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蒙特路警局侦讯室里,睡眠不足、而且开始担心原本受他控制的小朋友会倒戈相向的休斯,依然强装镇定地面对着桌子另一头的督察查理·琼斯。
和库珀一样,查理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样子,你们要告我杀了那老太婆,他不高兴地说,你们这些人都一样。
啊哈,这个嘛,查理不改他搞笑的本色,这样在业绩排行榜上,成绩会好看点嘛。
小子,今天的警察跟以前不同了,绩效是很重要的。
烂透了。
对我们的客户来说,可一点也不烂。
什么客户?缴了很多税、奉公守法的英国人民。
企业文化要求我们,必须先找出市场规模和对象,然后评估需求,最后,适当地满足需求。
在我们的资产负债表内,你代表了很高的价值——强暴、意图强暴、绑架、妨害自由、意图妨害自由、攻击、性侵害、偷窃、意图行窃、销赃、贪渎、妨害司法——他用夸张的微笑打断自己的话,这让我联想到吉勒拜太太的命案。
我就知道,休斯嫌恶地说,你他妈的就是要陷害我。
妈的,律师没来以前,我什么也不会说。
谁说要陷害你了?查理说,我只是想请你稍微跟我们合作一下而已。
休斯将信将疑地瞄着他。
我有什么好处?什么也没有。
那就拉倒。
查理眯起眼对着他说:小子,你应该问的问题是:如果不合作会有什么坏处?告诉你,我可以跟你保证,除非看到你因绑架和强暴未成年少女而被定罪,我会用尽一切方法缠着你,绝不罢休。
我从不干未成年,休斯嗤之以鼻,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
而且,你也无法告我强暴,这辈子我从未强暴任何女人,根本没这个必要。
那些混蛋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一个成年男人跟一个13岁女孩上床,就是强暴。
她还未成年,也不能做那回事。
我从来没跟13岁的女孩上过床。
你当然有,而且我会证明给你看。
我会要底下的人全部出动,找出一个这样的小女孩,在你强暴她前还是处女,但却对你谎报自己的年龄。
休斯脸上掠过一阵不安,而查理却露出微笑。
小子,总会让我找到,女人心理就是这么奇怪,13岁的人想要比16岁还大,而且会真的这么告诉别人;而40岁的人却谎称比30岁还小,也照样做到,对于女人,你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你绝对看不出她们的真正年龄。
休斯摸着下巴。
你要我怎么合作?我要你清楚交代你所知道的关于玛蒂尔达家的一切。
那再简单不过了,他妈的答案只有一个:我从来没进去,也从没见过那老太婆。
少来了,休斯,你是老手。
几个月来你坐在屋外的厢型车里,等着鲁思在里头偷东西。
你是她的司机,每次假期都去找她快活。
假如你不能跟她打暗号,她又怎么知道你来了没?别跟我说你从来没有靠近那房子,观察过周围的一切。
休斯耸了耸肩。
好吧,我是常常看到有人进出,但又不知道他们是谁,你要我怎么帮?你看过屋子后头吗?休斯说:可能有吧。
从哪边看?如果你想套我的话,我就要等我的律师来。
你没有立场跟我争,查理说,你从哪边看的?花园里或花园外?我有时候会停在院子边,鲁思觉得那里比较安全,一群雅痞住在那里,太太们都跟着先生上班去,所以白天都没人在家,他乖乖解释道,她家花园周围的篱笆边有块空地,刚好可以停靠,透过树丛可以观看动静。
查理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找出一张地图。
是这里吗?他一边问,一边用手指着地图。
休斯说:可能是吧,鲁思说那块地本来是她们家的,后来她外婆把它卖了换现金,她那么爱钱干吗不全都卖了?她要这么大的花园作啥,外头还有人睡在马路上呢!妈的,她实在是个小气鬼,他说,有那么多钱,却不让别人碰。
