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点什么?你看起来对酒很了解的样子。
没有的事——实在太麻烦了,喝香槟就好了。
原来如此。
透的提议让三浦感叹似的轻轻抬了抬眉毛,然后他点了路易?罗迪尔的水晶。
做了这个选择后,这次换透对三浦刮目相看了。
普通的正餐来说,要从餐前酒喝起,按白葡萄酒、红葡萄酒、餐后酒的顺序喝下去。
如果真的喝全套的话,对普通的日本人来说酒精的摄入量未免太多了些。
因此,餐厅也做了诸如半装瓶、把玻璃杯改小之类的调节方法,但品酒师还是会劝你与其勉强自己按着格式喝下去,还不如从头到尾都喝一瓶香槟的好些。
香槟原本是配合着甜品来喝的,不过因为香槟里有着气泡,和肉与鱼的餐点也会合衬。
但是,如果要一瓶从头喝到尾的话,那就只能选温提吉这类的味道稳重的香槟才行。
三浦选择的香槟水晶正是与这种情况很相合的酒。
‘水晶’是在十九世纪末的时候,专门为俄国沙皇而制作的酒呢。
是啊,亚历山大二世很喜欢这种酒,为了不与其它的酒搞混,特意用水晶的瓶子来装,因此才得到了这个名字。
亚历山大——宝石亚历山多拉得名就是从这个人来的吧?不,那是三世。
虽说发现宝石是在二世的时代。
发现的那一天刚好是皇太子亚历山大的诞生日,于是以此给宝石命名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当时的俄国沙皇都拥有着强大的权力就是了。
透明的瓶子上贴着华丽的金色标签。
仔细冰镇过的水晶被倒进细细的高脚杯里,当它冒出珍珠一样的气泡的时候,就好像从长眠里醒来一样,放出了馥郁的香味。
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轻轻地碰了一下杯,透有点困惑地苦笑了。
从三浦说出的一起吃个晚饭这句话,他想到的是居酒屋或者家庭餐厅这种地方,而现在他们所在的场所却是位于西新宿的豪华饭店的最高一层。
这里是以五十二层上观景为卖点、提供纽约风味料理的饭店,而且也建造了一体化的酒吧。
四周环绕着巨大的玻璃窗,为了夜景显得更加美丽,客席的照明是调到最低的。
暗到看不见脚边的地步,稍微让人有点不安。
厨房采取在客人眼前调理的开放式形式,餐具与食材的调配都做成了让客人赏心悦目的演出。
店里的墙壁上挂着意大利画家以纽约风光为主题的画,每张五米见方,一共有四张。
比歌舞伎町那边好吧?虽然那边是有很多有趣的店子,可是谈话还是要看内容的。
如果身边喝酒的家伙跟那方面有关系,酒也会变难喝的吧。
的确,那样的场所小混混不会去。
会去的也是干部等级的人,跟下面的比起来人数少多了,碰上他们的概率也会变低。
一边开着玩笑,三浦一边优雅地把前菜白酒蒸贻贝送进口中,透也笑着回应他。
不过作为两个男人吃饭的地方似乎是有点奇怪呢。
打量一下四周,他耸了耸肩膀。
因为这里很有情调,所以周围全都是情侣。
而且菜单上提供的料理量非常的充足,看着恋人们努力地把一个个盘子吃空的样子,就好像战士在一场大战前为自己补充能量一样。
夜景、餐点、罗曼蒂克的演出、美丽的装饰,就算这些取得了绅士淑女们的欢心,最后做的事情也还是一样的。
透以冷冰冰的目光眺望着这些把呼之欲出的欲望隐藏在华服美饰下的情侣们。
难道所有的人都用恋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吗?他难以掩饰自己对此的不可思议。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想到下半身去的男人,还有似乎整天到晚只想着这样的男人的女人,看着这些人,透就想问,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虽然也受到无数的(不分男女的)邀请与劝诱,但透对此就是无法有什么关心。
为了留下后代的行为还可以算是基于生物的本能,可是反而还要人工来避免妊娠,这种行为也只能被视为浪费时间而已。
对于开发了为避孕而设计的道具与药品,与性病不懈战斗的人类的历史,心里也真的很想问上一句你们至于想做想到这个地步吗?对少有的性欲稀薄的透来说,有着如果不想制造孩子,不想患上性病的话,那么不要提性不就好了的短路的想法。
的确,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单纯而明快的解决方法。
虽然这样的透也曾经陷入感伤的感情中,委身给他人过。
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对透来说可以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失策。
