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跟她争辩,只是报以沉默的微笑。
在杨天现在生还是死这个问题上,我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壁炉是黑色的,非常宽大,这让我想起寻福园别墅里的那个壁炉,自然而然地也会联想到与关宝铃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相识并且走得很近的起因就在于壁炉里的怪异水泡声,当然还有大亨身中的危地马拉黑巫术,离开寻福园这么久,也不知道萧可冷有没有把寻福园完全恢复原状?唐心走向房间深处,我向前拖了一把躺椅,缓缓坐下来,凝视着火光出神。
之所以没有马上去看那笔记本,是想等自己激动的心情彻底恢复平静后再说,免得思绪紊乱,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来。
阿尔法一直没有再次出现,我心里的某些谜题大概只有他能解得开,譬如金属门的构成元素、门后那个陷阱的详情、亚洲齿轮存在的意义等等等等。
在唐心眼里,阿尔法是万能的,假如有一个问题连他都解决不了,那就一定是彻底无解的。
这是女孩子对待情郎的共同态度,我猜老虎肯定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艳福。
那么,苏伦对我呢?我在她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一想到苏伦,胸膛里仿如有一股暖流慢慢涌动起来。
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古人的诗词早就清晰说明了我此刻的感情世界。
她一定是在那里!我的左手支在额头上,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当时看到的那个模糊影子重新在眼前浮现出来。
风先生,酒来了。
唐心飘然回来,两手里各提着一只褐色的短颈小口酒坛,轻巧地放在两张躺椅之间。
酒坛口上的泥封也是褐色的,上面还盖着一个模糊的方形朱印。
她从壁炉上的酒柜里取了两只青铜杯出来,把其中一只交给我:酒是大秦丞相李斯亲自监制封口的‘淮上三日春’,杯子则是西汉高祖刘邦垓下大捷后从霸王项羽行装里抢来的,一个是龙头杯,另一个是丹凤杯,我们是否该怀疑这是项羽和虞姬对饮时用过的呢?闻一下,似乎还清晰留着当年美人的唇香呢。
自古以来,淮上出名酒,西北生美人——这两句话是史学家们专为悼念霸王项羽和虞姬所写。
据饮酒界高手谈论,淮上三日春又名开门十里香、迎风醉死马,是烈性白酒中的极品,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只能偶尔从某些秦汉古墓里发掘到一部分,但却是只有酒水,没有酒香,在长期的窖藏日子里,都已经慢慢变质了。
握在我手中的青铜龙头杯沉甸甸的,粗拙笨重之极,至少有两公斤重,凭手感和重量可以判断出,这是真正的秦汉时代古物。
唐心提起一只酒坛轻轻摇晃了一下,那只可以容纳五公斤液体的酒坛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应该只剩下半坛酒了。
古酒在封藏过程中,就算使用的封口程序再严密,也总是会被微少的空气侵入内部,与酒精发生化学反应,不断地把水分蒸发出来。
所以,封藏越严密的酒坛,其酒劲越会成倍增加,香气则随之馥郁数倍。
这其实不算是一个太好的喝酒时间,风先生,我明白你心里藏着很多忧虑,但你最好明白,只有保持住一个健康良好的身体,才会有余力拯救别人。
喝酒之前,咱们最好先来个君子约定,只要外面不爆发超级地震、只要这小楼没有坍塌下来,谁都不能离座,直到喝完两坛酒为止,怎么样?她慧黠地望着我,十足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轻弹着酒杯: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得没错,诸多纷扰充斥思想的时候,最好先暂时从乱麻一样的思绪里跳出来,待头脑清醒了,再重新回来解决问题——这是世界级的励志大师卡耐基的醒世名言,属于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泥封一起,醇和温厚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
这是真正的顶尖古中国美酒,比起现在最受国民拥戴的各种国酒,一个在天空云上,其他的都要归于提壶卖浆之流的解渴饮料了。
果然好酒。
我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
唐心捧着坛子斟酒,有几滴飞溅出来,落在我的袖子上,迅速洇湿开来,酒香越发浓烈得沸沸扬扬,还没喝到嘴里,只闻香气便已经醉了。
我举起袖子,轻轻闻了闻,再次赞赏出声:古人爱说‘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句子,我的这只袖子,只怕连洗三水都会酒香不绝。
