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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双子山悲剧

2025-03-30 06:29:04

他在新法院大楼前注视着那几棵老榆树。

树枝上的褐色老树枝新生出好多小绿芽;新芽的长相显示它们已受天气影响,分布像静脉曲张的血管。

埃勒里・奎因先生心想,即使是春天也含着悲伤。

他踏进法院大厅清凉的阴影中,四周张望。

今天没有安排会客时间,沃利・普莱尼茨基严肃地说完,却又恍然大悟接着说:啊,你是帕特丽夏・莱特的朋友嘛。

暧,像这样子过复活节实在不幸,奎因先生。

你说得是,奎因先生说。

守卫打开一扇铁门的锁,两人脚步沉重地一同走进监狱。

他好吗?没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把嘴巴封起来,简直像发过誓似的。

说不定他真发过誓呢,奎因先生叹气,他……今天有没有人来看过他?只有那位女记者,罗伯茨小姐。

普莱尼茨基再打开一扇门的锁,随后又小心锁好。

这里有医生吗?埃勒里出人意料地问。

普莱尼茨基搔搔耳朵,以为奎因先生身体不舒服。

有没有?奎因再问。

晤,当然有。

我们这儿有个医务室,年轻的埃德・克洛斯比――就是农夫艾弗・克罗斯比的儿子――今天值班。

你告诉克罗斯比医生,我待会儿可能需要他。

守卫疑虑地把埃勒里从头看到脚,耸耸肩打开牢房的锁,随后锁上,拖着脚步离去。

吉姆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凝视铁窗外蓝色的天空。

埃勒里注意到他今天刮了胡子;身上穿件干净的衬衫,领口敞开,看起来相当安详。

吉姆?吉姆转头。

啊,嗨,他说,复活节快乐。

吉姆――埃勒里皱眉,欲言又止。

吉姆一跃而起,跳到水泥地板上,然后坐下,两手抓着床边。

现在他的神情没有安详了,倒是有些恐惧。

真奇怪……不,在你知道真相之后,在你想通之后,这样是合逻辑的!出什么事了,吉姆说着,跳起来。

出什么事了?埃勒里愁眉苦脸。

这是对罪的惩罚,把痛苦留给肇事者。

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吉姆――有什么事吗?吉姆一只手捏成一个拳头。

你实在勇气不凡,吉姆――吉姆瞪视着他:她……一定是诺拉。

吉姆,诺拉死了。

吉姆呆视,嘴巴张开。

我刚从医院来。

孩子平安,是女孩,早产,动了手术。

诺拉太虚弱了,撑不过来,没有经历痛苦,只是死了,吉姆。

吉姆的嘴合上了。

他缓步转身走回床边,再转过身,坐下――是用两手撑着坐下的。

当然, 你家人……约翰・F.要我来告诉你,吉姆。

他们现在都回家了,回去照顾荷米欧妮。

约翰・F.说,他很难过,吉姆。

埃勒里心想,真笨,一场笨演说。

到底他一向是个观察者,而不是参与者。

要去除一颗心灵的刺痛该怎么做?杀死一个人,而不使那个人感觉伤痛――即使只是一秒钟也好,要怎么做?那是暴力艺术的一个分支,奎因先生不熟悉。

所以,他只好无助地坐在莱特镇为囚犯身体健康设想所做的奇妙设计上,心中想着一些象征。

假如我能做什么的话――埃勒里生气地想,这样说还不只是笨而已,简直是恶毒。

他能做什么的话!明明知道吉姆现在心中想着什么!埃勒里站起来说:吉姆,你等一下,吉姆――吉姆像只大猴子靠在铁窗前,两手抓住两根铁栅,瘦削的脸庞拼命往那两根紧临的铁栏杆中间挤,好像想要把头从当中挤出去,接着再把身体也拖出去似的。

