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吃点什么东西啊。
我也是。
可是这里没有夜宵的吧。
可恶,饿着肚子会更睡不着的。
在结束了晚誓之后,松方和毛利为了挑战座禅,向着佛堂走去。
两个人边走边小声地交头接耳。
虽然还不到大浴场那个程度,但是既然能同时接待三十个人,浴室也是很宽阔的,足以让五个人一起洗得舒舒服服的了。
不过自己这些人是作为三浦的同学而来的,自然要让身为客人,又比自己年长的佐仓他们先洗,然后透他们才去洗了澡。
那之后大家虽然是去一起吃了晚饭,但是……包括三浦在内的四个医学学生,佐仓和稻叶,摆在六个人面前的,是一碗大麦饭和一个菜一个汤,其他只有腌鱼而已。
卢卡斯不是参禅者,何况又是正长身体的高中生,所以他在母屋那边单吃普通的饭菜。
粗茶淡饭也是修行的一环--可是话虽这么说,这对平时都吃得饱饱的人来说是有点难以忍耐呢。
修行的僧人们至少都要过一年这样的生活吗?真是太辛苦了啊。
佐仓和透苦笑了起来。
但是饭菜的量明明都这么少了,稻叶却还吃剩了下来。
是原本就饭量小,还是没有食欲,又或者是单纯不合口味呢。
喂,稻叶,你这就吃不下啦?嗯。
太可惜了。
浪费食物会遭神佛惩罚的哦。
佐仓不在意地伸手拿起同伴的碗来,把剩下的东西都拨进自己的碗里。
佐仓……!稻叶像是在责备佐仓粗鲁的举动一样,瞪了他一眼,可是马上又转开了视线。
他还是一样,就连对同来的佐仓,也都只交换最低限度的对话而已。
虽然他看来并没有恐惧与他人交往的毛病,但却会近平病态地避免与他人对视。
不管关系怎么熟,好歹也是前辈同事,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人家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透虽然对他的态度感到不快,但是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做壁上观。
进了佛堂之后,他们走向自己的座位。
但是从打一进佛堂开始,就连走路都有了固定的作法。
左手的大拇指放在手心内,握成拳头,轻轻放在胸前,再用右手的手掌覆盖在拳头上。
这个姿势叫作叉手,走路的时候必须要保持这个姿势才行。
然后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要向两侧的人进行问候,这叫邻位问讯,问候背后的人则叫对坐问讯。
然后面向着墙壁,双腿盘起坐下来,这叫结跏趺坐。
趺坐时要用双膝和臀部三点支撑着身体,挺直脊背。
……我说,右手跟左手到底哪只在上头啊?好像是--哪只来着?座禅的大致方法他们已经在用餐前学过了,可是因为原本就没什么干劲,所以记不得那许多细节了。
松方压低了声音偷偷地问毛利,发现他的搭档在理解程度上跟自己是半斤八两。
是这样啦。
看不得他们搅乱宁静气氛的透也压低了声音说着,让他们看自己的手形。
这个手部姿势叫做法界定印。
右手手心朝上,放在交盘的双腿上,然后把左手手掌叠在右手上,双手拇指轻轻碰在一起。
摆好了姿势,他们以鼻子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徐徐地从口中吐出来,不断地重复着。
虽然这只是单纯的深呼吸,但也是打坐过程中的一个必要环节,名字叫定气一息。
除此之外,还有眼睛不要闭上,要自然地睁开,视线以四十五度左右垂落在一米左右的前方,目不斜视。
嘴唇紧闭,不可以张开,也不可以颤动,等等详细的规定。
等全体人员好不容易做好准备之后。
有一个僧人作为值堂监督走了进来。
他的职责是监督佛堂内,看到有人姿势不对或者睡着了的话,就用警策--一种戒板责打那个人的肩头。
然后止静钟响了三次,座禅就正式开始了。
座禅的目的是让参禅的人从各种各样的杂念中解放出来。
无论是映入眼中的情景,传入耳中的声音,萦绕鼻端的气味,还有心头产生的念头,都不会为之所动。
可是做到心无所想,意无所念的境界,对常年修行的老僧来说都是一种难事。
而这些满身世俗的新手更是不可能马上做到的。
一动也不动,只是面对墙壁打坐,坐着坐着,平时想不到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涌上了心头。
自己很少会这么早就吃完晚饭。
平时总是九点以后才会用餐的。
纯也很为自己的健康着想,做的都是营养很平衡的饭菜,还一直等着自己回来,两个人一起吃饭。
然后各自洗澡,偶尔会一起看看电视,在自己做作业的时候,他会更新他的网站……明天是四点起床吧。
平时的话,那是透在熟睡的时间。
但是有时候也才刚刚睡下。
这种特殊场合基本都是写报告或者预习,不过偶尔,也会有因为不具备生产性的行为而耗到那个时候的。
不会孕育出新的生命,而且也不像进食或者睡眠一样,不做就会死亡的行为。
不对,这个行为会让人睡眠不足,也会让第二天做事的效率变得低下,比起没有益处来,更该说是有害吧。
现在理智地想一想,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的浪费时间才对。