这么好的酒,只喝一次的话真是太遗憾了,真想贮藏下几大酒窖,一生常饮不断。
手术刀在开罗的所有别墅里都设有酒窖,但他只搜集到英格兰、苏格兰、法国南部山地的绝佳干邑,对于中国古酒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始终没有令他自傲的上等藏品。
干杯,为了大家能从埃及沙漠不告而别、不欢而散到现在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也为了能找到苏伦小姐,更为了杯中美酒!唐心的祝酒词随意而洒脱,其实所有的心意都融合在酒里了,古酒铜杯,美女在侧,本来就是最值得浮一大白的理由。
热辣辣的酒液滑过喉咙,胸膛里立刻浮起一股灼烧感,仿佛吞下的是一口燃烧着的汽油,但是只过了几秒钟,袅袅余香从浑身几千个毛孔里同时向外涌,舒泰之极也惬意之极。
好酒,好酒。
唐心的脸一下子红了,人面桃花一般,平添了七分妩媚娇艳。
她的确很漂亮,否则老虎也不至于痴迷至此。
三杯之后,第一坛酒就被喝光了,唐心立刻开了第二坛,在两只杯子里倒满。
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上好的松木干柴斑斑白白地脆响着,偶尔冒起一股白烟,伴着嗞啦一声响,泛着松油的古怪味道。
风先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给你听当作下酒小菜,好不好?她的双颊酡红,眼底也浮起了纵横交错的红网,酒精已然高度奏效。
我放下酒杯,向躺椅深处靠了靠,随即欣然一笑:好,我早就准备好洗耳恭听了,请说。
现在我最想弄明白的核心问题是水蓝到底是谁,不管怎样,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我必须查清她的来历。
唐心把手中的丹凤杯放在龙头杯旁边,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瑟缩在躺椅里。
自从我母亲去世后,这些记忆就被我永远地封藏了,谁都拿不走它。
风先生,你是第一个开启它们的人,我希望你不会把它仅仅当成一个故事、一件趣闻来听,而是吸取其中有意义的片断。
严格来说,亟须拯救的并非只有苏伦小姐,现在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契机——她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话:我接下来说的话会比较混乱,因为我自己一直分不清许多个情节谁先谁后,很多时候,自己觉得又仿佛是幕布外的观众,只是心旌摇荡的旁观者,无法真正参与到看到的事情里去——我客气地举手打断她:唐小姐,你尽管说,不必考虑如何理顺诸多片断的关系,我会仔细听的。
从埃及沙漠初出茅庐到现在历经十几次咄咄怪事,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进步,那些毛躁冲动的性情棱角全都磨平了,不再毫无来由地冲动。
现在我呈现给别人的形象,一定是冷静镇定的,进退之间,无论举动还是言辞,不露一丝破绽。
好,我想说的第一点就是‘我是谁’?在日常生活中,只有重度失忆症患者才会这样问,因为他们没有这一秒之前的任何记忆,只活在现在这一秒钟,当别人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当然答不上来。
我跟他们不同,因为我拥有从出生的那一刻到这一秒钟的全部记忆,但每一页记忆里都没有这个答案。
她很痛苦,我看得出。
毫无疑问,人生的一大部分痛苦都能在酒精的遮盖下释放出来,或许我是谁三个字困扰她太久了,每说一个字就会痛苦地抽动一次肩膀。
我读过你的全部资料,唐小姐,要不要我背诵一段给你听?我善意地提醒她。
老虎和唐心第一次在手术刀的别墅里出现,苏伦就把他们的全部资料查得清清楚楚,并且采用的是五角大楼方面的第一手情报数据——父亲,唐君石,外号‘十八臂魔’,唐门内嫡系高手,擅长细小轻飘并且淬炼剧毒的暗器,曾有一夜之间毒杀河南伏牛山十五个匪窝共一千九百名土匪的超强纪录,性情暴躁嗜杀,死于二○○三年,死因是癌症。
母亲,虞白帆,来历不详,毫无武功,并没有卷入唐门这个大染缸里去。
唐心,一九八九年九月四日出生,聪慧绝顶,擅长轻功、暗器、毒药,从小志向远大,要统一天下使用暗器和毒药的高手,创造一个隶属于蜀中唐门的武装体系。
以上是美国情报系统方面的官方记录,除此之外,江湖上关于唐心的传说也被苏伦一一挖掘出来,并且采取了细致的比对。
那些,都是一个人的表象,是毫无意义的符号。
我现在想说的,是与个人内心世界有关的东西。
风先生,在你眼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唐心’,是隶属于蜀中唐门的杀手,但在我是‘唐心’这个人之前,我又是谁?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壁炉、火光和小楼的墙壁,一直望向无穷远处。