让我出去!他一直喊叫:让我出去!你们全是混蛋!我一定要去看诺拉!让我出去!他又喘气又使力,牙齿紧咬着下嘴唇,两眼火红,两边太阳穴青筋暴露。

让我出去!他尖叫着,嘴角涌出白色泡沫。

克罗斯比医生提着黑色皮包前来,身子不住发抖的守卫普莱尼茨基也紧跟来为他开门,吉姆・海特仰躺在地上,奎因先生跪在吉姆胸口旁,虽然用力但却和善地压住吉姆手臂。

吉姆还在尖叫,但语焉不详。

克罗斯比医生看了一眼,从皮包里拿出皮下注射器。

春天的双子山是恰人的地方。

北方远处的鲍尔德山、绿色的肩膀上几乎一年四季都戴着白帽子,看上去很像远处蹲着一个托钵会修土。

双子山中间的谷底有树林,男孩子都喜欢在那里追猎土拨鼠和杰克兔,有时候或者吓吓野熊。

双子山本身是两座一模一样的山丘,全密密麻麻住着死人。

东山的墓地比较新――济贫农场的墓地在很下面的丛林带,另外还有犹太人墓地、天主教墓地。

说这些墓地比较新,是因为这一带基石的日期没有一块早于1805年。

但西山就真的是新教教派的老墓地,而且在这个西山无草木的地方,你可以看到莱特家族的墓地。

第一个菜特家的墓――杰兹里尔・莱特――位于它的正中央。

尽管远处鲍尔德山吹来的风会影响草木和表层土壤,但这位开拓者的坟墓不受风雨侵袭, 因为约翰・F.的祖父在这个坟墓上头盖了一座大陵墓,用最上等的花岗石盖的,白得像帕特丽夏・莱特的牙齿,非常漂亮。

里面的原始坟墓,墓碑很小,但你如果仔细看,仍能辨识碑石上的刻痕――包括开拓者姓名、节录自《圣经・启示录》的一段希望经文、以及年代1723年。

莱特家族墓区差不多占据了西山整个山顶,当年那位开拓者似乎在各种商业事务上具有绝佳的判断力,早就为他的子孙、他子孙的子孙以及直到万年后代的子孙相中这块够大的墓区,仿佛他相信莱特家族会在莱特镇生生死死直到审判日那天到来。

墓地其余地方以及其他的丧葬地,好像有墓就好,大家都无所谓,毕竟――开拓者不就是最初建墓的人吗?再者,这样一个墓区变成展示地,镇民永远有兴致把外地来的人拉到双子山――往斯洛克姆镇区的中途――让他们瞧瞧开拓者的坟墓和莱特家族墓区,它是本地一个风景点。

汽车通道开设到墓园门外,离莱特家族墓区界限不远。

从墓园大门起你得徒步――那是一段沿着老树蜿蜒而行的宁静人行道,人行道两旁那些树木之老,你忍不住会想,它们为什么没有跪下来,请求把它们埋了,因为它们实在很疲倦了。

但它们依旧一直生长,长到老得垂头丧气,只有春天例外。

春天时,它们的绿枝开始淘气丰饶地从又硬又黑的老皮冒出新芽,仿佛死亡是个大玩笑。

也许,整个山坡布满坟墓与这个有关系吧。

诺拉的葬礼――四月十五日星期二――并非很正式。

在上村惠斯林林荫道,威利斯・期通先生经营的永息威利斯・殡葬社的小教堂,由牧师杜立特尔博士讲了一小段话。

在场的只有家人和几个朋友――奎因先生、马丁法官夫妇、威洛比医生及约翰・F.银行几个同事。

有人见到弗兰克・劳埃德在这群人外围探头探脑,希望能够看一眼铜棺中那个纯然静息的脸蛋侧面。

他的样子好像一整星期没换衣服,或是一整星期没睡觉了。

荷米欧妮瞥见他时,他缩缩身子跑开了……全部的哀悼者大约不出二十人。

荷米欧妮还可以,她身着黑色新装,目光沉稳,坐得笔直,静听杜利特尔博士讲话;大家排队走过棺柩看诺拉最后一眼时,她只是苍白了一点,而且不停眨眼睛,但没有哭。

帕特丽夏说, 那是因为她早就哭完了。

约翰・F.好像是个遭人遗弃的矮子,鼻子通红、一脸干皱,洛拉得上前去拉他的手,引他离开棺柩,才能让斯通先生盖上棺盖。

诺拉遗容平静年轻,穿着结婚礼服。

一行人离开小教堂去搭乘葬礼车前,帕特丽夏溜到斯通先生办公室。

再回来时,她说:我刚打电话去医院,婴儿很好,她好像一棵小蔬菜在保温箱里成长。

帕特丽夏的嘴唇抖动着,奎因先生伸出手臂揽住她。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埃勒里已能看出吉姆心理上的优点,但这是在那件事之后看起来才如此;在那之前,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吉姆扮演得太好,把所有人都愚弄了――包括埃勒里。

