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接着要按上印章,在这里按一个就可以了。
好,手续这就都办完了。
多谢了!真是帮了大忙呢。
带着满面的笑容,宇都宫教授以开朗的声音道着谢。
这是暑假刚刚结束的九月上旬某天的傍晚。
帝都大学法医学教室的教授室里,拿着递过来的文件,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的,是个有着淳朴长相的高个子青年。
那健康的充满野性的褐色皮肤是天然的,而不是刻意去什么日晒沙龙晒出来的东西。
比例均整的高挑个头,下穿牛仔裤,上罩T恤衫。
从他那四肢柔软灵活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的运动神经有多么的优良。
从来没有脱过色或者染过的纯黑色头发,毫无邪气的澄澈的黑色眼睛。
与流行时尚和知名品牌无缘的朴素服装。
全身上下的感觉都没有什么都会的气味,是个又清爽又活泼、看起来就知道很诚实的好青年。
他,草薙纯也,是文学部的大三学生,专攻日本史。
话虽这样说,但他做的不是什么发掘遗迹、解读古代文书之类的研究,有兴趣的只是犯罪史和警察机构的历史而已。
生来就又健康又灵巧的身体,再加上不允许任何坏事发生的正义感,他正活用着这些,为走上与在山梨县警察局搜查一课工作的父亲相同的刑警之路而努力。
定金、礼金,还有今后一年份的租金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在于这件事我们绝对不想给老师您添麻烦。
这已经约好了。
我知道了。
你们现在可是比我有钱得多,我不会操这个心的啦。
听了以超级认真的表情宣言着的纯也的话,看来大概是四十岁后半的法医学者爽朗地笑了起来。
您这么忙我还来打扰,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你别说得这么客气啊。
其实我也想找个时间和你好好地谈一次呢。
之后你有什么安排吗?可以的话,一起来喝个茶吧。
啊,我没什么安排的……本来已经做完了要做的事情,正准备要出去的,这时纯也却受到了意外的邀请。
他带着困惑的表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请教授签字盖章的是租住公寓的契约书。
从这个秋天起,他将要搬出学生宿舍,与搭挡一起开始两个人租住公寓的生活。
但是他和他的同居人水城透都还是个学生,两个人并没有固定收入,所以需要保证人。
当然纯也也可以拜托自己的双亲,但是文件寄过去再寄回来要花不少时间,刚刚从家里回来,为这个再跑一趟也太麻烦。
所以就拜托了位于类似透的监护人立场的宇都宫教授,做这个只有形式上的保证人。
在这种情况下,保证人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在租住人付不出租金的时候代替支付,不过他们并没有什么金钱上的担心,所以拜托人的纯也和被拜托的教授都很轻松。
就在前不久,被卷进了奇妙的事件的纯也两人得到了最少数千万、最多可能有数亿元的莫大财产。
可是他们很快宣布,这笔钱的绝大部分将捐献给福利设施,自己只留下学费和生活费而已。
请用。
虽然这是速溶咖啡。
啊,麻烦您了。
接过对方泡来的咖啡,纯也越来越惶恐了。
那个,您的秘书不在吗?立于医局顶点的教授居然亲手帮客人倒茶,纯也觉得很别扭,于是这样问道。
就算秘书出去了,还有助手或者讲师在。
虽然不管是谁都是身为一介学生的他要尊敬的人,说起不好意思来都是一样的,但是总比教授亲自招待自己好些。
我们这个教室基本上是自己要喝的东西自己准备的。
虽然给来宾招待茶水也是一种工作,但我觉得比起让秘书整天泡茶来,还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她来做。
今天我拜托她整理学会要用的资料去了。
我是从妻子过世以来就一直一个人,本来家里的杂事也都是自己做的。
向着惊讶的纯也,宇都宫教授以不加虚饰的表情痛快地说着。
诚恳的口气,平稳的微笑,不会做出了不起的样子,温厚待人的作风,都能体现出他那脚踏实地的坚实为人。
再看看他那件洗得很平整的白色衬衫,修饰得一丝不乱的头发,都透出一股清洁感,毫无随便的感觉,也没有任何瑕疵。
真是一个成熟自立的洗练男士的典范。
虽然宇都宫教授不会教自己课,是其他学部的教员,但纯也认识他。
那是在透刚刚成为自己的室友的时候,见他每天都早早地出寝室不知做些什么,好奇的纯也就悄悄跟在他后面,结果在那时遇到了宇都宫教授。