如果是对方强迫也就罢了,还是自己主动的,实在是难看得不得了。
再加上那个没神经的对象,还挂着一副什么烦恼也没有的天然的笑脸,对那时的透报以你声音还挺大的呢的评语,不啻于是对已经陷入自我厌恶的透的又一记重击。
现在想起这句话来透还是火大得要命,而当时他心里只有一种冲动,就是把周围能碰到的东西一个个都抓起来摔个粉碎。
但是实际上,包括反抗期在内,透一次都没有把自己心中的破坏欲付诸实行过。
如果真的做了的话收拾起来可太麻烦了,头脑里就是有着某个奇妙的冷静角落,考虑着这些现实的事情。
理性太强,导致压力无从发泄的吃亏的性格。
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出想要,连高兴也无法直率地表现出来,完全不可爱的性格——如果换成了是什么时候都很坦率,从好的意义上来说是直情直性的他的话,就不会像自己一样只会把不快的东西闷闷地累积起来了吧。
他是个感情表现十分丰富,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会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去相信他人,从来不会考虑到什么被背叛的事情。
在无论何时都做着正向思考,把阳光散播在周围的他的身边,有着透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温暖。
和他相遇之后,自己也像从漫长的冬眠醒过来了一样,缓缓地开始再生了——透有着这样的感觉。
被他大大的手碰触着,感觉非常舒服。
在那仿佛能保护自己不受外界所有痛苦干扰的强有力的臂弯里,是那么的舒适。
一种冲动在诱惑着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依赖给这个无条件对自己慈爱的人吧。
可是,无论太阳的心胸是怎样宽广,能够给予自己无限的轨道,但自己还是没有成为行星的意思……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的味道比较粗犷,不适合纤细的你的口味呢?可能的话真想完全驱逐出去的记忆苏醒了,不觉就想得出了神。
三浦看着这样透,露出稳重的微笑,就好像看穿了一切一样——不过那不是揶揄或者追问的意思,是温和地包容着一切的微笑。
不会接近到会贸然踏进人内心的地步,也不会拉远到让人感到不安的程度,他是个能够保持着绝妙的距离的男人。
这样的器量恐怕不是单纯地累积岁月能够做得到的。
只有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才能有这样的经验吧。
不,很美味的。
低着头应了一句,透为了从这种无聊的寒暄中解脱出来,按照当初的目的向眼前的这个男子展开了问题。
三浦先生的专业是法学?还是药物学?在进入医学部再次求学前,他就任的职业是要求持有法学或药物学的学士学位的。
虽然长年的实际经验也可以代替学位,但以三浦的年龄来考虑,恐怕不太可能。
叫我一彰就好了。
我是帝都大学药学部毕业的。
毕业之后进入厚生省(注:日本的政府福利机构),按我希望的被配属到了那里。
一开始我也是觉得有趣,兴趣本位而已。
真是精英阶层啊。
身为学年首席的你就别说我精英啦。
三浦苦笑了一下,但透却很认真的样子。
现在的我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啊。
虽然学习成绩好一点,可是现在在学的全是只要会背就好了的科目,这根本算不上最终的评价。
好医生又不是记住神经肌肉那些拗口的拉丁文名称就能当上的,要论记忆力,人又哪能胜得过电脑呢。
透并不是在谦虚,他是真的这么想,三浦于是也收起了苦笑。
日本和英国不一样,没什么阶级意识。
只要考试分数够,谁也都能上大学的。
虽然也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但只要本人有干劲,奖学金制度还是会发挥很大作用,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努力去当上第一名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本来是按着考试来学习,如果明白了评价的基准和努力的方法的话,要在考试里拿到好分数,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
因为这不是在说别人,而是自己亲身实践的事情,透的言语里就更带上了几分真挚的现实感。
