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夫特下谷,库姆农场赫特福德郡——2001年8月28日南西·史密斯是在她母亲的卧室出生的,28年前这种事并不常见,原因并非她母亲对女人居家分娩的权利有什么前卫的观点。
伊莉莎白·洛耶法斯是一个放荡不羁、精神不安的少女,怀胎头六个月拼了命地饿肚子,结果都没能杀死腹中的梦魇,于是她逃出寄宿学校,要求母亲拯救她。
有个孩子当包袱,谁还会娶她呢?在当时这问题似乎关系甚大——伊莉莎白才17岁——于是全家团结一致,保全她的名节。
洛耶法斯是个古老的军人家族,从克里米亚战争到朝鲜战争时在北纬38度线的对峙,无不战功彪炳。
人工流产是不成了,因为伊莉莎白拖延过久,而若要避免单亲妈妈和未婚生子的污名,就只剩下送养一途。
或许是天真了些,不过即使在1973年妇女解放运动已颇见成绩的年头,一桩好婚姻,仍然是洛耶法斯夫妇解决女儿放荡行为的惟一法子。
他们希望她一旦安顿下来,能学会什么叫责任。
事先商议好的说辞是,伊莉莎白罹患了淋巴腺热病,这种疾病令人变得衰弱,而且具有传染性,伊莉莎白必须在家隔离三个月。
她父母的那一干交情或深或浅的朋友无不沉默地表示同情,其实他们对洛耶法斯家的孩子并没有多少好感。
至于其余的人,也就是洛耶法斯庄园的佃农与雇工来说,伊莉莎白仍旧是她一贯的野性难驯,每一入夜便溜出母亲的约束,去喝酒纵欲到疯傻,对胎儿可能造成的损害毫无悔疚。
反正不会是她的孩子,她干嘛要在意?她恨不能摆脱了它,而做爱越粗暴,越是有那样的可能。
医生与助产婆皆守口如瓶,到了产期那一天,一个健壮得令人讶异的婴儿诞生了。
这一次的经历之后,苍白纤弱的伊莉莎白被送去伦敦的一所精修学校,在那里和一个把她的弱不禁风与动辄落泪视为可爱的准男爵之子相遇并结婚。
至于南西,她在仙丝戴大宅只是匆匆过客,出生没几个小时便经由认养机构把她给了一对来自赫特福德郡农场、膝下无子的夫妇。
在农场上,她的身世来历无人知情,亦无关紧要。
史密斯夫妇都是慈蔼的人,对这个别人送给他们的孩子宠爱有加,从不隐瞒她被收养的真相,并将她那些较优秀的资质——特别是让她能考上牛津的聪颖天资——归功于她的亲生父母。
南西却将一切归功于她作为独生孩子的地位、她父母的悉心栽培、他们对良好教育的坚执、对她的种种野心永不言倦的支持。
她极少想起她的生物传承。
信任着两个好人的爱,南西不认为幻想那个曾经遗弃她的女人有什么意义。
不管她是何方神圣,她的故事已叙述再三,将来还会一再地复述——单身女人、意外怀孕、没人要的婴儿。
这个母亲在她女儿的故事里没有立足之地…………本来也不会有,若非那个锲而不舍的律师凭着认养机构的记录,寻访南西到赫特福德郡的史密斯家。
几封信杳无回音之后,他跑来敲农庄的门,而难得这样的机缘巧合,正遇上南西休假在家。
是她母亲说服她去跟他交谈的。
玛莉在马厩找到女儿时,南西正擦拭着猛烈策骑之际溅到赤龙腰腹上的泥巴。
那马儿对于家里来了律师的反应——嗤之以鼻——把南西的反应学得惟妙惟肖,弄得她忍不住赞许地吻了吻它的马嘴。
这才是真见识,她对玛莉说。
赤龙能从千里外嗅得到魔鬼。
怎样了?安克登先生表明来意了没有,抑或仍一味地闪烁其词?他的来信是法律修辞堆砌出的杰作,乍看下似乎暗示一笔遗产——南西?史密斯,出生于1973年5月23日……裨益于你之事宜……细读字里行间——受洛耶法斯家族委托……相关之议题……请确认出生日期……——意味着这是她生母僭越认养条例的审慎试探。
南西一概不想搭理——我姓史密斯——但她的养母劝她要仁慈。
玛莉?史密斯从来就不忍心给别人钉子碰,何况那人是一个没认识过自己亲生孩子的女人。
她给了你生命,她说,仿佛那就是和一个陌生人开展一段关系的充分理由。
生性讲求实际的南西想劝玛莉别去打开那一罐虫子,但是一如既往,她没法叫自己违背软心肠妈妈的愿望。
玛莉的天赋异禀是启发别人的最大优点,因为她拒绝看见别人的缺点,也就是说缺点并不存在——至少在她眼中——但也因此注定了她要承受许多失望。
南西担心这会是另一个失望。
她玩世不恭地设想相认的结果不外乎两种,也因此之前她不理睬律师的来信。
一种是她与生母相处得来,一种是相处不来,而不论是哪一种剧情,都少不得要走上一趟充满罪恶感的心灵之旅。
她的看法是,一个人的一生只容得下一个母亲,再加第二个母亲的感情包袱只是自找麻烦把人生复杂化。