我是从黑暗中醒来的,不能说话,但却能听懂所有人的话。
很多女人在欣喜地压低了嗓音交头接耳,她们说‘生了生了,快去告诉老爷,夫人生了’。
这是我出生时的情景,就在蜀中唐门后山的‘天兵神庐’,也就是唐君石和虞白帆居住的掌门别院。
醒来的前一秒钟,自己是在一个灰色的巨大帐篷里,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混乱的喧哗声,那是几千人几万人一起哭号哀歌的动静。
我看见一柄冷森森的青铜剑正横转过来,削向自己的脖颈,剑锋碰触到皮肤时,寒气刺骨,冷涩之极。
然后,一蓬赤血飞溅着,伤口处发出‘嗤嗤嗞嗞’的响声,我很清楚,那是自己身上的血,连痛带怕,一激灵就从梦里惊醒了……我仔细听着,随着她的叙述慢慢理清思路:在大帐篷里被杀,就是你的前世记忆?某位权威心理学家曾经说过,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会令即将死亡的人一下子失去记忆,他的脑电波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脱离身体,毫无规律地弹射到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脑电波的存在方式是无法界定与想象的,存在时间则可能是和宇宙一起同朽。
它很容易与其他人的脑电波连为一体,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化为接收者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灵魂附体。
在专家看来,唐心以为的带着前世记忆出生不过是宇宙中游移不定的脑电波恰巧进入了新生儿的身体而已。
对,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当我开始哭、吃奶、正常睡眠之后,更多的思想意识复活了。
大帐篷里的骇然奇遇并不是简单的生与死的问题,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我看到交战双方的旗帜上赫然写着篆体的‘汉、楚’两个大字,汉军白衣白甲,楚军则是黑衣黑甲,我自己就是站在楚军一方的,骑着桃红马,穿桃色铠甲,还披着一件桃色的斗篷——我缓缓地点头:嗯,楚汉之争,应该就是秦朝灭亡后刘邦与项羽之间的战争。
在那场旷世大战里,霸王项羽在用人、用计方面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并且自恃骁勇,丝毫没把敌人放在眼里,终于败走乌江,自刎而死。
他是后代广为称赞的无敌英雄,身边自然少不了美人,也就是以一刎惊天下的虞姬。
不过,这些与我们起初要讨论的水蓝会有什么联系呢?我更希望阿尔法会出现,大家共同参详,打开封印之门。
满室都是酒香,但我的心情却一步步变得沉郁起来。
风先生,请不要分心,这一段叙述虽然冗长,却是后面所有故事的铺垫——我歉意地笑了笑,坐正了身子:对不起唐小姐,请继续说,我一定会认真听。
唐心摸了摸额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风先生,这些话听起来是很古怪,从前我只要说个开头,便会被父母斥骂,有一次还挨了父亲的板子,不准再满嘴胡说八道。
所以,这些话便一直埋在心里,希望你能把每一个字听完,我想它们一定是有意义的,是要告诉我什么,然后要我担负起某种使命。
什么使命?我立即追问。
手术刀也经常提到——人生在世,某些桀骜不驯的大人物是受命于天的,他们之所以存在,是承担着自身特殊的使命而来。
他所指的大人物毫无例外就是大哥杨天,那么唐心的使命又是什么?救世主——我的使命是找到救世主,然后告诉他一个秘密。
她转头看着我,乌黑的眸子定格在我眉心里。
唐小姐,你确信那些记忆是真实存在过的吗?或者只是一些虚妄无据的思想片断?唐门中人日夜与毒虫、毒药打交道,目前能够在中国找到的毒物之中,至少有六十多种会给人造成奇异的幻觉。
据我所知,你们唐门的第二十五代、第五十二、第五十三代弟子中,都有因服食‘离魂草、信天翎、如梦令’而患上妄想狂的牺牲者。
你敢说在修炼‘百死神功’的过程中,没有服过那三种毒药?她眼眸中的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是,我服用过。
资料记载,二十五代唐门弟子唐大恐服用离魂草之后,幻想自己是剑仙李白,每日饮酒、作诗、练剑,对于从前的毒术忘得一干二净,最终在三峡湍流中逐浪而死,跟当年扑水追月的李太白同样下场。
五十二代弟子唐金服用信天翎之后,总以为自己是陕北山沟里吃草的绵羊,除了仰面看天就是埋头啃草,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只能用咩咩的羊叫声表达自己的感情。
五十三代弟子唐布服用如梦令之后,患上了重度白日梦游症,每天睁着眼做梦,然后絮絮叨叨地对别人讲天外来客、海底古城或者雪山妖兽之类的古怪故事,但那些都是他一个人胡编乱造出来的,根本无据可查。
