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了囚车,成纵队往山下走去。
小珂在前,重点守住队形的左侧,老钟在后,重点观察队形的右侧。
大雨之后,山水激流,年久失修的公路沙石纵横,狼藉泥泞。
队伍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一来路滑;二来两个男犯身背伤员,不堪重负;三来小珂突前领队,她实际上又必须时时面对身后的犯人,所以几乎是一路侧身倒行;四来,老钟自己也实在走不动了。
他后来不得不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因为他走不动了。
他看到刘川小康他们,也像是走不动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风力开始强劲,以致他们选定的休整之地,必须是个背风的山凹。
这个山凹地势较高,受雨水沤泡较少,故而显得比较干燥,可一旦屈身坐下,还是潮湿袭人。
钟天水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让小珂指挥单鹃铺开雨衣,将庞建东和武警战士平放在雨衣上,然后,命令三个犯人也原地坐下,让小珂再次给他们戴上手铐。
老钟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始终对着单鹃小康。
小珂则先将武器放在老钟身边,才走过去,命令范小康将双手抱住后脑,然后备加防范地绕到他的身后,将他的右手高高拽起,搭上铐子,再拽到前边,和另一只手铐在了一起。
铐完小康,小珂从挎包里取出另一只铐子,走向刘川。
虽未命令,但见刘川已经学着范小康的样子,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小珂这回没有绕到他的身后,而是径直走到刘川的面前,单腿蹲下。
他们彼此目光平视,她看着刘川肩头和胸口的血迹,她真想说一句安慰的话语,问候的话语,鼓励的话语,但不行。
她是民警,他是囚犯,此时此地,是非常时期的流动监狱,此时此地,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交流都不被允许。
但她相信,刘川看懂了她的目光。
他用眼中难以察觉的微笑,来响应面前这个警官,这个女孩,这个给了他最多友爱的朋友投射过来的关怀和疼爱。
他把双手放下来,并在一起伸到小珂眼前。
那是一双优雅的手,虽然经过了各种劳动的磨炼,但仍然修长好看,手腕有点细,但筋肉的造型坚强有力。
小珂轻轻地拉住刘川的一只手,她分不清这只手算是结实还是纤弱,她还没有把手铐搭上那只轮廓完美的手腕时,身后传来了老钟的命令:不用给他戴了。
对这个命令小珂并未立即执行,她让刘川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继续放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
她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刘川点点头,很听话地自己解开囚衣,让小珂检查了他的前胸和肩膀。
伤口主要在肩上,胸口的血迹大都来自那里,从血肉模糊的创面上看,分不清是划伤还是撞伤,看不清是一道还是一片,汗水和血水交相腌渍,血迹半凝的边缘,沤得有点发白。
小珂伸出手去,在刘川的肩上轻轻摸了一下,不忍触痛。
她说:没有药了,你忍忍吧。
急救箱里的包扎药物,已经全部用给庞建东和那位比他伤势略轻的武警战士了。
此时,他们躺在雨衣上,神智恢复了清醒。
他们是在路上先后醒过来的,武警战士的两条腿都有重伤,但此时已能和小珂有问有答地简短交流。
庞建东虽然睁开了双眼,但气息依然虚弱,除了他的双腿已无知觉外,大概胸腔也有内伤积血。
小珂查看了他们的伤势之后,让刘川扯了衣服上的布把庞建东还在流血的小腿重新包扎了一下,她自己则去老钟的身边为老钟检查。
触及到老钟她才发觉老钟发了高烧,浑身上下热得烫手,她把手抚在老钟头上,确切地感觉出他像打摆子似的浑身发抖。
药箱里虽然备了一些退烧的药物,但都是治疗感冒发烧之用,对老钟并不适合。
老钟一定是因内伤发炎而引起的发冷高热,于是小珂决定给他服用些抗生素以减轻感染。
她在药箱里找到了一包青霉素胶囊,分了三份让刘川给老钟和庞建东和武警战士分别吃了。
刘川当过分监区卫生员的,也知道这时候吃一点抗生素应该没错,但问题是,没有水了。
他们出发前从囚车里找出来的几瓶喝剩的矿泉水,在路上给庞建东和武警战士喝了大半,小半让老钟小珂以及三个犯人分着喝了。
他们之所以走不动了,体内缺水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也许老钟的毅力更加坚强一些,他硬是用自己的唾沫把药粒吞下去了。
庞建东和武警战士出血过多,口唇干裂,胶囊粘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特别是庞建东,若不用水灌,恐怕连吞咽的力量也拿不出来。
刘川看到小珂蹲在老钟身边,跟老钟低声商量着什么。
天上的云层虽然渐渐稀薄,但落山的太阳只在天际残留着最后一点反光。
看来,他们今天肯定要在这里过夜了。
持续的高热使老钟的思维迟钝,口齿不清,但小珂还是从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中,从他残缺不全的话语里,听清了他的意思。
老钟的意思是:今天如果在此过夜,小庞可能撑不到天明。
所以,前进行动今夜无论如何应当继续前进,哪怕只走出一个人去,也必须向山下前进!/* 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