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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斯托米

2025-03-30 06:29:27

罗伯塔走了。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要离开他。

自从那次和律师的误会后,她甚至显得更冷静、更驯顺了。

但这和她以前的行为方式并无不同,所以他根本不曾注意。

但星期一他回家时,她已经不见了。

到今天已经三天了。

她没有留下口信,也没有打电话来。

因为她带走了几只皮箱,所以他有理由认为她离开了他。

而他发现自己并不很在乎。

当然,细节他还是很关心的。

可他猜测她会和某位律师联系,而律师会打电话来,以达成协议。

然后他就自由了。

这是种全新的感觉,他还不太适应。

所有人都在庆贺他获得解脱,还有人准备再把他介绍进单身汉的圈子。

可他还没准备好约会其他女人。

起码现在还没有。

身处娱乐业、在众多适龄美女的包围中,机会不可谓不多。

但他没心情马上卷入社交圈子中,再次牵扯进感情旋涡。

他已身心疲惫,想重整旗鼓后再投入战斗。

马桶里的水果沙拉。

水龙头里的奶酪和玫瑰。

这些镜头从未从他脑海中消退。

也许这就是他不愿重新开始感情生活的原因之一。

剧院里的经历使他无法忘怀。

那天以后,他一直在做噩梦:梦见他父母在芝加哥的老房子;梦见活的娃娃和死而复生的父亲。

当然,最让他害怕的还是他在剧院看见的东西。

因为那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和理解力。

那不是神话或传说中的部分,并使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无知和无关紧要。

那一定意味着什么--这一点他很肯定一一但他却无法与这现象后面的声音对话。

正是这一点使他更加忐忑不安。

他再次想起了发生在印地安人保留地上的事。

那一定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有联系,它们都有同一个起因。

他恐惧,但多年来的娱乐业生涯仍使他习惯性地想,把这拍成电影倒不坏。

传来一阵敲门声。

电影学院的一个实习生拉斯。

曼森探进头来。

塞林格先生?我能和您谈谈吗?斯托米点点头,招手让他进来。

像过去所有实习生一样,拉斯总是表现得过于勤奋和谦卑。

不过还是个不错的人。

斯托米和电影学院已经签定了合同,这样,学生们获得了社会实践经验,他得到了免费帮手,而电影学院则收取了学费却不用开展教学。

不过从斯托米的角度讲,这种提供实习的项目得不偿失。

那些到这里来的学生似乎都打算做导演,他们似乎总是试图用自己的知识和才干来打动他,而不是好好干活儿。

和其他人相比,拉斯还算好一些。

当然他也很多事,也很想显示自己,但他还算能踏踏实实完成斯托米交给他的工作。

斯托米对他笑笑:什么事,拉斯?我有一盘录像带,也许您会感兴趣。

他把一盘带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个本地人制作的,从未发行过,我认为棒极了。

基本上是恐怖电影,不过……又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我想您也许愿意看看。

是你拍的?不是。

他笑了。

那样的话就会导致利益冲突了。

聪明的回答。

斯托米伸手拿起录像带。

标签上的题目是《屠杀》。

名字不错,斯托米评论道。

电影也不错。

我知道我只是个实习生,但我认为这电影很有潜力。

我是昨天晚上看的,我觉得一定要让您看看。

我告诉那个给我带子的人,说我还没时间看,就把带子又留了一天。

斯托米看着拉斯。

以前他没和这孩子认真聊过。

他对电影的热爱着实打动了斯托米。

其他实习生则更像他在洛杉矶的那些老朋友:靠电影吃饭,却始终瞧不起电影制作者。

拉斯似乎更像他本人。

斯托米觉得自己以前的判断下得太早了。

不过你自己确实拍过片子,是不是?是的,那实习生回答。

你认为我们会感兴趣的东西?我想是的。

是动作片。

我的资金也很紧张,不过物有所值。

女主角非常有才华,那些男演员也很出色。

以后有时间,我想着一看。

那太好了!我正在进行后期制作,完成后我会拿给您看。

如果您能提些意见或建议……我是说,我会非常感激。

好的,斯托米笑着说。

他举起录像带。

谢谢你把这个拿来,今天我会抽空看的。

拉斯明白谈话已经结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过再见,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屠杀》。