可是特殊的工作就不是这样了。
不仅需要学习能力,也需要体力和才能,随机应变的判断力和行动能力更是不可缺少的。
也要求与上司、同僚、部下这些相关人士打好交道的人际交往能力。
这么多元的能力,也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手册,不管做出多正确的解答,在这里也绝对不是‘满分’就能完了的。
所以说那才是站在世界第一线上,根本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生能够比的人。
如果是平时的话,透总是认为反正别人理解不了,从一开始就放弃与他人交流,很少会把自己的想法坦白地说出来。
而现在之所以会近乎饶舌地直接说出来,恐怕是酒精的作用吧。
所以我很尊敬你。
一点也不虚饰地说完了这句话后,三浦向着透歪了歪头。
嗯——这么说起来,我的话是语言能力比较受好评吧。
因为小的时候我在海外生活过,好歹也算是个归国子女的缘故。
我们的工作如果没有全世界的协作体制的话,活动起来会很困难,所以每年都要参加在海外举行的会谈与会议。
为了和各个国家的机关交换情报,加深交流,必须要有一定的语言能力。
英语以外的语言也会吗?是啊。
中文和俄语都是日常会话的程度。
那还真是很有利的特技呢。
特别是中文,以这里现在的状况来说,简直是再有用不过了。
飘散着无花果和块菰芳香的小牛肋排来了,透把香槟从冰桶里取出来,换了圆形的玻璃杯,把酒倒了进去。
最初用细高脚杯来喝冰镇的酒会比较清爽一些,但之后还是倒进普通的香槟酒杯更好些,因为酒会更好地接触到空气,味道会变得更丰富。
别看你年轻,可是真习惯呢。
三浦很吃惊似的说,但从他明白透这个举动的意味这一点,就表明他也对此相当有心得。
透指出这个问题,三浦面上浮起暧昧的笑容。
因为要潜入各种场所去,所以杂学的知识还是多一点的好。
在集中了一堆美食家大人物的酒会里,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不知道酒和料理的知识,那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吗。
同样的理由,像音乐啊绘画啊,宝石香水名牌之类的东西也得有最低限度的知识才行。
要混进一个集团里,你就要装成那个世界里的人。
对了,如果你要给女朋友送礼物的话,随时欢迎找我商量哦。
谢谢费心。
我没有交往的女性。
将来虽然可能会认识女医生或护士,看场合而定可能还会有女刑警,但不管怎样也都是工作上的同事,我没有做这以上交往的意思。
三浦的最后一句话是开个玩笑,但透却不带半点玩笑地回答了他。
等一下,难道你讨厌女性吗?不是。
我并不是不相信女性,也不是蔑视女性的人,当然更不是女权主义者。
只不过是没有兴趣罢了。
真是浪费啊。
你只要招呼一声,那有多少女性会主动靠过来啊。
最讨厌被别人评论外表的透拉下了脸。
啊,忘记说了。
我不是讨厌女性,但只有这种女人我最讨厌。
只不过因为好看这种理由而已,就把人当首饰来看吗,恕我不奉陪。
话够辛辣的。
不过也是,的确被人只用外表来判断很难受吧。
看穿了对方的打算和邪心,那会讨厌对方也是当然的。
漂亮却没器量的人另说,果然美人还是有美人的烦恼的。
换了别人的话一定会觉得这人不过仗着自己好看就这么傲慢,可是三浦却表示了自己的理解,透反而迷惑了起来。
在无意识间对话已经偏离了预定的展开,透已经读不出对方的思维了。
不说这些了,我想听你的体验。
透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体验吗。
啊,说谁都能想象的俗烂情节的话,我闯过黑道组长和情人的私宅。
比较奇怪的话,我装成过崇拜者偷偷溜进过艺人的休息室,为了做鉴定用的资料收集了对方抽过的烟头。
也曾经逮捕过外交官,不过强制遣送回本国去了,没有向外界公开过。
按照透的要求,三浦淡淡地说了起来。
对一般人来说,不管哪个都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对了对了,还曾经在爱情宾馆里埋伏过。
如果有女性同事的话,可以装成情侣一块进去,可是我们那里女性数量太少了,所以看情况有时也需要男人来扮女装。
虽说是工作,可是包了那么一个有张豪华大床的房间,却不得不跟化了妆的男人窝在一起,真是要多空虚有多空虚啊。
你也扮过女装吗?向着不禁探出了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透,三浦那不是开玩笑吗地笑着,挥着手。
我戴假发穿裙子只会在另一种意义上吸引眼球啊,不是没法掩人耳目地潜入了吗。