蜀中唐门深居蜀中残山怪水之间,很多门规、练功方法都已经踏上了走火入魔的不归路,所以门下弟子才会日渐伶仃。
唐小姐,这些话,你对老虎说过吗?我希望能岔开话题。
没有,这些话,我是要留着讲给救世主听的。
老虎只是俗人,对他说,他也永远不会懂的,就像那套《碧落黄泉经》,在别人眼里是无用的蝌蚪文废纸,在我眼里,却是醍醐灌顶的良药,所有的困扰霍然迎刃披落,荡然无存。
其实,那些所谓的‘神秘文字’,在风先生眼里,也会不值一提——似乎有两团火苗正从她的眼底升起,燃烧着之前生成的大片阴翳。
过奖了,我和老虎一样,也只是——她霍地举手截断我:不,你们绝不一样,你是救世主,是这个世界的最终拯救者。
风先生,走向毁灭的进程已经临近尾声,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已经攫住我的左臂,钢钩一般收紧。
我毫不反抗,任由她十指发力。
看得出,她太紧张了,随时会进入歇斯底里的崩溃状态。
唐小姐,你太紧张了,为什么不试着放松一些?笑一笑,喝杯酒,或许能感觉好一点。
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你看那天空,代表死亡的‘十字连星’早就形成,那是直插地球心脏的一把利剑。
它并非是受阻而不能落下来,而是在谨慎地选取角度,等待最好的时机。
她仰面向上,露出雪白的脖颈,胸膛更是激烈地起伏着。
我随着她的动作抬头,这才注意到这栋建筑物里并没有楼层分隔,自下而上二十多米的高度全部都是一气贯通的,可以一直望到楼顶。
只是那楼顶也并非完全封闭的,而是露着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洞口,露出了黛黑色的天幕。
那不是我们地球人平时仰望时看到的天空,而是真正的太空世界。
阿尔法建造这座三角小楼的心机非常之深,楼顶暗藏着一架高精度天文望远镜,可以直接观测星空。
这片黛黑色就是茫茫宇宙里的原始色彩。
十颗黯淡无光的星球缓慢旋转着由远及近连成一线,从眼前数第七颗的位置,左右两侧各出现了一颗亮星,犹如剑镝,这种构架,既像是脱鞘祭起的宝剑,又像基督徒们格杀魔鬼的圣十字架。
十字连星、地球末日是欧洲星相学家们的恐怖预言,正如《诸世纪》上所记载的一九九九年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一样,都言之凿凿地指明了地球多灾多难的未来。
正如宇宙里诸多恒星、行星的毁灭过程那样,地球也会遵循同样的发展路线,只是取决于那个毁灭降临的时间早晚而已。
一九九九年的‘十字连星’并没有引发地球危机,那是因为一种奇怪的力量暂时阻止了利剑的刺入,但那种悬而不决的力量已经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暖冬和瘟疫流行。
风先生,死亡的战鼓已经近了……唐心叹息着,指向紧闭的窗外,仿佛为了应和她的满怀沉郁,那种扣人心弦的非洲鼓声又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战鼓,而是——我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描述土裂汗大神这个神秘的土星人,他的消失与出现都是疏忽来去,无声无形,如果我说了他的身份而他又不如期出现,岂不是给唐心造成更大的困惑?那是战鼓,风先生,很多诡谲的异变在我的思想中已经显现过了,来的一定是敌人,一定是,拜托你千万记住,他们是敌人。
唐心再次紧张起来,身子前伸,双眼紧盯着我。
我下意识地点头,这种情形下,已经不能再刺激她,以免引发她的全面精神崩溃。
二○○七年,下一个毁灭将如期而至,一切无法避免。
唐心不安地搓着手。
第二部 亚洲齿轮 第四章 水蓝在哪个星球?我忽然觉得,她之所以如此固执,一定有其他原因。
单个人的智慧总是有限的,所以古人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说法,我猜她一定是真的看到过什么,才会一次一次坚持己见。
唐小姐,你说的是关于\'大七数\'欧洲预言吗?在你的思想中,大毁灭是如何发生的?难道以地球人的智慧就想不出办法化解?地震、海啸、陨石一直都令我们的地球饱尝苦楚,如果发生毁灭的话,也会从这海、陆、空三个方面开始,至少以目前人类对于自然灾难的预防能力,会竭尽全力做有效的防御,绝不至于到了毁灭的程度。
好吧,风先生,我会继续讲我的故事,等你听完,也就明白\'大七数\'与\'救世主\'是什么了--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脸色昏黄黯淡,重新在躺椅里坐好。
好,洗耳恭听。
我笑着点头。
世界上有没有救世主姑且不论,但我清楚自己不是,如果真的有挽救地球命运的超级英雄出现,我宁愿相信那是大哥杨天。
当我看到那场楚军与汉军的战争便立刻明白,自己是站在霸王项羽一方的。
果然,某些记忆的碎片拼接起来时,我看到他穿黑色铁甲,骑乌骓马,手擎黑铁长枪,在汉军的阵营中纵横决荡,无人能及。
那种古代战斗的场面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兵器、铠甲和马匹上沾满了敌人的血,看上去骇人之极。