她真的留了很多钱给那医生吗?还是鲁思骗我?查理瞪着他,小子,那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可以告诉你。
鲁思之所以一毛钱也拿不到,都是你害的。
从她开始偷东西,她外婆就已经发现。
要不是你,她本来可以拥有那栋房子。
休斯一副满不在乎。
那她就不该这么快就急着张开大腿,不是吗?查理又看了一下地图,控制自己想揍他的冲动。
你看过有人从屋子后门进去吗?打扫的人会去清理阶梯,看过隔壁的女人在那里聊天,还有隔壁老家伙晒太阳。
我指的是陌生人,连你也觉得意外的人。
没‘见过’。
他的见字似乎说得特别用力。
那有‘听’过吗?可能有吧。
你当时人在哪儿?听到什么?有一天我看见吉勒拜太太开着车子出去,我隔着车窗看去,想知道怎么回事。
当时鲁思跟你在一起吗?他摇摇头。
她在学校。
我看呢,她一定是不肯听你的话,所以你得自己找出值得偷的东西。
休斯没有回答。
好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有脚步声从步道那儿走过来,以为是那个老太婆,所以躲到厨房大门边的煤槽后面。
继续说。
结果走来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跟我一样来探路的家伙。
男的女的?一个老男人,他敲了敲后门,等了一会儿之后,自己拿了把钥匙开门进去。
休斯扮了个鬼脸,然后我就逃跑了。
他看到查理脸上的胜利神采。
这是你想知道的吗?可能是。
他那把钥匙一直拿在手上吗?我没有看。
那你听到些什么吗?敲门声。
还有呢?在敲门声之后我听到搬动石头的声音。
是花盆。
你说你没看,那你怎么知道是个男人?他在那里叫:珍妮、鲁思、玛蒂尔达,你们在吗?‘是男人声音没错。
形容一下他的声音。
好听。
老的?年轻的?有力?虚弱?醉醺醺?很清醒?小子,讲得更清楚点。
他给你什么样的感觉?我已经说了,觉得是个老人,所以我才会以为是她回来了。
脚步走得很慢,而且讲话有气无力,好像肺有问题似的,要不然就是很胖。
他想了一会儿,不过他也有可能是喝醉了,他补充,他话讲不太清楚。
后来你绕回前院了吗?休斯摇头。
跳过篱笆,回到车上。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开车来?不知……他脸上掠过一阵……是犹豫吗?说啊。
查理追问。
我没发誓,所以这不能算证据。
什么不能算证据?我只是听的,你了解吗,听见他走过来,实在吓了我一跳,所以我想起来,是有听到车子的声音。
前面碎石路发出的声音很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是……九月中旬吧。
好吧,还有什么吗?有,他按着被杰克车门撞伤的肩膀,说,如果你想知道是谁杀了那老太婆,你得去问问昨晚把我手臂折断的那个杂种。
灯光一照到他的脸,我就认出他来。
他老是缠着她不放,像回自己家似的进出那屋子,而且每次都等鲁思不在的时候才去。
我曾经在教堂旁看见过他两三次,每次他都等四下无人时才进去。
假如鲁思所说是真的——那老女人割腕用的是把水果刀,那他应该是你感兴趣的对象。
查理好奇地望着他。
你这话怎么说?他在等的时候,清理了其中一个墓碑,把刻字上的泥土清掉,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好像对那石头很着迷。
他狡猾地说,用的就是斯坦利水果刀。
后来我跑去看看墓碑上写些什么——‘我的善与智慧,是否应受造物者蔑视?因为你,善与智慧造就了我,一部分的你,必随我而亡。
‘这是一个叫做菲茨吉本的家伙在1833年死时的碑文。
不过,我死的时候搞不好也会用这句话,实在很贴切,不是吗?你没机会的,这年头他们连墓志铭都要过滤,教会当局开始严格管理,一般教会已在消失。
他站起来,这种管理实在无聊,幽默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会去查他?小子,我一直在调查他,查理说,吉勒拜太太的死,太艺术化了。