吉姆在两名警探护持下,像夹心三明治来到墓地。

他看起来不错,和坐在法庭中的吉姆没有什么不同――但和埃勒里去牢房探视时的吉姆却完全两样。

他全身密罩着全然的绝望,所以得刻意装出自制,甚至是尊贵的样子来。

夹在两名护卫中间,他没理会他们,也没有左顾右盼,自个地脚步从容地走在通往山顶老树成荫的小路上;山顶有一洼新翻的泥土张开大口,像一个伤口等着接纳诺拉。

大家的车都停在靠近大门的空地上。

大部分莱特镇民都在相当远的地方旁观――由他们去吧,他们安静而好奇地站在那里,只偶尔有人窃窃私语,或指手画脚讲着故事。

莱特一家人在墓穴旁站成面色凄恻的组群――洛拉和帕特丽夏紧挨荷米欧妮和她们的父亲。

他们虽然通知了约翰・F.的姐姐特碧莎,但她拍来一封电报说,因有病在身不能由加州飞来参加葬礼,但智慧的主既然带走了诺拉,也许这正是令她平静安息的最好方式――你的爱姐特碧莎电哀 。

约翰・r.把那张电报揉成一团,无心地扔掉了,最后掉在露迪为抵抗大房子寒气而一早升起的炉火中。

所以,现在在墓穴旁的,就是剩下来的家人、埃勒里・奎因、埃力・马丁法官和克莱莉丝、威洛比医生和其他几个人,当然还有牧师杜利特尔博士。

吉姆被警探带上来时,远处旁观的人起了一阵私语,个个眼睛顿时锐利起来,注意看着这段相会――因为这段相会差不多是故事最精彩的部分。

结果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

也或许有吧,因为他们看到荷米欧妮的嘴唇动了,吉姆走上前去吻她,但他对其余人却没有任何表示;亲吻完荷米欧妮之后,他便在墓穴旁站立――一个孤独的瘦削身影。

在下葬仪式过程中,微风有如手指般拂动树叶;杜利特尔博士的声音变得轻快如音乐,墓穴边缘的冬青和百合也微微颤动着。

不一会儿,仪式不可置信地结束了。

大伙儿沉重地走下人行道;荷米欧妮回头,想再望一眼棺柩,但棺柩已放人墓穴中看不见了,可是翻起的泥土尚未覆盖棺柩――那一幕太残酷,需等到没人目睹,只有掘穴人看见的时候才做。

荷米欧妮心头一紧,想到那些冬青和百合真美丽,又想到诺拉生前多么讨厌葬礼。

人们在大门边默默分手。

这时,吉姆行动了。

他本来夹在两名警探中间拖着脚步前进,像个死人立在地面上;但下一分钟却活了过来。

他绊倒其中一个警卫,那个人扑通一声向后翻倒,他的嘴巴在吃惊倒地之际还维持着○形。

然后吉姆再朝第二名警卫的下巴挥拳,这个人应拳倒在他同伴身上,两个警卫像摔跤手继在一起,努力想爬起来。

在那几秒钟内,吉姆跑走了,像只公羊冲过人群,撞翻、旋转、闪避、扭打……埃勒里对他大叫,但他仍是跑掉了。

这时,警探已经站起来,快跑追赶。

手枪虽然掏出来,却无用武之地,因为开枪可能会伤及无辜的人们,他们一边跑一边羞愧地咒骂着。

然后,埃勒里看出来,吉姆的疯狂之举其实根本不疯狂――因为,几百米外的山丘下,所有停放车辆的最外缘,有辆大轿车,车头背对墓园,车内无人,但引擎一直在转动。

埃勒里知道车子引擎在转,是因为吉姆一跳进车内,汽车立刻就冲出去了。

两名警探跑到一处空地,并朝山下开枪时,那辆大轿车已然成为远处一辆小玩具车。

它发疯似地快速向前疾驶。

几分钟后,两名警探也跳上他们的汽车,开始追逐。

他们一个开车,一个仍拼命开枪,但吉姆这时早已不在射程内,每个人因此都明白,他得到了一个绝好的逃脱机会。

后来,两辆车都看不见了。

有几分钟时间,山坡上除了微风拂树的声音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人群才开始叫嚷,丢下莱特一家人和他们的朋友,快步钻进个人的车子,在欢快的滚滚尘土中飞也似地下山,仿佛这是一场花钱的娱乐,他们一点也不想错过最刺激的高潮。

