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裴羽在萧错下手落座。
如意和吉祥翘着尾巴跑去里间玩儿。
古氏上前几步,十分恭敬地行礼。
闵夫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对萧错与裴羽福了福,嘴角翕翕,不知该说什么。
萧错问闵夫人:你在宫里怎么说的?我……闵夫人自然不能承认在宫里说谎,我在宫里所说句句属实,方才是被这妇人气得口不择言了,说闵采薇已经死去只是想让她心里不快。
我怎么敢欺骗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欺骗尊夫人?萧错又问:如此说来,闵采薇是诈死?闵夫人语气坚决:是,自然是诈死。
好。
萧错语气平静,照着她诈死的章程来。
……闵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她望着眉宇清冷的男子,心乱如麻。
萧错侧头看了裴羽一眼。
裴羽会意,给闵夫人摆轻重:你咬定闵大小姐是诈死,那么,她为何如此?是疯了,还是当初在家中无法过活?闵夫人忙道:我跟你说过了,她是为情所困昏了头脑,彼时一心要嫁给侯爷……闵夫人,裴羽打断她的话,别再诋毁闵大小姐与侯爷的名声。
今时今日,你还用这理由说事的话,那就需要拿出证据。
人证、物证,你有么?语气仍是绵软柔和,言辞却是直指关键,再有,怎么样的嫡母,才会口口声声诋毁女儿的名节?照这样看来,闵大小姐诈死倒也在情理之中。
闵夫人眼神慌乱,我没有,我不是诋毁采薇的名节,我……我是实在没法子了,她先是惊吓我膝下次女,又惊吓贵府二夫人,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不得不家丑外扬。
裴羽微微一笑,你们母女两个在我与二弟妹面前家丑外扬,无凭无据便将侯爷拖入这种是非——这是不是搬弄是非,犯了七出之一?闵夫人争辩之前,她摆一摆手,继续道,这一条先放在一边,就当你所说属实,那么,她为何要惊吓你的次女、我的妯娌?这些我不想听你说,等会儿问问闵大小姐便是——你既然说她是诈死,那么我便将她的妹妹当做她,想来她也乐得如此。
又看向古氏,你怎么看?古氏如何听不出裴羽的意思,立时恭声回道:全凭夫人、侯爷吩咐。
闵夫人张口结舌,急得额头冒出了汗。
裴羽暗自叹一口气。
这会儿的闵夫人,因为之前与古氏的争执,完全昏了头脑,自然,不发昏也是百口莫辩,不论怎么辩解,都已无法开脱自己的过错。
萧错又看了裴羽一眼,眼里有笑意。
裴羽并没察觉到,继续敲打闵夫人:按理说,闵侍郎不会不知道你们母女的行踪,到此刻都没来萧府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呢?萧错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裴羽随之起身,唤来甘蓝、水香,甘蓝好好儿劝劝闵夫人,水香去询问乔明萱,让她帮闵大小姐做份口供。
二人恭声称是。
裴羽随萧错步出房门。
闵夫人的面色已由苍白变得发青,身形摇摇欲坠。
如意、吉祥听得夫妻两个离开的脚步声,慌忙跑出里间,追上前去。
吉祥慢悠悠跑在萧错前面几步,如意则乖乖地跟在裴羽身边。
出了小院儿,吉祥先一步跑到通往花园深处的彩石小路,跑几步便回头看看萧错。
萧错问裴羽:去转转?裴羽欣然点头:好啊。
只是,我要先吩咐丫鬟几句。
嗯。
萧错缓步走出去几步,站在桂花树下,是不想打扰她吩咐下人的意思。
如意坐在裴羽身边。
吉祥比较忙,先是跑回到萧错身边哼哼唧唧,祸害他的深衣下摆,前爪、嘴巴都用上了。
挨了一记凿栗之后,又跑到裴羽和如意身边团团转,弄得正聆听裴羽吩咐的半夏、木香乱了心神,不能再集中精力。
败家,你给我过来!萧错又气又笑地唤它。
吉祥不甘不愿地走过去,坐在他跟前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他。
它固然喜欢与如意结伴撒欢儿,但也很喜欢对它特别好的人陪着自己玩儿。
萧错俯身摸了摸它的头,手势温柔之至,等会儿。
吉祥明白他这一句话和动作的意思,立刻高兴起来,这一高兴,萧错就得不着好了——它立起身形,前爪搭在他肩头,他没好气的训斥是没用的。
没一会儿,他肩头印上了好几个爪印。
那边的裴羽在吩咐两个大丫鬟:小厨房做的樟茶鸭、龙井虾仁不错,去看看今晚能不能上桌。
甘蓝、水香的住处要安排好,往后她们就要在正房当差,明日我会把她们正式引荐给你们。
再有,晚间我要给皇后娘娘写奏折,记得备好笔墨纸砚。
半夏、木香称是而去。
裴羽望向正被吉祥缠着的萧错,俯身摸了摸如意的头,带着它走向他,一面走,一面凝望着他。
夕阳光影里的男子,眉宇舒缓,唇畔有清浅笑意,玄色深衣衬得他的容颜更显白皙、俊美。
抚着吉祥背部的手煞是悦目,手指修长,手势温柔。
笑意便不自主的到了她眼底、唇畔。
她知道,他是特地赶早回府的,刻意出面帮衬她。
皇后的用意她都明白,他又如何看不透?他的意思很清楚:他与妻子一体,若是她办得妥当,不关他的事——不过是出面说了三两句话而已;若是她行差踏错,则是他的过失——他曾出面,却没有帮衬她把事情办好。
不要说如今与她相处的情形转好,就算在以往,他闻讯之后,只要时间允许,都会特地赶回来。
就如他会答应帮萧锐查实什刹海一事一样,在他看来,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亦是因着他的尽责,他要每个亲人恪守自己的本分,遇到因他而起的是非不能对他怨声载道。
一家人,各有各的责任,付出是相互的。
这些他从未明说,需得身边人用心去笔下文学)正文 42|042¥042萧铮听完之后,奇怪地看着她:这些还用你说?我都明白。
裴羽不由睁大了眼睛,既然心里明白,为什么不跟你大哥好好儿说话呢?萧铮扯了扯嘴角,这些他比你我更明白,他也知道我明白。
他都不改,我凭什么要改?……裴羽听了这绕口令一般的言语,蹙眉扶额。
多少年了,一直如此。
萧铮也是无奈,我要是跟他细说原委,他肯定申斥一句‘啰嗦’了事。
……裴羽叹气,你还有理了。
知道你是好意,但你真不用为这个担心。
要不是从小就认识,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些。
裴羽彻底泄气,说半天也是白费力气。
萧铮一笑置之。
裴羽又无声的叹了口气,问起孟先生的事情:孟先生答应了没有?说过些日子来京城看看,这就算是答应了。
你几个哥哥,他都见过,早就说裴家兄弟几个资质都不错。
萧铮交代完才道,我已派人知会过你五哥。
那就好。
又寒暄几句,萧铮起身道辞。
裴羽看着他送的扇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铮是萧家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在目前看来,却是最难说服的一个——以前她认为萧错是最无可能迁就别人的,如今自然已经改观。
萧铮心里如何看待一件事情,便始终秉承着相同的态度、做派。
他与萧错之间相处的情形,摆明了是认为萧错应该先一步做出改变、让步。
那可太难了。
她与萧铮说这些,是仗着旧时便熟稔、怀着一番好意的前因,与萧错说起就不妥了。
虽说这不是门外事,可她并无直言干涉的资格。
想要他们兄弟相处融洽,只能在平日里不着痕迹地做些努力,并且要做好白忙一场的准备。
当日,二夫人出门一趟,帮吴晓慧安顿下来,黄昏时分返回。
晚间,萧错留在了张府,命人回来传话:过一两日再回府。
萧锐要在宫里当差,也没回来。
萧铮则去了裴府别院,与裴家兄弟几个叙旧。
说起来是一家团聚了,这一晚三兄弟却都不着家。
裴羽和二夫人私底下都为此苦笑,心里没有因为他们不在而不安。
不论怎样,萧错总能确保家人的安稳,这一点不需怀疑。
如意却因为萧错没回家有些打蔫儿,吉祥则因着如意情绪低落变得很乖巧,要么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要么就慵懒地躺着打瞌睡。