库珀看见查理正在享用里尔茅斯街上热狗店的奶酪洋葱三明治。
他叹着气,在查理身旁坐下。
脚酸啦?查理满嘴面包地问候他。
要是我的心和我的身体老得一样快,库珀说,我倒不怎么担心,如果我觉得自己已经七老八十,这种酸痛我也认了。
他不停按摩,帮助血液循环。
我答应老婆,退休后要开始跳舞,但是照这情况看来,到时候想也别想。
查理笑了。
所以,什么‘老当益壮’都是骗人的喽?没错。
你的身体说你多老,你就有多老。
当我还是精力充沛的19岁时,我觉得自己像18岁。
不过呢,我还是没机会进入英国国家足球队。
我这辈子只想当斯坦利·马修斯,他一脸憧憬地说,1953年,我爸带我去看他踢球作为16岁生日礼物,而黑池队赢了那年的联赛冠军杯。
太神奇了,我一直忘不了。
我倒是想当汤姆·凯利。
他是谁?查理笑了,用餐巾擦拭指头。
说服玛丽莲·梦露拍裸照的摄影师。
你想想看,你可以隔着镜头看着全裸的玛丽莲。
梦露,那才叫神奇。
查理,我们都入错行了,这行一点都不好玩。
看来,马利奥特太太没有让你振奋点?没有,他又叹了口气,我答应她,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不会透露她所告诉我们的一切。
但是照这情况看来,恐怕非得靠她不可。
假如她说的事和命案无关,我就是龟孙子!第一,乔安娜。
拉斯勒不是吉勒拜太太惟一的孩子,她在隔了大约十三四个月后,和马利奥特太太的丈夫有了第二胎。
为了让查理能听懂,他说明了一下背景。
马利奥特太太本来以为,吉勒拜太太在产后就杀了孩子,但在六号那天早上,吉勒拜太太却告诉她,当年是个男孩,而且在出生后便送给别人扶养。
查理身体向前倾,眼神中充满着好奇。
她知道那男孩的下落吗?库珀摇头。
她们显然是在吵架,而这件事情是吉勒拜太太在她关上门时冲口而出的。
马利奥特太太说,玛蒂尔达只是想气她,所以未必是真的。
好吧,继续说。
第二,这可真会让你吓一跳。
马利奥特太太说她从父亲那儿偷了巴比妥给玛蒂尔达,她说玛蒂尔达用它来毒死吉洛德·卡芬迪。
他一五一十地转述简·马利奥特的话,一提到关于詹姆斯-吉勒拜的部分,他就不停摇头。
这家伙实在是个恶魔,据目前所知,他几乎勒索每一个人。
那女人怕死了他把事情说出去。
她活该,查理毫不同情地说,都是些败类,竟然还有人说这国家是最近才开始腐化。
你刚刚说,命案发生的当天上午,她去找吉勒拜太太。
吉勒拜太太还对她说了些什么?命案?库珀故意讽刺他说,可别告诉我,你终于同意我的判断?快说啦,老混蛋,查理迫不及待地说:我急着听下文呢。
吉勒拜太太刚开始还很冷静而有条理,告诉马利奥特太太说,整件事跟她无关,而她也不打算给詹姆斯钱。
她再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或怎么想她,没有人会怀疑吉洛德的自杀,而简·马利奥特偷自己父亲的药,那是她家的事,玛蒂尔达会否认自己晓得这件事。
他翻开笔记本,‘我虽然害人,但别人休想来害我,’她说,而且告诉马利奥特关于孩子的事,还说马利奥特太笨,不该瞒着自己丈夫这么多年。
后来她们吵起来,马利奥特太太指责吉勒拜太太毁了身边每一个人,而吉勒拜太太要把她赶出去,还说:詹姆斯偷看了我的私人文件,知道那孩子的下落,没必要再保守这个秘密了。
‘接着她告诉马利奥特太太,那是个男孩,而且送给别人认养了。
他合上笔记本,我敢赌她说的’私人文件‘,就是那些日记,而因为吉勒拜太太决定承认自己有个私生子,才让詹姆斯下毒手。
他摸着下巴,说:这状况看来不见得比我们过去的推论合理。
我们其实多多少少同意,偷看过日记、把日记偷走和杀害那老太太的嫌犯,都是同一个人,而我还是认为,如果詹姆斯·吉勒拜不是做贼心虚,不会故意引起我们对日记的注意。
但是,这推论全错了,他为什么要杀她?动机是什么?只有让她继续活着,他才能勒索她。
