斯托米。
塞林格开车走在高速公路的辅路上。
透过挡风玻璃望去,天空是一片淡蓝色,目之所及是永远挂在天上的白云。
他喜欢这种开车的感觉。
草地、溪流、树木,还有牧场。
这就是他离开洛杉矶、搬到这里住的原因。
他关掉空调,打开车窗,享受着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空气中,你能闻到松树和稻草的香味。
在洛杉矶他可不敢摇下车窗。
不仅是害怕抢劫和乞丐,而且因为那里的空气本身就是毒气。
整个国家最肮脏的空气,一年四季如此。
等你能看见山时,你已经快到山顶了。
那简直不叫生活。
他开始厌倦洛杉矶:那座城市、那里的人和生活方式。
他也开始厌倦自己的朋友。
他讨厌他们的傲慢、自以为是,以及对外来人居高临下的丑陋嘴脸。
作为一个成功的电影发行人,他的朋友们愿意享受他的慷慨、表面上也很支持他。
但同时他们也妒忌他的成功。
在讨论某一部电影时,那些人并不很尊重他的意见,只是为了让他知道他并没有真正进入这个圈子。
这经常使他气得发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个圈子的反感与日俱增。
这在一定程度上要怪他。
他们是他的朋友,是他挑选了他们。
他是自作自受。
于是有一天,他卖掉了自己在洛杉矶的房子,搬到了桑特菲。
现在,他在这里管理自己的生意。
对这一决定他从未后悔过。
10分钟后,他开上高速公路,朝桑特菲他的办公室驶去。
三点前,他到达了办公室。
情况怎么样?他进门时,琼问道。
谁知道。
没人能摸得透那老狐狸。
他坐在自己宽大的椅子上,往嘴里丢了块糖。
他去找了电影节的组织者,想让自己的一部影片参加评选。
那是他新发现的一部电影。
有生以来第一次,斯托米看到了把一个被埋没天才的作品呈现给广大观众的机会。
也许他会带它去参加圣丹斯电影节。
那肯定会大大提高他在电影界的地位。
如果他洛杉矶的朋友们知道他是参加过圣丹斯电影节的影片的发行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脑海中的画面使他不禁微笑了。
你想让我明天给他打电话吗?琼问道,施加一点点儿压力?斯托米点点头。
告诉他一定要看看带子。
告诉他,他只有48小时。
圣丹斯电影节对那片子很感兴趣。
她睁大了双眼。
真的?斯托米咧嘴笑了。
不。
他颇具戏剧性地做一停顿。
起码现在还不是。
那就是说我们的片子很有希望?我想是的,他答道。
他整理合同一直忙到很晚。
琼已经离开,于是他检查了办公室,把门锁好。
等他回家时,罗伯塔肯定已经去上课了,所以他在路边的快餐店买了些吃的。
罗伯塔总是数落他的饮食习惯不正确,说一个总吃垃圾食品的人根本不配有健康的身体。
像大多数体重超重者一样,她对食物总是赋予过多的注意力,使它变成了生活中过于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她对性生活像对食物一样重视,那他们可能还会是对幸福的夫妻。
性生活。
有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已很久没有做这事了。
他努力回想着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孩。
她叫什么?多恩?多娜?差不多吧。
真奇怪他居然想不起来了。
人对自己第一次经历不是总记得很清楚吗?她又脏又穷。
他还记着这些。
这也是她的诱惑所在。
她不是那种你能邀请来家做客的女孩。
她不一样,像朵带刺的野玫瑰。
他喜欢。
她让他做了许多连想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那个夏天里,他懂得了关于性的一切事情。
从那以后,事情就走了下坡路。
他很久没有想起那女孩了。
他努力回想着后来发生的事,他们为什么分手。
可能是在那场大火后,在他们搬走以后,可他记不清了。
他叹口气。
这已无关紧要。
他在家门口停下车,在车里坐了片刻。
看着屋子黑洞洞的窗户,他不禁再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婚姻,他真希望自己从未遇到罗伯塔。
星期五。
像往常一样,他提前离开办公室,来到豪根酒吧。
这是一家普通的酒吧,没有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们。
他要了杯啤酒,然后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
今天下午他很高兴。
电影节不仅接受了他的片子,而且还给安排在黄金时间播放。
更令他高兴的是,他的另一部片子《胖夫人》在影评杂志上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这意味着票房可能会获得极大成功。
有时生活真的是很美好。
他看看手表。
四点十分。
肯和他约好四点十五在这里见面,不过肯永远没有准时过,所以他准备等到四点半。
让他惊奇的是,这次肯按时到了。
他叫了杯米勒啤酒,然后急急忙忙在斯托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办公室情况不错?给验尸官干活总是很热闹。