裴羽辗转听说,萧错每次出远门都是临时决定,以前一走数日甚至小半年,如意都是后知后觉。
那个坏习惯,估计都成如意一块心病了——它每日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正是因此而起,如意若是有一两日见不到他的人,就绝不会再离开家,会一直乖乖地等着他回来。
她因此对如意又添几分疼惜。
人与人之间的爱憎没法子解释,忠犬对人的感情亦是没有道理可讲。
转过天来,一早,二夫人知会了裴羽一声,坐马车出门,为着吴晓慧的事情,去见闺中的好友。
巳时左右,张二小姐登门来见裴羽。
裴羽命丫鬟把人请到暖阁说话。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明日便是立冬,张二小姐已完全是冬日的打扮,衣物颜色十分素净,脸上未施脂粉,头上只两根银簪。
她容貌很是出众,长眉入鬓,大大的丹凤眼,周身的素净也挡不住那份袭人的艳光。
张二小姐毕恭毕敬地行礼,意态端庄优雅。
裴羽笑着起身还礼,快请坐。
张二小姐称是,转身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她直言道:家里有不少事情,我不宜在外久留,有什么话便直说了,还望夫人不要怪我唐突。
没事,你说。
张二小姐道:我之所以屡次三番地求见夫人,是因为阮大小姐特地找到我面前,说要来萧府见见夫人,看能不能把知晓的一些事对夫人和盘托出。
她所指的事情,只能是与我大姐有关。
阮素娥的确是这个用意,只是裴羽一直与她打太极,还没能进入正题。
张二小姐眼神坦诚地望着裴羽,夫人,我大姐已经遁入空门,家父特地请寺里对她严加管教,不要因为她县主的虚名便纵着她懒散度日。
已然如此,她以前做过的事情,不论对错,都请您不要放在心里。
说着话,起身福了福,家母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因着近来留在家中反思自己教导儿女的过错,不能亲自过来向夫人赔罪、诉诸心声。
二小姐言重了。
裴羽虽然对眼前人有些好感,但只是初见,犯不着允诺什么,令姐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觉着与萧府无关。
张二小姐神色一缓,又道:我特地为此事前来,兴许有些小题大做了,只请夫人不要怪我多事。
此外,我和家母也明白,人情来往都是不可避免的。
譬如此刻,夫人总要费些心力来应承我这种找上门来的人,如何看待却是另外一回事。
意思是并没有干涉她与谁来往的意思,目的只是希望她听到文安县主的是非之后,不要放在心里,与一个已经遁入空门的人计较长短。
裴羽莞尔一笑。
张二小姐抿唇笑了笑,继而道辞:不叨扰夫人了。
裴羽循礼数挽留几句,对方婉言推辞几句之后,便亲自送到院门外。
平心而论,张二小姐行事坦率,但是说话点到为止,很有分寸。
裴羽满心希望,文安县主只是张放子女中的一个异类——寻常人都不会愿意看到忠臣良将被家事、子女累得不得消停。
回到房里,裴羽到西次间习字。
阮素娥派一名管事妈妈送来了帖子,是问她何时得空说说话。
张二小姐刚走,阮素娥的人就来了。
裴羽先前以为,张二小姐与阮素娥有些较劲的意思,争着抢着要来萧府。
见了张二小姐之后,不能不怀疑阮素娥是在与张家的人较劲——要说今日的事情只是碰巧了,阮素娥没盯着张二小姐的动向,她可不能相信。
裴羽思忖片刻,命人将阮家的那名管事妈妈带到面前,和颜悦色地接了帖子看了看,随后笑道:你家小姐既然是随时得空,那就请她下午过来吧。
入冬之后事情多,我大抵没有工夫见客。
有事没事的,阮素娥也不需要跟她卖关子了——下午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她可没闲情让个不相干的人吊胃口。
那名管事妈妈笑道:奴婢记下了,会将夫人的话带给大小姐。
裴羽打了赏,端茶送客。
下午,阮素娥如约而至。
她穿着玫红色的褙子,墨绿色的裙子,略施脂粉,头上珠光宝气。
裴羽对她这身打扮一丝好感也无。
是在孝期的缘故,她在这期间,并不乐于见到大红大绿的颜色。
也清楚,别人没必要照顾自己的情绪,可心里就是不舒服,没法子控制。
是第二次相见了,阮素娥的态度显得亲昵、随意了一些。
裴羽不动声色地应付着。
东拉西扯一阵子,阮素娥终于言归正传,语声略略压低了一些,道:崔大人已经回京,这两年一直随双亲在任上的崔家姐妹两个也回来了。
夫人应该还不知道吧?崔大人、张大人都是多年行伍之人,外人看不出是敌是友,两家的公子、小姐时时来往——真有交情,还是比个高下,都有可能。
哦?裴羽瞥了阮素娥一眼,等着下文。
崔家姐妹两个回来之后,少不得与以往相熟的闺秀团聚一番,自是听说了文安县主的事情。
阮素娥微微倾身,看住裴羽,两个人起初为此欢天喜地的,随后便逢人就说文安县主以前的是非。
人家至少是直来直去地说,你却偏要故意吞吞吐吐的,耽误的人两个下午看你欲盖弥彰。
裴府腹诽着,啜了口茶。
对着阮素娥的时间越久,她的好奇心就越小,是不认为对方说的话能够相信。
况且,归根结底,不过是要告诉她,文安县主的意中人是萧错。
又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阮素娥见裴羽兴趣缺缺的样子,知道自己吊胃口吊过了度,再这样下去全无益处,说话便爽利起来:我就想着,有些事与其由崔家那边的亲友传到夫人耳里倒不如由我来做这个传闲话的人。
说到底,我们家固然与萧府鲜少走动,可与崔家却是一向不合。
这种事情上,我自然要向着萧府。
多谢了。
裴羽微笑道,心说你这话里总算是有点儿真材实料了。
既然已经有了往来,她自然要对阮家、阮素娥略作了解,阮家与崔家不合这一节,清风也提过。
她吩咐小丫鬟续了热茶,随后将室内服侍的遣了,只留了甘蓝。
阮素娥清了清嗓子,道:文安县主的意中人是济宁侯,这一点,夫人应该已经猜到或是看出来了吧?话是这么说,却凝眸打量着裴羽,不愿意错过每个细微的反应。
裴羽失笑,不说话。
她说什么都不合适,自然是不能搭腔的。
阮素娥见这情形,看裴羽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
上次过来,她就觉得裴羽与她想象中不一样:不过是刚满十五岁的人,眼神透着孩童才有的纯真清澈,说话的语气特别绵软动听,初时她只当是个全无心机的,甚至猜想着正是因此,萧错才长久地让小妻子留在府中,一味地用孝期、生病回避见人的机会。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和她打了大半晌的太极,她就知道,人家只是生了一副天生能骗死人的样貌,涵养、城府都不可小觑。
况且,到底是出自世代为官的裴府,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没心没肺。
前一刻,她以为这种话由她这个外人说出来,裴羽就算是已经知情,面上也会显露出不自在,却是没想到,人家完全是觉着好笑的样子。
总这样的话,自己在这位萧夫人眼里,怕要变成自讨没趣地小丑。
这般的计较之后,阮素娥连神色都郑重起来,言辞变得坦诚、直率:我家与崔家虽然不合,但自三四年前开始,只要崔家姐妹在京城,我便与她们常常来往。
我知道自己的脾性很不可取,打小就惯于争强好胜,越是看不顺眼的人,越要往人家跟前凑,逮住机会便说几句刺心的话,一来二去的,都快把自己的名声毁了。
意识到自己险些又把话题扯远,她语气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文安县主的事情,因为我的缘故,崔家姐妹也慢慢的与文安县主熟悉起来。
说起来,我们四个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人说起我们,话好听点儿是心高气傲,话难听些,便是目中无人、不知轻重。
裴羽留意到了阮素娥态度的转变,满意之余,意识到这人可不是没脑子的——真要是目中无人、不知轻重,可不会察言观色,适时调整态度。