如果不是见到了宇都宫——然后从他的口中得知了透的真实面貌和过去的事情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他们了吧。
恐怕纯也会一直误会透下去,只把他单纯地当做是室友,不会再进一步接近他了。
不对,比起这个来,说起来透会来到纯也那个空出了一个人的房间,也都是因为有宇都宫的斡旋在。
教授应该算是让他们结缘的神一样的存在了。
是的。
其实纯也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寝食都在一起的透动了心,在经历了迂回曲折的过程后,好不容易与他走到了一起。
不过事到如今,两人只有一次身体上的关系而已。
因为纯也那没神经的言行激怒了透,还做出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宣言,要说什么可喜可贺之类的话似乎还太早了一点。
就是开始了新生活,估计也只能叫做同住,离同居还差着好远好远。
不管怎么说,字都宫是纯也的恩人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他在感谢让他与透相遇的大恩的同时,却也还抱着一种有点复杂的感情。
宇都宫一直支持着因为不幸的经历而失去双亲的透。
当然了,透也敬慕着他,对他无限地信赖。
如果问问透到底对自己和他之间更信任谁的话,恐怕答案一定会是他吧。
宇都宫应该和自己不一样,没有对透抱着属于那种的感情,可是即使知道这一点,纯也的不安还是无法消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他是结过婚的人,但现在是独身。
如果问纯也单纯来说更喜欢男人女人哪一方,他也肯定会马上回答女人的。
所以就算本来的性癖没有问题,也不能保证就因此不会对透产生兴趣。
毕竟不用看别人,纯也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而且比什么都让纯也消沉的,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插进他们之间累积起来的那段时间中去的事实。
真希望能早点与透结识。
在他陷入不相信别人的情况之前,在他觉得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不是宇都宫,而是自己能陪在他的身边。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地为那回不来的时候而懊悔,一阵阵地泛上来的不甘心让他坐立不宁。
您、您说您要和我说的话是……啊,那当然是有关水城君的事情了。
在纯也的对面坐了下来,宇都宫把温和的眼神投向他。
一起经历了那样的冒险,然后搬出宿舍了也还是继续过着同住的生活,看来你和水城君已经很要好了啊。
嗯,还好啦。
纯也语焉不详地哼哼着。
那能叫做要好吗?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度曾经以为自己把他握在手中了,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却又从自己的手腕中滑了出去。
他是允许自己碰触他的身体了,可是连心也允许自己去碰了吗?自己是绝对没有回答YES的自信的。
本来等待着垂下眼皮闭住了嘴的纯也再度开口,给自己一个更详细的回答的,但宇都宫看着那无计可施的沉默,为了打发它而点上了一根香烟。
在两个人的中间升起的紫烟似乎迷惑着不知何去何从,在彼此之间摇摆着,结果还是不靠近任何一边,直直地向上升去。
它就好像决定了不倚赖任何人的透那顽固的心一样,纯也有些悲伤地又垂下了眼光。
……交往的深度这种东西是和长度没有关系的。
有些人在很近的空间里过了十年也还只是认识的人而已,也有些人刚刚见面就成了好朋友。
时间是无法测定距离的。
像是看穿了纯也的焦躁一样,宇都宫静静地说道。
说起来,最近的他比以前更漂亮了呢。
啊,对一个男性学生说漂亮是有点奇怪吧。
可是我没有什么文学类的修养,也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
常常在司法解剖的时候见到他,只要水城君一来,女性的医护人员和学生都会骚动起来,我一下就知道了。
那种带着些开玩笑成分的口吻却让纯也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透他总不可能连那种事情都跟教授交代的。
可万一被对方知道了的话……一想就动摇了起来。
