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们起得特别早,福尔摩斯决定放弃早餐。
对此我不太高兴,但我没提出抗议。
他好像极想在乡下散步,于是我俩便漫无目的地跨过了一座石桥。
在桥的另一端我们看到一名穿格雷弗莱尔斯学校校服的学生,手里拎着一只公文包。
我对福尔摩斯说学校的学生这会儿出来未免早了点儿。
那孩子高挑个儿,头发直直的,鼻子很高,我们走到他仁立的地方时,他向我们行了个礼。
他礼貌地说:早上好,两位先生。
福尔摩斯令我吃惊地说:早上好,陶迪。
奇怪的是,虽然我们在谈论中提到过这个学生律师,但我不记得曾见过他的面。
孩子也有些惊诧: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吧?福尔摩斯说:的确没见过,不过昨晚我们路过学生休息室时,听到别人提到你的名字,还听见说你是一个律师的公子。
但你从没见过我什么样啊?是的,但我注意到你的公文包却是干律师喜欢用的那种。
这个包够旧的了,不可能被你使得这么旧。
所以我推断它是从前的主人送给你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一名律师将它送给了自己的儿子,在它完全破损之前作为书包用。
我现在离它很近,可以仔细观察,发现上面有三个丫‘,是缩写。
我想这三个T 代表三个陶迪,据我所知,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陶迪并未表现出极大的惊讶,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推理真棒!我想这位是华生医生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到我们学校来了。
学生说有个约会,要先走一步,于是又给我们敬了个礼,便步履矫健地朝一簇丛林的方向走去。
他刚一走远,我就对福尔摩斯说:一个低年级学生在该吃早饭的时候出去与人约会,你不觉得奇怪吗?福尔摩斯答道:当然觉得,尤其是他的公文包大得足以装下一部400 来页的手稿!我说我们不能这下结论,福尔摩斯表示同意,说:我想跟踪我们年轻的朋友,看看他与谁约会。
我的伙伴,你留在这儿,一个人去跟踪会更容易些。
我可能得去一阵儿,但也说不准,说不定几分钟后就回来。
说罢他便朝陶迪刚才消失的丛林中走去。
我在桥头坐下,掏出烟斗抽劣质烟丝。
福尔摩斯一人去我并不生气,因为我知道跟踪时一个人更易于隐蔽。
他一会儿就回来了,根据我抽掉的烟草估算,也就去了10分钟。
他在我旁边坐下,也点着了烟袋,说:华生,我们的推断真是错到家了!他的包里装的根本不是奎尔齐的手稿,而是法律书籍。
说了你可能都不信华生,年纪轻轻的陶迪是给赌博经纪人班克斯提供赌博方面的法律咨询去了,报酬才5 先令!我轻吹了一声口哨:班克斯那个不务正业的,法律咨询也讨便宜。
福尔摩斯说:我当时差点没笑出来,但没敢,怕暴露我在树丛里藏身的地方。
又过了一阵儿,我们前往学校去拜访洛克博士。
他对我们的招呼虽友好和蔼,却透出一丝不耐烦。
他虽没说他是个大忙人,但我看出他有这层意思。
可毕竟是洛克本人让我请福尔摩斯来的。
当然,福尔摩斯也揣摸出了他的心思,便说:洛克博士,我们不想占用你的时间,但找回奎尔齐先生的手稿一事,恐怕你比我更关心吧?他说话总能使局势对自己有利,这也是他另一大特长。
校长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近于失礼,便说: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
我完全听从你的吩咐。
福尔摩斯说:为了进展神速,我能不能提出两个行动步骤?首先我建议搜查初中学生的所有书房,哪怕只是为了排除疑点。