为此,她给了阮素娥一个柔和的笑容,身形微微前倾,做出静心聆听的样子,以此表示出尊重。
阮素娥松了口气,方才还担心自行招认不足之处会惹得裴羽心生嫌弃,眼下看来,分明是很乐于接受她的坦诚相待。
她将茶盏端在手里,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梅兰竹纹样,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侯爷孑然一身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常到醉仙楼用饭。
醉仙楼里设的棋室、画室,我们用完饭之后,总要逗留多时。
那里是京城子弟、闺秀最愿意光顾的地方,便是胸中没什么才华,也都愿意去开开眼界,结交一些平日无缘来往的人。
因着侯爷与张国公常有来往的缘故,文安县主想要见到侯爷并非难事。
侯爷那样的人,寻常女子要么怕得要死敬而远之,要么就会心生仰慕、爱慕。
文安县主是将门之女,对侯爷是一见倾心。
有几次她喝醉了,我和崔家姐妹便不安好心地套话,知晓了她的心迹。
等她清醒的时候,我们也曾委婉地打趣,她对这种事倒是磊落,并不否认,只是警告我们,哪一个敢宣扬这件事,她便要谁血溅当场。
她自幼习武,我们哪里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对外人自然是一字不提。
可是私底下聚在一起,说起这些事,有时候言语很是放肆。
我们三个都说,她做做梦也罢了,侯爷那种人,才看不上她那种动辄要杀人的做派。
皇帝只破例册封了文安县主,再加上张国公的威名、功劳,文安县主一度真是目中无人,说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裴羽险些冒汗,很庆幸自己在闺中与文安县主从无交集,这要是相熟的话……人家一个不高兴,兴许就把她掐死了,哪里能容着她好端端地嫁给萧错。
阮素娥继续道:我们总是取笑她,多多少少是出于嫉妒,到底,皇后娘娘对张国公一向尊敬,视作亲叔父一般,那样的情分,在我们看来,很可能为了成全文安县主而劝着皇上下旨赐婚——寻常人不知深浅,大多都是这样的看法。
总是有些不甘地,样貌也没输给别人多少,怎么别人的命就那么好?后来,我和崔家姐妹亲眼看到那件事之后,才笃定文安县主的满腔情意注定要落空。
那时候应该是深秋,我们四个又跑去了醉仙楼用晚膳。
那一晚,谁都没想到,侯爷也去了那里,在棋室与韩国公对弈。
我们听说之后,便急急地赶了过去,那时候,都喝了些酒。
要不是这样,也不敢贸贸然前去——别人一听说那两个人在棋室,都绕着走,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他们,性命难保。
进到棋室之后,我和崔家姐妹在角落里落座,装模作样地下棋。
文安县主却是因着酒意不管不顾的,到了两个人跟前观棋。
后来,韩国公不知怎么不高兴了,让文安县主滚出去。
文安县主就盛气凌人地反问,说这是你们家的地盘么?来者都是客,怎么就你那么多毛病?韩国公被她气笑了,说你要不是有个好父亲,今夜就把你扔到护城河里。
侯爷当时神色挺平静的,说算了,你搭理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做什么。
韩国公就蹙眉看着侯爷,说你倒真是不要命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说笑。
侯爷只说下棋。
文安县主大抵是以为侯爷有意为她解围吧,眉飞色舞的,得空还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却觉得韩国公与侯爷那两句话意味深长,说不定,侯爷在当晚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不然韩国公怎么会轻易说出那句真是不要命的话?裴羽微微颔首,方才她听阮素娥说到那两句话的时候,也是心弦一紧。
阮素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韩国公与侯爷那盘棋,最后下成了和棋。
韩国公挺高兴的,说他没输,就意味着他赢了,不会有事的,看着侯爷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侯爷就笑,说懒得赢你而已,有事没事的,我给自己算算,比跟你打赌灵验。
韩国公瞪了侯爷一眼,随后站起身来,说走吧,我送送你。
侯爷说也行。
就是这时候,文安县主拦下了侯爷,说有几句话要问。
韩国公挺生气的样子,看着文安县主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
到了还是顾着张国公的情面吧,对侯爷说我在大堂等着。
之后便出门而去。
我和崔家姐妹相互递了个眼神,轻手轻脚的站起身,避到了门外,终究是好奇,就站在了门口。
里面的文安县主问侯爷,说你怎么还不娶妻成家呢?侯爷说与你何干。
文安县主又问:你想要怎样的女子呢?配得上你的人,京城内外都没几个。
侯爷没理会她。
文安县主说:我想求家父认可我的心思,请皇上为我们赐婚,你意下如何?侯爷沉默了片刻,说不行,我跟你八字不合。
文安县主就冷笑,说我肯嫁你是看得起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名声。
原本还是大周最骁勇的名将,是在沙场上杀人如麻,可是现在呢?现在仍是杀人如麻,刽子手大抵都比不得你。
我可是皇上破例亲封的县主,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
别人要是嫁你,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要是不想害人,就终生不娶;你要是聪明些,就赶紧上张府提亲。
侯爷轻轻的笑了一声,说就凭你?我宁可出家也不会娶你,此刻看着你都反胃。
话是挺伤人的,我和崔家姐妹连幸灾乐祸的心思都没了,觉得侯爷那语气实在是让人瘆得慌,大气都不敢出。
之后,侯爷便快不出门,步履匆匆地下楼。
我们三个等了好一阵子,见侯爷确实是走了,这才进到棋室,看到文安县主因为恼羞成怒满脸通红。
她本就气得不行,我们那会儿应该也是满脸的幸灾乐祸,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室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 就爱网)43|·042·042¥043萧错轻笑出声,一面从善如流地宽衣,一面问道:我又怎么惹着你了?男子壁垒分明的身形呈现在眼前,裴羽的不自在反倒消减,忙着找他以往岁月中留下的伤痕。
可是,他心口并没伤疤。
是阮素娥所说的有误么?可是,这样的误会是多好的事儿。
裴羽的唇角翘了起来,随后仍是不放心,绕到他背后看了看。
他背上有几处深浅不一的伤痕,让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处并不在后心这种要害。
萧错感觉得出,她是在观察他的旧伤,还是故意问她:怎么半道撂挑子了?只管让人脱,不帮着穿。
她则在此刻因为他绝佳的身形入目不自在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我去唤人准备晚膳。
萧错无声地笑了,并没拦她。
裴羽吩咐周妈妈去厨房传话,又唤甘蓝到外院知会益明,把萧错的药拿来正房,交给小厨房的人煎药。
转回到寝室,见萧错洗漱之后神清气爽的,没穿外袍,穿着中衣到了床前。
我躺会儿。
他说着,躺在床上。
哦。
裴羽连忙帮他拉过锦被,给他盖上,尽量先别睡吧?等会儿好歹吃点儿饭。