他在万军丛中回头看着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虞姬、虞姬,看我为你斩将夺旗\'--风先生,我发现自己的前世竟然是那段历史里最惊艳的女子时,已经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只有无法抑止的战栗。
唐心提到那万马军中为她杀敌的黑甲将军时,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了带着泪光的熠熠神采。
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情郎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霸王项羽恰恰是几千年来人人景仰的战神,她完全有理由为此而激动万分。
那一战之后,汉军将领折损七十员,士兵死亡逾三万人,只能被迫后退二百里。
只是,汉王刘邦与军师张良、大帅韩信、名将樊哙都已经抵达,还有打破咸阳时收降的秦军铁甲骑兵八万人,把楚军牢牢围困在一座土坡上,那个地方旧名垓下,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则叫做\'后悔坡\'。
她猛地甩着头发长叹:后悔坡、后悔坡?也许我该劝他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而不是为了保全\'霸王\'之名正面拒敌。
当地土人说,几乎所有驻扎在后悔坡的人,生前死后都会后悔不及,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读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垓下一战,是霸王项羽折戟沉沙的决死之地,他不仅失去了爱人、兄弟、部下,更失去了跨下马、掌中枪,最终憾死乌江。
你为了他,自刎而死,也后悔了吗?我想打破她自说自话的气氛,毕竟那些都是作古千年的历史故事,所有人还得向前看,展望未来,一味沉浸在陈旧的历史中是最不可取的。
还有,这些从她嘴里娓娓道来的冗长叙述,究竟跟水蓝有什么关联?我并非性情急躁的人,但现在苏伦被困、大哥下落不明、六臂怪人随时都能冲破禁制、悬崖顶上还有顾倾城和老虎在为我担心……头绪太多了,我真的很希望尽快听完这个故事,然后选取其中的有价值资料。
我的确死了,但不是为了他,而是死于他的剑下。
她苦笑着,动情地吟诵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是史上流传下来的项羽名句,已经被后世文学家广为引用,唐心是学识渊博的现代人,应该为此而高兴才对。
霸王项羽之死,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虞姬的自刎而别,更是为英雄的悲歌里添了一抹侠骨柔情。
唐小姐,其实有这么一段前世记忆,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我说的是真心话,虞姬虽然不能进入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行列,但史学家公认她已经超越了美与丑的境界,而是几近于堂堂正正、庙堂之侠的境界。
历史颠倒沉浮了两千年,能与虞姬齐名的女子,也只有清末民国时期的鉴湖女侠一人而已。
这份荣耀,几乎能贯穿全部的中国历史。
荣幸?风先生,你没听明白,我死于他的剑下,而不是自刎。
我的记忆与史学家们的记载偏离太多了,那柄剑削过来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因为我一直以为,他会保护我一生,直到耗尽生命为止。
我记得,他当时听到探马回报说\'秦兵铁骑\'时脸色立刻变了,嘴里反复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不住地唉声叹气。
唐心忽然凄楚地笑起来,而我也愕然无法应对。
霸王别姬这段故事已经成了千年以来爱与死主题的最佳载体,除了在华语世界里广为流行以外,已经被翻译为全球性的文字,广为出版流传。
现在,故事的主人公突然跳出来说,是他杀而不是自杀,真是令人哑口无言。
他怕了,真正地对一个人感到恐惧,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阿房\'。
他说,在四年之前刺杀秦始皇的行动中,自己曾三次败给秦始皇麾下大将阿房,毫无还手之力,但对方却毫不在意地放了他,否则哪有今天的\'西楚霸王\'?在白天,他可以是所向披靡的万人敌,但到黄昏垂降之后,他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帐篷里踱来踱去,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
我静静地听着,渐渐被她的叙述真正迷住了。
