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25-03-30 06:29:21

狩猎会正如祖利安·巴特列所预期的是一场大混战。

开场的时候反猎狐者令人意外地保持低调,但是一旦有狐狸在布兰岱林里被猎犬吓跑了出来,他们立即发动多部汽车抢在前头,吹响猎号把猎犬引向歧途,为狐狸开辟安全通道。

长久的禁猎之后,疏于练习的猎犬很快便迷糊了方向,猎人和猎犬指挥手也阵脚大乱。

骑士们不耐烦地绕着圈子等待猎场回复秩序,可是重返布兰岱林展开二度猎狐的行动却徒劳无功。

开着车子的支持猎狐者尝试拦阻反猎狐者,向猎人高叫指出狐狸遁逃的方向,可是一辆货车的扩音器大声播放群犬齐吠的声音把猎犬引开了。

反猎狐者冲进了田野,在马前挥舞手臂,怀着犯罪和危险的意图要把骑士从马背上拉下来。

这时骑士们的激愤情绪——原本已相当高昂——更是惊人地一发不可收拾。

祖利安用马鞭抽打一个想要抓夺奔沙马缰的莽撞青年,及至发现被一个手持相机的女人拍了照片,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他绕了一个圈子来到她身旁,挣扎着控紧奔沙。

要是你敢让那个见报,我会控告你,他咬牙切齿道,那个男人让我的马受惊,我有权利保护自己和我的马。

我能引用你的话吗?她问,把镜头指着他的脸,连珠炮似的按快门,你叫什么名字?跟你不相干。

她让相机垂挂在绕颈的系带上,拍拍它咧嘴一笑,接着从外套口袋抽出一本记事簿。

我用不着多久就能查到……何况我有照片。

黛比·福勒,《埃塞克斯时报》。

她说,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是中立的……只是混饭吃的小记者,所以——又咧嘴一笑,能不能告诉我你跟狐狸有什么过不去……还是由我来编?祖利安恶狠狠地竖眉瞪眼,那就是你的水准,对吧?那你来发言,她邀请道,我在这儿……洗耳恭听,请为猎狐者这一边陈情。

有什么用?在你的笔下我就是攻击者,而那边那个白痴——他摆了摆下巴示意那个一边抚摸着被马鞭抽中的手臂,一边往后退的瘦削反猎狐者,就是英雄,哪怕他是有意要我摔下马来折断脖子。

这么说有点夸张,不是吗?你不能算是一个没有经验的骑士,而你一定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她环视田野,你早晓得今天总要跟反猎狐者周旋的,所以跟他们交手本来就是乐趣的一部分。

一派胡言,他斥道,探下身子松了松左边的马镫,方才跟反猎狐者纠缠的当儿卡住了靴跟,你也可以这么说那些乱吹猎号的流氓。

我可以,而且我会的。

她愉快地说,这是集体斗殴,鲨鱼帮对喷射帮,上流社会对无产阶级,我看狐狸是次要的,它无非是个打架的借口。

(鲨鱼帮/喷射帮,Sharks/Jets,典出1961年的著名美国歌舞电影《西区故事》。

故事叙述纽约西区两个敌对青年帮派之间的恩怨情仇,它们分别是由白人青年组成的喷射帮(AmericanJets),以及由波多黎各移民青年组成的鲨鱼帮(PuertoRicanSharks),不论种族、文化历史背景、价值观等等都大相径庭。

此处作者借此点明狐狸纷争的强烈阶级性。

——译者注)有架不吵不是祖利安的惯例。

要是你敢把这样的话公然登在报纸上,你会在法庭上公开受人耻笑,他告诉她,挺直腰背捞起马缰,不管你对狐狸有什么看法,至少你得承认我们这里所有的人——反猎狐者和猎人双方——是为了爱护乡村才做我们在做的事情,你该写的是另一批破坏分子。

对呀,她心怀鬼胎地认同道,告诉我他们是谁,我就写。

吉普赛人……流浪车民……随你爱怎么称呼他们,他沉声道,好几辆巴士昨晚开进了仙丝戴谷。

他们弄脏了环境、偷窃东西,你怎么不写写他们,福勒小姐?他们才是真正的有害动物,把矛头指向他们,你就帮了所有人的忙。

你会放猎犬袭击他们吗?我会的。

他说,带开奔沙重回狩猎队伍。

伍菲蹲在树林里,望着草地上的人。

起初他以为是两个男人,后来其中一人发出笑声,而那笑声听得出来是个女的。

因为他们离得太远,他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可是他们看样子不像杀人凶手,更绝对不是法斯讲过的老人凶手。