萧错握住她的手,笑微微地端详着她,你这脾气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嗯……裴羽随意抓了个借口,你一整夜没回来,担心你的旧伤又发作。
顾大夫给你开的药,你总要按照她的叮嘱每日服用才是。
合情合理的,看着倒也像是那个缘故。
萧错往里侧挪了挪,让她坐下,说说话。
好啊。
裴羽在床边落座,目光柔软地凝视着他,心里有些歉意。
方才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好心好意地关心、担心他,却没法子用笑脸、温言软语面对他,心头的关切竟都化成了火气。
幸亏他不计较这些,要是换了以前的坏脾气,一看她脸色不对,怕是转身就去外院了。
萧错跟她说起家里的事情:三弟带回来一名女子,你听说了吧?嗯,听说了,是吴县令的庶长女。
不用挂心,我已安排下去。
萧错和声道,知会过二弟妹和吴氏,让她们对外只说是暗卫的人路见不平,把人带来京城之后,因是女眷,请二弟妹帮忙照顾一二。
这样做的确是再妥当不过。
有暗卫这前提摆着,吴晓慧行事定会十分谨慎,不会行差踏错出岔子,不然的话,就要担心自己一条命会不会交代在暗卫的牢房。
你倒是会釜底抽薪。
裴羽满眼钦佩地看着他。
这样一来,真有后患的话,二夫人与萧铮也不会卷进去。
运气好,小事上能用暗卫说事。
如意、吉祥结伴走进门来,俱是翘着蓬松的大尾巴,神采奕奕的。
两个径自到了床榻板上,坐下来,喜滋滋地仰头瞧着夫妻两个。
你这个败家的,这两日闯祸没有?萧错对吉祥伸出手。
吉祥立刻蹭到他跟前,一只前爪抬起来,却并不是像如意一样把爪子给人握,分明是去打萧错的手。
萧错的动作却比它快一步,手先一步躲开了,脏兮兮的。
吉祥没得逞,有点儿没好气,冲着他哼哼。
来。
萧错又对它勾勾手。
这次,吉祥很乖,把头凑过去,让他摩挲着。
如意则依偎着裴羽,亲亲热热地。
裴羽一面抚着如意的背,一面道:你不在家,它们都打蔫儿了,很想你呢。
嗯。
萧错语气闲散,你呢?……裴羽讶然,语凝。
嗯?萧错一条长腿收起来,碰了碰她。
裴羽不肯回答,回手推了他一下。
他就笑,笑得有点儿坏。
半夏来禀:侯爷、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知道了。
裴羽站起身来,回眸看萧错,二弟妹要是见你——多半是为着吴晓慧的事来道谢。
说我睡了。
萧错道,有什么事跟你说就行。
好啊。
裴羽到厅堂见二夫人。
二夫人真是为吴晓慧的事情来的,出门的路上,便有护卫传话给我……说了萧错的安排,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真是要感谢侯爷,不然的话,万一出点儿事情,我和三爷怕是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到了那种地步,二夫人倒是无妨,找萧锐或自己传话给萧错就好,萧铮则少不得当面向萧错讨个人情。
但是,萧错没给萧铮留那种机会,刚有个苗头就出手避免了隐患。
或许,萧铮已经料到萧错会这么做吧?裴羽思忖着,笑着对二夫人道:这样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夫人低声道:晓慧那边,有暗卫去过了,问她是个什么打算,是知会娘家另选个良配,还是就此脱离家族隐姓埋名。
她正为此事踌躇不定,我这个在一旁看着的就更没个主意了。
等一等吧。
要是有为难的地方,还要来找大嫂帮忙拿个主意。
裴羽笑道: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二夫人起身道:大嫂帮我跟侯爷提提这些吧,我……我回房了。
看了看里间,用口型对裴羽道,我不敢见侯爷。
裴羽失笑,点一点头,送二夫人出门,回来时笑意更浓,不明白二夫人怎么会怕萧错怕成这个样子。
转回寝室,见如意和吉祥已经跳到了临窗的大炕上,依偎在一起嬉闹,床上那个阖了眼睑,眉宇平宁,睡着了。
裴羽轻手轻脚地到了他跟前,给他掖了掖被角,俯身凝视了他片刻,唇角缓缓地翘起来,低下头去,轻轻地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晚间,裴羽独自用了晚膳,吩咐小厨房里留下人手,准备着萧错起来时便能用饭,自己在东次间的大炕上做针线。
她惦记着要回娘家看诚哥儿,想给他做个布偶。
另外,平日里瞧着如意、吉祥也很喜欢玩儿布偶,抢得不亦乐乎。
静谧又温馨的氛围中,如意、吉祥在院中跑来跑去地嬉闹了半晌才回窝睡下。
将近戌时,萧错醒了,先到了东次间,唤丫鬟备水。
裴羽忙问他:有特别想吃的么?没。
裴羽扬声唤来木香,让她知会小厨房给他准备饭菜。
他盘膝坐在大炕上,拿过她在做的布偶,给诚哥儿的?嗯。
裴羽笑道,他很喜欢我给他做的衣服、玩具。
也不嫌麻烦。
裴羽则细细打量着他,见他神色悠然,给人很温和的感觉,便轻声问道:张国公情形怎样?没事吧?萧错知道她不是随意传话的人,便如实告诉她,不是性命攸关,但总要将养三五个月。
眼下将事态夸大,是有意为之。
怪不得。
看你心情好多了。
裴羽打量着灯光影里的男子,昨晚是不是整夜没睡?嗯。
他开玩笑,惦记着家里睡觉不老实的这个人,会不会踢被子着凉。
裴羽斜睇着他,笑了笑。
心说却想,谁会信?人在外面的时候,他哪有功夫想起她。
丫鬟备好热水,萧错转去沐浴。
裴羽去小厨房看了看,指点着小丫鬟煎药,等饭菜准备好,又亲自给他摆饭。
去洗漱歇下。
萧错这些年习惯了诸事亲力亲为,对她的照顾其实并不习惯。
好啊。
裴羽把筷子递给他,多吃点儿。
嗯,饭后过一段时间,你要服药。
用商量的眼神看着他,别半途而废。
萧错失笑,知道。
放心。
裴羽这才放下心来,脚步轻快的转去沐浴更衣。
直到两个人一起歇下之后,裴羽才说起阮素娥提及的事情:我听说你受过重伤,当时就算是有意将事态夸大一些,你伤势也很严重吧?她依偎在他怀里,手滑过记忆中他背部那道狰狞的伤痕。
听谁说的?他比较关注这个问题。
裴羽如实说了。
他这才道:不算多严重。
只是那时候很是疲惫,把自己说成病故的心都有了。
……她不知道因何而起,便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错沉默片刻,道:伤病严重的时候,想法很消极,不知道忙来忙去是为什么。
有一段,很希望自己像景先生一样,余生寄情山水。
后来怎么改变了主意?她心弦隐隐地牵痛,另一方面则是庆幸。
如果他那个念头成真,便没有他们的如今。
后来,有朝臣挑衅找茬。
萧错语气里透着些许笑意,你来我往地斗法,我又找到了乐子,痊愈之后,便尽心当差。
那么多人不想我好,盼着我死,我总不能让他们如愿。
幸好如此。
裴羽思忖着他的话,想到了张放,问道,眼下张国公是怎么个打算呢?不方便说的话只当我没问。
萧错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眼下有些心灰意冷,痊愈之后怎么个心思,便是谁都不知道的了。
我看他膝下次女倒是个行事端方的。
裴羽提了提张二小姐登门的事情。
……不清楚。
张国公膝下两个儿子倒都是可塑之才。
裴羽微笑,随后抬起脸来,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语气柔软地商量他,日后你的衣食起居、调理身体,都交给我,好不好?都听我的,好不好?怕我半道撇下你?他没正形。
她却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是怕。
我要我的夫君长命百岁,走在我后头。
随后道,不然,我会特别特别难过,估摸着没几日就伤心死了。
萧错先是失笑,随即细品了品这番话,为之动容。
答应你。
他握住她的手,低头索吻,好好儿陪着你。
笑容止不住地在她唇畔延逸开来。
她生涩地回应着他。
笨。
他忙里偷闲地数落着她。
是有多难的一件事?到现在她还是不得章法,恨不得牙齿碰到他的牙齿。
裴羽不满地咕哝一声,咬了他的唇一下,手也没闲着,掐在了他腰间。
他低低地笑开来,加深这亲吻,手自有主张地徘徊,品着她曼妙玲珑的曲线。