斯托米摆弄着手里的录像带。

发生了这么多奇怪事情后,看看这类片子倒可以放松一下。

他还有很多文件要看,但不知为何,他很难集中起精力。

他告诉秘书不要接进电话,然后关上门,打开录像机,开始坐在椅子里看电影。

根本不像片名所说的那样。

影片里没有任何屠杀镜头。

连鲜血都没有。

只有一幢哥特式的建筑、一个神秘的管家、一个被误解的小男孩和他同床异梦的父母,还有他疯疯癫癫的祖母。

随着影片的继续,斯托米渐渐感到身上发冷,越来越紧张。

他知道这房子。

他知道这故事。

那就是他父母在芝加哥的房子,那无名的男孩就是他本人,正在那与世隔绝、充满疯狂的世界里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他已经忘记了许多、忘记了那管家、那令人生畏的房子和那紧张、迷失自我的感觉。

但坐在录像机前,过去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

当那男孩被管家的女儿引诱时,斯托米念出了那女孩的名字。

多妮艾尔。

拉斯没说错。

影片出人意料地完美。

它创造了一个完全属于它自己的恐怖世界。

虽然片子的节奏很慢,但观众却被完全吸引住了,并对片中主角的命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更让斯托米感到震惊的不是影片的艺术价值,而是它与他本人、与他童年时代的联系。

电影结束了。

面对充满雪花点的屏幕,斯托米呆呆地坐着。

他知道,这一定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抓不住。

他又想起了剧院里的情景。

啊,不错。

剧院。

电影。

电影里他的童年、那消失的人影、马桶里的水果沙拉和水池里插在奶酪上的玫瑰花,是有联系的。

虽然微弱得令人难以察觉,但它仍然存在。

突然,斯托米有种强烈的欲望,要去见见制作这部影片的人。

一定要快,否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联系很可能就会消失。

他冲出办公室。

坐在桌边的秘书吓得跳了起来。

拉斯在哪儿?他大声问。

他在复印室。

斯托米沿着走廊来到复印室,手里举着那盘录像带。

你从哪儿弄到这部片子的?他厉声问。

拉斯抬起头来,吓了一跳。

我一个朋友给我的。

他是从罗德曼那儿拿来的。

罗德曼拍的这部片子。

这个罗德曼在哪儿?您要购买它的发行权吗?我要见见制作这部片子的人。

他住在保留地上。

保留地。

确实有联系。

房子、娃娃、剧院和汤姆死去的父亲。

斯托米想见拍片人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如果能找到所有这些奇怪事情的起因,他也许能在灾难发生前制止它。

灾难?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你有罗德曼的电话吗?他问。

拉斯摇摇头。

他没有电话。

那你知道怎么和他联系呢?我朋友和他一起坐车去学校。

我可以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现在就打。

斯托米匆匆赶回办公室,给肯去了电话。

肯比他更熟悉保留地,并且认识一些人。

斯托米简要地说明自己要去的地方,以及去那里的原因,然后问他朋友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

我在办公室。

你来接我。

拉斯敲了敲门。

我朋友说罗德曼今天没课。

他应该在家里。

你有他地址吗?我知道他住哪儿。

那你和我一块去。

走吧。

半小时后,斯托米、拉斯和肯就已经颠簸在通往保留地总部的土路上了。

肯以前对保留地的描述没有夸张。

事实上,他还没有完全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斯托米在总部前停下车。

不错,娃娃们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四处走动着,有几十个。

向各个方向爬着、跳着、瞒珊着。

有几个娃娃像卫兵一样站在房顶上,四处巡查着。

小溪对岸,一群死人正围作一团,说着他们自己才懂的话。

斯托米在车里呆坐片刻。

他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

他注意到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完全没有理会周围的娃娃和那些死人。

他暗想,人类竟然可以适应任何事情。

但主使这一切的东西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它之所以到这儿来,正是因为美国的本土文化对超自然现象更具宽容性,更容易接受非物质世界的来客。

