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维还没醒,凯丽轻手轻脚溜出屋子,急匆匆来到马厩。
杰夫・克龙比,这位塔里城的铁匠,刚好从他那辆小马车上跳下来。
「哦,肖恩小姐。
」他脱下帽子,拿在手里,用那从来都是黑乎乎的手指捏搓着,「我就是来看看你。
听说你昨天摔了一跤。
」「没事儿,杰夫。
」凯丽脸上带着微笑。
「我觉得我对这件事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肖恩小姐,」铁匠说,「你的马夫在电话里告诉我说马的右前掌差点掉下来。
昨天早上是我亲手给这匹小母马钉的掌,我不明白怎么会――」「好啦,杰夫,这不是你的错。
忘了这件事吧。
」「不过我想看一眼那马掌,肖恩小姐。
」「这么点小事太让你操心啦!肯定是『大亨』的右前蹄卡进了埋在土里看不见的石头缝里,当时它又跑得那么快,蹄铁这么一拧,就差点给拧下来了。
」「哦,」铁匠说,「我不愿意让你觉得是因为我干活不小心,肖恩小姐。
你没事儿吧?」「完全正常,一点事都没有,杰夫。
」「真为那小母马难过。
那马绝对是上品――」「是的,杰夫。
」铁匠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把它杀了?我本来还想它会挺过来的,可怜的小家伙,会好起来的――」「皮肯斯大夫告诉我,说加拿大有一位兽医,据说他能给马接好断腿。
说他用新的方法让马腿痊愈,而且最后能恢复得跟没断过的好腿一样。
所以,今天我就要把『大亨』运到那边去。
」那铁匠听了,高兴地把两根油乎乎的手指贴到眉边,又一下子甩开,然后连连地晃着脑袋。
凯丽走进马厩。
那小母马躺卧在软软的稻草上,它断了的前腿已经被一副夹板临时固定住了。
这儿当地的兽医皮肯斯,把它另外三条腿,也从蹄子一直到膝关节以上,都垫上东西,然后用纱布裹好了。
「大亨」那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露出忧郁的、闷闷不快的神态。
「它怎么样?」凯丽问那马夫。
「一般吧,小姐。
倒是没怎么太踢腾。
皮肯斯医生今天早上又来了,给它吃了一些药,让它能保持安静。
不过,我说不准它像这样能保持多久。
」「可怜的小宝贝儿。
」凯丽跪到稻草上,抚摩着它那光滑的脖子,「我已经跟纽约火车站调车场定好了车厢,让他们尽快过来。
十一点钟他们会开到塔里城侧线上等咱们。
」「医生说他会跟着去的,小姐。
」「是的,而且我要你也跟着去,亨利。
我们必须把它抢救过来。
」「是的,小姐。
」亨利似乎不太乐观。
凯丽站起身,掸了掸膝头。
她像是很随意地问道:「顺便问一问,亨利,今天早上你见到科尔小姐了吗?」「唔,没有,小姐。
昨天,她把那匹『巴赫斯特勋爵』牵进来以后告诉过我,说她今天不骑了。
」「哦,科尔小姐昨天骑马了吗?」凯丽咕哝着说,「什么时候,亨利?我在路上没看见她呀。
」「她比你早,肖恩小姐。
科尔小姐可是个真正的骑手。
她昨天骑马回来的时候,连『巴赫斯特勋爵』的鞍子都是她自己卸的――她不愿意让我碰那马。
」「不错,」凯丽微笑着,「她对马很热心的。
马夫的活儿她干得怎么样――还不错吧?」亨利搔搔脑袋:「说实话,小姐,我没看见。
她让我坐她的车进城去取东西――是一种新产品的皮革皂。
我回来的时候,『巴赫斯特勋爵』的鞍子已经卸下来了,一切都非常好,科尔小姐也已经走了。
过了不一会儿,你们就来牵『大亨』和那匹公马了。
」凯丽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这样说来,在……那以前玛戈独自一人在马厩里。
这里有的是各式各样的工具,而她也是个有力气的女人。
对她来说,要把「大亨」蹄铁上大半的钉子弄松并不太难……那就是玛戈!「亨利,」凯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泄露心中所感,「我不想让科尔小姐认为我在――是啊,你知道的,就是说,认为我在检查她。
你知道女人们对这种事情会怎么感觉。
」她冲他微笑着,「所以别提起我曾经向你问到她的事情,好吗?」「不会的,小姐,」享利说,他显出不解的样子,「要是你不想让我那样做,我不会的。
只是,我觉得很有意思,你现在对我说的这番话,刚刚奎因先生也这样对我说过。
」「奎因先生?」凯丽敏感地问道,「他今天早上来这儿了?也问了你一些事情?」「是的,小姐,也是问的关于科尔小姐的事。
他让我别把任何事情告诉她,也别告诉――」亨利不往下说了,并且显出很为难的表情。
「也别告诉我,是吗?」「哦――是的,小姐。
我并没有想说这些,不过是说走嘴了。
」亨利揣在马裤兜里的手把博给他的那张五美元的钞票攥得更紧了。
「我相信你没想说这些。
那么奎因先生这会儿在哪儿?」「他让我给『公爵』上好鞍子,他骑着顺马道走了。
」凯丽溜达着走出马厩。
