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西蒂从镇上回到福克斯米尔,她看见自己家车道上停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和犯罪现场调查组不一样的车。
她猜想,这车是某位和调查谋杀案有关人的。
经常有陌生人来打听他们的事,她不知道这样的局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想她应该觉得很幸运,因为媒体还不知道他们和谋杀案有关,于是就想,这辆车是不是哪个记者的。
她看着小房子,看见围在犯罪现场周围的警戒线已经拿掉了。
她刚刚把鞋脱掉,把水壶放到炉子上,门铃就响了。
从厨房的窗户看去,看到昨天晚上来把彼得带走的那个年轻警探。
她没穿鞋就去开门,门开后看见他低头注意看她那涂成淡粉红色的脚指甲。
她感觉到了他的不快,于是想对他说点什么。
难道你的模范老婆不涂脚指甲?或者,你就因为我老了,所以你不喜欢。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站在那里,等着他说话。
我们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他说。
他的话音里除了责备,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是一种近乎于恐慌的焦虑。
我刚刚回来。
你到哪里去了?到莫佩斯。
有其他人吗?她没有回答。
这不关他的事。
什么,出什么事了?她知道出大事了,又有人死了?他没有回答。
你能证明你今天上午的行踪就行了。
有人看见你了吗?没有。
她不情愿地说,我一个人。
那给我看看收据什么的。
有显示日期和时间的东西吗?她也开始恐慌了。
她想象着自己被带到基默斯顿的警察局,坐在房间里接受讯问。
或许他们以为她和彼得都卷到此案中了。
那詹姆斯怎么办?我什么也没有买。
本来想买的,但结果只是看了看。
后来她想起了什么,走了出去。
她依然是光着脚,车道上的砾石硌得她脚底板生疼。
她是去看汽车里面。
终于她在座位下找到一张因为在安全通道停车的罚单。
那上面时间标示得很清楚,看到这个之后,阿希伍什的态度有了一点变化。
他有礼貌了些,问他是否可以进去。
一个年轻女人失踪了。
他说。
回到厨房的时候,水开了,而且都已经自动关了。
她没有问他就给他泡了一杯咖啡。
有可能和那两宗谋杀案有关。
我去过小屋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的工作已经结束,现在找你不是询问什么。
如果……不,她说,我当然不介意。
你请便吧。
但是她吃了一惊,因为他仍然认为小屋可能是犯罪现场。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穿着蓝纸衣服的人发现什么了?是不是说明彼得还没有脱离干系?你丈夫是不是在往常那个时间去上班的?阿希伍什问。
他语调彬彬有礼,不急不慢,但是她还是吃惊不小。
她不会告诉他,彼得今天早晨离家早。
是的,她说,大约就是平常的那个时间。
你看看他到达大学的时间就知道了。
他们是要签到的。
他笑了。
她意识到他已经这样做了。
她不知道他们去调查的时候彼得在不在,或者,他们是和他的秘书交谈了。
她本来想问问,但是又没好意思。
厨房的钟响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叫声。
她看到已经是两点钟了。
我还没有吃中饭。
她说,我本来想在莫佩斯吃,但是发现那里的东西简直不能看。
我准备给自己做个三明治。
你要吗?他笑了。
我要走了。
他说,但是如果你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比如你不认识的汽车,有人在小房子周围晃荡,能不能给我打电话?可以,她说,当然可以。
电话响的时候,她正和他一起朝门口走。
是她的手机。
还放在厨房的包里。
她知道电话是塞缪尔打来的,因为心里正想着这件事,对警探接下来说的话没有太在意。
你今晚在家吗?说不定我们还有问题要问你。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手机的铃响。
或者,他才不管她方便不方便呢。
是的,她回答说,哦,是的。
我们不经常出去。
现在她只想着他离开她家。
他又笑了,好像这个回答就是他想要的,好像这就是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太好了。
我自己走,你不要送了。
等到她回到厨房的时候,手机已经不响了。
没有短信。
通话记录表示刚才是塞缪尔的手机。
她想打过去,但那边总是关机。
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她又试了他家里的电话,还是和他联系不上。
她不停地打电话,直到詹姆斯放学回来,她才放弃了。
彼得从大学回到家,比通常早了一点点。
才五点半。
弗里西蒂从厨房的窗户里看到他下了车,站了一会儿,朝小房子那里看着。
他在想那个女孩。
他想她了。
她的心里一阵嫉妒,就像食物堵在喉咙口一样。
她有点想吐。
詹姆斯本来正在花园里玩,他肯定也看见他了。
他跑过去迎接爸爸。
她虽然听不见詹姆斯在说什么,但是他一看见他爸爸就开始说话了。
是学校里的什么新闻。
彼得笑了,他抱起孩子,从自己头上荡了过去。
弗里西蒂看着他们俩,心想,尽管他年龄大了,但他的身体真好,真强壮。
彼得搂着儿子的肩膀,一起朝房子走来。
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弗里西蒂走到彼得书房里,很高兴在遇到他们俩之前有机会镇静一下自己。
是塞缪尔。
你好。
她说,我一直在想给你打电话。
在莫佩斯的那天上午,她就试过几次了。
打他家里的电话或手机都没有人接。
她鼓起勇气到图书馆去,但是桌子后面的那个女人说他请了一天假。
于是她就去了他家。
她敲了门,没人应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还有点含糊不清。