那双仿佛沉淀了长年来的世情的深邃的眼睛中,是否潜藏着一些真意呢?为了窥探出这些,纯也直直地看向宇都宫。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变得比较丰富了,才给了人这样的感觉吧。
这是个好倾向。
我把事情告诉你是一个赌博,看来这个赌博我是赌赢了呢。
被正对面的纯也凝视着的宇都宫,有点不好意思似地扭开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追逐着他的视线,向窗外看去,刚才还明晃晃地照耀着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别栋教学楼的背后,现在已经到了要点灯的时候了。
越来越醒目的香烟烟头的鲜红色让纯也知道周围已经很暗了,进入傍晚的天空中,已经有最初的星星闪烁了起来。
水城君很不擅长与他人建立关系,如果这是避得开的东西的话,那么逃避也就罢了,但这毕竟是人要一辈子打交道的东西。
只要人还活在世上,就不能不和别人产生关系,并且我们还身为医生,这是个不能不去介入生者与死者的人生的工作,更不可能逃避得开了。
像是一句句地审视过自己的语言,才郑重地把它传递给对方一样,他缓缓地说着。
无论是口吻还是表情都流露出对透的关心,这让纯也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老师您真的很喜欢他呢。
是啊。
他的那种坚强,还有掩藏在那背后的脆弱,都让我觉得很可爱。
而且我从他上初中的时候就看着他成长,就像我的儿子一样的感觉。
儿子——吗?好像是为了让要确定这一点而追问着的纯也放心一样,宇都宫大大地点着头。
以后水城君就拜托你了。
老师……夕阳残照的余韵渐渐淡薄下来远去了,取代了它的是藏青色的黑暗,它从背后渐渐地迫近了两人。
久等啦~抱歉我迟到了。
真的够迟的。
等着等着居然天都黑了。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纯也,向着大门旁边靠在墙壁上的人叫着。
……可是可是,本来我们约好的时间就是这个时候啊。
你也未免太严格了吧,这是该对只不过迟到了五分钟的人该说的话吗?哼,时间就是金钱,你就不知道聚沙成塔这个谚语吗。
每天浪费个‘只不过五分钟’,最后积累起来会损失多少年的时间的。
水城透以怃然的表情发着牢骚,并用他那细长的手指推了推基本没什么度数、几乎是平光镜的眼镜。
他身穿着香摈色系的格子衬衫,下穿黑色直筒裤子。
与总是穿圆领或者V领的T恤,喜欢没有衣襟的衣服的纯也相对的,他总是穿着整齐的衬衫。
不光是服装,他的容貌也与纯也形成了鲜明对照。
他头发与眼瞳的颜色都很淡,给人以梦幻一般的印象。
体格也很纤细——也许是因为和纯也站在一起而更加衬托出了这一点吧——全身都散发着中性的感觉。
但是,他那闪烁着理性与智慧的眼光却是锐利的,里面蕴涵着让见者退缩的迫力。
虽然有着工艺品一般端正的容貌,但他的美貌却不能归结在装饰视觉的种类里。
因为在超越了冷酷这个词语能够表现的范围,看起来甚至是冷彻的他的身上,完全找不到半点甜美的微笑或者做出来的和悦。
与眼镜与白衣是如此适合的他与纯也同级,是帝都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目前就读于医学部的医生之卵。
志愿是成为刑警的纯也,和身为医学学生的透,两人并不出自同一所高中或者预备学校,学部和社团方面也是毫无接点,但这两人却成为了朋友,这都是因为在学生宿舍中做室友的机缘使然。
当初纯也的室友是个英文系的学生,但是他成了交换留学生去了美国,宿舍就空出了一个位置来,这时透住了进来。
受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希望进宿舍的学生很多,但看重透的宇都宫教授说了情,优先照顾了他。
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偏袒,是看到因为家庭的缘故不得不寄身于亲戚家、过得十分难受的透,觉得他很可怜才采取的措施吧。
陷入不相信他人的状态,特别是不相信朋友这种存在的透,即使面对同室的纯也态度也非常冷淡。
即使他和自己搭话也不开口,看着像面对木头石块一样毫无反应的透,连老好人的纯也一开始也忍不住发了火。
但是,在得知了他那充满了痛苦和辛劳的过去,以及隐藏在平时那冷漠的假面下的真正面孔之后,纯也就下定了决心。
无论做什么,都要与他成为朋友,要让他再一次相信他人。
就算他无视自己,就算他不理睬自己,纯也也不间断地进行着作战。