你看看,他不只握有关于那男孩的秘密,还有杀害吉洛德的把柄?但是,他也有可能提不出证据——尤其是隔了这么久之后,而你刚刚做了太多假设。
查理缓缓地说。
‘我虽然害人,但别人休想来害我’,他复述这句话,那是《李尔王》里的对白。
那又怎样?李尔王发了疯,戴着用草编织的皇冠,在多佛附近的草地上游荡,因为他的女儿们夺去了他的王位和权力。
库珀说:我还以为戴着草冠的是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戴的是花环,查理不慌不忙地说,戴草冠的是李尔王。
他想着凡特威那块墓碑上的碑文。
汤米,这案子原来有个美丽的对比——杰克·布莱尼用了把斯坦利水果刀,在凡特威清理碑文。
库珀对他吼道:你到底喝了多少?查理再度前倾,锐利的眼神盯着库珀的脸。
我在学校的时候研究过《李尔王》,了不起的一出戏,写出爱的本质、权力的滥用以及人类灵魂的脆弱。
这么说,就像《哈姆雷特》喽,库珀悻悻地说,还有《奥塞罗》。
没错,这几出都是悲剧,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李尔王就错在误解了爱的本质,他视嘴巴说的爱胜于一切,然后把国家分给两个女儿一高纳里尔和里根。
他以为她们爱他,其实她们都瞧不起他。
他是个疲惫的老人,想要卸下治国重担,平静地安享晚年。
但是他太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不肯听别人的意见。
他对爱自以为是的认识,埋下了家庭破碎的种子。
他露出微笑,还不错吧?我高三那年的一篇文章,就是这么写的,当时我实在讨厌那出戏,隔了30年,才知道写那篇文章的好处。
几天前我也想到李尔王,库珀说,但还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关联。
要是她把财产平分给拉勒斯太太和拉勒斯小姐,还勉强说有点相似。
汤米,你还是没抓到重点。
莎士比亚的作品当中,《李尔王》是最惨的一出悲剧,而吉勒拜太太对莎士比亚了如指掌,还把它当作圣经。
别忘了,还有第三个孩子,也是一毛钱也没拿到。
他站起来,我要杰克。
布莱尼半个小时内到局里来,去接他,对他好一点,告诉他,你上司想要跟他谈谈吉勒拜太太那个送给别人扶养的儿子。
他们俩都不知道,半个小时前杰克·布莱尼就已经在自己家中被捕。
欧洛夫打了119报警,乔安娜歇斯底里地声称,他不但企图谋害她,而且还承认杀害她母亲。
吃完午餐回到局里,查理便知道了这件事。
库珀是从八号分机上听到的,同时在上级的命令下立即赶回局里。
中途他让自己休息一下,在荒凉的乡村路上沮丧地坐了五分钟。
他双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无法开车。
他知道,自己败得一塌糊涂了,他的时代已经过去。
当年造就他成为优秀警察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而去。
长官们对他的评语,其实他都晓得,但他认为他们错了。
他的专长,是能够精确判断所有来往的人,不论别人有什么不同的意见,最后总是证明他是对的。
但他从来不让自己对犯人或犯人家属的同情,影响到侦办任务。
另一方面,他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因为警察工作而变得冷酷无情,他相信,容忍是人类和动物不同的地方。
带着沉重的心,他发动车子,一路开回里尔茅斯警局。
他看错了布莱尼夫妇,更糟的是,当查理不断提到《李尔王》、说明碑文和斯坦利水果刀背后的奥妙时,他竟然完全没听懂。
史毕特先生不是告诉过他,浴室地上的水果刀,和厨房抽屉的是同一把?他以为自己明白草冠的意义,但是,那个把荨麻摆在吉勒拜太太身上的人,一定知道她和李尔王之间的相似之处。
他为什么会联想到奥菲莉亚呢?花环,他想起来了,是布莱尼医生在浴室里告诉他的。