玛莉却硬要为那女人设身处地着想,硬是看不到其中的两难。
没人要求你作出抉择呀,她辩说,正如没人要求你在我和你爸爸中间选一个。
我们一生中都爱着许多人,为什么这次是例外?这是个只能事后解答的问题,南西心想,到时只怕为时已晚。
一旦两相接触,便无法当它没发生。
她暗忖玛莉的动机会不会是自豪,她想在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面前炫耀一番吗?就算是,难道就有错?这其中的志得意满,南西又何尝能免疫。
看看我,我就是那个你不要的小孩,不必沾你的光,我照样能成就自己。
假如有爸爸在场给她撑腰,说不定她会反对得更坚决一些。
在争战不休的生母与继母之间长大的父亲,对嫉妒的来龙去脉比妈妈理解得更透彻。
然而时值八月天,他忙着收割,在他的缺席中,她让步了。
她跟自己说,小事一桩而已。
想像永远要比现实来得可怕。
在门廊旁客厅里等待的马克·安克登开始感到极度不安。
史密斯的姓氏,再加上住址——克洛夫特下谷,库姆农场——导致他假设了这是一个住在佃农小房舍里的农庄工人家庭。
此刻置身于这个满室书籍与破旧皮革家具的房间,他没把握自己在信里赋予洛耶法斯这层关系的分量,在这名养女身上能起什么作用。
一幅挂在壁炉上方的19世纪地图,显示克洛夫特下谷与库姆·克洛夫特是两个独立的区域。
另一幅挂在它旁边的较近期地图则显示,这两处地方已划归在同一界线之内,并更名为库姆农场。
由于库姆?克洛夫特农庄面对大马路,这一家人分明是选择了较偏僻的克洛夫特下谷作为住所。
马克咒骂自己过分武断轻下结论。
世界往前迈进了,他该晓得不能仅凭这对夫妇叫做约翰与玛莉·史密斯这样寻常平民化的名字便轻率地断定他们是工人。
他的眼睛老是望向高据着壁炉架的一张相片。
那是一个笑开怀的少女,身披学士袍,头戴方帽,相片下方镌刻着牛津大学圣希尔达学院,1995等字样。
这就是那个女儿,他心想。
年龄相符,虽然跟她那呆头呆脑、洋娃娃般的生母毫无相似之处。
这整桩事情是个噩梦。
他原先以为这女孩会很好打发——比较粗鲁且教育程度不怎么样的另一个伊莉莎白——结果他要面对的却是一个牛津毕业生,出身家庭的殷实背景大概不下于他所代表的那户人家。
门开处,他从椅子起身,趋前用力握了握南西的手。
谢谢你见我,史密斯小姐,我是马克?安克登,我代表洛耶法斯家族。
我晓得这趟来非常地打扰,但我的当事人给我很大的压力,叫我务必要找到你。
他30岁出头,高个子,黑发,就跟南西从他来信的调调所构想的差不多:自负、盛气凌人、表面包装着一层专业魅力。
她认得这种类型,每天上班都要打交道的。
如果说说笑笑的方式说服不了她,他会不惜来硬的。
他一定是个成功的律师,他身上的那套西装若是少于1000镑他就是捡了大便宜,可是当她看见他蹑足走过院子时溅得满鞋满裤管的泥巴,又不禁觉得好笑。
她也高,且比相片中显得更健壮一些,短黑头发,褐色眼睛。
她穿着宽松运动衫和牛仔裤的真面目,和她那金发蓝眼的母亲差别之大让马克疑心认养机构的档案有谬误,直到她微微一笑招呼他再度就座。
那一笑,那没有触及眼睛的简短礼仪,简直是詹姆士?洛耶法斯的翻版,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我的天!他说。
她轻蹙着眉头瞅着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
该是史密斯上尉,她柔和地纠正,我是皇家工程师的军官。
马克管不住自己,我的天!他又说。
她不理他。
你好运碰上我在家,我刚好有两周的休假,平常我都在科索沃的基地。
她看见他的嘴巴马上又要张开,请你别再说‘我的天’,她说,你让我觉得像一只在耍猴子戏的猴子。
老天!她确实像詹姆士!对不起。
她点点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安克登先生?她问得过于单刀直入,使他一时有点支支吾吾的。
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有。
那你知道我代表洛克——你已经再三声明过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他们很有名气吗?我是不是应当晓得他们是谁?他们住在多塞特郡。