也许这只是鬼魂、幽灵、魔鬼大举入侵的前奏。

也许它们正在慢慢地渗透,使人们习惯它们的存在,然后……什么呢?接管整个世界?他看的电影太多了。

但也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事。

真实世界里,无论是现在还是历史上,这都是闻所未闻的事。

肯跳出汽车。

我马上就回来,他说着朝保留地办公室跑去。

我去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斯托米转过身,看着后座上的拉斯。

那实习生的脸已吓得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拉斯问道。

斯托米摇摇头。

我不知道。

玩具娃娃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想这也许是因为现在是白天,周围还有人。

恐怖电影里总是说,幽灵出现在正常世界里会显得更加可怕,但他从不相信这一点。

商场里的鬼魂和空屋子里的鬼魂当然不能相提并论,眼前的景象就是这样。

这些娃娃显然是活的,它们木制的身子和插着羽毛的脸确实很吓人,但想起一个孤零零的木偶悄悄游荡在--那房子里。

--在剧院里……肯跑了回来。

好了。

我们走吧。

往前走两条街,拉斯在后座上说。

一所白色的房子。

斯托米发动了汽车。

真他妈的怪异。

肯点点头。

一点儿不错。

车开过时,他扫了一眼那群死人。

我真想走近看看他们,他说。

斯托米打了个冷战。

不,不行。

到底怎么回事?拉斯再次问道。

谁也没有回答他。

路边,一个女人突然跳了出来。

一秒钟前她还不在那里,但眨眼间她就出现了,笑着向他们挥着手。

从这儿拐弯,拉斯指示着方向。

那就是他的家了。

斯托米在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前停下车。

他还没有关掉发动机,罗德曼就已经走出前门,向他们走来。

这拍片人身材瘦小,看上去似乎只有16岁。

拉斯告诉过他,罗德曼在念大学。

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他一定会以为这是个高中生。

斯托未走下汽车,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斯托米。

塞林格--电影发行公司的总裁。

罗德曼点点头。

我知道。

拉斯给了我一盘叫作《屠杀》的录像带,我得说,电影拍得非常出色。

罗德曼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

谢谢。

剧本是你写的吗?斯托米问。

我是编剧也是导演,罗德曼骄傲地说。

你从哪儿得到这个创意的?那孩子皱起了眉头。

是在梦里。

梦里。

斯托米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我还以为你是受--他指指周围--这些事情的启发。

你在开玩笑吧?剧本我两年前就写好了。

拍电影用了我一年多的时间。

两年。

这更让人不安了。

这电影是为他拍的。

那不知名的东西借助梦境给了这孩子灵感,它知道他会把这电影送给他朋友,而他朋友又会把它送给拉斯,最后传到斯托米手里。

这是一个可怕的庞大计划,隐藏在一连串的巧合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被警告还是在被威胁。

但他坚信这电影是专为他准备的。

这孩子只是个送信人,而口信就是这部电影。

他舔舔嘴唇。

那房子在哪儿?那是个模型,罗德曼说。

是根据我在梦里见到的房子制作的。

斯托米已经开始出汗了。

影片和你的梦境有多大差距?我还以为你想发行我的电影。

最好不要让我不高兴,斯托米对他说。

有多大差距?基本上一模一样。

有没有梦里出现的东西你却没有搬到银幕上?有没有为了不打断叙事而被你删掉的东西?什么叙事?你有没有删掉什么?没有。

他继续盘问着罗德曼,但那孩子很清白。

斯托米明白了,他必须从电影本身找到他期望的答案。

你见过那些死人吗?离开前,他问道。

罗德曼不禁笑了。

有谁没见过呢?他们意味着什么?谁知道呢。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斯托米依然像来时一样不知所措。

他既害怕也很失望。

他想回去再看一遍录像带,但直觉告诉他应该做些其它事情。

他应该再回剧院去吗?从地产商那儿要回钥匙、再检查一遍卫生间?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看见了玩具娃娃、死人和突然出现的女人,可他什么也没弄明白。