荷米欧妮躺在起居室长靠椅上,帕特丽夏和洛拉正把冰醋冷敷布枕覆在她额头上; 约翰・F.坐在靠窗一角,就着午后阳光,很慎重地翻着一本集邮册,好像现在翻阅集邮册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克莱莉丝・马丁哀伤至极地紧握荷米欧妮一只手,为她在审判期间的背弃、为诺拉、为最后一个令人震惊的巨大打击而痛哭不已。

可是荷米欧妮――伟大的荷米欧妮!――她反倒在安慰她的朋友呢!洛拉把一块新凉布用力放在她妈妈额上,荷米欧妮责备地对女儿微笑。

帕特丽夏接替生气的姐姐,重新把凉布放好。

威洛比医生和奎因先生在壁炉前小声谈话,马丁法官从外面进来――卡特・布雷德福和他一道。

一时,屋里所有事情都停止了,好像敌人走进了他们的营地。

但卡特・布雷德福不顾这些,尽管脸色苍白,但还是打起精神,一直注视帕特丽夏――她的脸色这时变得比他的更苍白。

克莱莉丝・马丁露出明显的惊恐,她迅速瞥了一眼丈夫,但埃力法官摇摇头之后, 便走到窗边坐在约翰・F.身旁,看他翻动色彩绚丽欢悦的集邮册。

莱特夫人,我不想打扰各位,卡特僵硬地说。

但我必须向各位表示,我对――这一切深感遗憾。

卡特,谢谢你,荷米欧妮说。

洛拉,别再照顾我了!卡特,吉姆他――荷米欧妮咽了咽口水――他怎么样了?吉姆逃走了,莱特夫人。

我很高兴,帕特丽夏大叫。

噢,我真是太高兴了!卡特看看她:别这样说,帕特丽夏,做这种事从来没有好下场的,没有人‘逃’得掉。

吉姆实在……应该坚持听从劝告、坚持到底比较好。

我猜,那样你才好把他追逼至死对不对?现在得重新开始了!帕特丽夏! 约翰・F.放下集邮册,伸手握住卡特手臂。

卡特,多谢你今天好意来看我们。

假如我以前曾对你严厉过,我道歉。

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莱特先生,情况不好。

卡特嘴唇一紧。

当然,警报都发出去了,所有公路都在监视中。

他虽然跑了,但抓到他只是早晚的事――布雷德福,奎因先生从壁炉前问,你有没有去追那辆逃走的车?是的。

我觉得这是预先计划好的。

威洛比医生喃喃道,那辆大轿车停放的位置非常方便,而且引擎一直在转动!那是谁的车?洛拉问。

是今天早上从下村的霍默・芬德利经营的汽车修理厂租来的。

租来的!克莱莉丝惊呼。

谁租的?罗贝塔・罗伯茨。

埃勒里带着神秘的满足说了声啊,并点头,好像这是他所想知道的全部细节。

但其他人的反应却都是惊讶无比。

洛拉甩甩头。

她倒好心!卡特刚让我和那个女人谈了一下,埃力・马丁法官疲倦地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坚持说,她是为了开车去墓地才去租那辆车的。

