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到了你该出力的时候了。
把芥茉递给我,谢谢。
我和福尔摩斯正在克劳斯基旅店里用早餐,同时制定着当天的计划。
我把芥茉递给他,问:你觉得我跟踪奎尔齐在道德上说得过去吗?不管怎么说,你要是没退休的话,他可是你的当事人啊。
我朋友轻描淡写地答道:但我现在退休了,所以怎么干都行!他的话让我一惊,竟把一块土豆泥掉在了餐巾上。
福尔摩斯一边帮我擦着污演一边说:奎尔齐对我们并没全说实话,我对他自然也就不能太老实。
一名侦探不能一盘棋两边都走,除非你觉得里面有猫腻,正像我现在的感觉这样。
我略有所悟地说:你指的是弗南・史密斯受了冤枉?他点点头:确实如此。
我想不出别的能阻止我跟踪奎尔齐的理由,便问:不知他会坐哪趟火车?但福尔摩斯已想到了这一点。
我亲爱的华生,只有一趟火车他能坐,就是2 点15分从考特菲尔德开往查令克劳斯的。
他上午有课,没法坐10点40和中午的车。
再一辆就是4 点了,他不可能坐。
我问:我需要化装吗?福尔摩斯突然疯狂地大笑不止,等他笑够了才说:对不起,老伙计华生,可一想到你留起小撇胡,配一身军服,那模样实在是滑稽可笑。
我看你还是跟着他,离得远一点,他心情焦虑,不会注意到你的。
一点半我赶到考特菲尔德车站,买了一张去查令克劳斯的票,但没马上就进站台,因我已经看见了奎尔齐先生,他穿一件黑色大衣,戴顶毡帽,手里提着一只包。
我在栅栏中间的一个缺口处观察着他,直到火车进站我才登车,正好瞥见奎尔齐挤上车厢的背影。
我上的车厢离他相距四五个车厢。
一路相安无事,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野和肯特郡烘啤酒的烘房,之后路过的是苏雷地区的一些小镇,最后进入了世界最大都市的郊区。
车厢里的伦敦人一看到进入自己的地盘便都用伦敦口音叽喳喧哗起来。
又回来了!我们的雾都!我最后一个跳下车厢,正赶上脸庞瘦削的奎尔齐将车票交给检票员。
我琢磨着奎尔齐会不会乘公共汽车,或坐已取代马车的新式出租车。
结果他钻进一辆出租,我也拦住一辆,但不幸没听清他要去的地点。
我只好对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司机没说什么,只嘟哝了一句:你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吧。
奎尔齐坐的出租路过阿尔得维基后便慢得几乎停下来,这时已从宁静的斯特兰德大街进入了高楼大厦林立、报馆集中的舰队街。
奎尔齐的车停下后,我坐的车也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以便监视他。
我把钱付给出租司机,另给了他六便士的小费。
奎尔齐下车后神秘兮兮地环顾了一下左右,然后穿过马路,令我不解地钻进一家小酒馆。
我紧跟在他身后,费力地穿过舰队街上如流的人群。
内燃机车的发明使本来就很窄的那条街愈发拥挤起来。
四轮大马车仍在马路上跑,对出租车和公共汽车构成一大障碍。
我进到酒馆时,看见奎尔齐刚买完一杯葡萄汁坐到一个犄角的桌子旁。
我要了一杯淡啤酒,背朝着奎尔齐站在柜台边,却能从一面装饰镜里观察他的所有动静。
约摸5 分钟后,奎尔齐从座位上起身,拎起他的旅行袋。
我刚准备跟他走,却发现他并没离开酒馆,而是朝写着男厕所的一道门走去。
三分钟后,一个人从厕所走出来。
他高个儿,瘦削脸盘,头顶贝雷帽,穿一件绿色灯心绒夹克,敞开的衫衣领口下系一条花呢围巾。
他那样子完全不是个学究,手里却拎着奎尔齐的旅行袋。
我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奎尔齐已把他的提包转交给了一个在酒吧厕所里等他的人……奎尔齐遭到抢劫,抢劫者就是眼前这个人;或者这位一身搞艺术打扮的人正巧也有一个跟奎尔齐一样的旅行袋。
后来我突然又意识到,此人就是奎尔齐!他的手提包里一直就装着另一套衣服,所以他在洗手间里做了乔装打扮。
亨利・奎尔齐的装扮不仅像个搞艺术的,而且几乎使人认不出他来。
他的脸不再那么瘦削,年纪也仿佛年轻了10岁,谁敢把自己的儿子交给这种人接受一种贵族式的教育呢?他已完全判若两人。
我只顾吃惊地看着,险些让我的跟踪对象溜掉。
但我立即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现实,离开酒吧,跟着奎尔齐朝路德盖特街走去。
奎尔齐身上惟一两样没变的东西就是他的手杖和旅行装。
他在一座办公楼前停了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我没跟他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家小店里等他出来。