是嘛!她很感滑稽地发了声笑,那么此刻坐在你眼前的就是个不识货的南西·史密斯,安克登先生。
我和多塞特郡素无渊源,一时之间我想不起认识过什么人是住在多塞特郡的,我不认识什么姓洛耶法斯的人家……不管是多塞特郡或其他地方的。
他靠向椅背,十指在嘴前交叠成塔,伊莉莎白?洛耶法斯是你的生母。
如果他希望给她一个意外的话,他失望了。
她那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他不妨索性说她的母亲是皇室成员。
那么你在做的事情是违法的,她心平气和地说,关于被收养的孩子的法例是非常明确的,生父或生母可以单方面公开接触的意愿,但是那个孩子没有回应的义务。
我不回你的信就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我没有和你当事人见面的意愿。
她的口音是赫特福德郡双亲的呢哝软语,但她的理直气壮却一点也不输给马克,且把他逼向下风。
他原想变换策略赚取她的同情,可是她的面无表情摆明了她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他总不能告诉她真相。
要是她晓得了他曾经用尽一切力量来阻止这一场不会有好结果的无聊追寻,一定会气上加气。
没有人知道那孩子落在何方,或者是怎样长大的,所以马克极力反对去向一个低下的小拜金女献殷勤,给家族惹来更糟糕的事端。
(还能更糟吗?当初詹姆士淡然地回应道。
)南西尖锐地瞄瞄腕表,使他的不安更升一级。
我没有多少工夫,安克登先生。
我星期五就要归队,想善用剩下的时间。
我从未表示有意和我的亲生父母中的任何一个见面,你能不能解释你来这里的目的?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收到了我的信。
那你应该到邮局查问,你的信是用挂号寄的,其中两封还一路追到了科索沃给我,这得感谢我妈妈签了收条。
我本来希望你在我附上的回邮卡片上签收认可,但是你没那么做,我只能假设信没送到你的手上。
她摇了摇头。
满口谎言的混蛋!如果你的诚实只到这种程度,我们不妨就此结束吧。
任谁也没有义务回复未经同意而发出的信函,你用挂号寄——她直视他,而我不回信,就已经是不想和你通信的充分证明。
对不起,他又说,但我仅有的资料是你被认养时所登记的名字和地址。
谁晓得,你和你的家人也许已经搬了家……说不定认养出了问题……说不定你改了名字。
只要是其中的一种情况,我的信便不会送到你的手上。
当然我可以派个私家侦探来向你的邻居打听,但我觉得那样做只会造成更大的干扰,不如我亲自走一趟。
他的托词说得顺口滑溜,使她想起了那个放了她两次鸽子之后被她甩掉的男朋友。
不是他的错……他有个责任重大的工作……临时有事……但南西对他的感觉还没在乎到要相信他的鬼话。
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对我宣示主权,这不是干扰是什么?这与宣示主权无关。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的姓氏告诉我?你分明是在暗示一个姓史密斯的凡夫俗子,一定巴不得要和一个姓洛耶法斯的人拉扯上关系。
老天!如果这是你得到的印象,就实在是误解了我话里的意思。
他认真地把上身靠前,非但不是宣示主权,我的当事人是处在一个恳求者的位置,如果你答应见面将会是一个莫大的恩典。
可恶的臭小子!这是个法律上的问题,安克登先生。
我身为一个被收养的孩子,是受到法律保护的,你没有权利把我从来没有要求过的资料告知我,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马克躲进律师的行话里,我的信没有一句提到了认养的事情。
南西在他那背熟了的辩辞里挑毛病的乐趣正迅速地变为愤怒。
如果他在任何一方面代表了她那个生母的观点,那么她完全不打算施予什么莫大的恩典。
喔,拜托!我还能有什么样的结论?这是个修辞上的问题而已。
她望向窗外让懊恼的心情回复平静。
你没有权利告诉我亲生家庭的姓名或住址,这些资料是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也不想要的。