大将军阿房,岂不就是现在的方眼武士阿尔法?诚然,以现代人的武功与智慧去对抗有勇无谋的项羽,自然手到擒来。
那么,项羽怎么舍得向自己的爱人下重手呢?我真的无法解释。
屋顶传来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我们两个同时抬头向上,又同时低下了头。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你倒在一个金甲武士的怀里,身上穿刺着三柄月牙弯刀,他抱着你走向一座明晃晃的小楼,我终将彻彻底底地失去你,从身到心。
虞姬,在梦里,你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我,我的梦一直很准确,并且以此来排兵布阵,杀得刘邦丢盔卸甲。
\'--现在,我一直记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布满血丝的样子。
在我心里,虞姬是永远属于霸王项羽的,没有第二个男人能赢得她的芳心。
他伏在我的膝盖上,哭得像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我一边听她叙述,一边辨别着鼓声的来向。
地脉可以通向无限远处,甚至会是地球核心的岩浆之海,当然也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地方。
当时土裂汗大神带着萨罕、幽莲连同那个金字塔一样的飞行器遁入地下以后,已经成了当时非洲的一大奇闻,被全球媒体争相报道过。
假如他们进入了地脉隐身,又何必再出现?难道这个地方会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这些问题,恐怕得等土裂汗大神他们真的出现才有答案了,假如只有鼓声是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摸着他脏乱的头发和粗硬拉杂的胡须,低声为他唱歌,希望他能安心睡一晚,明日重新抖擞精神,冲阵杀敌。
\'虞姬,我不会让别的男人夺走你\',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道剑光灿烂地卷上来,杀敌过万、饮血千升的霸王之剑,最终从我喉上掠过,并且是握在我最爱的人手里--唐心陡然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神凄楚欲绝。
他杀了你?霸王杀了虞姬?这是……这真的是一个无法想象的结局。
我忍不住搓着手叹息。
虽然从她刚才的话里已经隐约猜到了谜底,但是等她亲口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惊愕得变了脸色。
这就是真相,世界上的每一个真相往往都是最残酷的,因为它揭掉了歌功颂德、乐舞升平的浪漫伪装。
霸王项羽是英雄中的英雄、豪杰中的豪杰,可他内心却脆弱如玉杯,经不得任何挫折。
在我死的一刹那,我看到了一个身披金甲、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大踏步地走进来,\'阿房\'--项羽在叫。
那男人走近我,俯下身来,低声叫着\'迪娜朵丽\'这个名字,一连声地叫,隐藏在面具后的眼波柔和凄清,但我已经死了,虽然很想开口应答他却实在做不到。
风先生,第一段记忆在这里就结束了,一梦醒来,我便成了唐君石与虞白帆的女儿,唐门弟子中的一员。
她双手捂着脸,喉头一直哽噎着,悲哀到了欲哭无泪的程度。
这一段前世记忆里,她被霸王所杀,原因在于霸王生怕那金甲武士会夺走她。
男女之间的情感千奇百怪,但霸王走的这一条路却是下策中的下策。
他一定后悔过,后悔不该驻扎垓下、不该鸿门宴上放走刘邦,更不该磨剑霍霍向着爱人的咽喉。
只是,世上根本没有神医良药可以治疗后悔,只能任缺憾一直延续下去,不是吗?我的鼻子也感到一阵发酸,这种真相,足以令我对任何历史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风先生,第二段记忆里,水蓝便出现了。
那是一个沙漠中的巨大绿洲,中心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蓝色湖泊,湖水又清又深,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游个痛快。
我看到了水蓝,当然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第一眼就被她的美丽震撼住了。
她站在一只青色的竹筏上,背着手,孤零零地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头发沿着肩和背垂下来,用一条闪亮的银色珠链松松地系住,长长地拖到水中。
当竹筏随风荡漾的时候,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头发,就像一条条风情万种的水草--她真的美极了,我看到她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息,生怕把她惊走了。