足足过了15分钟奎尔齐才又露面。
我看了一眼办公楼上的招牌,写着联合出版社的字样。
我纳罕一个学校老师到这儿来干什么……关于《格雷弗莱尔斯校史》的事?果真如此的话,干吗要化装呢?我打算冒个小险。
我推算奎尔齐还得回到那家小酒馆把装扮再换回来,这得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我可以进到办公楼里询问一下。
于是看着奎尔齐又朝阿尔得维基的方向走去我没去管,而径直登上了通往联合出版社的楼梯。
我朝一扇玻璃门上叩了一下,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一位神情严肃的打字员看向我:有什么事?她的态度颇为冰冷。
我立刻为自己编了个假名,说:我叫佛尔茅斯,是奎尔齐先生的朋友……我期待着女打字员会对我友好起来,但并无结果。
我显得非常尴尬,最后打字员说:谁是奎尔齐先生?我吃了一惊,但马上想到奎尔齐既然换了装束,肯定也用了化名。
我立即镇定下来,说:他几分钟前刚刚来过这里。
她说:哦,你说的是汉密尔顿先生吧?这时,上书主编的门推开了,一个肥胖的人走出来,他身着衬衫,手指之间夹着一根雪茄。
他将一份文件撂在女秘书的桌子上,疑惑地看着我,问:你找我吗?我连忙说:我正问你的秘书奎尔齐先生是否把他的手杖落在了这里,可她告诉我只有一个叫汉密尔顿的先生刚才来过。
主编显然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他笑着说:汉密尔顿先生的确来过可刚才来的人还不止他,还有克利夫德先生、理查德先生、莱德威先生、康奎斯特先生等等。
听他这么说,女秘书也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两人笑得前仰后合,而他们的笑话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趁他俩歇斯底里之际,我悄悄溜了出去,心想出版商都有神经病。
在斯特兰德街我又跟上了奎尔齐。
他又换回了他原来的装束。
显然.他是打算步行回到查令克劳斯。
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肯定是因为有急事才迫使他来时坐了出租汽车。
我从远处看着他登上开往考特菲尔德的火车,但我没上去,心想一天之内坐同一趟车易于被他发现。
我跟踪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再尾随他返回学校已没有必要。
我发现6 点一刻还有一趟车,而且还可以让我有充分的悠闲时间,于是我钻进车站的茶馆,琢磨起下午发生的怪事。
首先令人生疑的是奎尔齐先生的双重身份。
斯蒂文森写过一部小说,其中的吉基尔博士可以把自己从一个高尚的科学家变成一名凶残的恶人。
当然,我没有理由去说奎尔齐在洗手间里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是因为服用了某种药物。
此外,他从一名老师变成一个搞艺术的人的样子也不能说明他就成了恶人。
但,他以汉密尔顿的名字又在联合出版社干了些什么呢?与他合作的或许还有理查德先生、克利夫德先生、莱德威先生等等。
为何主编和他秘书一提到这些名字就大笑不止呢?这些疑点实在费解,我即使喝下了大量咖啡因也仍旧找不着答案。
看来我只好把见到的怪事转述给歇洛克・福尔摩斯了。
上车之前,我打算在车站的书摊上买点读的东西。
我买了本普通杂志,尔后突发灵感,问卖书的:你们有没有联合出版社出版的东西?有哇,先生,它们出的东西特畅销。
那个年轻人递给我两本少年读物,《吸铁石》和《宝石》。
是买给你侄子看吧,上校?卖书的口气好像这些书是非法读物似的。
我说:不是,是我自己读,在火车上消遣。
还有,你看错了,我不是军人。
我买不到头等车厢的票,只得和一家去海边度假的伦敦人挤在一个车厢里。
他们从一只竹篮子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吃的和饮料,喋喋不休地争抢着吃。
全家人有父母、两个孩子,分别是 10 岁和 11 岁,还有一个全家人都称之为姨妈的上了岁数的妇女。
他们打算赴海边度假一周。
两个小孩始终躁动不安,父母对他俩不是安抚劝慰就是批评斥责,热闹得一塌糊涂。
啊,先生,一个孩子见我在看《宝石》,便问:这礼拜肥裤子特里布尔又出什么洋相了?他妈妈声音疲惫地说:别打扰人家看书……孩子说:我那本读完了,想跟他换着读。
到达克劳斯基旅店后,我见福尔摩斯独自坐在酒吧里,跟前放着一大杯酒,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神情。