第二,我拟写了一则告示,想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洛克博士接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桌铃,说:我马上就照你的第一个建议做。
他从马甲里掏出金表,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搜查就在第二节课时进行。
至于告示,得等我看后同意才能张贴。
那当然,我亲爱的洛克博士。
告示就在这儿。
福尔摩斯拿出写得工整的告示的纸条,递给洛克。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校长只好把告示放下。
进来!一个模样魁伟漂亮、17岁的学生恭敬地走进校长室。
他问:校长,你找我?是的,温盖特。
你是值日班长,我得要你帮忙。
洛克转向福尔摩斯,问:先生,我们的事不必瞒着温盖特吧?他是全校的学生班长,我很信任他。
我们都冲温盖特点点头,福尔摩斯说:我相信年轻的温盖特一定能帮上我们大忙。
接着洛克和福尔摩斯轮流向温盖特解释了调查的内容。
温盖特吹了声口哨,说:校长,奎尔齐先生的手稿的确很重要,是我们学校的一部分,就像学校的大钟和米伯尔太太的小卖铺一样。
我听到了一些谣传,但都不相信。
洛克博士点头说:说得对,凡事都要以事实说话。
福尔摩斯先生希望你在学生们上第二节课时协助他搜查低年级学生的书房。
福尔摩斯说:温盖特,我并不指望你能找到手稿……顺便提一句,手稿是大号稿纸写的,手写的,有几百页,用绳捆着……你要留意有没有不寻常的东西,就是学生书房里不该有的东西。
最好你去查,我不要出面,因为别人看见你也不会觉得诧异。
说得对,过去我也曾多次检查过书房,比如查找丢失的食品盒之类的。
上次在邦特的书房里就发现了蛋糕渣和一个桃核儿,查出他是偷的。
我大笑起来,福尔摩斯说:颇有经验啊?亲爱的温盖特。
温盖特离开后,洛克校长又拿起了福尔摩斯写的告示。
他大声清晰地读了起来,因年纪已大,嗓音略有些颤抖。
丢失还是被盗?奎尔齐先生的一部手稿,400 多页,大号稿纸写成,封面上清楚地写着《格雷弗莱尔斯校史》的书名。
书稿上系着绿色细绳,用红蜡封着。
今晚奎尔齐先生的办公室将通宵不上锁。
如果将手稿送回他办公室的桌上,一切惩罚措施都将免除。
洛克博士读完后,说:这个姿态真够仁慈的了。
要是我,除杖打偷窃者外,还要将其逐出校门。
不过我十分理解奎尔齐先生迫切希望找回手稿的心情。
我听你的,亲爱的福尔摩斯。
你放手干吧!校长站起身,意思是谈话该结束了。
温盖特的搜索令人大失所望,只搜出一张大饼的残渣,那是从厨房里偷出的;另一样东西是一个墙手球球拍,上面写着拥有者的名字:彼得・陶迪。
球拍是在哈里・辛格的书房里发现的。
但后来陶迪对这事不以为然地说:是我借给辛格的,让他用它打胖子邦特!邦特则否认从厨房里偷过饼,却又傻乎乎地不打自招地说:我从来没在深更半夜爬起来偷那张饼……这种事我从来不干!不信你们去问费斯,因为我给了他一小块……这并不等于我有饼!毋庸讳言,奎尔齐先生的手杖在全校,不,应该说是肯特郡乃至全英国最肥硕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六下。
啪!噢!啪!哦,天!啪!啊哟,住手吧!啪!啪!啪!哦,天!救命啊!胖子邦特结果是从奎尔齐先生的办公室里爬到我和福尔摩斯站着的走廊里的。
他边爬边从眼镜片后狠狠瞪着福尔摩斯,从牙缝里骂道:混蛋!我说:你应原谅他,福尔摩斯。
他显然是食欲过大的牺牲品,他的食欲还让他变得低能。
我们晚上一到就离开了学校,等学生都回到寝室后又返回来。
我们敲敲奎尔齐办公室的门,他请我们进去,但打招呼的口气却不似往常那样热情。
他苦涩地说:福尔摩斯先生,你的办法的确奏了效,但并不是我预期的那种。
他递给福尔摩斯一张撕成一半的大号稿纸,上面是奎尔齐的手迹《格雷弗莱尔斯》。
他接着说:这张纸是从我的手稿上撕下来的。