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水中的绝美倒影,一阵风就能吹散一样,恨不得双手掬起来,把这一刻永远留住。
水蓝,是一个最配她的名字,古人说世间的绝顶美女都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但这句诗拿来形容她,只怕还是不够妥帖。
唐心忘记了垓下那段记忆的不快,不惜反复唠叨着描绘初见水蓝的惊艳,可见那真的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美女。
水蓝是大哥杨天爱上的女孩子,当别人夸赞她时,我也会感到骄傲并且宽慰。
只有天下无双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样的英雄豪杰,我永远都坚信这句话。
我听到有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蓝色的四驱越野车疾驰到水边来,嘎的一声刹住。
车上下来的,竟然是那个金甲武士,仍旧戴着黄金面具,一步步地走向湖边。
我想招呼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是游离于这个画面之外的,仿佛看电影的人,与前面不断变换的世界是割开的,只有默默观看的权力。
当金甲武士向竹筏上的水蓝招手致意时,我看到水蓝从沉思中惊醒,水波一样柔美却不乏凌厉的眼神向岸上一扫,随即弓腰屈膝,操控竹筏冲向岸边。
接下来,他们之间曾有一段我实在听不懂的对话,我只是原句复述给你听--以下是美丽的女孩子水蓝与金甲武士阿尔法之间的对话,不单单唐心听不懂,我也有点糊涂起来。
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北方联盟的虚拟家园吗?还是西方联盟的\'垦荒者模拟沙漠\'?我要见最高联盟长官,这次的探索行动已经失败,出现了严重的时空坐标计算错误,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地球。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穿这种古怪的铠甲?那金甲武士回答:小姐,这个问题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这里的确是地球,你是从哪个星球飞来的?水星、土星还是火星?请跟我来,我们宇宙航空实验室的同仁们正等着欢迎你呢!水蓝苦笑起来:我来自地球的中央联盟高等航天部,个人代码\'水蓝\',执行级别\'特九\'。
金甲武士困惑地摇头:中央联盟?那是个什么组织机构?我们地球上只有一个核心实验室,我的代码为\'阿尔法\',而且我们的执行权力是无等级分别的。
他们几乎同时对视着叫起来:现在是地球历的哪一年?阿尔法紧接下去:地球历二○○七年。
水蓝也报出来:二○○七年,地球历,西元。
两个人同时仰面向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惊愕莫名地怔忡站立在那里。
良久,阿尔法才开口:我们之间肯定有一个人疯了,或者被宇宙航行的\'次级缺氧状态\'洗脑,造成了记忆漂移。
跟我去实验室吧,或许我们能帮你恢复正常。
他举手去抓水蓝的腕子,但看起来瘦削柔弱的水蓝刹那间的反应却如兔起鹘落一般敏捷,手掌横削,咔嚓一声,阿尔法的右臂关节已经错位,痛得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水蓝的另一只手从阿尔法脸前拂过,轻妙无比地摘去了他的黄金面具。
那是一张地球男人的脸,堪称英俊大方,但是本该生着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的位置却是一对古怪的立体方块。
水蓝翻身向后,飘落在竹筏上,傲然冷笑:你?难道是地下联盟改造过的异种囚犯?穿成这个古怪的样子,岂不是在掩耳盗铃?阿尔法脸上的立体方块转动了一下,那仍旧算得上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形状改变了而已。
他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平静地伸着左手:把面具给我,那是我借以吸收能量的工具,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以后,你也会有。
水蓝屈膝发力,竹筏再次荡向湖心,离岸边越来越远。
看起来她的意思是要远离这个方眼怪人,但骤然之间,湖水波浪翻涌,将竹筏一直推向岸边,无论她怎样发力控制都无济于事。
小姐,不要胡来,我们没有恶意的。
阿尔法继续向岸边走。