是不是以后我就该躲开多塞特郡,以防万一我碰到洛耶法斯家的人呢?是不是每次有人介绍我认识什么人,尤其是叫做伊莉莎白的女人,我都要担着心呢?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讪讪地说。
当然啰,她回头看他,那是你的免罪金牌。
真相对于一个律师来说,就像对新闻记者和房地产掮客一般的遥不可及。
你该试试我的工作,当你手中掌握生杀大权,你会时时刻刻不忘真相。
你不也是奉命行事吗,就跟我一样?不能这么说,她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我的命令是保障自由……你的命令只反映了一个人想骑到另一个人头上的企图。
马克只觉被针戳了一下似的,忍不住作出了小小的抗议,在你的人生哲学里,个人不算数吗?如果多数就能赋予合法性,那么当初一小撮为了妇女参政而奋斗的人就不可能为妇女赢得投票权……你今天也当不成军人,史密斯上尉。
她一副好笑的样子,我看,引述妇女权利来替眼前的处境打比方未必最合适吧。
就此事而论,谁的权利居先?是你所代表的女人,还是她抛弃了的女儿?当然是你。
谢谢,南西把身体往前挪了一下,你可以回去告诉你的当事人,我健康快乐,对认养的事毫无遗憾,而史密斯夫妇是我惟一会承认或希望拥有的父母。
如果这样听起来不厚道,我很抱歉,但至少是诚实的。
马克挪到椅子边沿,以免她往后靠回去。
史密斯上尉,给我指示的不是伊莉莎白,而是你的外祖父,詹姆士?洛耶法斯上校。
他假设,若你以为是你的母亲在找你,你会比较愿意回应——他略顿了一顿,虽然我从你说的话可以推断,他的假设是错误的。
一两秒后她才作出回答。
一如詹姆士,她的神情难以捉摸,只有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轻蔑才表露无遗。
我的天!你真是够瞧的,安克登先生。
比方说我有回信……比方说我非常渴望找我的生母……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跟一个年事已高的上校见一面是所有我能期待的?介绍你认识你的母亲,这个想法一直都没有变。
她的声音满含讥讽,这事情你有没有通知伊莉莎白?马克知道自己处理得很失败,但他不知道该怎样挽回局面而又不至于把自己陷在更糟的窘境里。
他只好又讲起她的外祖父。
詹姆士虽然已经80岁,不过还健朗得很,他说,我相信你们会很投缘,他跟人说话时总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且他绝不能忍受蠢材……跟你挺像的。
我毫无保留地道歉,如果我的方法稍嫌——他寻索着字眼,笨拙,只是詹姆士没有把握一个外公会比一个母亲占便宜。
他很对。
活脱脱就是上校在说话。
迅快轻蔑的一声吼,令对方当场失态。
马克此时倒宁可她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个拜金女,如果她要的是钱,他尽有法子应付,对洛耶法斯这层关系的全盘鄙视却难倒了他。
现在她随时会问起为什么她的外公要找她,而那是一个他不方便回答的问题。
你的家族是个古老的家族,上尉,洛耶法斯已在多塞特郡繁衍了五代。
史密斯家族在赫特福德郡已经两个世纪,她驳回,自从1799年我们就从未停止过耕种这片土地,我爸爸退休之后会由我承接下去。
所以,是的,你说得没错,我确是来自一个古老的家族。
洛耶法斯的大部分土地都租给佃农,这样的土地有很多很多。
她冒火的目光逼视他,我的曾祖父拥有克洛夫特下谷,他弟弟拥有库姆。
我的祖父继承了这两片农场,将两处合并为一。
我父亲过去30年都在耕种这片谷地,如果我结婚而又生了孩子,那么我父亲的孙子势必继我之后拥有这2000亩的土地。
这两样事情我都势在必行。
然后在我孩子的姓氏里加上史密斯这个姓,所以很可能姓史密斯的人会在未来的两个世纪继续耕种这片田地,我还能说些什么,才能更清楚地表明我的立场呢?他认输地叹了一口气,你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吗?一点也没有。
我能问为什么吗?没坏的东西为什么要修理?她等待他回答,而等不着之后,我也许说得不对,安克登先生,但是在我听来,是你当事人的人生需要修理……一时之间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个担子该落在我身上。