走了几步之后,她漫不经意似地扭头看了一眼,看看那马夫是不是还在盯着她。
一看没有,她便立刻像只母羚羊似地跑了起来。
凯丽顺着马道飞快地走着,她穿着运动鞋,走在松软的土路上倒也没什么大的声响。
这样看来他是在暗中侦察了!他肯定已经知道她出事了!只有一个人可能告诉他这件事,那就是玛戈。
他昨天不在这儿,不过,昨天吃晚饭以前,玛戈接了个电话,从她说话美妙的声调和卖弄风情的样子可以想象到,那打电话的人也许只能是……凯丽尽力不去想到他的名字。
玛戈对着电话哼哼唧唧说了些叫他晚上回来之类的话。
她一定是晚上告诉了他这件事。
这不,他就上这儿来了。
而且是偷偷摸摸的。
凯丽已来到马道的那个转弯处,再往前面一点就是她头天早上摔出去的地方了。
她听到了「公爵」那颇有特点的响鼻儿,便警觉地停住了脚步。
她闪身躲进马道旁的树林里,蹑手蹑脚地一直走到靠近「大亨」摔倒的地方,在屏障似的一大片树木和灌木丛后面停了下来,透过一丛越桔的叶隙向外张望。
「公爵」正缓缓移动着脚步,用鼻子在道边的草地和矮树丛里嗅寻着美味的草叶。
而他……他正手脚并用地在马道上爬行,并且也不停地用鼻子使劲闻着,像一只警犬。
他用手掌把地面上的泥土抹平,把一些碎渣子划拉开。
他就从她旁边爬过,眼睛却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地上。
可能他已经开始怀疑了?这又怎么可能呢?对了!他知道发生在她卧室里的那第一次企图。
没错儿。
于是,当他听说她出了「事故」,便马上怀疑到那也许根本不是什么事故。
要么……不过凯丽不愿去想这「要么就是……」。
这里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可能性――他忽然喜出望外地大叫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他弓着背仔细看着地上两根拧弯了的小金属。
是另外的两枚蹄钉――他找到了。
他一跳而站起身来,并多疑地朝四下里扫望一遍。
凯丽缩紧了身子猫着。
然后他把那两枚钉子放进衣服口袋,跃上「公爵」,朝马厩方向飞奔而去。
要么就是……凯丽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慢从灌木丛里走出来。
要么就是他知道这不是事故。
要么就是……他是玛戈的同伙,所以这么一大早就偷偷榴到这儿来,想找到那几枚能够说明事实真相的拧弯的蹄钉,是想消灭……想消灭证据!凯丽静静地站在马道上。
这不大可能吧。
他应该不会那样的……不过他跟玛戈那么亲密,就像――对,那样如胶似漆的!又为什么不可能同谋杀人呢?她看到了那天早上在花园里吻了玛戈。
他俩总是形影不离。
他们还老是在一起咬耳朵。
他们常常溜到阴暗的角落里,一待就是好久……然后再出来的时候,玛戈总是露出刚刚饱餐一顿的母老虎似的心满意足的表情,一个劲儿地咕咕噜噜,还手舞足蹈;原本白白的面颊由于心里激动而透着粉红;那斜睨的埃及人的眼睛还那么让人厌恶地得意洋洋地闪烁着波光。
而他呢……他认为钱就是一切。
他亲口这样说过,而且当时他是出于一种在他来说一定是难得的诚实而说这话的。
凯丽觉得这也可以理解。
她也经历过那样的生活,那时候,钱对她来说也是头等重要的。
他不富裕,凯丽很清楚这一点。
看来,这事情并不见得怎么稀奇:一个穷男人,被像玛戈那样残忍而又美貌的女人所迷惑,便帮她去――杀死――某个――凯丽大叫一声:「不!」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震醒了。
她对周围环境恢复了知觉,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处在林木深处。
她立刻往回走。
开始还是慢慢走,后来步子越跨越大,然后是小跑,再后来便真的跑了起来。
直到最后,她像被一群猎狗紧紧追赶着的一只吓坏了的兔子,在被两旁茂密的树木如高墙一般夹着的马道上,像百米冲刺似地飞跑起来。
凯丽开着她那辆单排座的敞篷汽车,在十一点过几分钟的时候到了火车站。
她预订的那截运马的车厢已停在那边的支线上。
亨利,那马夫,正在站台上跟站长说着话。
「『大亨』还好吗,亨利?你把它装进车厢的时候没什么问题吧?」「它躺在那儿舒服极了,肖恩小姐。
」「皮肯斯医生呢?」「他一会儿就来了。
离十一点五十还有一会儿呢。
别为那小母马担心,小姐。
」「我想我总得去跟它说声再见哪,」凯丽温和地说。
「不,你不用管了,亨利。
」她沿着铁轨脚步沉缓地朝那段侧线走过去。
走到那截车厢跟前,她停住脚步稍待片刻,不禁皱起眉头。
车厢里有人。
她轻轻走到敞开的车厢门旁边,向车厢里一看。
――又是他!她看不见他的脸,但他那宽阔的后背是不会看错的。
他蹲在「大亨」跟前,在这小母马左前蹄上迅速而用力地做着什么,仿佛情势所迫,不得不抓紧的样子。