要化装当然要找更纤细个子矮一些的人。
说不定说出来你会不高兴,可是如果你在那群人里,那一定想也不用想地第一个把你推出去喽。
三浦豪爽地笑着,透问出了很想问问看的问题。
或者说,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曾经开枪打过人吗?三浦把香槟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隔了一个呼吸后,平静地回答道:为了打到而开枪的时候没有,威吓的时候有过。
你——不害怕吗?当然会害怕了。
虽然规则是要制服对方,我也很少扣下扳机,但如果对方开火的话就只能还击了。
虽然任务和警察或士兵差不多,但我们绝对不能先出手,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似乎要求得透的同意一样,三浦放下酒杯,摆正了姿势。
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呢?如果说是单纯的好奇心的话,你的眼神又未免太过认真了。
透有些赧然地转开了视线。
……我的朋友里有个想要做刑警的。
而且还是要去专门负责凶恶案件的搜查一课。
他是个正直到让人受不了,外加笨头笨脑的家伙——我担心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他不但不会逃反而会自己抢先跳出去。
因为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境,所以就想问问曾经在同样立场上的你。
知道你也会感到恐惧,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呢。
这样啊。
是朋友还好,如果是恋人的话一定会很痛苦吧。
自己爱的人,却会为了自己以外的别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这样的行为还是希望他只为自己而做,对吧。
在三浦而言,他说这些话多半是没有任何用意的吧,但却是一针见血地说出了透真正的意思。
透狼狈万分,为了再次转变话题,他慌忙问到了私人问题上去。
莫非就是为这个而辞职的?恋人或者家人劝阻你……怎么会。
这种事情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觉悟了吗。
就算后来有什么反对,男人也不该为这个变更自己选择的工作。
那又是为什么?……啊,我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啊。
透多少还是表现出了一点顾忌,三浦又苦笑了一下。
在中目黑的事务所的时候,我曾经做过电话咨询工作。
电话咨询——就是有烦恼的人打电话匿名求助的热线吗?是的。
透看着三浦,疑惑地眨着眼睛。
我还以为你的工作全都是收集情报、还有刚才你说的那样做埋伏之类的事情呢。
没想到连这样的事也要做,真的有点意外。
直接连接全国事务所的计算机会收集大量的情报与数据,把这些集中起来,进行分析是很重要的工作,我们为得到情报,甚至要做警察都不能做的诱饵搜查。
除了听起来像大家想象的‘搜查官’工作的事情以外,其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为了检查制造与贩售、进口出口的情况,要去相关设施进行检查,还有去全国各地办宣传,去学校做演讲这类的工作。
所以才设立了电话咨询吧。
因为不只是预防而已,连预后也是你们工作的一环。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也会为对方介绍专门负责治疗的专业机构。
三浦这样说着,但口吻里不知怎地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透的身体紧张了起来,他看到三浦的表情也无意识地罩上了一层阴影。
有一天,有个十七岁的少年自己打电话过来。
他想要收手停止的,但却怎么也停止不了,陷得越来越深了——我和那孩子和他家人谈过之后,给他介绍了医院,让他住院了,但是……三浦的话中断了,他沉默了下去,但透并没有着急地询问,他很有耐力地等待着三浦把深藏在心底的话自行说出口来。
他还这么年轻,未来还长得很,我想让他早一天也好地重新回到社会上去,可这也许是操之过急了吧。
