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米走出餐厅,来到客厅。
他已经决定不轻易听信比林汉姆的话,按他的意图行事。
小时候,他就很怕那管家。
他痛恨这种感觉。
现在他不能投降,轻易放弃。
和以前相比,他对抗房子和管家的意志更加坚定了。
《屠杀》。
他不停地想到那部电影。
他想到了许多电影。
既然已经知道世界末日并未到来,他便急切地想回去继续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多长时间--在这一切反常的房子里,谁能判断时间的长短呢?一一但即使只有一两天,他也得回去了。
他还要准备参加电影节。
是不是已经有人报案说他失踪了?他不禁想道。
人们是不是在找他?会有人找到他吗?他很怀疑。
他都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不知道那些复活的死人是否还在保留地周围游荡。
还是他回来后,由于房子里又有了人,那一切都已停止。
他们都消失了吗,那些活死人?他们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还是像德拉库拉(传说中吸血鬼之王)一样化作了烟尘?他真希望罗德曼能带着摄影机在这儿,记录下一切。
这可是拍电影的好素材。
他必须离开这儿。
他必须逃跑。
但如果管家的话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是保护这世界,使它不受魔鬼、幽灵和另一世界侵袭的惟一人选呢?他难道不该竭尽全力--用比林汉姆的话说--维持这道分界线吗?不。
肯定有人愿意为这目的牺牲自己的生命、贡献自己的一生。
但他不是。
他知道这很自私,但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他还有自己的生活。
让比林汉姆去找别人填满这房子吧。
在斯托米看来,这房子需要的就是一个温暖的身体。
谁都可以。
不一定非得是他。
他并不具备什么特殊的才能和技巧。
斯托米回头朝餐厅望去。
他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他相信比林汉姆所说的关于房子的事吗?是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看见任何证据来证明管家的话--但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亲眼看到了那个世界的访客。
而比林汉姆为这一切提供了简单明了的解释。
现在是第二个问题:比林汉姆是谁?或者说,他是什么?这有些难度了。
也许他就是上帝。
上帝是他家的仆人?这太难让人相信了。
但从客观的角度讲,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这是部电影的话,那女孩显然代表的是魔鬼和诱惑。
不需要太聪明的脑袋也能看出这点。
那么这就使比林汉姆成了上帝。
不,斯托米想道。
他不相信。
那管家显然不知道那女孩的存在。
可也许他并不是最终极的神。
他只是个好人,但并不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也许他和那女孩都是傀儡。
而操纵他们的却是这房子。
斯托米长长吸了口气。
首先他要确定的是管家打算干什么。
显然,比林汉姆在这些问题上并不直截了当。
他不大可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的东西。
那么,他是应该接受命运、照他的话去做--还是悄悄逃走?斯托米从沙发旁的小桌上拿起一盏台灯,拔下了插头。
他选择了逃跑。
他用尽全力将台灯扔向面前的窗户。
他想它要么会打碎玻璃,要么会被弹回来。
但它却消失在了窗户里,就像沉入了水底----然后又迅速出现在桌子上。
他狂乱地四处张望,拿起茶几上那个沉重的大理石雕塑,再次朝窗户扔去。
结果一样。
见鬼。
比林汉姆告诉他四处看看,那么他这就去四处看看。
就是死,他也要找条路出去。
他想起了管家的话:我想你会吃惊的。
一阵寒意穿过他的全身。
从哪儿开始呢?那些门。
刚到的时候,他就试过前门。
在那之后,他还没有再试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厨房里有扇门,书房里也有扇门直通后面的院子。
如果这还不行,他会再看看地下室和楼上。
他走出客厅,来到大门口。
门依然锁着。
不仅仅是锁着。
简直是被焊死了。
不管他如何用力,大门纹丝不动。
比林汉姆在厨房里忙着,自己哼着小调。
于是斯托米来到了书房。
他已经很久没到这里来了,可一切都还那么熟悉:它的样子、它的味道、它里面的阳光。
甚至书架上的书还按以前的样子摆放着--他还记得它们的书名。
他加快脚步朝后门走去。
他抓住把手,扭动了它。
门没锁。
他打开门。
跨过门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里没有鬼魂、会动的尸体,也没有黑暗的天空和贫瘠的土地,没有骷髅、女巫或长着长牙、流着口水的魔鬼。
相反,他走进了一幢和他的家一模一样的房子,只是里面空无一物。
没有房间、楼梯、家具,只有一座空空如也的三层楼房。
屋内的墙壁是一种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颜色,和红、黄、蓝、黑、白没有任何关系,根本不是光谱上的颜色。
