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夏在一张靠近浴盆的桌子旁边等待着麦可卢,但医生避开了那黑色女仆的深情和殷勤,沉迷在通入蒸汽的浴室中。
大量的记录经过威尼夏勤劳的手进入了门厅中电话桌子上面的讯息簿里。
那桌子上还有一大堆的电报和信件,以及盒子和捆成束的花。
啊,亲爱的,伊娃感叹道,我想我们必须答复全部这些人们。
我还不知道卡伦会有如此众多的朋友呢。
并不是为她,威尼夏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而是为约翰医生,他们大都是医生!斯科特博士打电话了吗?没有,宝贝儿,他还没有。
现在看这儿。
你脱掉衣服,在那个浴盆中浸泡,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是,威尼夏。
伊娃顺从地说道,而后走去她的房间。
威尼夏瞪了电话一眼,然后回来,咕哝着走到她的厨房。
当伊娃浸在水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四次,但是她都没理会。
她不再理会任何事情。
她在黑砖铺地的浴室中,身体上沐浴着大量的气体。
当她在那全身长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躯体时,她感觉自己像是要死了,感到了不可思议。
如果你死得像卡伦那样,有伤口,又痛苦,于是后来……什么?当卡伦躺在凸肚窗前面的台子上时,她不能移动,不能睁开眼睛,死了,她被认为是死了——也许她甚至能够听到特里·瑞和伊娃之间的对话,这时卡伦在想些什么呢?啊,伊娃想到,如果她有足够的勇气去触摸卡伦的心脏,卡伦也许已经能够说话了。
卡伦在那最后痉挛的片刻,也许曾经说过些什么事情,而这将解决所有的问题……当卡伦在她的割破的咽喉汩汩作响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还闪着光,使他们知道了她还活着。
那褐色人认为——伊娃知道他认为——卡伦在用她的眼睛控告伊娃。
但是,伊娃清楚那是多么的不可能。
伊娃知道那闪光仅仅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当卡伦的眼光消失时,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伊娃愤怒地把气体猛地撞到自己的眼睛上,然后就在化妆台前坐下,用冷霜涂抹着自己的脸。
那些电话信息,信,鲜花。
人们肯定曾经困惑和不安。
他们并不完全地知道究竟在做什么事情。
当一个人体面地死去的时候,你打电话了,写了哀悼的便笺,送了花,都非常悲伤,非常亲切,并且漂亮,于是每一个人感到活着真好,即使那些哀悼者看到了死者所有的缺失和阴暗的角落。
但是,当一个人被谋杀的时候,讲礼节的书对此不置一辞。
尤其是在神秘的事件中,当受害人在任何人都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情况下被谋杀了的时候,你也许是把鲜花送给了凶手!它如此不合理,如此悲惨,想到这些,伊娃把她的头放在化妆台上,让泪水流过面霜。
如果人们知道这一点!如果人们知道,她是能够谋杀卡伦·蕾丝的惟一的人——她,伊娃·麦可卢,她自己,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子。
如果迪克知道这一点……伊娃,斯科特博士从浴室门的对面叫道,他已经来了!伊娃擦洗了冷霜,用冷水冲洗她的脸,擦干后又上了粉,用了她的最新式的比目鱼—桃子—珊瑚三重颜色的唇膏——这种颜色可以和她的指甲及闪光的头发相匹配,然后蠕动着穿上用土耳其毛巾布缝制的长袍,匆忙地去开了门,然后扑倒在斯科特博士的双臂中。
徘徊在卧室门口的威尼夏看到这情景受到了震动:伊娃!你——那样不得体!走开吧,斯科特博士说道。
现在你听我的话,嘎!我将要直接去告诉约翰医生……威尼夏,伊娃从牙缝中说了,走开。
但是你的头发——全都乱糟糟的,并且你还赤着脚!我不在乎,伊娃说道,第三次吻了斯科特博士。
他感到了她的身体,在羊毛制成的毛巾下面颤抖着。
站在地板上你将患上致命的感冒!斯科特博士挣脱了伊娃的双臂,走进了卧室门,在威尼夏愤怒的脸色中牢牢地关上了它。
然后他回来,抱起了伊娃,在卡坡·科德的摇滚乐声中同她一起坐下。
啊,迪克。
伊娃叹息了。
别说话,亲爱的。