因着她已及笄,这种时候,他心里能够从容。
因着已经及笄,她的慌乱消散,能够坦然。
他翻身压着她,恣意索取她口中的甘美。
阿羽。
他语气柔柔地唤她。
嗯?嗳?她意外,你怎么知道的?是问他怎么知道了她的**名。
陪你回娘家的时候,听到岳母和大嫂这样唤过你。
他的唇移到了她唇角,柔声解释。
那时候才知道,小妻子的**名只是取自名字。
先前问她,她还不肯说。
可是,很好听,他喜欢。
……裴羽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居然偷听我和娘、大嫂说话。
第一次对他太好的耳力生出小小的不满。
萧错就笑,胡扯。
明明无意间听到了,还能装作没听到不成?明明就……她的话没说完便硬生生顿住,这会儿发现,自己衣襟已敞开。
萧错却是重新拾回傍晚的话题:想我没有?……裴羽撇撇嘴。
想他的时候可多了,嫁过来之后,思念的时候更多——每个月除了相见的那一晚,都在想他。
喜欢一个人,说来不是那么简单么?——想见到他,想经常能够见到他。
说来就是那么简单,个中滋味却是百转千回。
她早已习惯。
嗯?她那个反应,给萧错的感觉是我才不稀罕想你,他因此用辗转的手势磨着她,用双唇撩着她,吻上她的耳垂。
她难耐地扭动着,随后,不自觉地如藤蔓一般缠绕住他。
萧错……她环紧了在这暗夜中温暖她、陪伴他的男子,语气带着嗔怪、无奈。
嗯。
他的手流连在她纤细的腰肢,后又寸寸上移,告诉我。
那你呢?她莫名地觉得,先回答这种问题便会将自己搁置在被动的位置。
是,承认也不是丢脸的事儿,可她还是希望先看到他发自心底的回应,再承认自己对他的爱恋。
是,她到底是女子,就算是行径时时处处表露着心绪,言语上却是不愿意承认。
让他当做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在尽本分,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回应,却是她意料之外的坦诚、真挚:想。
他一面摩挲着除去她上身最后一道束缚,一面柔声道,我记挂着家里那个睡相差的人,想起过好几次。
想起过好几次……这对他意味的,是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可她不一样呢,所思所想都是这厮。
我也想起过你几次。
她公平起见地应道,继而便意识到他在忙碌什么,手忙脚乱却注定徒劳地去阻止。
他用热吻让她身形完全绵软下来,让她再没力气阻止。
不是说好了的,让我尝一尝。
他语声模糊地道。
说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正经答应过么?裴羽睁大眼睛,费力地回忆着。
应该没有吧?是这时候,他低下头去。
那感触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 就爱网)44|·042·042¥044此刻的萧错,面对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已是意醉神迷。
自骨子里燃起的火焰,几乎让他变成冲动的热血少年,可是眼前人的娇小柔弱,又让他小心翼翼。
从不曾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情形,让他的情绪在同一时刻有这样大的反差。
他细细地笔下文学)45|·042·042¥045入冬之后,闵侍郎夫妇的事情有了结果。
皇帝下旨,削去闵侍郎官职,闵夫人褫夺诰命,贬为庶民,流放千里,即日执行,与夫妻二人一同获罪的,还有当年助纣为虐的闵府下人。
这些事情,裴羽和二夫人并不怎么关情,一直记挂在心的反倒是古氏和乔明萱。
询问之后,得知两个人在成国公府出面辗转斡旋下,终是走出大牢,却已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母女两个选择了出家为尼,成国公府每个月会定期送到庙里一笔香火钱。
这样的情形,在人意料之外,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终究是叫人有些唏嘘。
楚王那边,磨磨蹭蹭拖延到入冬,微服出行漠北的行程仍旧无从更改,只得垂头丧气地上了路,并且是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出行。
作为闵侍郎岳父的崔大人,就此赋闲养老,膝下长子奉圣命自南疆返往京城,来年将代替闵侍郎在兵部行走。
从闵家那边来看,是门楣没落,而崔家那边细算账的话,得失相差无几——老子辞官了,儿子却被调到兵部任职朝廷要员,且是从边疆回到了京城,在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益处更多。
随着崔家长子离京城越来越近,崔府宴请不断,哪一次都没忘记萧府的人,裴羽不便出门,那边就给二夫人下帖子。
二夫人一概言词委婉地回绝,还与裴羽抱怨过:侯爷与崔大人一向不合的,也不知崔家的女眷是怎么想的。
我可是听说过,侯爷以前一度弄得崔大人灰头土脸的。
请我过去做什么?奚落她们家父子好几个都拿年纪轻轻的侯爷束手无策么?裴羽莞尔一笑。
妯娌两个虽然都不曾去崔家赴宴,却是听说了不少崔夫人与崔大小姐、崔二小姐的事情。
不少女眷都说,崔夫人是个特别端庄、敦厚的人,膝下两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因是她三十岁之后先后得的,多年来一直娇宠着,是以性子活泼灵动,很受京城官场中闺秀和年轻的夫人、太太、奶奶的欢迎。
裴羽听说之后,想起了阮素娥与自己提及那姐妹两个的言辞。
是真的活泼灵动,还是飞扬跋扈,眼下还不好说。
上次阮素娥的言辞,还是很有几分可信的。
是以,她不得不怀疑是京城里的女眷们刻意夸赞吹嘘崔家的人。
平日里,她可真是没少听说崔家姐妹的事,今日崔大小姐当众抚琴,琴艺绝佳,明日崔二小姐当众挥毫泼墨,书法令人叫绝。
总是听说,便免不得上了心,叫甘蓝去打听打听姐妹两个的底细。
甘蓝很快来回话:崔大小姐十八了,崔二小姐十六,都还未定下亲事。
以前大抵是在南疆的缘故,崔家哪里看得上南疆那边的官家子弟,眼下回到京城,应该会抓紧操办两位千金的婚事吧?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宦,出彩而未成婚的男子可不少。
这倒是。
裴羽不由颔首一笑。
对于崔家姐妹两个年级不少仍待字闺中,她真是丝毫意外也无。
这世道的风气一年比一年开化,得益最多的便是女子。
女子不需再像以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亦不需再像以前一样十二三岁便定下亲事——如裴羽这般早早出嫁的女子不是没有,但是比起前些年,是越来越少了。
裴羽真觉得这是好事。
女子年纪大一些再出嫁,心智成熟了,行事自有章法,绝不会像她一样面对着夫君一度不得章法、吃力至极。
这样的风气,要感激江南那边的风气渐渐传到北方,更要感谢皇后在出嫁前为天下女子做了恣意、自在的表率。
闲时,裴羽也会想起阮素娥。
说起来,阮素娥到底为何要找到她面前诉说文安县主的前尘旧事,她一直不明白是为何故。
倒也不需心急,只要阮素娥还会与她来往,便有道出真实目的的一日。
这一天,裴羽在正厅听管事回话之后,返回正屋途中,有小丫鬟跑来通禀:夫人,崔家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裴羽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小丫鬟。
小丫鬟又说了一遍。
裴羽敛目思忖片刻,说我病着,不见人。
小丫鬟称是而去,过了些时候,又到正屋通禀:崔家大小姐、二小姐说,是专程来探病的。
不管是探病还是登门做客,不都应该事先下帖子么?谁说了她就一定要留在家里等着人上门找了?谁又说过她就一定有好心情和精力见外人了?裴羽抿了抿唇,说我没精力见崔家的人。
