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时,罗伯塔正在等他。
还有一个律师。
他们两个坐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于是斯托米别无选择,只好坐在了茶几这边的沙发上。
椅子比沙发高,于是那两个人低头望着他,而他则抬头看着他们。
他不得不挤出一个微笑。
电影里的老套路。
把好人放在高一些的位置上,这样可以赋予他们权威和力量,使人们觉得他们占了上风,并具有道德上的优势。
估计这是那律师的主意。
一切都很突然,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但他装出一副洞察秋毫的样子,把公文包放在一旁,对罗伯塔微笑着。
我们非得这么早就把律师扯进这件事里来吗?她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些什么?他。
他朝律师摆摆头。
突然间,他有些拿不准了。
雷诺兹先生?她开始耐心地解释。
他来是因为芬尼根兄弟已经宣布破产,而你是他们的合伙人之一。
我来的不是时候?律师问道,看看罗伯塔,又看看斯托米。
斯托米疲惫地摇摇头。
不,没关系。
原来罗伯塔并没打算跟他离婚,这让他有点儿失望。
律师在解释破产企业的现状,他努力想听,但思绪还是神游开去。
他接过律师递给他的表格、文件,听着律师的建议,但他知道以后有时间时他得把所有的东西再过一遍。
他和芬尼根兄弟出资购买了市中心的一个剧院,想把它变成一个艺术剧院。
而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他的念头仍然集中在离婚上。
这场虚惊给了他一直缺乏的勇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婚姻的结束具有非常现实的可能性。
在这之前,这还只是一个抽象的念头,一种假想,而且不知出于什么愚蠢的原因,他一直认为如果要离婚的话,也一定是她先提出来。
但是为什么?他完全可以启动离婚程序。
他可以采取主动。
雷诺兹站起身,递给他一张名片。
我想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如果近几天您有什么问题,请给我打电话。
我会和我的律师谈谈,斯托米说道,然后让他跟你联系。
雷诺兹点点头。
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和传真号码。
斯托米将律师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向他挥手道别。
他关上门,回头朝罗伯塔望去。
她还站在茶几旁。
她盯着他。
你真的以为我要离婚?他点点头。
是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便向厨房走去,脸上挂着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
第二天,他开车去了那家剧院。
一夜过去,他已基本放弃了拥有一座艺术剧院的梦想。
毕竟,那只是他当学生时的雄心壮志。
可时代不同了。
有线电视和卫星电视已几乎扼杀了所有独立的艺术剧院。
现在的人们很难离开家去看场不知名的电影,因为他们知道不出六个月,他们就能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这部影片。
车来到了剧院门口。
他下了车,去看他的梦想遗迹最后一眼。
他来到剧院的前门,打开锁,推开门。
他本来应该把钥匙放在地产商办公室的,但他想在别人收养自己的孩子前,再最后看它一眼。
他刚走进大厅,就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发凉。
这是生理反应,并不是什么心理作用。
人身上那种动物的本能察觉到这里有危险。
尽管平时他会把这归结为工作压力过大,然后忘记一切,但这次他似乎无法轻易忽略自己的反应。
他想起了肯告诉他的关于汤姆和他父亲的事,还有发生在保留地上的种种怪事。
有关会动的娃娃的记忆再次活跃起来。
但他说不清是什么会让他产生这种联想。
也许剧院里的某个地方就有一个娃娃。
他的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他真想扭头出去,开车回到地产商那儿,把钥匙交给他。
尽管前门大开着,大厅里仍然很暗。
通往阳台和剧场的楼梯都是漆黑一片。
他来到售票处,将灯打开。
黄色的灯泡亮了起来,但却未能驱散屋内的昏暗。
剧院什么地方有个玩具娃娃。
这想法很愚蠢,但那形象却挥之不去。
他似乎可以看见它就藏在投影仪下、逡巡在座位下、或躲在储藏室的幕布后。
但他不是那种能被吓住的人。
假如他怀疑自己对什么东西有恐惧感,他会直面危险,战胜并驯服它。
他曾经害怕飞行,可现在他有飞行执照。
他曾经害怕大海,但却自己驾船去过阿拉斯加。
他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怀疑、恐惧和迷信把他从自己的房子里赶出去。
他继续向前走去,穿过左边的门走进了剧场。
面前是一排排渐渐低去的座椅。
过道和舞台上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但他仍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
他站立片刻,倾听着、察看着。
什么也没有。
剧院里面悄无声息,惟一能听到的就是外面街上传来的声响。
这寂静让他感觉好了些。
他没有听到爪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衣服的窸窣声。
如果那娃娃在找他,他会听到这些声音的。
那娃娃在找他?他怎么会这样想?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些声音。
他以前曾听到过。
剧场里的宁静已不再使他心安。
他顺原路回到大厅。
他没有理由呆在这里。
他应该锁上门,交回钥匙,签署文件,并在雨下来前回到桑特菲。
但他不喜欢这种逃跑的感觉。
他伫立片刻,望着那布满灰尘的爆米花机,然后转身顺着楼梯来到了阳台上。
照理说,这里应该显得更加恐怖。
这里更黑、更封闭,但他在楼下感到的紧张却减退了。
当他向下注视舞台上的银幕时,他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只不过是座破败的建筑物。
没有任何反常。
可他为什么会认为他知道那玩具娃娃跟在他身后发出的声音呢?为什么他会认为自己以前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连想都不愿去想。
他慢慢走下楼梯,打算锁上门离开。
走到一半时,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动静。
他在楼梯上抬起头来。
看见男厕所的门正在慢慢关上。
若是在十分钟前,他会在惊恐之中跑出门去。
但现在,他的恐惧似乎都消失了。
可能是因为他没关前门,所以哪个无家可归的人溜了进来。
他得想办法让他出去。
他匆匆忙忙走下剩下的楼梯,冲到卫生间门前,推开门大声说道:好了--他闭上了嘴。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就像剧院其它地方一样,卫生间里也是一片破败景象。
没有隔间、没有小便池,在一堆橡胶和各式各样的管子中间,只有一个洗手池和一个马桶。
马桶最近被人用过。
周围的地板上留下了水痕。
用的人没有冲过水。
然而马桶里的东西看上去却不像是人类的粪便。
却像是水果沙拉。
这使他已经绷紧的神经险些断了弦。
他朝洗手池望去。
水龙头里伸出一块奶酪,上面插着一只长长的玫瑰花。
这太不可思议了。
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被卷入这件事中。
他已不再拥有这幢大楼,即使他们把它变成一座核电站,他也不会在乎。
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他紧盯着那朵玫瑰花。
会动的娃娃已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但至少它们还能让人理解。
就像鬼魂、女巫和魔鬼一样,它们属于那种超自然的现象。
可这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只知道这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跑过空无一人的大厅,颤抖着手锁上大门,急不可待地跳进汽车。
也许这是一次孤立的事件。
也许这和保留地上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也许。
可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开车来到地产商的办公室,交了钥匙、签了文件,然后以最快速度离开了市中心。
但恐惧一直伴随着他回到桑特菲。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也没有丝毫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