他非常用力地抱住了她,而伊娃通过他双臂的温暖使自己的苦恼开始变得朦胧,直至觉得不可思议。
有某些事在打搅他,那就是这件事。
他在安慰她,但实际上,他尝试着要安慰的,却真正是他自己。
此时他并不情愿开口说话,这表明了他不愿意去思考,他不愿意认真考虑任何事情。
他只想坐在那里,用双臂紧抱住她,感受到她的亲密。
她把他推向一旁,并把她的头发从眼睛前面弄到脑袋后面:出了什么问题,迪克?问题?你为什么问那个?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试着再一次拉她坐下,别说话,伊娃,让我们静静地坐着。
但肯定有某些事情出了毛病。
我感觉到了。
他努力去微笑:什么使你突然变得如此直觉?这是糟糕的一天,就是如此。
医院?你这可怜的羔羊!一个分娩的病例,我失败了。
凯萨莲,如果她能自己照料自己,那一切都将没问题。
啊,伊娃说着,并且再一次偎依在他怀里。
但到了这时,好像要故意作对似的,他似乎非常需要讲话,犹如为他自己辩护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对我说了谎。
我对她实行了严格的饮食规定,但我不能把她像一条狗一样看管着,不是吗?现在我发现,她用冰淇淋、生奶油、肥肉以及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什么东西塞满她自己。
他怨恨地说道,如果一个女子不肯把实情告诉医生,那起码对她的丈夫来说,还有什么机会呢?原来是这样。
伊娃静静地躺在他的双臂中,现在她明白了。
这是他问问题的方式。
她能够轻微地感到他的心脏在不稳定地跳动。
看起来自从星期一傍晚之后,他就一直把这些困惑传染给她!而那时,我已经整天被那些可恶的记者追逐着。
——现在出现了,伊娃想着,喷涌而出——他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没做任何事!今天下午,一张污秽的印刷品上有我的图像。
‘年轻的社会医生否认’。
否认什么?我的上帝!我不知道任何事情!迪克,伊娃坐起来,平静地说道。
我觉得好像是要受到他们的许多猛烈撞击。
博士,真相是什么?谁刺杀了卡伦·蕾丝?你的角度是什么?你在什么地方协调?她真的是个心脏病患者?你吩咐了你的未婚妻不要说话吗?为什么?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怎么样?他怒目而视,使他的咽喉突然关上。
他们已经骚扰到我的办公室,纠缠我的病人,在医院里追逐我,交叉询问我的护士——而且他们要知道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迪克,亲爱的,听我说。
她把他红润的面孔放在她的手中,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伊娃经常亲吻的、他那漂亮的鼻子尖,渐渐地变得苍白了。
他说道:是吗?发出的是沙哑的声音。
惊吓,他被吓坏了,伊娃能看见这表现在他的全身。
她几乎都要问他他害怕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她知道那是什么。
警察并不知道有关卡伦死时的一切事情,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还不知道。
他静静地坐着,并没有在看着她:是吗?他又说了一遍,同时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试图去避免显露他是多么的恐惧。
啊,迪克!伊娃急切地喊道,那个门不是开着的!它在卧室里面被闩住了!就这些。
她说完了,她已经感到心情好多了。
让他担惊受怕吧,伊娃想着,停顿了一会儿。
如果他受到惊吓,这将使他发呆。
这真的使他发呆了。
斯科特博士从卡坡·科德椅子上猛地站起来,几乎要把伊娃带得跌在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
伊娃!什么门?卡伦卧室里的门,是通往屋顶室阁楼的。
当我进房间的时候,那个门被用门杠闩上了。
门闩是在卧室里面。
伊娃对自己的语气如此平淡感到吃惊,同时一直评判似地注视着他。
她惟一的感觉是同情,看样子他正在可怕地苦恼着。
他的嘴张开了两次,但都没能说出话来。
但是,伊娃,他用茫然的声调说了,任何人怎么能够——没有一个人能够通过那儿到达屋顶阁楼,在当时!是没有。