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和透进展到能够交换日常的会话,一起去吃饭的程度了。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纯也对只有这些感到不满足了。
与宇都宫约好要与他成为朋友的义务感,还有想要亲手治疗好他不相信他人的病症的使命感,原本以为是这样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
自觉到自己对透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友情、近乎恋情的时候,是在被卷进那个奇妙的事件里,解开谜团的途中。
为了寻找行踪不明的高中生们,与透两个人踏入了青木原树海中,不惜舍弃自己的身体也要守护他的时候——为了救回落下悬崖的他,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流中去的时候,纯也正是在那时对自己的感情有了自觉的吧。
然后,因缘际会,纯也得以与透共渡了一夜,但是……即使在身体发生了关系后,透那有如对待他人一般的态度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虽然学年相同,但纯也重考了一年,所以比透大了一岁,透就总是称呼纯也的姓草薙君。
特意用这种并非出自尊敬的敬语说话,正说明他那坚固的壁垒根本就没有什么动摇。
就算发生了关系,那也只是趁着透心灵的空隙,仅仅只限一次的事情。
而透在心中已经完全把这件事处理掉了,就好像它不曾存在过一样。
不过,对纯也来说还存在着唯一的救赎,那就是透承诺今后还会继续共同生活。
不知是幸或不幸,托了被卷进事件的福,透变得不再会为生活资金发愁了。
他准备搬出学生宿舍,租学校附近的公寓来住。
这并不是因为对设备糟糕的宿舍有什么不满,而是对自己让教授开了后门感到了罪恶感,要把进人宿舍的权利让给原来轮到的人。
纯也求如此打算的透,自己也搬出宿舍去与他一起居住,总算是取得了与他同住的许可。
但是透之所以会不情不愿地承诺与纯也一起居住,并不只是因为输给了他那不顾面皮的哀求,更是因为对有着心理外伤障碍(PTSD)的自己的状况感到不安的缘故。
PTSD是参与过战争、灾害、事故或者犯罪等大事件的人,在此之后患上的身心状态异常的后遗症。
除了会苦于头疼或失眠等症状之外,更会突然发生幻觉,陷入混乱状态。
台风之夜的停电触发了这种症状,透在纯也面前发作了,之后接受了心理治疗,并服用了药物,现在已经好多了。
但是这种病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这种无法预期的不安成为了他的弱点。
在发生了这些事情后,必须要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下去他们为了寻找房间而四下奔走了起来。
与外表正相反的,透对居住条件很无所谓,可是纯也却要求多多,而且还对小处极度拘泥,要满足他的条件还真不是一般的辛苦。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到了希望的房子,现在正在为合同做最后的准备。
让保证人签了字盖了章,也准备好了预先支付的钱,一旦合同生效,他们就会赶在大学的下学期开始之前搬进公寓里去。
而今天透之所以会等着纯也,是因为他们约好放学后要一起去买新生活必要的家具和家电产品的缘故。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特地去找教授签名啊?明明我经常出入法医学教室,顺手带过去不就好了吗。
透很纳闷地看着纯也。
那是当然了,他可是透的监护人一样的人,我不去拜访一下怎么行呢。
‘请把您的儿子给我!’……好疼!为什么你老是一下子就付诸暴力啊?打你就是让你疼的。
一天到晚老是重复同样的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学习能力吗?还是说,你有喜欢别人这么对你的特殊爱好?真失礼啊。
我才不是M(被虐狂)呢。
要说是哪一种的话,我是S(虐待狂)才对。
因为我很想让你哭来看看——呜!开着玩笑的纯也再次尝到了透无情的铁拳制裁。
他开这样的玩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即使是透也没有看穿他的意图。
为什么他不把文件交给透,而是自己去找宇都宫呢。