一阵难过挤压他的心。
好蠢的汤米·库珀,搞半天,只是个肮脏的老人,满脑子想着一个年纪可以当他女儿的女人。
一个小时后,查理·琼斯督察在杰克面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录像机,注明日期、时间和在场者的名字。
他搓了搓手,准备面对这项挑战。
好啦,布莱尼先生,这一刻我等很久了。
他面带微笑看着正靠在墙边、眼睛盯着地面的库珀。
光是凭库珀警官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就已经让我好奇得不得了,更别说你在伯恩茅斯的作为和这次在吉勒拜公馆的事件。
杰克双手叠在脑后,露出狡猾的微笑。
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肯定不会的,他的指头在身前的桌上敲打着,现在暂时不谈吉勒拜太太和伯恩茅斯那件事,因为我对于你和吉勒拜太太之间的关系更感兴趣。
他看来相当满意自己的开场白。
我已经理解她在浴室里戴草冠的意思,根本和奥菲莉亚无关,而是李尔王。
我刚刚查过,第四幕第四场,考狄利娅形容他是‘头上戴满了茂密的地烟和垄荆,还有牛蒡、毒药芹、荨麻、野樱草、稗草、养人的麦子丛里滋生的各种莠草。
’还有第六场,旁白‘李尔王头戴野花荆棘上场。
’我说得没错吧,布莱尼先生?我也想过,奥菲莉亚有点牵强,莎拉跟我形容那场景时,我也说像《李尔王》。
而李尔王的确也比较合理。
杰克皱起不满的眉头。
是吗?当然喽,他又搓了搓手,我想,可以这样推论:李尔王有两个坏女儿一高纳里尔和里根,以及一个乖女儿考狄利娅。
考狄利娅因为不愿用美丽的言词奉承父亲,受到疏远;高纳里尔和里根则因为了得到财产而昧着良心撒谎,颇讨李尔王的欢心。
高纳里尔和里根就像乔安娜和鲁思,而考狄利娅则像吉勒拜太太送给别人扶养的孩子一一个自小被抛弃,从她身上没得到一毛钱的孩子。
他看着杰克的眼神,在戏里,考狄利娅回去拯救让姐姐们欺侮折磨的父亲,而我认为,在现实里也是如此,当然,这都只是模拟,乔安娜和鲁思没有‘折磨’吉勒拜太太,只是让她非常失望而已。
他双手合拢,玛蒂尔达很久以前过继给别人的儿子,突然奇迹似的再度出现,唤起她心中仍存在的母爱,并发现自己并不如想像中命苦,终于,还是生了一个值得骄傲的孩子。
我说得还可以吧,布莱尼先生?想像力不错。
查理低声笑了一下。
剩下的问题是:谁是这个考狄利娅?杰克没回答。
他是来找自己的生母,还是凑巧相遇?我在想,是哪一个先认出对方?杰克还是没答腔。
查理眉头愤怒地扬起。
布莱尼先生,虽然你有权不回答我的问题,但如果你忘了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和一桩意图谋杀,那你就不太聪明了。
你该知道,沉默是帮不了你的。
杰克耸耸肩,显然不理会查理的威胁。
就算你所说都是真的,那跟玛蒂尔达的死有什么关系?戴维。
休斯今天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说看到你清理凡特威墓园里的一块墓碑,还说你非常投入,所以忍不住在你离开后,跑过去看那墓碑。
你还记得碑上写什么吗?‘乔治·菲茨吉本,1789一1833.我的善与智慧,是否应受造物者蔑视?因为你,善与智慧造就了我,所以一部分的你,必随我而亡。
’我在教会纪录里看到他的名字,因为放浪形骸得了梅毒而死,他那倒霉的太太玛丽亚四年后也因为同样的病死亡,就葬在乔治旁边,但是她却因为孩子们不愿出钱,而没有墓碑。
不过,在教会纪录上倒是有她的墓志铭,而且写得更好:‘乔治好色、下流、充满罪恶;他害我得病,他是恶魔的同路人。
‘一针见血,相较之下,乔治实在太虚伪。
这得看乔治所说的造物者是谁,查理说,可能他希望‘随他而亡的人是他妈妈。
杰克不经意地在桌面画个三角形。
是谁告诉你,玛蒂尔达有个儿子过继给别人?我希望这个人够可靠,因为你们好像很依赖他提供的消息。