告诉你,什么时候愿意,你可以到我那儿去,我领你四处看看,让你了解一下我的工作。
不,谢了。
今天解剖的是一个癌症病人。
你的意思是这比一般死亡更糟吗?看上去还不太坏,可那股味……肯摇摇头。
解剖结肠癌患者,那股味你永远也忘不了。
这真太有助于开胃了。
我们来点儿凉菜怎么样?肯笑了。
没问题。
鹅肝酱?这真恶心。
你过于敏感了。
而你则是个毫无心肝、热衷于鲜血和肠子的精神病。
肯耸耸肩。
你总得习惯。
我是说,在发现爱滋病以前,我们吃饭时就把快餐盒放在开了膛的尸体上。
有时人们来参观,我们还故意拿出个脾脏来,只是为了好玩。
他笑了。
但现在,大家都很小心了。
爱滋病,疯牛病。
事情再也不像过去那么好玩了。
跟你说,肯接着说道,你应该把这些东西拍成电影。
告诉观众,验尸官的办公室里人们是怎样工作的。
他们会喜欢的。
我并不拍电影。
我只是发行电影。
而且我也不认为这类东西会有很大的市场。
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多。
说到奇怪的事情,我昨天碰到了汤姆。
在保留地上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你认识汤姆,是不是?他不是傻子,也不迷信。
肯压低了声音。
他说他父亲回到了保留地。
我以为他父亲早死了。
他是死了。
斯托米眨眨眼,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汤姆说他在他父母的房子后面看见了他。
那房子早没人住了。
他当时只是开车经过,却看见他父亲站在空地上。
他停下车,想证实自己并没看错。
他父亲冲他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朝他走来。
汤姆开车就跑。
而且不止他一人。
许多人都说他们死去的亲人又回来了。
汤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说保留地上都传说阴间已经人满为患,没有地方给那些死了的人,所以有些人就溜了出来,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斯托米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们是鬼呢还是死而复生的尸体?尸体。
复活了的尸体。
不是腐败了的尸骨,而是活生生的人。
汤姆说他父亲看上去就像壮年时一样。
你并不真的相信这些天方夜谈吧?我认识汤姆很长时间了,我自己并没看见任何东西,可我相信他。
你每天都和死尸打交道。
你怎么能--怎么能什么?他停顿片刻。
记得吗,知道的越多,你就明白自己越无知。
这是老生常谈。
可大学毕业时,我确实以为自己无所不知。
在我刚工作时,即使汤姆的父亲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也不会相信这件事。
可这么多年的工作使我明白,要多听听课本外的东西。
尽管这听起来很愚蠢,但我相信这是真的。
斯托米想嘲笑朋友的荒谬,但肯眼中那种严肃的神情又使他感到很不安。
问题是不仅仅是死人。
保留地上的人好像还看见了会动的娃娃。
就是他们为游客做的玩具娃娃。
我听说那些工人再也不愿去生产娃娃的工厂了。
它已经关门停产了。
是汤姆告诉你这些的?不是。
你了解他。
只是因为我问,他才告诉了我他父亲的事。
我听说了其它那些奇怪的事,所以想向他证实一下。
斯托米呆呆注视着空空的杯子。
有些事听上去似乎很熟悉,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是哪部电影吗?他不这么认为。
似乎是和他有关。
具体细节想不起来了,但这些奇怪的事情是以前发生过的什么事的延续--只是他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他清了清喉咙。
会动的娃娃。
它们会走路?在晚上?肯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
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这很符合逻辑。
否则会动的娃娃还能干些什么?但他并不是猜的。
他早就知道。
或者说是记得。
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个镜头:一个简陋的娃娃迈着不会打弯的腿,沿着长长的、阴暗的走廊坚定地走着。
长长的、阴暗的走廊?肯还打算继续谈论发生在保留地上的怪事,可他还没开口就被斯托米打断了。
他问肯是否看了他上周借回去的录像带。
终于,话题从保留地转了开去。
但他的脑子却没有离开。
喝酒的时候、吃晚饭时、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
当他爬上床,躺在已经睡着的罗伯塔身边时,他已几乎可以肯定他曾有过一个活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