很显然,纯也把这个质问蒙混了过去,他不想被深入追究。
以委托对方做保证人的事情为机会,纯也去拜访宇都宫的真正的理由,是想创造一个透也会公认的面会的缘故。
他与宇都宫见过面并交谈过的事情是完全瞒着透的,但如果不早点做出正式认识的事实,万一露馅了可就糟糕了。
在学校里见了面很可能会不小心就打个招呼,那么两人曾经见过的事情就会穿帮了。
纯也和宇都宫教授间不应该有交集,透肯定会觉得可疑的。
透的双亲都已经亡故的事情,在他发作之后,纯也曾经听他自己说过。
但是关于他们死亡的详情则都是听宇都宫说的,所以现在还应该是个秘密才对。
喂,等一下啦。
透连冷冷的一瞥都没有给记不住教训的纯也,完全无视他就一个人走了起来。
纯也慌忙想从他背后追上去,但是信号灯刚好变红,把他挡在了路口那边。
危险啊!在等信号灯的人们忽然骚动了起来,透转过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的眼帘中顿时跳进了一个摇摇晃晃地走在人行横道上的幼小孩子的身影。
妈妈不小心松了手,而这个孩子就趁着这个空隙跑了出去。
发现到的母亲发出了惨叫。
然后下一个瞬间,透也叫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纯也冲了出去。
草薙君……!轮胎磨擦地面的急刹车声音,惊叫声的旋涡。
飞驰而来的卡车来不及刹住,而直冲到迫在眉睫的卡车前的纯也抱起了孩子,以一个飞扑纵身跳了出去,滚到了中央隔离带旁边。
好疼……为了不让小孩子撞到路面,纯也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所有撞击,他的后背狠狠地撞了一下,忍不住呛咳的孩子并没有受伤的样子,可是突然被一个陌生的青年抱住,吓到了的孩子像被火烙了一样哇一声大哭起来。
草薙君!在紧急停车的车子形成的缝隙间,透青着一张脸猛冲过来。
他把纯也仍然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抱出来,交到几乎六神无主的母亲手中。
看着横倒在地上的纯也的透,当时只觉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很吵,却没有想到其实他自己也处在想哭的状态里。
草薙君,你没受伤吧……!我、我没事。
只是撞到了地面而已——别露出那么担心的样子来啊。
我的身体很皮糙肉厚的,这你也知道的吧。
纯也面上浮起与平时一样的微笑,这让透多少松了口气。
你的头有没有撞到?有没有脱臼或者骨折……一边说着担心的话,透一边检查着他的身体。
没事啦。
不过是一点点撞伤擦伤罢了。
首先,如果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才不会只有这么点疼呢。
可是你的话,看就知道比别人感觉迟钝多了。
抱歉,我就是很迟钝。
是早就想到了呢,还是放弃了呢,对透那难以理解的发言只是苦笑一声,纯也撑起了身体。
实在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有您救他,现在这孩子说不定已经没命了!可是您为了救这孩子还受了伤,我该怎么向您道歉才好——不过是小伤啦。
总之孩子没事就好。
以后请一定要多加小心哦。
他还是没法理解交通规则的岁数,做母亲的不保护他可不行。
向着惶恐地拼命道谢与道歉的母亲,纯也很温柔地劝说着,旁边的透却满脸阴沉地紧紧瞪着她。
都是因为你不注意的原因,如果让奋不顾身救孩子的他也发生什么的话,你到底要怎么负起责任来。
而且如果孩子没事,纯也却受了重伤的话怎么办,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好像要把那个母亲瞪出一个洞来一样,透狠狠地盯着她。
但是同时,透也对纯也生起气来。
为什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就可以这么简单地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呢。
今天没有事情是万幸,可是一想到万一时机再错开一点会怎么样,背后就窜过一阵寒气。
真的实在太抱歉了。
为了保险起见,请您到附近的医院去治伤还有做检查……这么说着,那个母亲正要招手打出租车,纯也连忙阻止了她。
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做到这个份上的。
那么我会和丈夫一起好好向您道谢。