他开口跟我说话时,声音里还充满乐观的腔调。
啊,华生,从大城市回来啦?我正以极大的兴趣等待着你的汇报。
虽说他显得一副渴望的样子,但我怀疑他大概早已知道我要跟他说的内容了,因为这在过去一贯如此。
我叙述赴伦敦的经历时,他非常聚精会神,甚至还显得极为吃惊。
说完后,他问我可不可以给他看一眼我买的少儿读物,于是我把《吸铁石》和《宝石》递到他手里。
他饶有兴趣地翻了翻,说:我能不能拿走,闲暇时读一读?我当然满口答应,但看不出这对他寻找丢失的手稿能派上什么用场。
福尔摩斯把读物推到一边,说:你的汇报虽然无法帮着找回丢失的手稿,却非常有意思,让我明白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更加有特点。
这么说,我的发现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寻找手稿方面没有,因为我已找到了手稿!什么?你没料到吧?我给你讲讲你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我想再仔细看看那张用铅笔写的便条还有什么名堂。
你大概记得,我说过写便条的人是把纸垫在一个锯齿状的东西上写的。
华生,细节无论多么细小,都可能是线索。
我用放大镜检查便条,认定它是在一个箱子或皮革提箱上写的。
我得承认,当时我弄不懂这一点对福尔摩斯的调查有何帮助。
但我没打断他,只听他继续说:于是我又去找温盖特班长帮忙。
我问他学生们的箱子都放在什么地方。
他领我上到教学楼的阁楼上,那里是储藏室,那个房间从来不上锁,温盖特还主动对我说,表现不好的学生常上来抽烟或玩牌赌钱。
我打断他说:你认为给奎齐尔写便条的人就是在储藏室里垫着一只箱子写的?这和破案有什么……他不耐烦地说:华生,有时非常重要的线索就在你眼皮底下你也发现不了。
我发现了一个惟一上锁的箱子。
学生的箱子里若是空的,没有必要上锁。
哈罗德・斯金纳的箱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而且显然他不希望别人打开他的箱子。
可我用小折刀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里面果然是一大摞手稿,用绳捆着,封着红蜡。
我倒吸一口凉气:奎尔齐的手稿!没错,而且还有封皮,虽然其一部分已被撕掉。
手稿现在就在楼上我的房间里。
这么说斯金纳是窃贼了?那当然。
最近发生的事早让我对他有所怀疑。
我们知道他欠那个流氓班克斯15英镑,而那张便条上索要得金额也是15英镑。
学生就是这样,要的钱的数目能让自己摆脱困境就行。
要是惯犯一般会索要得更多。
我问:你下一步怎么办,福尔摩斯?他说:我再要一扎啤酒。
跟我一起喝吧,华生?明天之前我什么都不做,因为在此期间还会出现新的情况。
我已经让温盖特晚上10点钟守在日冕仪那里,看谁会出现。
我已叮嘱他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手稿已被发现。
果不其然,又出现了新的进展。
9 点半钟,学校的哈罗德・斯金纳穿便装来到克劳斯基旅店。
他憔悴而苍白,像上次一样,虽隔着门帘,我们仍能听到他和班克斯在另一房间里的谈话。
啊,年轻的斯金纳,我的15英镑呢?今天晚上就能给你,关店之前。
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的,为了不让你去我们学校去闹。
B ,今晚结清……但你要是拿不来钱,就等着瞧吧,小子!斯金纳离开时从我们身边走过,因心事过重,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那个孩子走后,福尔摩斯说:我打算在这儿一直等到关店。
斯金纳肯定是去日冕仪了,认定奎尔齐一定会把钱给他。
我说:可他没有手稿交换呀,因为手稿在你手里。
我的朋友说:斯金纳并不知道这个。
他肯定会去储藏室拿那份捆好的但什么字都没有的手稿,那是我放在那儿的,封面也是我模仿奎尔齐的手迹伪造的,稿子上还有封蜡。
他去日冕仪时,温盖特应能抓住他,将其扭送到校长处。
要是他逃脱了温盖特,就会在关店前跑到这儿来,哭着求班克斯饶恕他。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么说,他要是不来就意味着他被抓了,问题也就解决了?是的,华生,我也希望形势能这样发展。
明天我就能把奎尔齐宝贵的手稿还给他了。
我们一直等到旅店打烊,顾客最后的喧哗渐渐平静下来。
福尔摩斯说:华生,看来温盖特抓住了斯金纳。
我得去睡觉了……很可能就寝前读读《吸铁石》和《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