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丝戴2001年12月21日鲍勃·道森倚在锄头上,看着妻子小心踏着步子越过层霜覆盖的菜园,走向仙丝戴大宅后门,下垂的唇角诉说着对这世界的苦涩怨恨。
她个子小小的,驼背,一张老脸布满皱纹,嘴里自言自语个不休。
鲍勃能丝毫不差地算准她说的是什么,因为她一遍遍地说,一天天地说,没完没了搞得他恨不得杀了她。
没天理啊!她这样的年纪了还得劳动……她当了一辈子的下人、一辈子的奴隶……一个70岁的老年人该歇下来啰……鲍勃他都干啥啦,除了夏天在剪草机上干坐着……他凭什么不断命令她上大宅去……跟上校同处在一间屋子里多不安全啊……谁不晓得……可鲍勃在乎吗……才不呢……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他说,要不有你耳光吃……你要咱们把遮风蔽雨的房子给丢了吗?薇拉的认知能力在许久以前便已退化,只剩下一股受尽人间苦难的仇恨填塞在脑子里。
她不明白她和鲍勃所居住的房舍是不必付一分钱租金的,因为洛耶法斯夫人许诺终生供住。
她惟一能理解的是上校付她酬金,她给上校打扫房子,而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把这些酬金背着丈夫藏起来。
鲍勃是个恶霸和暴君,于是她把收入零零碎碎藏在一些她记不得的地点。
她喜欢秘密,向来喜欢,而仙丝戴大宅的秘密比哪里都多。
她为洛耶法斯家洗洗刷刷了40年,而40年来他们都在她丈夫的协助下剥削着她。
心理医生会说自从她20岁那年为了改善自身处境而嫁错了人之后,一直压抑着的受挫人格因老年痴呆症而释放了出来。
在仙丝戴大宅从事低薪的种花扫地工作,换来免租金的员工房舍,鲍勃心愿足矣。
薇拉的野心却是拥有自家的房屋、建立自家的家庭、挑选自家的顾客。
几个亲近的邻居早都搬走了,新来的邻居因为受不了她那夹缠不清的疯言疯语远避着她。
鲍勃固然是个寡言少语、不怎么爱跟别人打交道的男人,但是最起码他神志清醒,耐着性子忍受她当着大庭广众对他又打又骂。
他私底下如何处置她是他个人的事,但是每当他冲撞了她,她便动手打人的那副模样,意味着拳打脚踢在他俩之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不过还是同情鲍勃的人多一些。
没人怪他把她轰出门外撵她到大宅那边干活,与薇拉终日为伍能把任何男人给逼疯。
鲍勃看见她踟蹰着脚步望向大宅的西南角。
有时她会说她看见洛耶法斯夫人的尸体在阳台上……关在门外的寒夜里,几近衣不蔽体地活活冻死了。
薇拉晓得冷是什么滋味,她自己就一天到晚都觉得冷,而她比夫人还要年轻十岁。
鲍勃以皮肉之苦吓唬她,不准她在人前复述关于门被上了锁的事情,但是却没能阻止她的喃喃自语。
自从爱莎过世之后,她对死去女人的感情便突飞猛进,她骂过她的话全给忘了,只是一味多愁善感地缅怀爱莎待她的许多好处。
她不会让一个可怜的老妇人一大把年纪了还操劳度日,她会说是薇拉该歇下来的时候了。
当然警察没有多理会她——何况鲍勃将一只手指在前额上钻着洞,跟他们说她脑袋有问题。
他们礼貌地微笑,说关于夫人的死亡,上校已经不再有嫌疑,虽然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屋子里……虽然通往阳台的落地长窗只能从里头上锁或上闩。
薇拉大不服气,但是只要她敢透露半句,鲍勃便给她来上一顿臭骂。
那是不该打开的一罐虫子,她以为上校会一声不吭地任凭她告他一状吗?她以为他不会提到她怎样的偷东西吗?当发现他母亲的戒指失窃时他是多么的生气!你不能咬那只喂你吃饭的手,鲍勃警告她,尽管当上校发现她在翻他的书桌抽屉时,在盛怒中举起的那只手也是同一只手。
有时当她打眼角瞧看他,鲍勃便要怀疑她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这使他放心不下,因为这表示她的脑袋里有他无能控制的思想……薇拉打开洛耶法斯夫人的意大利式庭园的栅门,快步走过那些庞大陶瓮里的枯萎植物。
她在口袋里摸到厨房洗涤间的门钥,及至看见了锁旁门柱上钉着的一条狐狸尾巴便兀自微笑起来。
那是一条旧尾巴——大概夏天就有的——她拔下来,把茸毛凑在脸颊上揉擦,随即藏在外套口袋里。
最起码这事情,她从来都不会迷糊,狐狸尾巴是她从来都不会不记得或不认得的拜访名片。
在她丈夫看不见的时候,她的喃喃自语有了新的内容。
死老鬼……她会给他好看……他不是一个真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真男人会给她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