我刚才回来时它就放在我办公桌上,旁边还有一张便条,用铅笔写了几行字。
说着他把便条也推给福尔摩斯。
便条纸是粉色的,质量低劣。
上面印的文字旁边用铅笔写着:你要是想要回你写的一堆垃圾的其余部分,明晚九点半在回廊日冕仪留下一个装着15英镑的信封。
此事谁也不要告诉,到时手稿自然会完壁归赵。
福尔摩斯说: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奎尔齐先生,否则你就不会把字条让我看,而且会照便条说的把钱送去,以微薄的损失换回你的手稿。
谁能说你不该这样做呢?但我晓得你有是非和正义感,所以不想走这个捷径。
奎尔齐不以为然地说:我当然不会向讹诈低头,先生。
不过你认为15英镑是个不大的数目,对我来说却不少了。
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便问福尔摩斯:从铅笔便条上你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吗?他耸耸肩:不多,只是这张纸是从一份有关赌博报道的报纸或杂志上撕下来的,因为它是粉色。
这是较早的一种印刷物,段落之间留有空隙,现在的排版已没有空隙了。
使用的铅笔型号是HB型,纸是垫在一个锯齿状的东西上写的。
奎尔齐不耐烦地问:你觉得是这个学校初中部的学生写的吗?福尔摩斯不肯定地答道:有可能。
字迹写得很工整,拼写也正确,很可能就是你班上的学生写的。
奎尔齐说:不错,可是也得排除一部分人,比如邦特……大侦探问:奎尔齐先生,你的学生中谁有可能有关于赌博的报刊?奎尔齐的回答非常快捷,似乎根本不假思索:弗南・史密斯。
我已不止一次因他赌博而揍过他,他有一次还竟敢参加华普绍特的赛马赌博!但我和福尔摩斯都认为,奎尔齐认定写便条的人就是史密斯,这个结论未免下得太快了些。
福尔摩斯暗示着说:你们班30多名学生,看赌博报刊的肯定不止一两个人吧?奎尔齐先生颇不情愿地沉吟着说:这倒也是,还有那么一些害群之马……如斯托德……斯诺普……斯金纳。
但我觉得他们都是误人歧途,而弗南・史密斯……我禁不住打断他说:先生,我们可不能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奎尔齐点头称是,说:我同意你的观点,医生。
福尔摩斯先生,我下一步该怎么办?福尔摩斯的回答令我和奎尔齐都很惊讶,他说:你要是很看重你的手稿,什么都不要做。
奎尔齐的答复也让我大为吃惊,他说:这事对我来说实在太急迫了,因为我的出版商马上就要稿子已写好的部分。
我明天下午就得到伦敦去见他。
福尔摩斯的话更令人不可思议,他说:别担心,奎尔齐先生,在此之前,我有信心把此事搞个水落石出。
奎尔齐与我们握手道别时,又恢复了他的镇定自若。
我们离开学校后,福尔摩斯道出了我的心里话:手稿的作者写了十年,而且只完成了一部分,照这个速度恐怕一辈子也写不完,怎么突然他却显露出紧迫感?我假设道:手稿会不会压根儿就是奎尔齐的想象呢?你是说他神经有毛病,想象着在文学上成就了某种辉煌?这不大可能,华生,因为学校里好多人多年来都目睹了奎尔齐在撰写校史上花的功夫。
我纳闷的是他为什么突然显得这么着急。
我很想跟踪他去伦敦,看他是不是真的去见出版商。
但这边的事又脱不开身。
他不用说我就知道他是想让我跟踪奎尔齐去伦敦,于是我说:你在这边处理急事,由我跟踪他。
福尔摩斯说:我亲爱的伙伴,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当天晚上在克劳斯基旅店的酒吧里,赌马经纪人班克斯和他那帮人想拉我们和他们玩纸牌。
福尔摩斯当场拒绝,但却令我惊讶地抓起牌,从中摸出几张,建议换一种方式赌钱。
先生们,他说,我提议咱们来个摸王后。
他拿出王后,又拿出另外几张牌,把它们翻来覆去地混在一起背朝上放在桌上,以致使人难以认出哪张是王后。
酒吧里一帮游手好闲的人都嘻嘻哈哈地挤了过去,想一显身手。