一架蓝色的直升机出现在西面的天空中,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轧轧声让水蓝顿时冷静下来:好,我暂且相信你的话,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她上了岸,仰头望着天空,眉皱得紧紧的,仍旧握着那只沉甸甸的面具。
直升机上下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金甲武士,脸上无一例外地戴着黄金面具,但配备的却是标准的现代化枪械,而非古代人常用的刀剑长戈。
唐心的叙述到这里告一段落,总结性地长叹:风先生,我看到水蓝,也看到了阿尔法,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那不是地球\',而是一片古怪的区域。
水那么蓝,隔着几十米的水深,一眼便能看到水底的贝壳和水草,而且千真万确地看到过十几群草鱼、鲤鱼、鲫鱼在水草里溯游。
地球上是没有那种水域的,像是每一分钟都在经净化器过滤的超大型生态鱼缸。
不是地球?那些鱼类和水草呢?岂不正是我们的地球上最常见的水底风景?我反问,并且反复思索着唐心的话。
假定唐心看到过的事曾经真实发生过,那么可以看作是水蓝到达了阿尔法的世界。
暂且不论这个世界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地球,总而言之,水蓝是从自己的世界误入了那里。
在你看来,水蓝是地球人吗?我站起身,向壁炉里添柴。
当然是。
唐心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美丽到极点的地球女孩子,并且身手绝顶高明。
她令阿尔法受挫的那一掌简直快得匪夷所思,仿佛那个动作是用强劲的电力来自动控制的,一触即发,后发先至。
我忽然有了某种奇怪的想法,把手中的一段松柴竖放在壁炉前,慢慢后退了一步。
唐小姐,你看着我的左臂和松柴,仔细看着--唐心不明就里,轻轻点头。
刀光一闪,松柴已经被劈成左右两半,无声地倒了下去。
我想演示给她看,水蓝击退阿尔法的一招,会不会跟逾距之刀相似。
她很聪明,立刻回答:不错,水蓝发力的方式跟你的刀法非常相近,已经超出了人类\'视觉暂留\'的捕捉范围。
只不过,她的速度比你更快,大概会在三倍以上,一进一退,阿尔法便中招。
如果当时岸边还有其他人的话,我简直会以为她根本就没出过手。
我俯身捡起松柴,回身向唐心笑了笑:唐小姐,请过来看看这刀口,或许会有点发现。
她起身过来,从我手里接过松柴,嗓音压到最低:风先生,楼顶有人。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要你过来,也是为了这一点。
假如敌人突袭,你什么都不要动,一切由我来应付。
第一次有雪落声的时候,我已经察觉敌人是伏在楼顶的西北角,现在,对方已经无声地坠落下来,藏身在房间西南面的窗下。
是唐清吗?唐心把松柴丢入火堆里,不知不觉又皱起了眉。
她已经不是唐清或者龙格女巫了,而是身体异化、思想也被怪物操控的敌人。
先后几次在大山里见过龙格女巫,并且随行的飞鹰那队人马几次被袭,死亡惨重,都是拜她所赐。
这笔债,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的。
龙格女巫不死,大山里永远都不能安宁下来,关键问题是,我需要得到她内心里的秘密。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曾透露过自己清楚苏伦的下落--十五岭。
不要杀她,风先生,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唐心伸手烤火,火光令她苍白的脸渐渐变成了温暖的晕红色。
为什么?她只会成为人类的敌人,就算我不杀她,也一定会有江湖上的或者政府派来的力量剿除她,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无辜丧命。
唐心、唐清属于同一门派,她不愿看同门被杀,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唐心长叹:风先生,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后悔坡\'的故事吗?杀了她,你一定会后悔,一生都会自责不止。
相信我,不要步入那个死循环的结局里去。
她渐渐提高了声音,很明显是要说给窗外的人听。
窗纸是半透明的,我的眼角余光始终定格在那扇窗上,生怕唐清会再次跳出来突袭。
这一次,我并非不能承受死亡,而是不愿意再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葬送了唐心的生命。
我能看到结局,宿命的力量那么强大,如果这一次真的有人会死,我希望自己是第一个。
风先生,她并非咱们的主要敌人,真正的敌人是来自地下的,我的生命会终结在一个穿着灰袍的异族人手里。
她抽出一根烧到一半的细柴,吹灭火头,在壁炉旁边的白墙上快速地画了几笔:你看,这就是他们使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