车厢地板上扔着一些绷带和衬垫物。
凯丽吃惊地看着,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他又要干什么了?博满意地咕哝了一句,挺直了身子,她这才看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把小母马的左前蹄的铁掌拔下来了。
他拿着蹄铁和几颗蹄钉匆匆看了看,便把它们揣进了他宽松短上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
随即他又弯下身去,把马腿的衬垫和绷带重新打好。
小母马静静地躺在那儿,他的一双大手紧张麻利地忙活着。
凯丽倚靠在车厢壁板上,心里一阵难过。
可不是吗?玛戈肯定是把小母马左右两个前掌的蹄钉都弄松了,就是为了确保得手。
她痛苦地想道。
没有人会想到要检查左前掌,除非……除非玛戈告诉他,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呢?还不是为了要清除她的罪证!凯丽又恢复了自我控制力。
至少她心中有数,手里还摸着一张牌呢。
他――或她――他们都不知道她其实已经了然于胸。
她已经把她摔的那一下当成一次事故敷衍过去了。
他们还认为她没有起什么疑心哩。
让他们这样想好了!眼下,倒是只有这一点能够保护她了。
她先悄悄走开几步,然后再有声有响地走近车厢。
她尽力装出漫不经心的语调大声喊道:「皮肯斯医生!是你在车厢里吗?」博即刻出现在车厢门口。
「哦!你好,」凯丽说,「我还以为是兽医在里面呢。
你在干什么呢?」博跳到地上:「我听说你出事了,所以――」「就来关心这匹马啦?」他急促地问:「你没事吧?」「好极了,谢谢。
」「好啦。
」他站在那儿,紧皱着眉头,「我想我得先走一步了。
希望小母马能治好。
」他迈着大步走了。
她并不回头目送他,而是跨进车厢,再从车厢里向外看着。
他正在车站房子的那一边踱来踱去――就在她的汽车的旁边!她跟「大亨」不止十遍地道了再见。
最后,亨利和皮肯斯医生都到了。
他们似乎觉得,她说了那些放心不下的话,都是因为她对那小母马太过于担忧了,而他们则不住地劝她放心,保证「大亨」会完全好起来的。
终于,到了十一点五十分,她不得不出了车厢。
不过,她还是站在那儿,一直看着那节车厢与那列北上的火车对接。
火车起动了,再没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儿了,她便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站台走去,并努力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唔,你还在这儿啊?」她说,「我还以为――」他抓住她的两条胳膊:「凯丽!听我说――」「你弄疼我了!」「你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他用低沉而又匆促的语气说道,「你必须――」「放――开――我,」凯丽气喘吁吁地说道。
她使劲扭动着挣脱了他的把握,并且给了他一巴掌,很重的一巴掌,打在他满是胡茬子的青色的脸颊上。
几个星期以来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可悲的狂暴举动中得到了宣泄,「你习惯了粗暴地对待女人,这我不怀疑,」她喊叫着说,「不过那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粗暴地对待我!」奇特的是,他说话的声调却显得很柔和:「凯丽,我只是想来提醒你要当心。
没别的。
」「当心?」是当心。
他想要她当心!他挂念和关心着她呢,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在她经受了那么多的恐惧之后,这个奇迹的降临,让凯丽心中充满了喜悦。
这么说,她原先想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他根本也不是玛戈的帮凶!「我要说的是,」他继续说着,然而,他说话时含有某种轻蔑意味的语气,又抑制、以至扑灭了她心里刚刚萌发的喜悦之情,「你已经走上了一条见鬼的路,会陷入麻烦的。
你这个惹麻烦的家伙!」凯丽跳进她的敞篷车,轰地一下子开走了。
她没有看到他沮丧地垂下了肩膀,他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
她开车进了城。
得到警察的许可,她买了一把左轮手枪,感觉到某种邪恶的惬意。
那是一把做工精美、手柄上镶有珍珠的22口径的左轮枪,子弹光滑润泽,闪着致命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