福尔摩斯让他们往要选的牌上压钱,班克斯替那帮人说:一以为我们是小孩呢,连这个都不懂!这时我看到班克斯的一个朋友用胳膊肘碰他,朝桌上的牌指了指。
我随着他俩的目光发现了一个福尔摩斯显然没注意到的秘密。
王后的一角稍翘起来一点,很容易认出来。
发现此秘密的人说:我来赌,我赌一先令!他把一先令压在显然是王后的牌上面。
福尔摩斯将牌掀开,果然是王后。
于是他掏出一先令。
班克斯也发现了王后的折角,挑起了兴趣。
福尔摩斯洗牌时他掏出一英镑金币,将它压在他认为是王后的一角折起的牌上。
福尔摩斯把牌掀开,见果真是王后,便又输掉一英镑。
我纳闷福尔摩斯一贯以观察敏锐著称,竟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便想耳语告诉他。
但那帮人都想赚轻松钱,把我挤到了一边。
粗壮的班克斯用脏兮兮的手在下巴上一摸,喝令他的伙计们都向后靠,然后对福尔摩斯说:好,就咱俩玩,好好赌一把。
这回赌10镑怎么样?福尔摩斯说:干吗不赌20镑?他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班克斯贪婪地舔舔嘴唇,说:20镑就20镑!这次没先往桌子上放钱,等福尔摩斯洗完牌后,班克斯的短粗手指立马压住了有折角的那张牌。
赌博经纪人怕出差错,把其他牌尽数推到地上。
班克斯压住那张牌的手格外地用劲,福尔摩斯说:你肯定挑好了这张牌吗?……现在重新再来还来得及。
班克斯说:没门,哥们儿。
我就认定这张了,快付钱吧。
别忘了,全酒吧的人都能作证。
周围的人都发出赞同的声音。
班克斯得意忘形地把那张牌抄起来,自己还没看就把另一面展示给他的伙计们。
他还兀自说:20英镑我挣着了,先生。
你是不是特后悔?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说:挣那20英镑的其实是我,我看得出,你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吧?班克斯翻过那张牌。
一看,上面竟是六个桃心,牌的一角也有一个折角,他的面部表情从不可思议、恐慌到无比愤怒。
他大吼道:你捣鬼,要我,你这个瘦猴!……是你捣的鬼……你骗走了我的20英镑!福尔摩斯说:你可是大错特错了,这些先生们都是证人,可以证明我没耍花招。
将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的店主说:伙计,赶紧拿出钱来吧,否则就别再进我的店。
谁耍花招坑人了?班克斯也许怕丢面子,老大不情愿地把20英镑往桌子上一摔,恶狠狠地对福尔摩斯说:等哪天夜深人静时,咱俩到外面单练一场。
福尔摩斯大笑一声,令我震惊地说:干吗不现在就出去?咱这就出去把此事摆平。
我见他真要出去与那个无赖打架,便要一起去,他举手阻止住我,说:呆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班克斯嘟哝着说:我就不信你有什么本事!说罢俩人从前门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福尔摩斯又回到我身边。
他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红,嘴唇上也有一处破了。
他小心翼翼地重新披上外衣时,大声对我说(其实他是说给所有在场的人听的):华生,班克斯先生有点不太舒服,决定回家了。
接着他又轻声告诉我:我忘了对你说了,我曾经是我这个重量级的全英最优秀的拳击手。
现在虽上了点年纪,体重却没增加。
班克斯可就不一样了,已经虚胖了。
我担心班克斯会去报警,福尔摩斯却不以为然。
华生,算了吧,他才不会呢,我敢说,他的律师陶迪肯定不同意他那么做。
我问他纸牌的戏法是怎么变的,他只是说:华生,一个角折起来的纸牌岂止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