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老钟之命,小珂一连三周,每周的休假日都往和平里跑,跑到季文竹住的那处院子,跑到院子里的那座楼房,寻找季文竹的踪影。
她每次都是早上八点前去一趟,晚上十一点以后再去一趟,有时中午或下午也去。
她以前听刘川说过,搞艺术的人都是夜猫子,上午十点以前很少起床。
老钟对小珂说,刘川现在最需要的,是重新建立对生活的希望,而建立生活的希望,必须要有生活的乐趣,要建立生活的乐趣,就必须对未来产生幻想。
而季文竹,是最可能让刘川对未来产生幻想,产生希望的对象。
小珂说:噢,是吗。
如果分析对刘川的帮助,小珂一点也不看好季文竹这人,刘川为她而伤人入狱,可一年多了她都没露过一面。
但小珂还是答应了老钟的恳托,花时间去寻找这位能促进刘川改造的对象。
季文竹不知是不是又拍戏去了,一连两周都没有回家,问周围邻居,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的手机永远是打不通的,短信也发不过去。
估计早就换了号码。
也不知她有没有QQ地址,除了这样一趟一趟地傻跑,没有其他搜寻方式。
跑到第三周的周六,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小珂又来敲季文竹的房门,房门仍然紧锁,敲了半天无人应声。
小珂只好再次怏怏下楼,不料刚刚走出楼门,迎面来了一个女的,虽然楼口没灯,但小珂还是一下察觉,来人的轮廓煞是眼熟。
她在那人擦身走过之后,冲背影试探着叫了一声:季文竹!那人果然站住了,回过头来,使劲想要看清小珂是谁:谁呀?小珂的心扉高兴地张开了一下,她说:我是天河监狱的,我找你好几次了,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你还认识我吗?虽然光线很暗,但小珂能听出季文竹满心疑惑:天河监狱的,找我干什么?小珂有意在自己的声音中加进些亲热:我是小珂,咱们见过面的。
季文竹却仍然保持着距离:是吗,你找我有事吗?小珂说:有个事,能上去跟你说说吗,很简单的事,有五分钟就行,上去不方便的话,咱们就在下面说也行。
季文竹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头:那上来吧。
季文竹就住三楼,两分钟后,小珂坐在了季文竹的小客厅里。
这小客厅大约只有十几平米,一大一小两张沙发,加上一个茶几,还有一个冰箱和一台电视,已经摆得很挤。
进了屋,开了灯,开口一说话,小珂才看清季文竹脸上红红的,不知刚才在哪儿喝了酒,虽然不算喝醉,但目光已有几分迷离。
显然,季文竹不在那种可与之恳谈正事的状态,但小珂找她找得如此不易,所以还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啊,是这样,我是天河监狱的,我找你是……是庞建东叫你来的吧?庞建东?小珂愣了一下,马上摇头,噢,不是,是……是刘川叫我来的。
刘川?季文竹一脸迷茫的样子,致使小珂不得不问:对,刘川,你不认得?啊,认得,刘川,原来不是也在你们监狱吗。
现在也在。
他不是给抓进去了吗,噢,是不是就关在你们那儿啊。
对,他现在就在我们那儿服刑改造呢,已经有一年多了。
他非常想念你,非常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我们监狱的管教部门也觉得如果你能去看他,能说些鼓励他好好改造的话,那对提高他的改造情绪,帮助他克服一些心理问题,还是很有……你们怎么觉得我去就能提高他的情绪?我又没学过心理学,我又能帮他解决什么心理问题?季文竹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哑哑的,有气无力。
而小珂的声音却明快清晰:因为你是他的女朋友啊。
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季文竹似乎想了一下,答得倒还清楚:是。
但很快,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珂张着嘴,她下面要说的话,似乎都在这句过去的事面前,变得无法启齿。
你们吹了?面对这个问题,季文竹又想了一下,思索应该怎样回答,反正……已经断了吧,我们。
季文竹用断了这样一个相对被动的词语,来替换吹了这样一个动感的概念。
小珂不知为什么,有点替刘川心酸,她知道断了这两个字,对刘川将是一场多大的打击。
他,他知道吗?小珂问,你跟他断,跟他说过吗?季文竹眼圈红了,她不想让小珂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她把目光移向别处。
她说:我们在一块儿……老是吵架,老有矛盾。
前一阵他和那个叫单鹃的女孩老是扯不清楚,连我都搅进去跟着倒霉,我让那个女的打得……到现在头还总疼。
不过我也不想怪刘川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我都没说什么。
他没进去以前我们就已经快分手了,他那么冲动的个性我跟他在一起也挺害怕的。
小珂想替刘川解释:没有,其实刘川这人挺胆小的,挺温和的……他表面是这样。
季文竹打断小珂,可他的脾气其实大着呢,他跟我吵架,没说两句就急,一急就嚷嚷,一急摔门就走。
他跟他奶奶都吵架,都摔门,就别说跟我了。
你们其实并不了解他。
他是射手座,射手座的人,温和都是假的。
他现在在监狱里脾气好吗,是不是在里边就不能这样了?小珂含混地说:啊,他,他不这样了。
季文竹顿了一下,又问:他,他在里边好吗,身体没病吧?小珂没答,她反问:你还想他吗,你对他,还有感情吗,你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季文竹低头,说了句:其实挺想的……只一句,她的眼泪终于垂落下来,停住话头忍了半天,强迫忍住了那声哽咽:他,他这人,挺倒霉的……小珂说:我知道,刘川有很多毛病,可我也知道他非常爱你,他想让你去看看他,你能抽时间去一次吗?季文竹用手绢擦着眼泪,擦完了又去卫生间洗了洗脸——眼泪把她脸上的妆都弄脏了——少顷她走出卫生间,鼻子还是哝哝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脸上的表情亦醉亦悲,大概从未有过这样憔悴。
但当她在小珂面前重新坐下,重新开口的时候,能听出她的语调已恢复了镇定。
她用哀伤的,但也是明确的声音,婉言拒绝了小珂。
我不能去,我想我见到他会很难过的,他毕竟对我不错,他的影子总在我脑子里,可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所以我必须忘了他。
见了他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对我对他都不好,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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