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州调查局大厅,乔纳森·博林朝丹斯走过去,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她递给他一张临时通行证。
谢谢你过来。
我开始想念这个地方了。
我还以为我被解雇了呢。
她笑了笑。
在她打来电话时,他正在圣克鲁兹给一门暑期学校课程的论文评分(她当时想他会不会是在准备约会,恰好让她逮个正着)。
博林很乐意放下手头的工作开车来蒙特雷。
在她的办公室里,她递给他一个东西,是他最后一项任务:格雷格·谢弗的笔记本电脑。
我非得找到特拉维斯不可,找到尸体也行。
请你查查它,看看有没有任何关于本地的地址、驾车指南、地图……类似的任何东西。
可以,他指了指这台东芝笔记本电脑,加密码没有?这次没有。
那就好。
他打开电脑,只要有前两个星期的文件登录或生成日期的东西我都会搜个遍。
这样可以吗?行。
丹斯尽量克制住不再笑起来,看见他热情地把身子伏向前去。
他的手指敲打着键盘,像一位举办音乐会的钢琴演奏家。
几分钟后他向后靠坐过来,可惜,他在这里的行动并不经常用这台电脑,也就是浏览一下博客和聚合新闻资源,给朋友或生意伙伴发发电邮——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与他枪杀奇尔顿的计划有关。
但这些都是没有删除的记录。
过去一个星期他经常删除文档和网址。
我想那些才是你们更感兴趣的。
没错,你能修复吗?我上网下载一个欧文的机器人程序。
这个程序会检索C盘:硬驱上的空间,并修复最近被删除的所有东西。
有一些只剩下片段,还有一些会走样。
但是大部分文档的识别度应该有90%。
太棒了,乔恩。
5分钟后,欧文的机器人程序在检索谢弗的电脑,寻找被删除文档的片断,重新修复后再把它们存放在一个博林新建的文件夹里。
需要多长时间?她问道。
需要一两个小时,我想。
博林看了看手表,建议一起去吃点什么。
他们钻进他的奥迪,朝离加州调查局总部不远的一家餐馆开去。
那个地方是一个高坡,可以俯瞰机场,再往远处可以看到蒙特雷市以及蒙特雷海湾。
他们在露台上找了张桌子,头顶上有丙烷加热器可以取暖,品味着维欧尼耶白葡萄酒。
太阳正在没入太平洋中,光辉散开,逐渐变成刺眼的橘黄色。
他们默默地看着太阳。
附近的游客在拍照。
他们谈论着孩子、自己的童年和各自的出身。
博林声称在他看来中部海岸地区只有20%的人口是加州本地人。
两人又沉默下来。
丹斯发觉他的肩膀在耸起,看样子他接下来有话要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当然可以。
她说的是实话,没有保留。
你丈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两年前。
两年两月三周。
她还可以精确到天数来告诉他。
路边十字架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亲人,不像你。
不过他的声音里还是有些沉重,眼睑像被风吹动的软百叶窗一样翕动着,是怎么一回事,你介意告诉我吗?没关系。
比尔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被分配在地方居民局。
但是这个部门与他的实际工作没有关系。
在1号公路发生了车祸,是一辆卡车,司机睡着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你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
他的同事和朋友在事发后的一年时间里会在事发地路边摆放鲜花。
是十字架?不是,只是鲜花。
她摇摇头,这样好,我不喜欢十字架,它只能提醒你,让你更痛苦。
为了不经过那个地方,我会绕几英里的路程。
当时肯定很惨。
丹斯在外面交际的时候不太会想运用她作为身势学专家的本领。
有时她会解读小孩的心理,有时她又会解读一个约会者的心理。
但是她记得韦斯说小谎被她抓住时,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说:你就像是超人一样,妈妈。
你的X光能穿透别人说的话,看见里面是什么。
现在她意识到,尽管博林的笑脸含有同情的成分,但他的身体语言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把葡萄酒杯的柄脚抓得更紧了。
没拿东西的那只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捻搓着。
她知道这些行为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
丹斯正好需要抓住主动权,乔恩,该你讲讲自己了。
你是什么情况?在单身这个问题上你好像讳莫如深。
噢,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
他在极力淡化某种痛苦,这一点她看得出来。
她自己不是治疗师,更不用说他了。
但是他们在一起生死与共过,所以她想知道他曾经遇到过什么麻烦。
她快速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快讲。
要记住,我可是以讯问人为生的噢。
我迟早会让你讲出来的。
我决不会跟一个首次约会就让我吃不消的人出去。
不过,也要看情况。
丹斯终于意识到乔恩·博林是一个用幽默的俏皮话作挡箭牌的人。
他继续说道:这可是一出你从未听说过的肥皂剧……我离开硅谷遇到的那个女孩?她在圣克鲁兹开了一家书店。
好像叫海滩湾书店?我想我去过。