都没有去追究他为什么会走错道的原因,连他心里隐藏着的黑暗都没有注意到,只做了表面上的解决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那实在是太急了,可是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结果,他在治疗的途中逃了出去,然后就自杀了。
好像是要把后面的语言冲下去一样,三浦喝空了自己的杯子。
他好不容易提起勇气来找我商谈,我却没有能帮得上他。
一彰先生……结果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到,什么力量也没有。
我所做的一切,也许只是缩短了他的人生而已吧。
本来相信是正确的选择,却也会夺走人的生命,当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心里那种冰冷的疼痛,恐怕我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因为这样才想成为医生的吗?不想要只是检举,而是想要去治疗那些痛苦的人,用自己的手直接拯救他们。
是啊。
白天的时候我说我很向往外科,但我真正的志愿是去内科,或者心理治疗内科。
所以听你说我适合做内科大夫的时候我很高兴呢。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像是要包容他一样,透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直到那颤抖停止为止,都只是默默地放在上面。
……在这种地方手握着手,会被别人当成是危险的情侣呢。
在短暂的沉默后,三浦刻意地做出开朗的笑容,抽回了自己的手。
抱歉,让你听了这么沉重的话。
如果我可以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听众的。
我想这种沉重的记忆还是说出口来的比较好,闷在心里只会发酵让自己中毒而已,这样至少可以让坏气发散掉。
看着那温柔的微笑,三浦不由歪过了头。
怎么,现在的你和之前我认识的你简直像两个人一样啊。
其实我自己也很吃惊。
恐怕是被多管闲事的毛病传染了吧。
透好像说了什么错话一样,垂下了头。
我的周围有个有点像你的人在。
正义感很强,不能放着有困难的人不管,为了别人的事情去拼命……就是你刚才说的想要做刑警的朋友?嗯,差不多啦。
哦,你还真是很喜欢那个人呢。
被他以认真的表情和口气这样一说,透慌张了起来。
什么喜欢——我和他都是男的。
我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对你来说都是特别的存在吧?连你的性格都受到了他的影响,那说明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里都关注着这个人呢。
特别的存在,这个词语让透不禁歪了歪嘴唇。
正因为被这种特别的友人背叛,自己的父亲才连公司和家都失去了,连自己和妻子的生命都缩短了,尝到了无比的辛酸。
看着这样的父亲的背影长大的透,下了绝对不会制造特殊存在的决心。
只要有两个人类在,就一定会产生差别。
地位、学历、金钱、才能、容貌——根据各种各样的基准,总有一个在上,另一个在下。
结果,就会在本人也意识不到的时间里产生劣等感、嫉妒心这样的丑陋感情,并且让两人之间一点点地出现裂隙,最后就此错身而过的也不在少数。
人的心是善变的,会因为各式各样的状况和欲望改变。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什么朋友,即使谁也不会理解自己也好。
就算没有朋友的话,自己也能活得下去。
实际上,透之所以想成为医生,就是因为这是不被人际关系左右、靠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在世界上活下去的技术职业。
只要有良好的技术,然后对勤务的地点和待遇没有任何意见,那么即使是冷漠的自己也会被哪里雇佣的。
如果是乡下的医院的话,帝都大学医学部毕业应该是一块金子招牌了。
再加上全国还有很多只要有医生就会千恩万谢的地方。
反正,透对成为教授去掌握权力,或者成为勤务医生获得提升,还有成为自营开业的医生赚取金钱统统都没有兴趣……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透俨然成为了帝都大学的法医学教室的一员,现在去偏僻的地方做医生的将来设计已经消失了,但最初的时候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考虑的。
当然,他并不是清廉无欲的圣人。
只是怎样也无法忍受一些东西,比如在向上爬的过程中对上面的人逢迎讨好,对不讲理的事情也要低头哈腰。