本来的话,应该是能不做就不做的,但是受到他那么真挚的要求,透到最后也无法拒绝,变成随渡逐流的情况。
之所以无法干脆地拒绝他,正因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有这样的需要吧。
还是说,因为他承担绝大部分的家事,自己觉得有负疚感吗?可是为什么作为代价就非要委身给他呢,这对纯也和自己来说,不都是一种失礼吗。
彼此都是男人,这本身就是非常不自然的。
但即使如此,还是想要在一起,那么就说明自己是喜欢他的吧。
是随波逐流而已吗。
是只要能有个人在身边,就谁都可以吗。
是害怕失去第一次感觉到的温暖,才紧紧地抓住不放而已吗。
是觉得有他在就会很方便,不想失去他的好意吗。
再带着这样的心机下去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很糟糕呢--透觉得纯也是个好人,是个可以信赖的对象。
可这种感情到底是坚固的友情呢,还是在这之上的恋爱呢,透也无法做出个清楚的划分。
会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明白,是因为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爱过其他的人吧。
毕竟自己连一个能称为好朋友的人也没有。
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恋爱,也没有经历过友情的透来说,就算问他如今这种心情到底属于哪一种,也是无法作出判断的。
而且在他认清自己与对方的位置之前,就已经与纯也发生了身体关系。
人际关系这东西为什么会这么麻烦呢?跟这东西比起来,解开复杂的方程式,背诵绕口的器官名称都要容易得多呢。
如果人的心也能用简单明了的公式来解读,那该多好啊。
如果能有一个适用于所有的人的、普遍又不变的法则该有多好啊--想到这里,透为自己纠缠在没有答案的思想里无法自拔而苦笑了,这跟座禅追求的无欲无念实在差得太远了吧。
这个时候,右边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这是警策要打下来的预告。
透双掌合十,把头向左边歪了一歪,让出了右边的肩膀。
尖锐的声音在佛堂里回响起来,让空气都为之一紧。
被打一杖的透再次双手合十低下头,然后恢复法界定印的手势。
到宣告终结的钟声响起之前,他们就这样在警策的洗礼下,默默地继续着座禅。
……啊,哎呀呀。
座禅之后,又正座着拜听了说法,这一天才好不容易算是告了终。
终于被解放出来的他们走出了佛堂,好好地伸了个大懒腰。
虽然跟真正的修行比起来,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可是被警策打到的地方还是很疼。
肩膀都被打红了,脚也彻底麻痹了,真是难受啊。
怎么样?我可是受够了。
可是经历过了这个,以后也就不会觉得学习有多辛苦了吧?松方和毛利拉着一张苦瓜脸,回答了三浦的问话。
透也苦笑了起来。
光是靠着只有个样子而已的座禅,是不可能消除自己的烦恼的。
啊,大家辛苦了!这时候卢卡斯正好从母屋回自己的房间去,见了透他们,就出声招呼。
我也做过好几回的哦。
欧洲和美国,‘ZEN’(禅)都很流行的。
可是我,身体很硬的。
盘腿盘久了,很难受的。
见他们一副累瘫了的样子,卢卡斯无邪地笑了起来。
可是他的视线却忽然定住,直直地看向了佐仓和稻叶的面孔。
佐仓他们这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低声啊……!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莫非是熟人?佐仓他们来到这里是在卢卡斯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而且几个人也是分开用餐的。
所以他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
三浦觉得样子奇怪,开口问道。
虽然夜里太黑看不清楚,但是他注意到稻叶的面上没了血色。
……我们在日光(注:位于枥木县的著名观光地)见过面。
卢卡斯以尴尬的表情开了口。
日光?那个东照宫(注:创建于些6些7年的著名寺庙,曾是德川家康的灵庙,被称为日本国宝的观光胜地)所在的日光?是的。
今年春天,来日本的时候,和舅母一起去观光了。
旅行团的人很少,所以我记得。
卢卡斯看了佐仓和稻叶一眼,像是在说是这样吧?嗯、嗯,我也记得你。
虽然日光是很有名的观光地,有外国人去也不稀奇,可是你不参加外国人的旅行团,而是和日本人在一起,这就很少见了。
能在这里再见面真是个奇遇啊,佐仓以他特有的开朗笑容笑着说道。
可是那张笑脸看来却有点痉挛的样子,这是多心吗?稻叶则苍白着脸,藏一样地站到了佐仓的背后,低低地垂着头。
有什么东西很奇怪,虽然无法清楚地说出来是怎么回事,但透觉得他们很不自然。
他交替地打量着那三个人。