比起那个帽子拉得低低的人,他能把那个身穿咖啡色长外衣的人看得清楚一些,而他觉得他有张仁慈的脸。

他经常微笑,而有一两次他把手放在另一人的后背带引她走往另一个方向。

伍菲的心中涌生了一股难受的渴望,恨不得从躲藏的地点跑出来向这个男人求救,但他知道这是个坏主意。

每次他向陌生人讨钱他们都避开……而钱是小事而已。

如果他要求的是拯救呢,一个陌生人会怎么做?把他交给警察,他猜,或送回法斯那里。

他把冻僵的脸朝向大宅,再度为它的庞大规模惊叹。

全世界的流浪车民都挤得进去,他想,那为什么允许一个杀人凶手住在里面?他敏锐的眼睛注意到屋子角落的底层房间有点什么动了一动。

他聚精会神地注视了几秒,看到玻璃后面伫立着一个人影。

他不禁一阵悚然,一张白色的脸孔朝他转了过来,满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现。

那个老人!他正直勾勾地望着伍菲!小孩心里打鼓,四肢齐动向后一直爬出了屋子的视线范围,风一般朝巴士的安全地带飞奔。

马克把双手插入口袋促进手部的血液循环。

我只能假设是詹姆士改变了原先让你介入的心意,所以你才到这里来的,他告诉南西,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突然的决定,她说,整理着思绪,他的第一封信暗示他急切地渴望建立联系,仅仅为了一个回应,不惜支付巨额赔偿。

他的第二封信正好相反,别过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

我当下的想法是我不该回信,也许他的计划是激我提起诉讼,借由这个途径让家产流失,使儿子拿不到手?她在句尾让音调上扬,使这句话变成一个询问。

马克摇头,那不会是他的理由,他不是那么拐弯抹角的。

或者以前不是,他想。

对,她赞同道,如果他是的话,他在描绘自己和他儿子的时候会用非常不同的句子,她又略顿,回想她对通信的种种印象。

那个他寄给我的小寓言很奇怪,它分明是说李奥因为他母亲不肯继续津贴他而在盛怒之中杀了她,是真的吗?你是说李奥有没有杀害爱莎?是的。

马克摇头,他不可能办得到,那个晚上他在伦敦,他有个非常牢靠的不在场证明,警察彻底调查过了。

但詹姆士不接受?当时是接受的,马克不自然地说,或者至少我以为他接受,他略顿,你不觉得你也许在寓言里套进了太多的含义,史密斯上尉?如果我的记忆没错,詹姆士在第二封信为他的感性言辞道歉。

它肯定是象征性的,不能只看表面文章。

如果他写的是‘怒骂’而不是‘吞吃’呢?不那么精彩……可是接近事实得多。

李奥的确有对他母亲咆哮的倾向,但他没有杀死她。

没有人杀死她,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南西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仿佛只是半听着。

爱莎有没有拒绝给他钱?最后登陆至少今年初她修改遗嘱时把两个儿女除了名,他摇摇头,其实我一直认为这造成了李奥不杀她的理由。

他和他妹妹都收到遗嘱修订的通知,所以他们知道她死亡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总之不会带给他们本来所期待的50万。

她活着的话,他们才有较高的机会。

她眺望海洋,双眼之间的眉头若有所思地皱起来。

这就是詹姆士在寓言里提到的‘改过自新’?事实上,是的,他把手从口袋拿出来,往上面呼气,他已经告诉过你,他们对他来说是个失望,所以哪怕跟你再强调这一点,我也不算是泄漏了机密。

爱莎一直在找一个能够约束他们行为的有效办法,改立遗嘱是一种迫使他们改过的施压手段。

所以寻访我的下落,南西不含敌意地说,我是另一个可使力的选择。

真的不是那么麻木不仁的,马克歉疚地说,更应该说是寻找下一代。

李奥和伊莉莎白都没有孩子……你就成了惟一延续未来的血脉。

她回头看他,在你出现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基因,她微笑道,现在它们令我恐慌。

洛耶法斯家的人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从来不为他人设想吗?难道自私与贪婪就是我惟一的遗传?马克想到书房里那些录音带上的内容。

如果有一天她听到那些话,她会比现在要难受多少倍?你需要跟詹姆士谈谈,他说,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律师,不过不论我的看法有没有分量,我不会用自私来形容你外公外婆。