他暗忖自己说过什么提示的话,竟让她得到如此准确的结论。
也许他的锲而不舍暗示了惶急的心情。
他只是想见见你。
他的夫人过世以前,曾经好几次要求他查探你的情况,我想,他觉得他有责任完成她的心愿,这一点你能尊重吗?他们有没有插手认养的事?他点了点头。
那就请设法让你的当事人相信认养很成功,他不必感到良心不安。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
诸如解不开的心结或担心遭到拒绝等等的句子就在他的舌尖徘徊,不过他晓得不能说出口,这点聪明他还有。
即使她对认养的事情至今余愤未消——这一点他很怀疑——心理分析的胡说乱诌只会更惹恼她。
如果你愿意和上校见面,将是一个莫大的恩典,要是我这么向你重申呢?这样能不能说动你?不。
她看了他一会儿,歉意地抬了抬手,我很抱歉,显然我让你失望了,如果我带你到外面把你介绍给汤姆?费吉斯,也许你能更明白我拒绝的理由。
他是个老好先生,为我爸爸工作了很多年了。
那有什么帮助?她耸耸肩,汤姆比任何人都了解库姆山谷的历史,它是一个令人赞叹的历史遗迹,说不定你和你的当事人会想知道一些。
他留心到每次她说当事人时,总要略略地加重语气,仿佛要和姓洛耶法斯的人保持距离。
不必了,史密斯上尉,你已经说服我你和这地方是紧紧相连的。
她没听见似的往下说:2000年前这里有个罗马人的聚落,汤姆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有点东拉西扯,不过他一向很乐意把他所知道的告诉别人。
他礼貌地婉拒,谢谢你,不过我还要开很长途的车回伦敦,办公室里还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我。
她给了他体谅的一眼,你是个大忙人……没有工夫站在那里闲瞪眼。
汤姆会很失望的,他喜欢闲话当年,特别是和那些对赫特福德的古老传统一无所知的伦敦人,在这里我们都很当一回事的,它是我们和过去的联系。
他暗暗叹气。
她竟以为他还没听懂她的话吗?是,呃,我很乐意,史密斯上尉,可是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谈论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不是我此时此刻优先要做的事情。
没错,她淡淡地同意,站了起来,也不是我的优先。
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工夫听上了年纪的陌生人缅怀不相干的人和地。
如果你用相同的理由向你的当事人解释我的拒绝,我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为什么他的建议对我来说是个累人的负担。
他简直是睁着眼睛自投罗网,马克沮丧地想到,也站了起来。
我只是想知道,他问,如果我一开始就跟你说明是你的外公想找你,结果会两样吗?南西摇头,不会。
那样我就放心了,我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她放松了,甚至愿意给他一个诚挚温暖的笑容,我没什么不寻常,你知道。
有许多被收养的孩子都安于自己所拥有的,人数不会少于那些想找回拼图游戏里失落图块的孩子。
也许和人生的期待有点关系吧,如果你满意自己所拥有的,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换了马克却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他本来就缺乏她那份自信。
我大概不该这么说,他伸手拿公文包,你该感谢史密斯夫妇,如果你是在洛耶法斯家长大的,你会是个非常不同的人。
她一副好笑的样子,我是不是该把你的话当成赞美?是的。
那我妈会非常快乐,她领他到前门,伸出一只手,再见,安克登先生,如果你有判事之明,就该转告上校我已经是厚待了他,这么说他总该死心了。
我姑且一试,他说,握住她的手,不过他不会相信我的……如果我把你形容得够逼真的话。
她抽回手,退回门内,我指的是法律行动,安克登先生。
如果你或他再来找我的话,我将诉诸法律,你能明白地转告他吗,麻烦你?好的。
他说。