那个,我们好久不见了,借一步说说话吧?唉?似乎他们要说些什么不能让透他们听到的话。
佐仓半强迫地抓住了卢卡斯和稻叶,把他们拉到了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怎么会认识的?喂,那边不是墓地吗。
那种没人烟的地方虽然确实是适合背着别人说话,可是未免太糁人了吧,亏他们说得下去……他们目瞪口呆地目送着三个人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算了,反正就算闹出什么事情来,也跟我们没关系。
松方和毛利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打算回房间去了。
我们走吧。
……喂,水城?你们先走吧。
为什么会觉得心中不宁呢。
就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透的脚自发地动了起来,追在了他们的身后。
虽然透对黑暗的地方有恐惧感,但是他现在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三个人身上.就忘记了自己的心理创伤。
至于一个人进入墓地这件事情,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这里又不是有土葬习惯的地方,埋葬的也只有骨灰而已吧。
反正又不是跟平时处理的那些遗体一样,不会形相苦闷地翻着白眼,也不会放着腐败的臭气。
只不过是不会再刺激到人的五感的安稳的静物罢了。
都已经被解剖中的三十多具尸体包围着过了好几个月了,又怎么还会对这些东西产生恐惧呢。
……不会说的。
我对谁都不会说。
所以放心吧。
附近忽然传来卢卡斯的声音,而且距离近得惊人。
透赶忙迅速地藏到了墓碑的阴影里去。
你--因为别人知道了的话,你们会为难的吧?…………我不知道日本的法律,可是我知道你们会很为难。
所以我不会说的。
你们不用担心。
看来他们双方都对这不期而遇的再会感到了困扰。
夜色很黑,看不到他们彼此的表情。
可是透从当场的气氛就能感觉得出来,在卢卡斯很干脆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佐仓和稻叶的不安却有增无减。
他说的日光旅行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这是两小时的悬疑推理电视剧的话,那么就是佐仓他们故意杀害了谁,或者造成了什么事故,结果被凑巧经过现场的卢卡斯目击个正着了吧。
按照电视剧的定律的话,接下来就该卢卡斯被杀了。
然后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佐仓他们,可真正的犯人却是另有其人--……笨蛋。
我是不是看电视看昏头了啊。
都是最近陪着草看多了低俗的节目的缘故……把自己的想像力都弄得这么贫乏了啊。
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的透,自嘲地在嘴里这么嘟囔着,然后小心着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墓地。
这一夜,透忽然在半夜里醒了过来。
他睡眼朦胧地寻找着闹钟,想看看是不是已经到了起床时间了,可是闹钟的时针指着半夜一点。
不是想上厕所,身体也没有哪里作痛。
这间房间的空调也不错,不太冷也不太热,温度很适中。
那自己又为什么会突然清醒过来呢。
九点熄灯睡觉是太早了一点,一时没什么睡意。
但是钻进了被子闭上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就睡着了。
透的睡眠还算不错,一旦睡下去之后,很少会中途醒来的。
果然是因为不习惯环境,神经绷得太紧的缘故吗?透与纯也各自睡觉的姿势,是他们性格的一种体现。
纯也仰天睡觉,经常豪爽地睡成个大字,跟他那开放性的性格正相符。
而透警戒心很强,总是侧卧,而且有着把身体蜷缩得像个胎儿一样的习惯。
今天透是面向着窗子的方向,背对着毛利他们睡的,但是在他翻了个身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毛利他们的两张床铺是空的。
这个时间了,他们两个一起到哪里去了呢。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还是没回来,看来似乎并不是去了厕所。
……也是,大家也都不是夜里上厕所还非得要拉着别人的年纪了啊。
虽然寺庙里有墓地在,他们可能不敢到屋外去,可是也不会胆小到一个人不敢下楼的地步。
何况楼梯和走廊上又都有夜灯照明呢。
那就一定是睡不着觉,跑去客厅看电视了吧。
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透不在意地钻回了被子里,然后就这样把意识交给了再次侵袭而来的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