请务必告诉我您的姓名和住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我们还有急事,那就先失礼了。
好了,我们走吧。
害羞起来的纯也催促着,他们转身离开了那里,但是纯也似乎注意到透沉着一张脸沉默着,转过头来问:你怎么了?……我在想事情。
什么事?现在你就不顾自己去救素不相识的人了,那么将来做了警察之后,恐怕会更加奋不顾身地用身体去保护市民了吧。
这个当然啊,因为是工作嘛。
纯也理所当然地点头。
为什么要特地问这个问题呢,他以疑问的眼神看看透。
是的,对他来说这是当然的事情。
他会为了那对母子跳到卡车前面,也会为了自己而跳进水里。
无论是为了谁,纯也都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的,这绝对不会错的。
如果自己遭到了危险的话,他一定会拼死地、疯狂地来救自己的吧。
自己并不是连这一点都会怀疑的小鬼。
可是即使他说着最重视自己,下一个瞬间就又会为其他的什么人而奔走了。
将来自己必须看着的,就是这样的他吗?透陷入了黯淡的心情中。
餐厅与客厅的家具组,书架与桌子,床,柜子,还有清洗用品,窗帘被罩等等,几乎集中了所有家居用品的宽广的店里,两个人以形成鲜明对照的样子各自逛着。
纯也认认真真地物色着,手里拿着好几张要购入的东西的预定单。
而他身边的透则毫不掩饰兴趣缺缺的样子,时不时还会打个大哈欠。
餐具架果然还是这个白的比较好吧?白色又清洁又会让房间显得大。
用这个能装很多东西,所以90公分左右的就够了。
逛完了这边之后我们不去看家电不行了,好赶哦——!为了开始新的共同生活,必须要准备齐全的东西多得像山一样。
兴奋万分地选着新家的家居用品的纯也,一点也看不出都已经逛了一个多小时,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
可是原本就对衣食住行没什么兴趣的透早就厌烦了。
这是选择生活用品的地方,当然来这里的客人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或者情侣,或者是一个人居住的单身者,两个男人一起前来的他们是里面的异类,自然很是显眼。
这对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目的透来说,真的是一个很不理想的事态。
但是透还是压抑着这种又丢脸又麻烦的想法,跟在纯也的身后,因为他有要这样做的理由在。
我是完全无所谓,所以全都交给你,你就看着决定好了。
价钱大小颜色什么的,只要在常识范围之内,我就一句话也不会说。
虽然把这话跟他说在了前头,可是看纯也听了之后兴高采烈地拿着的商品预定签,透就想撤回前言了。
你买这个玩意儿是要干嘛用的?啊,那个啊,是因为呢,比起分别买两个来,还是一起用的风格更统一的嘛……从支支吾吾地说着鬼都不会相信的理由的纯也手里,透神情怃然地拿过那张写着双人床商品号的卡片,把它放回了原处。
代替地重新抽了两张同样设计的单人床的卡片。
搞什么,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要分房间的。
那、那么,至少买一张小一号的双人床好不好?哪一张都是单人床的话,万一要用的时候岂不会太窄?那很不方便的——驳回。
一句话打发掉不甘心地争辩着的纯也,透走到了并设在一旁的被子柜台旁。
并不是因为看上了什么东西而要积极地去选择,只不过因为这个柜台离得最近而已。
透随便抽出了床罩、羽绒被子、羊毛褥子和羽绒枕头的床上用品组的卡片。
材料和价钱一概不管,连颜色花纹也不去问问搭档有什么喜好,完全即断即决。
这就是他们的二人生活中,透就是法律的一个体现。
同时也说明,透因为前例而感觉到这个东西交给纯也会有危险,所以才不得不自己出手选择了家具的。
……嗯,这样就差不多都搞定了吧。
餐桌和两把椅子,书桌和书架,还有床各两张。
还有餐具架和厨具架。
既然有了壁橱,那么就不需要柜子了……一边整理着手中拿的预约单,纯也一边想着。
啊,忘记买沙发了。
一下子想起了还没买的东西,他马上要向接待台跑去。
我觉得沙发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啊。
一心一意地只想赶快结束购物的透皱着眉否定道。
纯也以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地转过头来。
可是客厅应该放一套沙发啊。
看电视的话,坐在用餐坐的椅子上不是很难受吗?电视我们在各自的房间里看不就行了吗。