而且是不小心才让引擎一直转动着,卡特・布雷德福淡淡地说。

而车头停放的方向刚好面对山下,也是她碰巧弄的?奎因先生喃喃道。

我也问过她这一点,卡特说。

晤,毫无疑问她是同谋,所以现在达金拘留她了,但是这不能使吉姆・海特回来,也不能让我们因而掌握不利于罗伯茨这女人的证据。

很可能最后还是得放了她。

他生气地说:我从来就没相信过那个女人!她星期天去看过吉姆。

埃勒里沉思着说。

还有昨天也去了!我相信她是昨天去和吉姆安排了逃走的事。

逃走、没逃走,有什么不同?荷米欧妮叹气,吉姆不会永远逃走的。

荷米欧妮想到她曾经怎么宣称她对她女婿及其罪行的感觉。

可怜的吉姆,说完便闭上眼睛。

当晚十点钟,消息传来。

卡特・布雷德福再次造访,这次他直接走向帕特丽夏,并拉起她的手。

帕特丽夏吃惊得忘了把他甩开。

卡特温和地说:帕特丽夏,这件事就看你和洛拉了。

你……在说什么呀?帕特丽夏声音尖锐紧张。

达金的人发现了吉姆开走的那辆车。

发现了?埃勒里・奎因从黑暗角落站起来走到亮处。

如果是坏消息, 请小声点。

莱特夫人刚上床,看起来约翰・F.今天也不能再多承受什么事了。

他们在哪儿发现汽车的?在478A公路附近一个山峦中间的山谷里,离这里大约五十英里。

主啊,帕特丽夏吸口气,瞪大眼睛。

车子撞上公路栏杆,卡特悲叹,刚过一个急转弯。

那段山路不好走,结果车子掉进两百英尺深的山谷――那吉姆呢?埃勒里问。

帕特丽夏在壁炉前的双人椅坐下,抬头望着卡特,仿佛他是要宣布最后审判的法官卡特。

在车里。

卡特把头转开:死了。

他回头,谦恭地注视帕特丽夏,所以这个案子现在结束了。

结束了,帕特丽夏……可怜的吉姆。

帕特丽夏小声说。

我想和你们两个人谈谈。

奎因先生说。

虽然已经很晚,但没时间了,时间已经在噩梦中流逝。

荷米欧妮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垮了。

奇怪,参加女儿葬礼时她倒还坚强,女婿的死讯却使她虚弱如死。

也许这是身体遭受严重的连续打击后,毁灭性的一击吧。

总之荷米欧妮崩溃了,威洛比医生陪了她几小时,设法使她入睡。

约翰.F.的情形也不见得好一点,医生注意到他全身颤抖,立刻将他安顿到一间客房中去,由洛拉陪荷米歇妮,而帕特丽夏扶爸爸上楼……现在好了,两位老人都已入睡,洛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威洛比医生已经疲倦虚弱地回家了。

我想和你们两个人谈谈。

奎因先生说。

卡特还在。

今天晚上,他是荷米欧妮依靠的基石。

荷米欧妮刚才痛哭时真的靠在卡特身上,奎因先生觉得这也很奇怪;但他继而想,不,他是基石,最后的基石,所以荷米欧妮依靠在上面。

假如她松手了就会淹死,然后一家人也跟着淹死。

她一定是这样感觉的。

所以他重复说:我想和你们两个人谈谈。

帕特丽夏悬在两个世界中间。

本来她靠着埃勒里坐在门廊上,相距甚远、没精打采地等候卡特・布雷德福回家。

现在卡特走到屋外来,抚弄着他那顶旧了的帽子,努力想找个优雅的步态,走过门廊上的几步路,隐入屋外草地上夜影的荫蔽之中。

我不认为你能说出什么我想听的话。

卡特沙哑地说,但他没有再移动脚步。

埃勒里,别――帕特丽夏说着,在黑暗中拉起他的手。

埃勒里捏捏那冰凉的年青的肌肤。

我必须说。

这个男人以为他是受难者,你则认为你是拜伦式悲剧的女主角。

事实上,你们两个人都是傻瓜。

晚安!卡特・布雷德福说。

等等,布雷德福。

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不好受,今天尤其是。

而我在莱特镇的时间不多了。

埃勒里!帕特丽夏痛叫。

我待在这里实在太久了,帕特丽夏。

现在已经没什么牵挂了――完全没有了。

完全……没有?别对我做这种温柔的告别,卡特突然说,而后腼腆地笑起来,在不远处坐下。

奎因,别在意我,我这几天如坠迷雾,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帕特丽夏目瞪口呆望着他。