把要忍耐这些的耐力放到秤上去一称,结果就自然地得出了不要金钱与权力也无所谓的结论。
他就是极力要避免和他人打交道,到了这种程度。
虽然他每天都过着别人对什么事情找茬,想要让他低头的日子,但他为了不让寂寞和难过的感觉没有侵入的余地,拼命地死守着心灵的空隙。
在这样做着的期间里,他的身上裹上了越来越厚的外壳,终于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可是,当发觉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男人悄悄地潜入了透张设在身边的境界线,甚至简单地就侵入了他的心里。
不知多少次地发誓要把对方赶出去,可是这个敌人绝对不想离开,执拗地留了下来。
这种无聊的争斗总是以自己大败亏输而告终的。
啊,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不……尽量回避着三浦看来很困惑的视线,透把脸转向了窗外。
那里是无尽宽广的、深深的黑暗。
因为室内的照明调得极暗的缘故,玻璃几乎没有反映出店里的任何影子,夜景毫无遮拦地呈现在眼前。
透明的玻璃的存在感变得如此稀薄,以至于让人产生错觉,好像这里与外面的空间之间没有任何遮挡一样。
透没有高处恐怖症,但是自从那件事件以来,变得难以适应黑暗的地方。
在这种连遥远的地面都快看不见了的高度,加上无边的黑暗,让他不意产生了轻微的目眩。
直觉到不好了的透取出药来,就着水把药片吞下了喉咙。
说老实话,从进这家店的时候起,他就已经产生了微弱的不安感。
咦?你身体不舒服吗?……是苯巴比妥系的精神药物,你要不要也来一点尝尝?这样回答了三浦的问题的时候,他原本很担心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开玩笑的。
我并不是偷了药来乱用,请不要担心。
这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医师开出的处方药,不用去调查的哟。
这个夏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精神状态有点不安定而已。
这样啊。
我还真是要不得。
看来职业病还没有治好,总是会有过敏的反应。
三浦松了口气苦笑了一下,但马上又皱紧了眉头。
你还好吗?这么说起来你脸色一直不太好,因为这里太暗我都没觉察到。
不舒服的话,我们也就此回去吧。
对不起。
老实地接受了他的关心,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或者还是去趟医院比较好?虽然天晚了,但急诊肯定还是开着的。
不到那个程度。
没什么大问题,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不行。
万一你在中途倒下了,那我不是会内疚得觉都睡不好吗。
这也不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满足也要把你送回家才行。
强硬地说着,三浦把透塞进了停在饭店前面的一辆出租车里,自己也坐到他旁边。
请开到帝都大学。
向司机说了目的地后,他确认似的看着透。
你是住宿生吧?啊,我搬出宿舍了。
现在在大学附近租公寓住……这样吗。
那你到附近的时候指一下路哦。
当车窗外流动的景色渐渐地由繁华街的霓虹灯换成了住宅街的路灯时,透有点后悔了。
他一定还醒着,在等着自己回来吧。
如果回家晚的话要打个电话回来,他总是这样叮嘱自己的,可是今天还是没和他联络。
不过实习和司法解剖也常会拖到很晚,过了午夜才到家也不是什么希奇事。
也有过没吃他做好的晚饭的时候。
所以今天他也会以为是这样的吧。
他应该不会特意对今天的事情感到怀疑的才对。
只要自己这边不说出什么来,他肯定会擅自理解成实习拖晚了——透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他对说出把和三浦一起吃饭所以晚回家的事情有着抵抗。
而且在此之上,自己陷入不安中,差一点弄到发作的情况他更是绝对不想说出口。
本来自己两个人也只是同住的室友,不是家人,也不是恋人,没有必要一一报告这一天的行动,自然也没有通知自己回家时间的义务。
……什么特别的存在,我才不会承认。
啊?你说什么?不,没什么。
透顽固地坚守着包着自己的那层硬壳,装作完全没有发现——那上面已经出现了不可能修复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