现在又不是只那么一间房想分也分不开,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房间了。
这样就不用非要两个人看一个节目,为了频道抢来抢去了。
开什么玩笑。
这样你不就整天窝在房间里了吗。
你看电视或者录像的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看的啊,要加深家族的感情的话,共同度过一家团乐的时间是最重要的啦!谁和谁是家族?这还有谁,当然是你和我吧。
说起来我们就是义兄弟一样的人。
虽然没有歃血之盟,也是喝过类似的东西,交换过遗传基因的么。
……!这句炸弹一样的发言让透睁圆了眼睛。
而纯也则好像在说只有这个绝对不能让步一样,向着皮沙发的陈列处就走了过去。
嗯,只要不是真皮价钱就不算太贵了么。
家里地方也不像‘接待处’似的那么窄,是‘客厅’的话,还是要放张革的长沙发,或者布艺的沙发床比较好吧。
看着一个个地放倒沙发的靠背与扶手,寻找着可以变成双人床的类型的纯也,透不得不追了上来。
眼看着他的眼睛里白眼珠的比例越来越大。
如果一定想要一个的话,你买个单人的不就完了吗。
又不会有客人,你买个能兼作简易床的长沙发到底是要做什么用?做什么——我、我我我绝对没有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和你两个人深夜里一起看恋爱电影,趁着那个气氛把你压倒做H的事什么的,你是不是怀疑我在打这个主意?我绝对绝对没有……原来如此,我已经很清楚了。
你果然是抱着不纯的动机在挑家具啊。
我都说不是了!可是你还说得真具体啊,在我听来,这只能意味着你有这么做的预定啊。
唔唔……无言以对的纯也噎住了,他低低地呻吟起来。
你还真是个不死心的人呢。
我记得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不会再和你有什么了。
透的话语中混杂着叹息,不过那是出于困惑,并没有嫌恶或者轻蔑的感觉。
对纯也来说,这算是唯一的拯救了。
真的难受到你完全不想要第二次的那种程度吗?你一点也不觉得好?你在我嘴里释放了,我还觉得你一定很有感觉的呢。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毕竟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少你的负担——你、你这个人!你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纯也本来还要说可是我下次一定会好好努力的,而透则一下通红了脸,要扑过去阻止他再说出更羞耻的话来。
可是下一个瞬间,两个人就把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你不要再做了!算我求你,你放弃吧。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啊!可是……男人恸哭一样的声音,女人畏怯地颤抖着的声音,从客厅橱柜区的深处传来。
似乎是马上想起了这里是公众场所,因而自责自己不应该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一样,男人轻轻地咋了一下舌。
……还是……警察……的好……那不行的!如果你……这样的话……对话声音低了下去,只能听到一些断片,不知道具体内容了。
从他们会说出警察这个字眼来看,恐怕不是单纯的夫妻吵架的样子。
是对他们奇异的举动很在意吧,纯也偷偷地窥探着声音的主人。
由于位于纯也位置看去的死角,他没有看到女性的面孔。
而沉着面孔皱着眉头的男性一边穿着这个商店的制服。
他想移动到更能够看清的位置去,而对方似乎发现了他的举动。
反正不能在这里说这些!男人硬梆梆地说着,把女人带了出去。
你还有偷听这种兴趣啊,草薙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不在意刚才那两个人吗?男的好像是这个商店的职员的样子。
不在意。
我可没有别人吵架也要—一插手的兴趣。
透虽然冷淡地表示出自己不会和他一样,做个爱操心的好奇鬼,但实际上,装做不在意的他心中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骚动。
但是,即使是透,在那时也无法想象得到吧。
纯也那爱多管闲事,对事情想要刨根问底的个性——日后会造成那种让人追悔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