她略一点头,掩上了门,留下马克蹑脚涉过满地泥泞。
令马克心有所憾的,与其说是此行的挫败,倒不如说是错失良机。
BBC网络新闻2001年12月18日,格林尼治标准时间7点20分口蹄疫禁令于昨日正式解除,猎狐活动可望在节礼日(BoxingDay,圣诞节次日,是英联邦国家的国家法定假日,传统上全国猎队在这一天举行盛大的狩猎活动。
——译者注)恢复举行。
口蹄疫流行期间,由于全国猎狐人士合力支持禁止牲畜移动的禁令,猎狐活动自2月起一度中止。
这是自30年前反猎狐人士发动圣战以来最平静的十个月。
但狩猎活动将在节礼日再度开锣,支持与反对猎狐的两组团体之间的敌意,在2001年冷却了大半年之后,势必重新燃活。
我们相信参加的人数会是空前的,一名狩猎运动乡村联盟的发言人表示,数以千计的普罗大众都赞成狩猎是乡村生活必需的一部分。
在禁猎的十个月里,狐狸的数量翻了一倍,牧羊农民也正担心羊儿的损失数字会上升。
破坏猎狐人士誓言倾巢而出。
民众强烈反对,一名来自伦敦西区的运动人士说,反猎狐人士齐心合力保护狐狸,不让它们被那些想杀它们取乐的人猎杀。
在21世纪的今天,这种野蛮的血腥运动已经没有存在理由,什么狐狸数量翻了一倍都是骗人的。
夏天从来都是禁猎的,试问把禁猎期延长三个月,又怎会造成‘狐疫’?这种言论完全是宣传伎俩。
摩里民调公司一项近期的民意调查显示,83%的受访者认为使用猎犬狩猎是残忍、不必要、不可接受或不合时宜的。
即使现任首相实践他最近的承诺,在下届大选以前颁布猎狐禁令,辩论仍将持续下去。
支持猎狐的游说团体表示,狐狸是有害动物,不论管制猎狐与否,狐狸的数量都必须控制。
没有政府能够针对狐狸的猎食天性立法。
一只在鸡棚里的狐狸会杀掉铁丝网里的每一只鸡,不是因为它肚子饿,而是因为它喜欢杀戮。
目前每年有25万只狐狸被杀,让数量保持在可以接受的平稳状态。
若不猎狐,狐狸的数量会失控,民众的看法也会跟着改变。
反对猎狐的游说团体表示不同意,狐狸就像其他动物一样会适应环境。
如果一个农民不好好看管自己的牲畜,他就该想到它们有可能被捕食。
这是自然生态。
猫也喜欢杀戮,但是没有人建议我们用一群猎犬去对付猫。
如果问题的症结根本是动物管理,把责任推到狐狸的头上合理吗?支持者:猎犬杀得干净利落,而罗网、陷阱、射击都是不可靠的,不但经常导致严重伤害,也不能保证被捕的动物一定是狐狸。
受伤的动物死得慢而痛苦,民众在知情之后,情绪便会有所转变。
反对者:如果狐狸像猎人所说的那么危险,为什么他们要用人造狐狸穴促进繁殖呢?一个猎场管理员最近承认,30年来他都在为猎狐活动繁殖狐狸和雉鸡。
如果你在狩猎乡村当管理员,就不得不提供动物当猎物,不然你会丢掉工作。
双方的谴责与反责皆尖酸刻薄。
乡村联盟认为这只是一个乡村对抗城市的争议,而反对残酷运动协会则声称,即使猎狐人士改邪归正从事模拟式狩猎,也没有人会失业。
两种论调同属无稽之谈。
乡村的人其实也跟城市人一样,对猎杀本土动物取乐的行为大大不以为然。
森林保护基金协会不容许狩猎活动在他们的土地上进行便是一例。
另一方面,模拟式猎狐根本不能创造就业机会,除非那些大多数是农民的猎人愿意耗费时间金钱,参加一种对社区毫无实际利益的团体活动。
双方互把对方描黑成毁灭者——反猎狐者毁灭一种生活形态,猎狐者毁灭一种柔弱的动物——但是禁止猎狐与否,最终仍须取决于狐狸的公众形象。
对支持猎狐者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另一项近期的民意调查提出这样的选择——请根据下列各项在乡村造成的破坏程度来排序:一、狐狸;二、观光客;三、新世纪流浪车民。
98%的受访者将流浪车民放在首位;2%的受访者(大概是那一干怀疑这是圈套的猎人)将狐狸放在首位;所有受访者都认为观光客的破坏最少,因为他们给乡村经济带来金钱。
穿上红外套、白拖鞋的贝雅狐狸(Brerfox,1946年迪士尼电影《南方之歌》中的卡通动物。
——译者注)深受我们的欢迎,领失业救济金、开无牌车的男子则否。
政府应当正视,狐狸并不是濒临绝种的动物,但是有这许多运动群起护驾,它正忙着在受保护动物的行列争一席位。
如今成了有害动物的反而是流浪车民,这证明了舆论即强权。
但是,自何时始,强权即公理?安·卡蒂瑞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