我认为詹姆士写信给你是大错特错——我也如实地告诉了他——但是显然他写信的时候情绪正处于低潮,虽然这不是借口,不过某程度上可以解释他那显而易见的紊乱。

她的目光和他交接了片刻,他的寓言也暗示了如果他把财产分出去,李奥会杀了他,是真的吗?我不知道,他说了老实话,我昨天才第一次看到那篇该死的东西,而我完全没概念它讲的是什么。

詹姆士目前不是很好说话,你想必也察觉到了,所以我自己也不确定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立刻答话,仿佛在揣摩着某些念头看看是否值得开口。

单纯为了辩论起见,她低语道,让我们假设詹姆士所写的正是他所相信的:就是李奥因为拿不到钱在盛怒之中杀了他母亲,而且威胁父亲如果他敢把钱给出去,他会遭受同一命运。

为什么他在第一与第二封信之间决定不让我介入呢?从10月到11月之间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你回信强烈表明你不稀罕他的钱,也不想为了钱跟李奥处于对立,大概他很认真地放到心里去。

但那不是问题所在,不是吗?他一脸疑惑,什么才是呢?南西耸了耸肩,如果他的儿子像寓言所说的那么危险,为什么他不是一开始就担心让我介入?他派你来找我的时候爱莎已经死了好几个月,在写第一封信给我的时候,他相信李奥跟她的死有关,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不写信给我。

马克一步一步循着她的逻辑,但那岂不证明了你在他写给你的信里假设了太多事情?如果詹姆士觉得他让你置身在险境里,他不会叫我去找你的……而且如果我对你的安全有疑问,我也不会那么做。

她又一次耸肩,那为什么要在第二封信里来个大转变,满篇都是不牵连我和姓名保密的承诺?我以为我会收到一封强悍的回信,说我完全会错了意;相反地我收到的是一个颇为含混的道歉,说他根本一开始就不该给我写信。

他那突然有点担心的表情,使她觉得她也许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

我的感觉是,在这两封信之间,有人引发了他极大的恐惧,她说,我猜那人是李奥,因为他似乎是詹姆士所畏惧的人。

她审视了一下他的脸,看到他眼神里多出了一种戒心。

我们到那边的椅子交换情报,她猝然道,起步往一张俯瞰山谷的长椅走去,詹姆士所形容的李奥准确吗?非常准确,马克跟在她身后,你没得罪他之前他很迷人……之后他就是个混蛋。

你得罪了他吗?两年前詹姆士和爱莎成了我的客户。

那有什么问题?她问,绕过长椅,看着椅子的潮湿条木。

在我上场以前,家族事务本来是由李奥最好的朋友在料理。

有意思。

她向椅子点了点头,能不能借我一截你的雨衣,好让我保持屁股干爽?当然,他开始掰开金属衣钮,乐意效劳。

她的眼睛调皮地晶闪着,你总是这么有礼貌吗,安克登先生,还是客户的外孙女受到特别优待?他卸下雨衣,以瓦尔特·雷利爵士在伊莉莎白女王御驾前降服一摊泥的潇洒风度,将雨衣横抛在椅子上。

【瓦尔特·雷利爵士,SirWalterRaleigh,1554—1618,英国诗人、作家、政治家、探险家,也是伊莉莎白女王一世的宠臣。

有关两人最为人乐道的传说,就是他曾将身上所穿的华丽大氅铺于地面泥洼,让女王从上面踏过,使其双足不致沾上污泥。

——译者注】客户的外孙女受到特别的优待,史密斯上尉。

说不准什么时候……或出于什么机缘……我可能会继承她们。

那你会因为此路不通而冻僵致死,她告诫道,因为我这个外孙女绝不会由任何人来继承,那岂不显得你做作得有点过火?我只需要一小片三角……只要你掀起一角衣摆,还是可以继续穿着它。

