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成功回到小院时夜已很深,刘川和单鹃母女谁也没睡,默默地守着大屋里的那盏孤灯,等他回来。
单鹃脸上泪痕隐隐,看上去还在气恨。
刘川坐在一边低头无语,顾自抽烟。
单成功的老婆则阴晦着面孔,在床上摆开了一片算命的纸牌……单成功走进屋子,屋里人一齐抬头。
他的面部沉在灯影之外,没人能看清那上面的表情神态,但每个人都清晰无误地听到了他微哑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一下洞穿了整个黑夜的沉闷。
单鹃,赶快收拾一下,你跟着刘川走吧,明天就走!单鹃兴奋得一下跳起来了:明天?好!她立即跳到母亲的床上,床的那头放着几个大号的纸箱,她从纸箱里拿出出门远行的衣物,粗手粗脚弄散母亲刚刚摆好的纸牌。
单鹃母亲瞪着疑惑的眼睛,对丈夫发问:你让他们去哪儿?单成功没有回答他的老婆,他把面孔转向刘川:刘川,单鹃比你大一岁,她是姐姐,你是弟弟。
可你是个男人。
我把单鹃,还有你们的妈妈,都交给你了,你们远走高飞吧!你带着她们先回北京去,还记得丰台区那个小旅馆吗?你们去了先在那个旅馆住下来,我过几天就往那儿给你们打电话。
刘川你就用你的名字开房间,免得我打电话找不到你。
刘川也愣了,他惶惶然地问了一句:回北京?可我们哪儿来的钱呀?天亮了。
天刚一亮,刘川独自出门。
这一天太阳升起的速度似乎比往常要快,刘川无论怎样奔跑,还是赶不上东方迅速地由红变白。
他一路跑着,先到离小院不远的早点铺里买了大饼,然后揣着大饼用最快的速度抄小路跑向那间杂货店。
杂货店里的中年妇女还在,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她带着一脸肥皂沫领刘川匆匆进了铺子的后屋。
刘川在后屋给景科长打完电话出来时,太阳已经毫不拖延地蹿上了房檐,他捧着大饼跑到小院那条街道时,远远就看见单成功正焦急地站在门外等他。
怎么这么长时间?单成功皱着眉问。
排队。
刘川喘着气答。
我看你半天不回来正想接你去呢,我还以为你又让小康堵上了。
没有。
刘川压着心跳从老单身边走过,他抱着大饼走进院门的一刻,太阳正在越过门口的树梢,把他和单成功一前一后的身影,压迫得越来越小。
刘川跟着单成功父女二人走进秦水焦化厂的厂区以后,才知道这种老厂竟有很大的规模。
浩大无比的厂区犹如一座破败的小城,颓楼林立,废陌纵横,车间与料场相隔无序,料场又与职工宿舍彼此侵融。
刘川和单鹃跟着单成功七拐八拐,直到彻底转向才走进一栋宿舍楼中。
这宿舍楼大概是六十年代的建筑,墙面斑驳,砖体裸露。
窗户经各家自行改装,五花八门。
上楼的台阶也年久失修,犬牙参差,缺口错落。
他们在三楼拐角的一户人家敲门而入,这家住着一个肥胖不堪的中年妇女,单成功以大姐呼之,刘川与单鹃则叫阿姨。
这位阿姨与老单是何关系,刘川没有多问,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单纯,就是从阿姨手上拿到一个纸箱。
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盗版光碟,其中纯色情的就占一半。
刘川和单鹃抬着纸箱下楼之后,老单才和那女人在楼上讨价还价地谈了价格。
他们把这箱光碟抬到了离焦化厂不远的一个街边集市,集市里的摊贩这时刚刚聚集。
刘川对行商走贩之道全无经验,只是跟着高声叫卖而已。
据单成功父女粗略估计,这箱光碟如若全部出手,约可净赚五千左右。
五千元用于刘川带单鹃母女逃亡北京,并在北京维持数周,应当足够。
集市里乱哄哄的,叫卖什么的都有。
刘川在光碟箱子前站得两腿发酸,便和单成功招呼一声,去各处闲逛。
他发现这个集市以卖旧货的居多,卖服装及日用品的居次,也有几个卖盗版碟的摊子,碟的数量都不太多。
再往前方张望,还有卖猫卖狗卖花鸟鱼虫的,林林总总,疏疏落落,总有半公里绵延。
刘川走马观花逛了一圈,有些乏味,慢慢绕回自己的摊子,换了单鹃去逛。
单鹃则是下马看景,逛的速度比刘川慢了许多,尤其是对服装摊子,更其情有独钟,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试着长短,和摊主吵架斗嘴似的讨价还价,其实并不为买,只为说到摊主退无可退之境,才带着获胜的满足扬长而去。
获胜也许是单鹃自小到大始终追求的终极快乐。
有获胜感即可,且不论具体得失。
连战连胜之后,单鹃其实并未走远,所以,当几个工商缉查和一帮治安警察突然出现在集市当中,并且查到了单成功的摊子时,一切尚未远离单鹃的视线。
虽然市场霎时大乱,几乎所有摊贩都在快速地收起货物,仓皇四散,但单鹃还是从拥挤着夺路而逃的人缝中,目睹了他们那箱光碟被收缴的情景,目睹了父亲和刘川双双被扣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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