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深秋的雨给整个城市罩上了一层雨雾,甚至模糊了街对面的建筑物。
很快就会下雪了。
丹尼尔知道,如果天气好的时候都找不到工作的话,那么冬天一来就更困难了。
很可能要一直等到开春了。
他听到玛戈特和托尼正在为什么事情笑个不停。
自从他把那娃娃扔掉后,母子俩一直在给他白眼。
他已经一星期没跟玛戈特做爱了,而且在让他看心理医生这件事上,她似乎异常认真。
他曾试图向她解释过他的感受、他看见的东西。
但即使在他自己看来,那也是个很难让人信服的故事。
而托尼现在似乎很怕他。
丹尼尔叹了口气。
也许他真的需要帮助。
也许一切都是他的想象,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世界是理性的、符合逻辑的地方,而他所想的只是鬼怪片里出现的事情。
玛戈特走进厨房,看着他。
她脸上的笑容竟没有消失,这可是本星期以来第一次。
她终于开始解冻了。
他试探着笑了笑。
当她走过来抚摩他的肩膀时,他简直感激涕零了。
我们又是朋友了?他问道。
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好不容易才盼来和解的一天,他一定要小心。
玛戈特打开冰箱,拿出一袋西红柿。
布莱恩今晚要来吃饭,她说道。
虽然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布莱恩,但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极了。
晚上并不像预想的那么糟。
布莱恩甚至一次也没提丹尼尔工作的事,而且刚过九点半就离开了。
丹尼尔暗想自己以前对小叔子也许太严厉了些。
他暗下决心以后要对他好一些。
雨依然下得很大。
他想早点上床,犒劳一下饥渴了多日的自己。
可玛戈特说她还不太累,想再呆会儿。
电影频道和其它频道都没什么好节目,所以他们就看了盘录象带。
玛戈特上卫生间时,丹尼尔的心忽然一动。
他走到托尼的房间门口。
门关着。
他侧耳倾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玛戈特还没回来。
他犹豫片刻,推开了儿子的房门。
一个做了一半的玩具娃娃躺在托尼的床上。
这一个甚至比上个娃娃还可怕。
丹尼尔看看娃娃,又看看受惊的儿子。
他正试图用身体挡住自己的罪证。
丹尼尔瞪着儿子,心中怒火中烧。
我警告过你,是不是?可这没有什么错!托尼为自己辩护。
这是我做的艺术品!丹尼尔两步走到床前,一手推开儿子,另一只手抓起娃娃。
玛戈特知道这件事吗?如果她知道,那他不会放过她。
争执中站在儿子一边是一回事,但帮助托尼欺骗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娃娃拿在手里的感觉很奇怪。
似乎不该这么沉。
他想把它卷起来压扁,但费了半天劲却只在它身上弄出了两个小坑。
他拎着娃娃在儿子眼前晃着。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做这个东西?!托尼的态度软了下来。
可你没必要这么生气。
他居然如此不听话、如此固执。
丹尼尔强压住心头的怒气。
我特别警告过你--妈!丹尼尔回过头。
玛戈特正站在门口。
她并不知道娃娃的事。
一丝惊异闪过她的脸庞,接着就是恐惧。
她和丹尼尔的目光相遇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玛戈特走进屋,脸色凝重。
你爸爸告诉过你不要再做这娃娃。
它不是娃娃!你有意违反他的命令。
可是,妈妈!没有什么可是,丹尼尔说道。
他仍然抓着那个娃娃,可他很想赶快把它扔掉。
他害怕那娃娃会突然动起来。
但他不能让儿子看出他害怕。
于是他又冲儿子晃晃手里的东西。
你将受一星期的处罚。
如果我再逮到你,你的麻烦就大了。
玛戈特看看他,眼中充满忧虑。
然后她对托尼说:这东西为什么对你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娃娃?托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没什么,他说道。
我问的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看着我,小伙子。
托尼抬头看着母亲。
有些事情你在瞒着我们。
对不起。
我再也不做了。
这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不是--它就是个娃娃,她坚决地说。
你从哪儿学会做它的?丹尼尔问道。
多妮。
托尼勉强开口道。
是多妮教我做的。
多妮?玛戈特脸上一片茫然。
显然,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可他知道。
在那房子里。
谁是多妮?他问道。
新来的一个女孩。
她住在艾克姆。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玛戈特问道。
为什么你从没对我们提起过她?托尼不安地耸了耸肩。
她和你在一个班上吗?不完全是。
丹尼尔全身一阵发冷。
以后不许你再见她。
明白了?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再见她。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我不管。
她父亲说他想跟你谈谈。
她父亲?比林斯利先生。
比林斯利。
这名字他以前也听说过。
丹尼尔把娃娃扔进了废纸篓。
他不想老举着它。
过一会儿他会去处理它。
他在托尼身边坐下,一手搂着他的肩膀。
听着,他说道。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们这样做是为你好。
可是--丹尼尔伸出一根手指。
让我把话说完。
明天我会去和这个比林斯利先生谈谈。
但没有你妈妈和我的允许,不要去见这个叫多妮的女孩,也不要再做什么娃娃。
托尼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欺骗。
他不是想故意瞒着他们。