头顶上,一朵朵白云在屋顶下飘荡,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这是一副怪异的景象,也很美。
但他的注意力被远处墙边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一个秃顶的女人,光着身子,坐在一个大大的鸟窝中,身下是一个实心球大小的蛋。
他母亲。
斯托米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母亲冲他招着手,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斯托米!他的眼里涌起了泪花。
他想跑过去,扑在她怀里,不再让她离去。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那鸟窝、那、蛋和她光秃秃的头顶使他冷静下来。
尽管他知道这确实是他母亲,但他仍不能全心全意地拥抱她。
斯托米!她再次叫道。
如果那道分界线倒塌,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和死者对话、在他们死后仍和他们保持联系?这有什么不好呢?他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
死亡是引起这世上大部分悲哀、痛苦的主要原因。
如果心爱的人在死后仍能停留在生者周围,如果人们不再认为鬼魂是可怕的东西,而把他们看做是存在的另一种形式,那么所有的悲伤、痛苦和忧伤就都会消失。
但是死者和生者应该混杂在一起吗?曾经是的。
在那房子建立前。
但根据比林汉姆的说法,如果生者和死者一直按过去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现实世界早已被淹没、消失了。
这是天堂吗?他想道。
还是地狱?也许两者都是。
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无数座这样的房子,也是这种说不出的颜色。
前面是白色。
后面是黑色。
这是再生来世吗?这就是人们死后去的地方吗?这里看起来很小,也很荒凉。
他以前从未认真想过自己死后会怎么样。
他从不相信天堂和地狱。
但现在,人的灵魂、精神显然在人死后依然存在。
只是……只是他觉得有些悲哀。
如果让他想象的话,眼前的世界应该更华丽、更壮观。
可如果母亲死后,只是变成了一个坐在鸡蛋上的秃顶女人……可当他鼓起勇气向她走去时,他的这种感觉发生了变化。
她又叫了他的名字,向他挥着手。
但他走近时,她的身体变得模糊起来。
当他走到鸟窝旁时,她的身子已飘了起来,飞进了屋顶下的白云里。
现在他看清了,那不是白云。
而是人的灵魂。
那是脸、眼睛和嘴的淡淡轮廓,随着身体的移动而变换着形状。
这些白云--这些灵魂--一起飞出屋子,飘向空中,形成一道彩虹,接着就消失了。
斯托米非常兴奋。
原来死后的生活并不局限在这些房子里,而是有着更广阔的领域。
他怀着敬畏的心情环视着空空如也的房子。
那鸟窝和那蛋还留在原地。
他拍了拍那个蛋。
很温暖。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他并不想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围着鸟禽转了几圈,然后又抬头打量着四周。
除了他进来的那扇门,房子就没有其它门了。
他慢慢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书房的门口。
他穿过门,回到现实世界,把门在身后关好。
显然,比林汉姆说的是真的。
这房子确实是分界线,它确实分开了两个世界。
可这是好事吗?他刚才看见的东西并不可怕。
也许在那个世界里,有些东西确实很可怕,但它们并不都是那样。
也许这房子根本就不该住人,他想。
也许住在里面的人离开是有原因的。
也许那界线已到了倒塌的时候。
他认为另一个世界之所以邪恶,是因为人们总是这样告诉他。
不错,与死者生活在一起的想法确实很可怕,但那只是多年来的习惯看法。
也许事情原本就该像现在这样。
这才是正常。
也许将两个世界隔开本身就是错的。
不正常的反而是这房子。
也许邪恶的是这房子。
他回头看看那扇关着的门。
他不得不承认,过去这房子并不那么神圣。
他的家就是在这里被毁了的。
过去他曾经被谎言蒙蔽,而现在又被囚禁在此。
为什么?为了这房子能够保持它的力量?他摇摇头。
目的并不能为手段开脱。
不能为了达到良好的目的就进行罪恶的活动。
在他看来,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可怕事件都是这房子的杰作。
不,这不是真的。
它们是多妮埃尔的杰作。
邪恶的是那女孩。
这是真的。
不管在哪个世界中,那女孩都是邪恶的代表。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这点的,但他确实知道了。
突然间,他有种强烈的欲望走出书房,去客厅或餐厅,只要能靠近比林汉姆就行。
一阵钟声响彻整个房子。
书房的门开了。
比林汉姆探进头来。
收拾一下,他说。
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笑了。
我们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