她想,他是不是喝酒了。
这我现在真的没法说。
彼得刚刚回家,你要不要和他说话?和往常一样,如果她觉得有可能被人听见的话,她总是让自己说话时显得轻松、随意。
不。
我想和你说话。
你好吗?她问,你一天到哪里去了?他没有立即回答。
她听见彼得在厨房里叫她。
她用手捂住话筒,喊了一声:我在接电话,要一会儿呢。
把水壶打开,好吗?塞缪尔还是没有回答。
你到哪里去了?她又问了一遍。
我以为你猜到了呢。
只有他们俩在一起昀时候,他会说这样的话。
一种挑逗。
一种暗示一一我们俩心心相通。
但是现在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听来只是让人觉得伤心。
你好吗?她问,出什么事了?我想要见你。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她说,今天晚上不可能。
原来准备因他隐瞒了彼得和莉莉·马什的事而责怪他,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忘了。
自从他们在一起以来,每当没有人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独自偷笑。
在她内心涌动的情欲让他们维系到现在。
现在她想尽快、尽量不失颜面地将自己从这样的关系中抽身出来。
接到这个电话,她已经开始觉得塞缪尔是个负担了。
是克莱尔二十周年的忌日。
他说。
当然有二十年了,她想。
那也是在仲夏。
她记得那次葬礼。
无风、闷热的一天。
他们在教堂外面等的时候,树下一簇簇的昆虫。
他们都觉得不自在,因为以自杀的形式与亲人诀别让人尴尬。
她觉得他们应该同情塞缪尔,因为他被人抛弃了。
后来他们把他带回家,他把自己如何发现妻子的经过作了描述。
几个月来,我都没有看见过她那么安静过。
她的头发在脸四周漂浮着。
她突然吃了一惊,因为她意识到他说的可能就是最近的受害人,但她接着就打消了认为塞缪尔是杀人凶手的念头。
塞缪尔是绅士。
他连飞虫都不会伤害。
对不起,她说,我应该记得的。
她知道他在等着她说同意去见他,但是她犹豫了片刻。
或许作为一个关心他的朋友,她应该去他那里。
詹姆斯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她听见了每天傍晚时分播放的一个肥皂剧的特有的旋律。
彼得在厨房里喊着说茶准备好了。
这才是重要的东西,她想。
日常家庭生活的琐碎事情。
这值得为之奋斗。
哎,她说,对不起,我去不了。
这里事情很难办。
警察昨晚把彼得叫过去问话了。
你觉得你不想和他谈谈吗?塞缪尔没有回答。
一切都是如此混乱。
他终于说。
你在哪儿?她问。
算了。
她以前没有听到过他这么伤心过。
他关了电话。
彼得为她泡了格雷伯爵茶①,还加了一点牛奶。
她喜欢这样。
谁的电话?她只犹豫了一会儿。
是塞缪尔。
他听起来有点难过。
是克-------------------------------------------------------------------------------------------------------------------①为著名英国红茶,原产斯里兰卡,此茶特别为英国首相查理·格雷伯爵世(Charles Crey,2nd Earl 1764-1845)炮制,故得名。
莱尔的周年忌日。
我想让他和你说话。
我会和他谈谈的。
今天下午那个年轻的侦探来过了。
又一个年轻女子失踪了。
彼得小心地放下茶杯,但是她能看出,她说的这个消息让他感到难过。
或许,这让他想起了莉莉。
他们认为那和已经发生的几起谋杀案有关吗?阿希伍什就是那个意思。
他想知道今天上午我到哪里去了。
他们一整天都在想找我。
彼得伸展了一下身子,靠在椅子上,表示他一直很忙,已经很累了。
你到哪里去了?开会。
极其无聊,沉闷,所以会议开了那么长时间。
真的?你不会认为我和这起绑架案有关吧?不是。
她很快说,当然不是。
不是那样的。
我今天上午去莫佩斯了。
我试着给你打电话,但是联系不上你。
你怀疑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对不起。
我的确这么想过。
永远不会这样了,他说,我说过我永远不会这样了。
他扭头看着房子,看看隔壁房间的詹姆斯,看看花园。
这太重要了。
她意识到他现在的想法和刚才自己和塞缪尔通话时的一样。
饭后,她和彼得还有詹姆斯一起看电视,一会儿之后,他们俩把孩子送到床上睡觉,然后拿了饮料来到阳台上,看着西边橘色的巨大的太阳低悬在山上。
彼得似乎有什么事,很焦急的样子。
他有好几次都回到了那个被诱拐的少女这个话题上。
阿希伍什还和她说了什么?没什么。
她说,真的。
但是如果他们找到了她,抓到那个绑架她的人,你就清白了,对吗?事情会过去的。
但是这样说似乎并没有让他觉得好些。
他还是安定不下来。
他一度走进房子里去打电话。
她想是打给塞缪尔的。
他怎么样了?他回来后,她问他。
我不知道。
彼得皱着眉头说,他没有接电话。
就在天快要黑的时候,警察来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她把大门锁上了,所以他们在房子边上走着。
一个男警察和一个女警察。
在她眼里,他们年轻得不可思议,尽管他们竭力表现得彬彬有礼,她还是觉得他们的举止是那么粗鲁,说话词不达意。
阿希伍什说我们可以从这里观察到磨坊引水槽。
你告诉过他我们可以过来?是吗?她真的记不清她同意让他们干什么了。
楼上是不是有大房间?我们可以在那里看看。
当然可以了。
她说,只要能对你们有帮助,什么事都行。
等到彼得和弗里西蒂去睡觉的时候,他们还在那个房间里。
她看见他们坐在黑暗处,看着那座小房子。
现在没有月亮。
外面光线不好,看不清细小的东西,但是如果有人走动,还是看得出来的。
如果真的有人出现了,他们怎么办呢?弗里西蒂这样想着。
他们只不过是孩子。
她给他们拿了一大杯珈啡和一些三明治。
他们谢过她之后,眼睛还是看着窗外。
她肯定是在彼得之前睡着了。
她清楚地知道,他就躺在她身边,非常安静——他不想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