而卧室里的窗户——它们是上了闩的,伊娃说道,就好像她是在谈论一顶新帽子的装饰物似的。
但是仅有的到外边的另一条路是通过起居室,而当时你正等在那儿。
他的眼睛明亮起来了,伊娃!一定有人穿过了那个起居室。
就是这样,不是吗?一个人穿过那儿,并且你——那么,你没有告诉警察。
没有什么人通过,亲爱的。
伊娃说道,甚至连一只老鼠都没有过去。
但是,我的天啊!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说谎,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思。
他的嘴再一次张了张,而后,他在地板上放下了她,并且开始在房间内来来回回地疾走,就像一个忙着要赶火车的人一样:但是,伊娃,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意味着没有一个人——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不可能……是这样,伊娃平静地说着,没有任何人,只有我能够谋杀了卡伦,说出来呀,别害怕把它说出来,亲爱的。
我希望你说出来,我希望亲耳听到你是怎样把它说出来的。
然后他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她,而她也在看着他,这时那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除了从客厅传来的麦可卢医生嚎叫的声音之外,医生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正对着威尼夏发脾气。
斯科特博士颤抖着看了一眼。
他猛然把他的手放入他的衣袋里,并且踢了伊娃脚下的小块地毯,这力量如此之大,使得地毯皱了起来以示抗议。
诅咒这一切!他爆发了,这不可能!什么不可能?那整个情形。
什么情形——那谋杀……或者我们的?他如此不顾一切地把他的头发弄乱,使得伊娃不忍再看下去:听着,伊娃。
我必须想想。
你必须给我时间让我思考。
你不能像这样突然地把事情搞出来——伊娃把她那白色长袍裹紧了一些:看着我,迪克。
你相信是我杀害卡伦的吗?我的天啊,不可能!他呼喊道,我怎么能知道?一个房间——仅仅一个出口——任何人都没过去……一个人想什么?公道一点,伊娃。
给我时间!它如此荒谬地前后矛盾,如此充满着痛苦和怀疑,如此真实而明确,使得伊娃胸中感到刺痛,犹如她内脏的什么东西突然地破碎了。
一瞬间她努力抑制住她将要生病的感觉,但是,她感到还没有完结,还有一件事情要说,还有一件事情要问。
然后,她想着,她真的想知道,她狠下心来了。
星期一下午你请求我和你结婚,我拒绝了你。
迪克,就是因为那个用门杠闩上了门。
我也想得到时间,因为我——我不能忍受告诉你的结果。
但是,我不能不告诉你就和你结婚。
你不明白吗?那么,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
伊娃停了下来,因为关于这件事,真的没有必要有任何的迟钝。
他们不是小孩子,而对于成年人,某些事情不用说很多的话。
他舔了他的嘴唇:结婚——你意思是说,现在?明天。
伊娃不依不饶地说,不论何时你得到许可,在市政厅,康涅狄格州,或其他任何地方都行。
这些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也许因为在她心脏周围有冰的涂层,从头至尾冷却了她的每一滴血。
她真的已经发现了她那问题的答案。
他不必说话。
他在星期一想和她马上结婚,今天,在星期三,他说他需要时间。
伊娃没有完全期望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抓住她的手。
伊娃!在他的声音中有某些新的东西,我正在认真考虑着这一点。
在星期一警察到来之前,是谁打开了那扇门——是你,还是那个叫瑞的家伙?这并不会产生任何差别。
伊娃不感兴趣地说道,是瑞先生。
他认真考虑了前因后果,因此救了我。
另外有谁知道?爸爸。
奎因先生——年轻的那个。
所有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心里感到苦涩,并且,你期望着我——他对她皱眉头了,当那个警官发现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啊,迪克,伊娃低声地说,我不知道。