这话说的不大好听。
她是故意的,意思是有精力的时候也不会见崔家的人,别人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小丫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对裴羽这态度强硬的反应分明是意外的,但还是称是而去。
过了一阵子,裴羽想到崔家宴请不断,想着那对姐妹要是将此事夸大,说她行事傲慢的话,那……她日子就更清净了,没什么不好。
横竖萧错又不指望她的言行能帮到他。
再说了,傻子都清楚萧错与崔大人的恩怨纠葛,崔家的人便是用言语把她踩到泥土里,相信的人也只是那些个有意攀附逢迎的人,精明的人心里自有计较。
想法是这样,她心里到底是没底。
当晚,萧错回来之后,她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萧错笑着捧住她的脸,用力亲了她的唇一下,就该如此。
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一段,因着他已经允诺,她将清风、益明唤到面前,吩咐着他们一定要让他按时用饭、服药——必须有他们出一份力,她很多时候根本找不到萧错的人。
他一直在忙着张放被人算计下毒手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不清楚,她没问,他当然也不会主动与她提起这些——便是有了结果,也又会演变成一局耗费心力、精力的棋,她帮不上忙,能做的不过是跟着担心、着急。
是如此,他才不会告诉她。
夫妻两个虽然各忙各的,相处时却是越来越亲近了。
相处时日已久,裴羽已经摸清楚了萧错的一些脾气——说话拧巴,要么就是没正形,多大的事到了他那里,都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能让这男人动容的,只有生死攸关的大事,寻常是非,你让他看重并一本正经的对待,那真是为难他。
那算是他的天性,她没得改。
既然如此,那她就适当的做出些让步去适应他,大事小事的都跟他提一提,最要紧的是,给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发自心里的理解——他真正需要的,正是这些。
他依然是她眼里那个能够担负起一切的顶天立地的男子,但是想起他来总是怀着一份心疼与尊敬。
心疼他孤单一人担负起三兄弟的前程,付出多年,从无怨言。
尊敬是因着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成长,不会以莫须有的名头给她带来困扰、让她在下人面前难做人。
人与人之间,什么都是相互的。
**崔家姐妹的事情过了好几日,裴羽也没听说有谁败坏自己的名声,想了想,觉着她们倒也是聪明人,行事固然有飞扬跋扈的时候,大局上却不会失了分寸。
说到底,富贵圈中哪有没心没肺的人?寻常来讲,哪一个闺秀都会被父母调|教得事事通透。
生活圈子单纯如她,对一些事都可以当即做出权衡,何况别人。
阮素娥的帖子又到。
裴羽当即应下,允诺翌日上午在家中等候。
翌日,阮素娥如约而至。
这一次,阮素娥一身雅致的穿戴,与平日的艳丽大相径庭。
裴羽看着这个人,态度比前两次要更柔和。
这世道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坏人,正如这世间是非没有黑白二色的泾渭分明。
哪一个人的存在,都有她的道理或用处。
某些方面来讲,裴羽希望阮素娥这种人能够有自己利用得到的地方,同样的,也希望阮素娥能早早点破接近她到底是所为何来——有什么事能够用得到她。
这一次,阮素娥的面色有些晦暗,笑容有些牵强,客套之后,说出原由:因着家父、家母的告诫,我已不再与崔家的人时常来往。
她们倒是好,一再在外人面前说我的不是。
真真儿是叫人无奈——她们自己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幸好人们是聪明的居多,比起崔家现在的情形,也不敢小瞧了我们家。
裴羽笑着宽慰她:流言蜚语的,只要没人在面前提,你就别当回事。
阮素娥感激的一笑,继而开门见山:我听说,周家姐妹两个曾来过萧府?她们没在宴席上提过此事,却与交好之人说过,说夫人……裴羽笑道:有话直说就是。
她对这件事还是有些好奇的。
阮素娥虽然是复述自己的听闻,还是有些不自在,期期艾艾地道:她们说,亲自登门,夫人都没精力见客,看起来真是病的不轻,怕是……怕是命不久矣。
裴羽笑开来,那姐妹两个的嘴倒真是毒的很,幸好她没事就拿自己生病说事——自己咒自己的事情都做了多少次,不差别人这一次。
阮素娥继续道:是因此,有两家蠢蠢欲动的,在做有朝一日能做济宁侯继室的春秋大梦呢。
她撇一撇嘴,那种人,听什么就信什么,往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裴羽莞尔。
说起来,阮素娥神色诚挚地望着裴羽,上次我过来,跟夫人说了文安县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夫人可知因何而起?先前真是不知道,到此刻却已隐约有了个猜测。
只是,裴羽不欲说出,并且,阮素娥也没给她接话的余地:夫人出自书香门第,便是一早便已看穿,也不会点破的,哪像我和崔家姐妹,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没个分寸地与人道长短。
话说到这个地步,反倒让裴羽一时间更不知道如何接话。
阮素娥已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上次前来诉说文安县主往日的种种,本意是想着,夫人若是寻常女子的做派,少不得因此好奇,会时时邀我上门来询问原委,一来二去的,我总能在夫人面前混个脸熟,后来才发现,夫人不是那种对过去的事情百般计较、忌惮的性情。
不为此,上次也不会直筒倒豆子一般地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裴羽一笑,你待人坦诚,行事有分寸,我晓得。
阮素娥闻言放松了不少,夫人想来也清楚,我说起文安县主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带着崔家姐妹。
裴羽颔首,的确如此。
而那个时候,正是崔大人进京前后。
寻常人不知道,而阮素娥的父亲也在兵部,对寻常武官的调动了如指掌,阮素娥只需稍稍留心打听,便能知晓。
经过前两次打交道,阮素娥不论怎么都觉得,对着这位萧夫人,言辞越坦诚越有好处,便直言道:我是早就清楚,崔家姐妹的确是心高气傲之辈,崔家也是有意让闺秀与当朝的年轻俊杰结亲。
顿了顿,低声道,崔大小姐看重的是暗卫简统领,崔二小姐容貌分外出众,眼下看中的是……侯爷或当朝国舅爷。
哦。
裴羽漫应着,敛目沉思,片刻后眼含探究地看向阮素娥,意思是这与你有何关系。
并且,她对那句侯爷或当朝国舅爷很是不解,崔二小姐连已娶妻的萧错都惦记?那就难怪了——难怪跟一些人放出风声,说她已病得不久人世。
阮素娥则是特别不自在地样子,身形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坐姿,继而又端起茶盏啜了口茶。
这意思是不是说,阮素娥钟情的是简让、萧错或国舅爷江予莫呢?应该是吧?这三次登门……萧错应该是不在阮素娥的眼界内,那么,不会是有意请她从中说项吧?那可是她如何都不肯做的事儿。
麻烦,横竖落不到好处,何苦来的。
阮素娥则已平静下来,思前想后,怕裴羽误会,连忙道:夫人不需为此多思多虑,我只是……只是与夫人说说这些事情罢了。
我再怎么样……家父管教甚严,我是绝不可能生出不该有的妄念的。
继而自嘲一笑,我到底是个俗人,文安县主说过的话——那句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话,我应该还是认可的。