我跟凯茜两个人刚开始还不错,一起在户外玩,一起快乐地旅游。
她甚至来过我家几次,都没问题——可是,实际上倒是我自己在这期间出了问题,遇到了麻烦。
他想了一会儿,我感觉原因是我们笑得太多了。
这是一种预兆。
你最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我们看的大多是喜剧片。
接着说,她在分居,但还没离,是合法分居。
凯茜把这些都告诉我了,我也完全了解。
她正在办手续。
那孩子呢?她有两个,是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像你一样。
两个孩子都特棒。
轮流跟她和她的前夫一起生活。
你的意思是她的那位还未正式离婚的前夫,丹斯在心里默默纠正着,当然也就清楚了整个故事的发展轨迹。
他又抿了几口冰冷爽口的葡萄酒。
吹来一阵微风,太阳逐渐隐入大海,气温在下降。
她的前夫有虐待倾向,不是肉体上的;他从来不会打她或者孩子。
但他会羞辱她,奚落她。
他苦笑了一下,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她聪明、善良,还有思想。
但他就是不断地侮辱她。
我昨天晚上还想这事儿呢。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些减弱,说出了他本不想说出的一点儿东西,他是个情感连环杀手。
这样讲很准确。
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面部表情僵住了一会儿,是在重温当时的场景,她心想。
我们的内心很少会对抽象的事物有所反应;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中的那些小细节让人刺痛难耐。
他继续说:他去了中国,凯茜和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她说对不起,她永远爱我,但她必须回到他身边……绝不能在夫妻关系中扮演任人支配的角色,就像你必须呼吸,你必须吃饭一样……但是跟一个混蛋在一起?我要说的是……噢,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我的情况是一个‘天大’的误判,而你的情况则是一出真正的悲剧。
丹斯耸耸肩,在我的工作领域,不论是谋杀、非预谋杀人还是过失杀人,有人丧了命就是有人丧了命。
就像爱情一样;只要失去了它,不管什么原因,都一样会令人心痛。
我看也是。
但是我要说的是爱上一个有夫之妇绝非明智之举。
阿门,凯瑟琳·丹斯心想,甚至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酒。
你看这样可不可以?他说道。
什么?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就成功地谈到了两个极端私人性的郁闷话题。
幸好我们这不是在约会。
他说道,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丹斯打开菜单,我们点一些东西吃吧。
他们这里有————我们这个城市最好的鱿鱼汉堡。
博林说道。
她笑了起来。
她正要说同样的话。
电脑搜索一无所获。
她和教授吃完鱿鱼汉堡和色拉后回到她的办公室。
两个人都急于想知道欧文的机器人程序找到了什么。
博林坐下,翻查这个文档,叹口气宣布道: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为了节省空间他把电邮和文档等都删除掉了。
没有什么秘密的东西,也没有关于本地的什么东西。
一股焦虑情绪袭上她的心头,但是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
谢谢,乔恩。
至少为了这件事我们还吃了一顿大餐。
对不起。
他看起来确实很失望,因为自己这次没有帮上忙,我看我还是回去给论文打分好了。
打道回府。
就是。
这个周末你们又要家庭聚会了。
他点点头,笑得有些不自然,说道:喔噢。
他强装着兴致盎然。
丹斯笑了起来。
他围着她走来走去,我回来后就给你打电话。
我想知道事情进展得怎样。
祝特拉维斯好运。
我希望他没事。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乔恩。
她抓起他的手,使劲地握着,我很高兴你没事。
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走了。
正当她注视着他顺着走廊走去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嘿,凯瑟琳。
丹斯转身,看见康妮·拉米雷斯正从大厅过道里走来。
康妮。
也是一位高级警官的康妮四下里看了看,朝丹斯的办公室点了点头,走进去,把门关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是从医院弄过来的。
噢,谢谢,康妮。
你是怎么办到的?拉米雷斯想了想,我靠的是一虚一实两手抓。
我喜欢。
我把警徽亮出来,告诉他们另一个我在办的案子中的一些情况,就是那个医疗诈骗案。
加州调查局也调查经济犯罪。
拉米雷斯提到的那个案子是一起重大的骗保假破产案——罪犯利用已故医生的身份证号码以他们的名义提出索赔。
丹斯心想,这类事情奇尔顿自己也许在博客里写过。
对于康妮来说,这个做法很聪明;医院的工作人员也是受害者,如果有人调查,他们会感兴趣协助的。
我请他们给我看登记单,是整月的,这样亨利就不会起疑心。
他们巴不得给你看。