丹尼尔有种感觉,儿子并不明白那娃娃对他为什么那么重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它。
这让他不安。
愤怒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现在他把自己和儿子看做是一场游戏中的两个小卒子。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也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决心在出事前找出真相。
他抬头看看玛戈特。
她的眼里充满了关切和疑惑。
对不起,托尼说道。
这次你逃脱了惩罚,丹尼尔告诉他。
只是不要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他们躺在床上,翻着各自的报纸,或者说假装在翻着各自的报纸。
终于,玛戈特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丹尼尔转过身来。
我害怕,她说。
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肩膀。
我以前还认为你对托尼反应过激……很抱歉,当时没有支持你。
我没想到他对那东西如此着迷。
起码还不是毒品。
我几乎希望那是毒品了,她悄声道。
那样起码我们知道应该怎样应付。
你不会真这么想的。
她叹了口气。
我想是的。
可他太不正常了。
好像他非要那么做不可似的。
似乎有什么在逼他那样做。
而且还必须用同样的材料。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还有那个女孩和她父亲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那女孩教他做娃娃,而她父亲想找你谈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摇摇头。
希望他的表情不要泄露他心底的不安。
玛戈特的语调没有变化。
也许他参加了什么邪教,她说道。
也许他和那些孩子一样,参加了什么组织。
我可不这么想。
那是什么?她问道。
这是他坦白的机会。
告诉她走廊上的阴影和他记忆中的那所房子,他的想法和他的猜测,一切。
但他想保护她,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我不知道,他说道。
多妮和比林斯利。
丹尼尔发动汽车,打开了雨刷。
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个名字和那房子是联系在一起的。
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他以前肯定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他驱车朝艾克姆方向驶去。
夜间雨曾停过,可半小时前又大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开着车,注意着街上的孩子们。
托尼虽一口咬定那女孩和她父亲的故事,并说那父亲要见他,但很明显,托尼并不愿意他见到那两个人。
他有意没有透露他们的确切住址,并坚持说一切都过去了、他已经吸取了教训,并再也不会做娃娃了。
一定有什么事他还瞒着父母。
丹尼尔发誓,即使敲遍艾克姆所有的房子,他也要把比林斯利找出来。
他把车停在街道尽头,然后下了车,打开雨伞。
来到第一家门前时,他仍感到自己有些愚蠢。
但当他敲完第五家门时,他的窘迫已变成了不安。
马路一边的房门还没敲完,他就明白了。
艾克姆根本没有一家叫比林斯利的人。
从来没有人见过或听说过一个叫多妮的女孩。
抱着一线希望,他开始敲马路另一侧的房门。
但结果一样。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不认识托尼神秘的朋友。
丹尼尔回到车上,坐在方向盘后,默默注视着笼罩在雨雾中的街道。
最令他不安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撒谎。
多妮并不是个虚构的人物,或是托尼想象中的精灵。
她和她父亲是真实存在的。
托尼确实遇到过这两个人。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因为他小时侯见过这两个人。
过去的一切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他知道自己见过他们,可就是无法想起具体细节。
他试图排除杂念,顺着蛛丝马迹回想下去。
可是不行,他的注意力就是无法集中,他想追溯过去的希望破灭了。
他惟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以前见过多妮和比林斯利,托尼也见过。
他发动汽车,准备回家去。
车来到马路中央时,他突然看见了它。
在雨中,在路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就是他在走廊上看到过的影子。
多妮?他踩下刹车,跳下车来。
可它已经不见了。
马路上空无一人,人行道上也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雨停了。
灰白色的云层间透出一缕阳光,照亮了附近的街区。
什么也没有。
够了。
这就够了。
他必须去找出真相。
他要去看看那所房子。
他要知道在那房子里都发生了什么,和玛戈特、托尼有什么关系。
他要知道他为何会想不起自己的过去。
他要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要把一切都告诉玛戈特,而且明天就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会帮他找回儿时的记忆。
他可以告诉医生他小时受到过性侵犯。
见鬼,干吗不说真情?他完全可以解释自己看到的。
听到的,以及他所怀疑的。
他可以毫不困难地找到一个医生,帮他找出过去黑暗的秘密。
但是他根本不需要心理医生了。
所以的记忆都自己回来了。
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