况且,崔家姐妹,地位可轻可重,真让她们得逞的话……那别人还有活路么?裴羽这才释然,却也不能多说什么,我知道了。
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阮素娥连声应道,继而踌躇片刻,道,那张二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夫人平日要多留意才是。
裴羽笑了笑,嗯了一声。
其实,她最不需防范的便是张二小姐——萧错这一段常出入张府,以前亦是,张二小姐便是有什么打算,不是已经落空,便是无从开始。
毕竟,她那个夫君对女子的记性……委实糟糕至极。
再说了,哪一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张二小姐举止端方、行事有分寸,证明的恰好是她明白轻重,姻缘的事应该不会走文安县主的旧路。
阮素娥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便起身道辞。
她看得出,自己固然不能让裴羽生出结交的心思,可是日后能够常来常往,便不需再担心日后不能登门。
送走阮素娥,裴大老爷带着诚哥儿来了。
裴羽很是意外,快步迎到垂花门外。
裴大老爷已经下了马车,满脸慈爱的笑容,看到裴羽,笑意更浓,诚哥儿这些日子每日都在念叨你,今日求了这个求那个,一定要我带他来找你。
姑姑,姑姑!诚哥儿无法挣脱祖父的怀抱,便张着手臂眼巴巴地望着裴羽。
等会儿姑姑就抱你去房里玩儿。
裴羽先安抚诚哥儿,继而给父亲行礼,爹爹怎么还亲自来了?我这些日子手边的事情多,便没能回家去看诚哥儿,倒是给他做了不少布偶、衣服。
知道。
裴大老爷理解地笑了笑,把诚哥儿递向她。
裴羽把诚哥儿接到怀里。
诚哥儿的小脸儿便笑成了一朵花,小声音柔软地继续唤着:姑姑,姑姑……嗳,委屈我们诚哥儿了。
裴羽亲了亲诚哥儿的小脸儿,随后转身,爹爹,去我房里坐坐吧?行啊。
裴大老爷与她一同顺着甬道向正房走去,好一阵子才问道,过得可还舒心?过得挺好的。
裴羽笑着看向父亲,真的,跟我二弟妹相处得也很好。
那就行。
裴大老爷颔首,别的话再也没有了。
父爱如山、似海,大多时候是沉默的。
谁都知道他疼爱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但是他面对着女儿的时候,言辞很少,只问自己最关心的,只在意女儿回答问话的时候是不是出自真心。
裴羽了解父亲这秉性,时不时逗一逗诚哥儿,找话跟父亲说。
她对诚哥儿道:今日吉祥没在,只有如意在家。
但是它很乖的,你不用害怕。
嗯。
诚哥儿这样应着,却并非完全有把握能与如意相处好的样子。
便是你怕它也没关系,我给你做了布偶,还准备了很多玩具。
诚哥儿则问道:姑父呢?在不在家?姑父自然是没在家啊。
裴羽笑起来,白日里,他要去衙门当差、办事,晚间要很晚才回来。
这样啊……裴羽原以为诚哥儿会因为方才的解释而轻松起来,看到的反应却不在她意料之中,诚哥儿,你想见你姑父么?诚哥儿只是抿着小嘴儿笑。
裴大老爷失笑,他说他姑父长得好看。
裴羽轻笑出声。
长得好,果然是好事,谁能想到,萧错那样的人,竟轻易得了诚哥儿的欢心。
她想了想,等过年的时候你再来,那时候你姑父便清闲下来了,应该有时间陪着你玩儿。
不用。
诚哥儿小声道,我看看他就行。
嗯……吉祥、如意都怕他,他很厉害的。
一句话说的裴大老爷和裴羽都笑起来。
说话间,萧铮闻讯快步追上前来,到了近前躬身向裴大老爷行礼,您怎么事先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呢?继而又向裴羽行礼。
裴大老爷笑道:临时起意来的。
萧铮就道:先去我那儿坐坐吧。
我有好多事情要请教您呢。
裴大老爷颔首,行啊。
裴羽从善如流的道:你们只管去叙话,晚间可要留下来用饭。
说话期间,眼巴巴地望着父亲,我命人备好席面,您与三爷在外院用饭,我陪着诚哥儿用饭。
裴大老爷再颔首,好。
诚哥儿闻言先一步喜笑颜开,拍着小手道:太好了。
裴羽则是紧紧地搂了搂他,说定了啊,可不准到了晚间就哭着喊着找爹爹找娘亲。
诚哥儿便嘟了嘴,我才不会呢。
小眼神儿分明流露出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的意思。
裴羽心头大乐,欢欢喜喜地抱着诚哥儿回往正房,中途甘蓝见她吃力,便将诚哥儿接了过去。
到了房里,情形出乎裴羽的意料——诚哥儿与如意很快熟稔、亲热起来,两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腻在一起了。
随即,开始欢欢喜喜地玩儿布偶、铃铛等物件儿。
根本不需要裴羽在一旁。
裴羽啼笑皆非,观望多时,吩咐甘蓝、水香留心照看,转去西次间做针线。
周妈妈凑到她面前说话。
裴羽瞧着她特别殷勤的态度,知道定是有事情求她,便直言道: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周妈妈踌躇片刻,道:道:外院一个买办到腊月要请一个月的假——儿子要成婚,我就想着,能不能请夫人同意,让我的儿子顶缺。
裴羽静静地凝视着她,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求我呢?例如你的儿媳妇,要不要我安排到内院,给她个好差事?( 就爱网)46|·042·042¥046周妈妈听着话音儿不对,嘴角翕翕,却是说不出话来。
要我答应你也可以。
裴羽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只是,他们进到府里之后,你就得收拾行李走人——你见过哪一家这么用下人的?有过拉家带口在一个府邸当差的先例么?母子、婆婆和儿媳妇,都在一个府里当差——那是笑话,自己找麻烦上身。
这情形又不同于年纪相差一截的姐妹或姐弟——丫鬟年纪大了,总要放出府去,让弟弟妹妹进府从小丫鬟、小厮做起,是寻常事。
不不不,周妈妈见她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认错,夫人,是奴婢考虑不周,您当奴婢方才什么都没说。
裴羽微笑。
周妈妈可不是考虑不周,她只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我这差事没油水可捞,你得给我个赚钱的差事,这是你应该考虑到的,但你不长脑子,我就故意提出个明摆着就很荒唐的要求,你不能满足的话,看在你**娘的情面上,总要在别的方面弥补我。
的确,济宁侯府的确是高门大户,但是内宅的下人比起别家,额外的进项很少——府里人口少,眼下与外界的来往更少,没有那么多的人情来往,下人需得来回传话的事情便很少,不能似在别家一样,平日总有赏钱可拿。
况且,作为周妈妈这种在正房有头有脸的人,也看不上那零零碎碎的赏钱,提出这要求,兴许是看出了她近来的态度全没了以往的亲近,急着给自己找退路呢。
归根结底,当真发落陪嫁的人,脸上无光的是她——怎么本就在侯府当差的人就没行差踏错呢?还不是她甚至是裴家管教无方。
丢脸事大——她这脾性,周妈妈怎么可能看不出。
不为此,也不会打这种小算盘。
裴羽凝视着周妈妈,眼神有些困惑,周妈妈。
是,奴婢在。
有的时候,你是真把我当傻子来糊弄了吧?周妈妈闻言一惊,慌忙跪下去磕头,奴婢不敢,只是见识短浅,不明事理,还请夫人责罚。
我不会罚你。
裴羽又凝视了她片刻,我会酌情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差事,下去吧。
什么差事,能比济宁侯夫人的管事妈妈更体面?周妈妈有心继续磕头请罪让裴羽全然释怀,当即应允她一个更好的前景,可是裴羽已经看也不看她,扬声唤蔷薇进门。
周妈妈只得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蔷薇应声而入。