结果我发现:胡安·米利亚尔死的那天只有一个访问医生——医院经常举办继续教育系列讲座,他去那里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还有6名来申请工作的人——两名申请的是维修工的职位,一名申请餐厅的职位,还有3名申请护士。
我把他们的履历都拿到了。
我感觉其中没有哪个值得怀疑。
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那天有64名来访者。
我核对了名字和他们来看的人,每个人都登记离开了,除了一个人。
是谁?名字很难辨认,不论是打印的还是签名。
但我认为是乔斯·洛佩斯。
他去看的是谁?他只写了‘病人’。
在医院下这种赌注很安全,丹斯不无幽默地说,他为什么值得怀疑?你看,我发现要是有人去那里杀胡安·米利亚尔的话,他或她有可能先前就去过——不是去看病人就是去探查保安情况。
所以我把早前登记去看他的人都过了一遍。
真聪明,所以他们的笔迹你也检查了。
路边十字架那当然。
我虽然对文件核查不在行,但是我发现有个来访者去看过他好几回。
我几乎敢担保说这个笔迹跟乔斯·洛佩斯的一模一样。
丹斯的身子向前探过来,是谁?胡里奥·米利亚尔。
他弟弟!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复制了一份。
拉米雷斯递给丹斯几张纸。
噢,康妮,这太好了。
祝你好运。
如果你还需要什么请说出来。
丹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这个新情况。
胡里奥难道真的会杀了他哥哥?首先,这似乎不可能,原因是胡里奥表现得很爱他的这位亲哥哥,他也很珍视这份兄弟情。
不过杀了他当然也是一种疼惜之举。
丹斯可以想象得出兄弟俩之间的那次谈话——胡里奥俯下身去,胡安小声告诉了他的恳求,帮他解除痛苦。
杀了我……还有,胡里奥为什么要在登记单上报一个假名字呢?哈珀和州局的调查者为什么忽视了这个关联?她很生气,怀疑他们了解这个情况,但是把这个可能性给捂起来了,原因是如果罗伯特·哈珀追查一个州执法警官的妈妈,那么反对安乐死条款的宣传效果会更好。
公诉人员渎职罪这几个字眼在她脑子里嗡嗡乱转。
丹斯给乔治·希蒂打电话,留了一条信息,告诉他康妮·拉米雷斯所发现的情况。
她接着给妈妈打电话,想把情况直接告诉她。
但是没有人接听。
该死。
难道她把来电都给屏蔽了?她挂上电话又坐了回去,思考着特拉维斯。
要是他活着的话,他还能撑多久?没有水的话也就是几天时间。
这会死得多惨啊!她的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TJ.斯坎伦出现了,嘿,头儿。
她觉察出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犯罪现场有结果了?还没有,但是我在逼他们抓紧。
就像电视剧《皮鞭》那样,记不记得了?还有一件事。
从蒙特雷县警察局听说,他们接到一个电话——是匿名的——讲的是十字架那个案子。
丹斯稍微坐直了一些,什么情况?打电话的那个人说他看见‘哈里森路和松树丛路旁边有个东西’,后面是原话。
在卡梅尔南面。
只有这些?是的,只说‘有个东西’。
我核查了一下那个交叉路口,在被废弃的建筑工地附近。
电话是从一个收费电话亭打来的。
丹斯激烈地思索了一会儿。
她低头朝那张纸瞥去,是奇尔顿报道帖子的复印件。
她站起身,穿上夹克。
你要去那里核查一下?TJ问道,语气有些不敢肯定。
是的。
太想找到他了,哪怕有一点儿办法。
那个地方可是有些怪异,头儿,需要支援吗?她笑了笑,我看我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因为凶手目前已经在蒙特雷县的陈尸室里了。
地下室的天花板涂的是黑色油漆,有18根木椽,也是黑色。
墙壁是暗白色,涂的是廉价油漆,用892块煤渣砖砌成。
靠墙有两个橱柜,一个是灰色金属柜,另一个是表面粗糙的白色木柜。
里面放着大堆的罐装物品、意大利面食盒、苏打粉和酒、工具、钉子,还有像牙刷和除臭剂这样的个人用品。
4根金属柱顶着昏暗的天花板,支撑着楼房的第一层。
有3根相互靠得很近,有1根离得远一些。
这些柱子都漆成了深棕色,但也是锈迹斑斑,很难看得出油漆是在哪里结束的,而氧化又是从哪里开始的。
是水泥地面,上面的裂缝形成了一些形状。
如果你盯得时间足够长的话,可以看出这些形状中有坐着的熊猫、得克萨斯州、卡车。
一个旧壁炉布满了灰尘,破破烂烂地立在角落里。
地下室长37英尺宽28英尺,这个数字可以很容易地从煤渣砖的数量计算出来。
每块砖是12英寸长9英寸宽,不多不少,不过你还需要给每块砖加上八分之一英寸,因为要把粘贴它们的灰浆计算在内。
这里也生活着一些生物,大部分是蜘蛛。
你可以数出有几个家族。
如果这就是蜘蛛生活的地方,它们似乎要画出地盘不去招惹其他蜘蛛——或者是被其他蜘蛛吃掉。
甲壳虫和百足虫也一样。
偶尔也有蚊子和苍蝇。
更大一些的生物会对地下室角落里的那一堆堆食物和饮料感兴趣,像家鼠或田鼠。
有一扇窗户,在墙的高处,昏暗的光线可以射进来,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晚上8点或9点。
第一层楼板上的脚步声打破了无边的寂静。
停了一会儿,前门打开了又重重地关上。
终于……终于……终于,既然绑架他的人离开了,特拉维斯·布里格姆可以松口气了。
过去几天的日子他是这样度过来的:抓他的那个人晚上出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特拉维斯现在蜷缩在床上,裹着臭气熏天的毯子。
这是他一天当中最佳的状态:睡觉。
特拉维斯意识到,至少在睡梦中他可以摆脱绝望的情绪,暂时获得一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