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应该回家去。

是的,这正是他应该做的。

为什么他以前没想到?他感觉、经历或听到的所有一切都在指示着那个方向。

他只是太笨了,才没体会到。

他应该回芝加哥去,回那所房子去。

答案就在那里。

什么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

他把肯送回办公室后,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司。

拉斯又钻进了复印室。

斯托米让秘书订了第二天去芝加哥的机票。

他关上门,把《屠杀》又看了一遍。

飞机是第二天中午的,而且是不限期的往返票。

他详细布置了如果自己晚回来,部下要做的工作,而且查看了所有需要他马上签字的文件。

等他回到家时,已是九点种了。

他将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跌坐在一把椅子里。

就连他的家也显得很怪异。

他不知道在芝加哥的老屋是否还在,但他希望它还在,并在脑子里想象着它现在的样子。

就和《屠杀》里的那所房子一样,阴森森令人生畏。

不过这么多年来,它一定被重新油漆。

装修过。

至少他希望如此。

他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房子后面传来的一声敲门声。

但只有那么一声。

他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所有房间,没有发现异常。

他回到椅子上,翻看着今天的信件。

大部分都是广告和账单,但有一个信封盖的是加利福尼亚的邮戳,落款上写的是菲利普。

埃蒙斯。

菲利普是他在洛杉矶的一个老朋友。

斯托米好奇地拆开了信封。

菲利普说他正在拍摄一部有关本杰明。

福兰克林的记录片,并发现了一些斯托米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是托马斯。

杰斐逊日记里的一段文字,菲利普写道,谈到什么闹鬼的娃娃。

我想你也许愿意看看。

闹鬼的娃娃?菲利普是个很奇怪的家伙。

他似乎总是对朋友们的生活和心理需要了如指掌,并总能及时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他属于那种总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地点的人。

他一直很喜欢菲利普,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有些怕他。

他读着随信附上的复印资料:选自托马斯。

杰斐逊的日记4月15日我又一次在黎明到来前醒了过来,因为我又在梦中看见了福兰克林给我看过的那个木偶娃娃。

如果我不是那么了解福兰克林的话,我一定会相信他是个巫师。

那娃娃(如果是的话)似乎是用树枝、稻草、人的头发、指甲做成的。

将这些东西黏结在一起的是一种无味的原料。

我和福兰克林都认为那是男子的精液。

福兰克林声称他在旅途中看见过类似的娃娃,但他已记不清确切地点。

而对我来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的东西,以及第一次看见它时的情景。

不顾我的反对和抗议,福兰克林还是把那个娃娃拿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打算把它放在书房,做些什么实验。

他是在克屋里发现这娃娃的。

我劝他把它放回原处,但福兰克林并不是个愿意接受别人劝告的人。

我为福兰克林感到害怕,也为我们所有人感到害怕。

在日记的最后,是杰斐逊亲手画的一幅铅笔画。

斯托米一眼就认出了画上的东西。

是那房子。

飞机中午刚过就降落在奥哈拉机场。

斯托米迅速开着租来的汽车离开了机场。

他已记不清最后一次到这儿来看见那所房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肯定时间不短。

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样。

城市开发已彻底改变了整个街区,新楼房代替了老楼房。

过去在街头游荡的波兰黑帮成员已被黑人流氓所代替。

他所记得的建筑不是被废弃就是被拆除了。

但他家的房子却丝毫没有变,似乎有种魔力在保护它。

流失的岁月并没有影响到它。

墙壁上没有涂鸦之作,屋前的草坪上也没有垃圾堆放。

周围的几座房子早已衰败得面目全非,而他家的房子却依然如旧。

这显得非常怪异。

《屠杀》。

他突然想起,自己没问过那孩子为什么要给电影起名为《屠杀》。

现在,坐在租来的汽车里,望着周围破败的街道,看着他丝毫没变的家,这一点忽然显得很重要。

高大的楼房挡住了下午的阳光,但它还是透过一扇打碎的玻璃窗照了过来,在房子上投下奇形怪状的阴影。

斯托米下了车。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站在大浪前的跳蚤。

无论在这里、在剧院、在保留地上发生着什么,他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阻止什么的想法是荒谬的。

他确实被宣召到这里,但他现在明白,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但他还是打开那扇小门,穿过整洁的院子向门廊走去。

这是个温暖的日子,但站在房子的阴影中,仍能感觉到空气很冷。

这又让他想起了从前。

他再次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孤独无助。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祖母都已去世,但他仍觉得他们还在屋里,正在等待他的到来,等着批评他、惩罚他。

他不禁在裤子上擦了擦出汗的手。

他没有钥匙,但前门并没有上锁。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错了:屋子还是变了。

不是房顶、墙壁、地板或家具。

这些东西还和叨年前一模一样。

但房子里的氛围似乎不一样了。

他往前走,然后向右转。

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他小时候常常在这里玩耍。

不知为何,它现在显得阴森可怖。

走廊的尽头消失在一片幽暗中。

他无法鼓起勇气走上楼去。

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客厅里有动静。

外面是下午灿烂的阳光,但几乎没有光线透进屋来。

他紧张地在墙上摸索着开关。

终于找到了。

灯亮了。

管家正站在门洞里。

比林汉姆,斯托米并不很吃惊地说道。

管家微笑着看着他,弯腰鞠躬。

斯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