查理和库珀对望,但装作没看到库珀皱起的眉头。
正如库珀所说,简·马利奥特说的话,可信度不高。
是简·马利奥特,她先生是孩子的父亲。
唉,你们的消息来源‘竟然’这么可靠,他看见查理兴奋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探长,玛蒂尔达不是我妈,如果是的话,我会高兴死了,我很喜欢这个人。
查理耸耸肩,那就是吉勒拜太太撒谎说是儿子,实际上你太太才是考狄利娅,一定是你们其中一个,要不然她不会立下那样的遗嘱。
她不要重蹈李尔王的错误,不愿把财产留给不孝的女JII.杰克本来想否认,但最后只是耸了耸肩。
我猜,玛蒂尔达告诉简·马利奥特是个男孩,可能只是顺口说说,她从来没有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总是叫她做‘诊所里那拘谨的女人’。
她的确口德不好,但她向来如此,她是个非常不快乐的女人。
他停下来回忆,我替她完成画像后,她跟我说过和保罗之间的事。
她说,画里少了点东西——少了罪恶感。
罪恶感折磨着她。
抛弃那孩子的罪恶感、无法圆融处理事情的罪恶感、为了第二个小孩而拿乔安娜出气的罪恶感,还有——我猜想——无能付出关爱的罪恶感。
他又陷入沉默。
后来,莎拉突然出现,玛蒂尔达认了出来,他看见查理·琼斯脸上的狐疑。
不是马上认出来,而是过了几个月后渐渐发现的。
许多事情都很吻合,包括莎拉的年龄、出生日期,她父母在伦敦的住处和玛蒂尔达是同一栋。
最重要的是,她认为莎拉的样子像极了乔安娜。
她说她们有相同的笑容,同样喜欢斜着头,同样喜欢故意在跟别人讲话时紧盯着对方看。
虽然莎拉对待玛蒂尔达与其他病人无异,但对玛蒂尔达来说,却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受人重视。
玛蒂尔达非常确定自己找到失去的女儿,跑来要我替她画像。
他苦笑,我以为自己走运,其实这只是她的借口,她只是想从我身上,知道更多关于莎拉的事。
当你替她作画时,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只是好奇,她干吗对我们夫妻这么感兴趣——你们的父母如何,他们打哪儿来,你们有没有兄弟姐妹,你跟太太家人处得如何,都在问这类问题。
你发现吗,她没有直接提到莎拉,如果有的话,我可能早就起疑心。
当她后来告诉我莎拉是她女儿,我才恍然大悟。
他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为莎拉不是被收养的。
那一定是吉勒拜太太最想问你的问题。
也没问,她从来不这么直接地问。
对着面带怀疑的查理,他又耸了耸肩,你别忘了,除了简·马利奥特,整个凡特威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玛蒂尔达也不会笨到让人家知道她的丑事。
她不想把事情公开,只想暗中弥补过去的错误。
她问我最直接的一个问题是:莎拉跟她妈处得好不好,我说不好,因为两人个J生完全不同。
我甚至还记得我是这样讲的:我常常怀疑莎拉到底是不是抱来养的,因为她们的长相、谈吐和作风实在太不相称,惟一可能的解释是她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我只是信口开河,但玛蒂尔达却深信不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长官。
.不过,布莱尼先生,在你替她作画以前,她早就有定见。
假如我记得没错,她在八月就找了道肯先生谈遗嘱的事。
她好像把这件事当作一种责任,杰克淡淡地说,我只能说,她需要补偿她所遗弃的孩子,而莎拉非得是那孩子不可,尽管年龄、生日、举止的部分都只是巧合。
玛蒂尔达早就做了决定,她只是要我帮她填补其中欠缺的信息。