卡特――你?谦虚起来了?这几个月让我成熟了一点。

卡特低声说。

这几个月以来,这里许多人都成熟起来,埃勒里温和地说。

你们两位理性地证明一下如何?帕特丽夏把手缩回去。

埃勒里,拜托你――我知道我在多管闲事, 而大多数的闲事都是很难管的, 奎因先生叹气。

不过没关系。

你们两个认为我说的事怎么样?我以前以为你爱她。

卡特莽撞地说。

我现在还是爱她。

埃勒里!帕特丽夏叫道。

你从来没有一次――我有生之年都会爱这张奇特的脸庞,奎因先生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一张可爱的奇特的脸。

但问题是,帕特丽夏,你不爱我。

帕特丽夏本来结结巴巴地要说什么,但后来决定什么也不说。

你爱的是卡特。

帕特丽夏从门廊椅子中跳起来。

我以为我过去爱他又怎么样!或者现在爱他又怎么样!人们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和灼痛的!噢,但人们实在是会忘记的,奎因先生说。

人们比你所想的容易遗忘。

而且,他们有时候比我们以为的更有理性一些。

学学他们吧!不可能,帕特丽夏坚定地说。

无论如何,现在没有时候做傻事了。

你好像不明白我们在镇上的转变――我们已经变成被抛弃的人了,正面临一场重建自我的新斗争。

而且现在只剩洛拉和我可以帮爸爸妈妈抬起头来。

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准备离开他们。

我会帮你的,帕特丽夏,卡特说,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谢谢!我们会自己来。

奎因先生,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别着急嘛!奎因先生嘟囔道。

帕特丽夏在原地站了一下,便生气地道过晚安,进屋去了。

大门砰地靠上。

埃勒里和卡特在沉默中静坐了一会儿。

奎因――卡特终于说话。

什么事,布雷德福?事情还没完,不是吗?你指什么事?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好像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哦,奎因先生说。

接着又说:真的?卡特把帽子朝大腿上一摔。

我不否认我一直很愚蠢。

但吉姆的死引起我一些想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的死一点也没有改变事实。

他仍然是唯―一个可能在诺拉鸡尾酒里下毒的人,他也仍然是唯―一个有动机盼望她死的人,但现在……我已经不那么确定了。

从什么开始的?埃勒里声音奇怪地问。

从听到报告说他死了的时候开始。

为什么他死了会让你有不同想法?卡特两手扶着头。

因为所有原因都让人相信,他驾驶的那辆车不是意外撞上公路栏杆的。

原来如此。

埃勒里说。

我刚才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莱特家的人。

但达金和我都认为,吉姆是故意把车子开出公路的。

奎因先生没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于是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卡特跳起来。

奎因!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如果知道的话,快告诉我!不到我确定,我是不会睡觉的。

你说,吉姆・海特是凶手吗?不是。

卡特瞪着他:那究竟是谁干的?他哑声问。

奎因先生也站了起来:我不会告诉你。

这么看来,你是知道的!没错,埃勒里叹气。

但是,奎因,你不能――噢,我能的。

别以为这对我很容易。

我过去所受的训练都叫我反对这种――晤,叫纵容吧。

但我喜欢这群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而且他们已经承受太多了。

我不应该再伤害他们。

忘掉它吧,随它去。

但你可以告诉我呀,奎因!卡特恳求道。

不行。

你现在对自己也不确定――还不确定,布雷德福。

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成长过程――一直受阻碍。

埃勒里摇摇头。

你现在能做的最好事情是,忘掉它,然后设法让帕特丽夏嫁给你。

她非常爱你。

卡特用力抓住埃勒里的手臂,用力得连埃勒里都畏缩了。

但你必须告诉我!他大叫,我怎么能够……知道有人……知道他们之中有人……可能……奎因先生在黑暗中皱着眉。

卡特,告诉你我要怎么做,他终于说,你帮这家人在莱特镇恢复往日正常生活;使劲追帕特丽夏・莱特,直到她投降。

假如你没办法成功,假如你觉得一无进展,那时候再打电报给我,我就会回来。

拍电报到纽约给我,我立刻就回来。

到时候,我不得不向你和帕特丽夏说的事情,或许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

多谢。

卡特・布雷德福沙哑地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奎因先生叹气道,但谁知道呢?这是我碰到过的最奇特的案子,混合各种人、各种感情、各种事件。

再见,布雷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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