他在椅子中间落座,你让我太敬畏了,他低语道,往前伸长了腿,我该把手放在哪里?我没打算靠得那么近。

她说,别扭地坐在他身旁那仅余的狭小空隙。

很难避免吧,当你坐在一个男人的衣摆上……而他还穿着那件衣服。

他有近乎黑色的深褐眼睛,在那里面有太多对她的感应。

你该去上野外求生课程,她世故地说,你很快就会发现保持暖和比关心你的手放在哪里更重要。

最后登陆我们不是在上求生课程,上尉,他懒懒地道,我们正坐在我当事人的视线范围内,而目睹他律师的手臂搂着他外孙女的肩膀,完全不会让他觉得有趣。

南西往身后瞥了一眼,啊,老天,你说得对!她大叫,双脚一跳,他正朝我们走过来。

马克猛跳起来,一个大转身,在哪里?喔,哈——该死的——哈,他酸溜溜地说,你觉得很逗吧。

超级逗,她说,重新坐下,家族事务都井井有条吗?马克坐回座位,这次很刻意地跟她保持距离。

是的,在服从詹姆士的命令方面,我的上一任无可非议,他说,当詹姆士想修改命令而又不想让李奥事先听到风声,我就取代了他。

李奥有什么反应?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地平线,这就是那条100万元大奖的问题。

他缓缓答道。

她好奇地瞄瞄他,我是说,他对你有什么反应?喔……请喝酒请吃饭,等到他搞清楚了我无意背叛他父母的信托,就进行他的报复。

怎样报复?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私人恩怨罢了。

他兴之所至的时候的确魅力慑人,一般人都免不了要被他迷住。

他语气含苦,以致南西怀疑私人恩怨实际上是非同小可。

她俯身把手肘搁在膝盖上。

一般人释义为女人,他释义为李奥,她想。

女人都免不了要被李奥迷住……某一个女人?马克的女人?李奥做什么的?他住在什么地方?作为一个不想知道任何关于嫡亲家务事的人来说,她突然对他们有着无比的好奇。

他是个花花公子兼赌徒,住在骑士桥一所属于他爸爸的公寓里。

她那不以为然的神情令他觉得好笑。

更准确地说,他不受雇,也没有受雇的资格,因为他在工作过的银行闹过亏空,是他爸爸替他偿还了欠债才免于坐牢和破产,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爱莎从前就因为他控制不了他的赌瘾而替他摆平过两三次。

上帝!南西实在是很吃惊,他几岁了?48。

每晚都在赌场度过,已经许多年了……甚至他还在上班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是个骗子,就这么简单。

他很会推销自己,所以总是有人上当。

我不知道他目前是什么情况——我好几个月没跟他说话了——不过不会太好,因为爱莎的遗嘱已经生效。

他之前用这笔将要继承的遗产作为担保向人贷款。

许多事情都明白了,南西心想。

怪不得他的父母要改遗嘱,她淡淡地说,如果把这地方留给他,他多半会卖掉,赌轮盘赌精光?嗯。

好一个混球!她鄙夷地说。

说不定你见到他之后也会喜欢他,马克告诫道,没有人不喜欢他。

不可能,她决然道,我认识过那样的人,以后不会再上当。

那年我13岁,他在农场上当散工,所有的人都以为太阳是从他的屁股眼儿照出来的,包括我在内,直到他把我扔到马厩的麦秆上露出他的***。

他没得逞。

我猜他算定了他比我强那么多我就不会反抗,他的手略松动了些我就从他底下挣了出来,扛起草叉朝他扑去。

我大概该逃的,但我没法忘记他是怎样的一个伪君子……说一套做一套,我向来痛恨那样的人。

他怎样了?判了四年,对未成年少女进行性侵害,她说,瞪着草地,他真是个坏蛋……谎说我是因为他在马厩的墙脚撒尿而攻击他——但我叫得那么厉害,另外两个工人冲进来看见他弓着身子趴在地上,裤子堆到了脚踝。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看他可能会赢。

我们各执一词,我妈说他在证人席上很有说服力,最后陪审团决定男人对着墙撒尿是不必露出屁股的,尤其厕所就在20码外。

你有没有出庭?没有,他们说我年纪太小,不该接受盘问,我的证词是笔录下来在庭上陈述的。

他的抗辩根据是什么?我在毫无挑衅的情形下袭击他,他因为不愿意伤害我而没有自卫。

他的律师说被告伤得比我更重,又说除非经对方默许,一个13岁的小孩不可能在一个成年人的身上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害,所以我一定是那个发动攻击的人。

读到审判报告的时候我气疯了,他把我说成一个娇生惯养、臭脾气的有钱妞儿,动不动在雇工身上动用私刑,那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会觉得是自己站在被告席上。

你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个伤?不够多,屁股上的伤口缝了十针,草叉的叉尖扫中眼角导致视力模糊,那是歪打正着……就是说他的眼睛没办法正常看清楚……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还手。

如果他能清楚看见草叉,他会把它夺去,结果就是我躺在医院里,她神色冷然,或死掉,像爱莎。

最后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