他的手指耙梳过头发,要是我早知道,就不会那样逗她了,而我却在无意中加强了她的想法。
布莱尼医生知道这件事吗?不知道,玛蒂尔达说永远不能让她晓得。
她要我保证绝对不向第三人提起——她担心曝光后莎拉会改变对她的态度,不再喜欢她甚至完全拒绝跟她见面。
我心想,这样最好,不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
他用手抹了抹脸,当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需要时间想想,怎么做才不会对玛蒂尔达造成太大的打击。
要是我直接告诉她真相,就好像再一次把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布莱尼先生?查理问。
大概是她死前两个礼拜。
假如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为什么会告诉你?杰克没有马上回答。
因为那幅画,隔了一会儿,他说,我拿给她看,还没全部完成,但我想看看她的反应,以便加到画像上。
以前栽看过各种不同的反应:有人生气,有人吃惊,有人感到虚荣,有人不满,有人失望。
我会在签名的时候留下记号,内行的人就会晓得当事人对于我的诠释有什么样的反应,算是种视觉上的玩笑,但玛蒂尔达的反应却是极度的忧伤。
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难过。
她不喜欢吗?查理问。
正好相反。
她为了自己本来可以拥有的一生而哭,他的眼神仿佛回到当时的情景,她说,我是第一个同情她的人。
我没听懂。
杰克望着依旧坐着看地面的库珀。
汤米就明白,他说,对不对,老友?库珀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画像中央的金黄色,他低声说,是被一切苦难摧毁前的玛蒂尔达。
杰克柔和的眼神望着他。
唉,汤米,他说,为什么只有我看出你的真正内涵?当我告诉老爸怀孕的事,他气昏了,真是典型的懦夫。
吉洛德倒是蛮高兴的。
是我的吗,玛蒂儿?他问。
或许我应觉得被羞辱,但我没有,反倒是他对此事的高兴,让我觉得有点感动。
当然,爸爸无论如何都要我去堕胎。
不只是怕自家丑外扬,而且担心这孩子会比吉洛德更低能。
我不肯,别想要我走近爸爸介绍的密医一步。
他说他知道伦敦有人收费很便宜,但我不会上当,更不会让这些蒙古大夫用针和琴酒,把我弄成个无法生育的女人。
反正,如果这弦子像爸爸所说,是个畸形儿,可能也活不了太久。
吉洛德要不是有个笨母亲辛苦养育他这么多年,也活不到今天。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时候的吉洛德,比平常更容易操控,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让他对葛丽丝忘得一干二净。
但我还是得找个人结婚,才能名正言顺地生下这孩子,而正对我穷追不舍的詹姆斯。
吉勒拜,只要我点头,随时都可跟我结婚。
爸爸说,詹姆斯是同性恋,需要娶个老婆来掩人耳目,而我也刚好需要个老公来遮盖家丑,所以应该可以暂时和詹姆斯共处几个月,直到孩子出生。
我要爸爸拿出勇气面对(当然这笨男人是做不到的),并把他在伦敦的公寓借给我和詹姆斯住。
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回来。
爸爸现在很少(真的很少)待在俱乐部里,经常烂醉如泥的他也极少到国会开会。
今天晚上他又喝了酒,哭着说我是孽种,只希望我以后能对吉洛德好,让他开心。
但是,让吉洛德尝到性爱滋味的人是葛丽丝,不是我,爸爸也知道。
这种性变态的人,我要怎么让他开心?跟他打桥牌?和他讨论柏拉图?老天,我这么痛恨男人,或许我真的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