瑞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做出像那样的事情?斯科特博士的眼睛发红了,或者,你认识他?你认识他吗?愚蠢,全都如此无聊而且愚蠢。
不认识,迪克。
他仅仅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对我友善。
他自己的方式。
斯科特博士嘲笑着说,我知道他的方式!那个东区的渣滓!我已经调查了他,我已经发现了他的那些事情。
城中所有恶棍的密友!我知道他想得到什么。
我知道他那类人!迪克,这是你曾经说过的最肮脏的话语。
提防着他!我仅仅想知道我的未婚妻子要陷入什么污垢。
那就是全部!你胆敢用这种方式和我谈话!在污秽的谋杀中混合起来了——伊娃冲上了床,把她的脸掩埋在灯芯绒被单中。
啊,走开。
她呜咽着说,我决不想再看到你一次。
你认为是我杀了人。
你怀疑我的各种可怕的事情与——与那个叫特里的人有关……走开!她躺在那儿,紧紧地陷进褥垫,在床单中大哭,身上的长袍歪斜着,使她的腿裸露着,悬挂在床上。
但是她没有在意。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他离去了,那些也离去了,尽管她没有听到关门的响声。
既然他离去了,她明白了,她一直期待他的仅仅是信任,而这又是多么地不切实际。
盲目,没有疑问,那不是人类,任何女子不能够向任何男人期待这一点。
毕竟,他了解她有多少?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当一个男人和女子相爱,在亲吻和喋喋不休的废话中消磨光阴的时候,他们互相之间并没有真的了解多少。
他们只是了解各自脸上的线条,每个人呼吸的习惯,以及接吻和叹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什么实际的也没有,什么内在的也没有,而只有这些方面的认识,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说来,她怎么能够责备他呢?同时他有他的经历,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
既然他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发现,他的未婚妻深深地卷人了一场谋杀,他怎能不,他禁不住要考虑他自己的前途——考虑人们会怎样在他的背后散布谣传——即使一切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敏感;他来自一个好家庭,也许他的家庭在这一切的背后——和他谈话,推动着他离去。
他的那个固执的母亲,来自普罗维登斯(美国城市),他的银行家似的父亲有一张吝啬的脸……伊娃哭泣得更厉害了。
现在她看到了全部,她曾经是一个多么自私,而且不可理喻的小动物。
他不能不让他的家庭,或者她发现自己所陷入的情境。
他正好是一个男人——亲爱的人,亲爱的……而现在,她已经把他永远赶走了,同时甚至连幸福的机会都已经逃跑了,这样除了那个可怕的矮小的警官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面对着她了。
斯科特博士松开了他的拳头,躺在床上,靠近她,紧贴着她,他的脸因悔悟和热情而扭曲。
我爱你。
亲爱的,我爱你。
我感到遗憾。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赶快吻我,伊娃。
我爱你。
啊,迪克!伊娃哭着说,她的双臂扭动着,并且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我不了解。
这是我的缺点,期望……什么都别再说。
我们将看到事情过去,我们在一起。
搂住我——这样。
吻我,亲爱的。
迪克……如果你明天想结婚——不!直到一切——一切都——好吧,亲爱的。
无论你说什么,只是别担心。
然后,一会儿之后,伊娃在床上静静地躺着,而他则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只有他的手指在活动着,他的冷静的医师的手指,在她的太阳穴上按摩着,抚慰着脉冲的血管,使她安静并且进入睡眠。
但是,在她抖动的头发上面,斯科特博士脸拉长了,而且苦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