裴羽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蔷薇:明日回去看看你娘,陪她住两日。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记着告诉她,千万别再做累眼睛的活计。
入冬了,我另外给她添置了一些首饰、冬衣、皮子,明日一早跟我一道整理出来。
多谢夫人,其实真不用赏赐了,您贴补给我们的银钱足够花了。
蔷薇一向知道自家夫人念旧,一直不曾忘记**娘的那点儿恩情,但是每次听夫人这般叮嘱的时候,都会生出满怀的感激。
傻丫头,听话,拿着。
裴羽把荷包给蔷薇塞到袖中,笑盈盈地端详着她,再有就是你,把我给你的首饰戴上,你娘喜欢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
蔷薇踌躇片刻,小声道,夫人,我能不能过两日再回去?裴羽问道:怎么说?是这么回事……蔷薇声如蚊呐,有人给我提亲,我娘相看了两个人,叫人带口信来,订好了叫那两家相看我的日子……随后又急急的解释道,只是先把亲事定下,我娘怕我年纪大了先抓的婚事太仓促,就提前定亲,过几年我到了年纪再……奴婢可是要服侍夫人一辈子的。
裴羽闻言喜笑颜开,好事啊。
继而又打趣道,原本我还想着,在府里给你挑一个出挑的人呢。
蔷薇脸上飞起了一抹霞色,那怎么行,一个内院,一个外院,那我就不能服侍夫人了,不行的。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周妈妈却睁着眼睛跟她瞎扯。
想到这一点,裴羽无奈地抿了抿唇。
蔷薇生怕裴羽继续打趣自己,岔开话题:方才周妈妈过来,是找您说什么事?裴羽就叹了口气,也没隐瞒。
蔷薇和其余三个丫头一样,都是她特别了解并信任的人。
蔷薇不由蹙眉,周妈妈可真是的。
随后问道,有一阵子,周妈妈和二夫人房里的李妈妈走动得很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还不让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木香姐姐跟您提过吧?提过。
裴羽颔首,听说之后,她就吩咐木香平日对周妈妈更加留意些,自己也一直在等着今日这件事发生。
自然也晓得,李妈妈离开了侯府。
蔷薇给裴羽出主意:您要是拿不定主意的话,索性效法二夫人,把人送回娘家去算了。
裴羽笑了,我另有主张,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你不需理会这些。
说话间,诚哥儿和如意欢天喜地进门来。
姑姑!诚哥儿到了大炕前,要顺着脚踏、杌凳爬上去。
哎呦我的大少爷,别着急。
蔷薇快步到了诚哥儿身侧,把他抱上去,手势麻利地帮他脱掉鞋子。
裴羽将诚哥儿接到怀里,让蔷薇把针线收拾起来,随后拍拍身侧,如意,上来。
如意立刻腾身跳到了大炕上。
姑姑,我今晚不走了,要跟如意玩儿。
诚哥儿一本正经地道。
啊?裴羽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可高兴归高兴,却不能答应,我倒是愿意得很,可是,你娘亲会特别想你的,想你想得睡不好可怎么办?哪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依大嫂那种离家久一些就对诚哥儿牵肠挂肚的做派,让诚哥儿在外留宿,真是一桩磨难。
况且,她这做姑姑的与侄子再投缘,却终究没有时时刻刻照料孩子的经验,宝贝侄子在自己这儿出了岔子可怎么办?可是……诚哥儿走到如意身边,小胖手摸着如意的下巴,轻轻柔柔的,我真的很喜欢如意。
那也简单,只要如意在家的时候,你过来玩儿就是了。
裴羽保证道,我跟你爹爹、娘亲、祖父、祖母说好,让他们只要得空就把你送来,或者我带着如意去找你。
诚哥儿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想到那么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和爹娘,便点头说声好,继而留意到了一个问题:如意还有不在家的时候?是呀。
裴羽笑道,如意也有自己的玩伴,有时候要出去玩儿。
嗯!诚哥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此是理解的,我等如意在家的时候来找它。
我就知道,我们诚哥儿最懂事了。
裴羽奖励似的亲了亲诚哥儿的额头。
诚哥儿笑嘻嘻的腻到了姑姑怀里,我们晚上吃什么?裴羽笑道:你想吃什么?告诉姑姑,我给你做。
姑姑还会做菜吗?裴羽开心地笑出声来,是呀,我还会做饭呢。
除去不爱吃肉这一点,她是个吃货,爱吃,更爱自己动手做,一向觉着做菜的过程是值得享受的。
嗯……那我要好好儿想想。
这时候的如意,坐在大炕上摆着的一个不倒翁跟前,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圆圆的爪子碰了碰。
不倒翁立时摇晃起来。
它的大尾巴摇了起来,显得很开心的样子,看着不倒翁的表情愈发专注。
裴羽留意到了这一幕,眼里的笑意更浓,示意诚哥儿也看。
过了一阵子,不倒翁缓缓地停下来、静止。
如意又伸爪子碰了碰,不倒翁便又摇晃起来。
如意蓬松的大尾巴又欢实地摇了起来,因着留意到姑侄两个的瞩目,侧头喜滋滋地看向他们。
裴羽和诚哥儿俱是按捺不住对它的喜爱,凑过去抚着它的背。
**冬日的黄昏,夕阳似是个挂在天际的摆设,毫无温度,没有耀目的光芒。
萧错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有护卫在车厢外通禀:裴大老爷和诚哥儿在府中用饭,简让有事找他。
萧错敛目看了看深衣上沾染的血渍,犹豫片刻,吩咐车夫:去醉仙楼,告诉简统领一声。
若是换个日子,一定会当即回府的。
每次他在外沾了血气,回到家里的时候,如意都会追着他叫好一阵子。
不管在哪儿见着如意,都是个让岳父惊讶、让诚哥儿害怕的结果,能免则免吧。
如意那个反应,让有些人来说,是有魂魄跟着他回家了。
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
人亲身历经杀伐之后,身上会有杀气,神色、气息也与平日不同。
如意过于敏感,留意到之后大抵就会用叫声来表示它的困惑亦或惧怕。
如意与吉祥不同,吉祥很多时候是有事没事就用叫声示威,如意则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叫,真正恼了、起了敌意,只会闷声不响地蓄势待发。
到了醉仙楼,由伙计迎入雅间,饭菜上来,刚要举筷之际,简让寻了过来。
正好,带的银子不多,这一餐你请我。
萧错笑微微地抬手示意简让落座。
简让一笑,拉把椅子坐了,问道:张国公的事有眉目了?嗯。
崔家找人下的手?嗯。
简让唤来伙计,温一壶竹叶青。
等酒上来了,又对萧错道,你忙这件事,我倒是得了点儿清闲的功夫。
我一清闲就没好事,昨日有人死皮赖脸地要我给你牵条红线。
……?萧错以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你猜是谁?简让有意吊好友的好奇心。
萧错牵了牵唇,除了崔家的人,谁能担得起死皮赖脸这几个字。
聪明。
怎么回事?萧错和声道,不说就吃,别啰嗦。
简让的指节叩击着桌面,这不是有些人在传你夫人快死了么?……嗯?萧错蹙眉,放下了筷子,坐姿略作调整,手臂搭在椅背上。
简让玩味地笑了笑,不是说了,是‘有些人’在传。
崔家托我问问你,这个死了之后,有没有尽快续弦的意思。
崔家的人连裴羽的人都没见过,自然不敢笃定,做出相信谣言的样子,不过是要托他探探萧错的口风——虽然,那谣言就是崔府放出去的。
萧错凝视他片刻,问道:你收了崔家多少银子?简让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
收得不多,两万两。
两万两,换萧错一个可以揣摩出态度的说法,即便是自家的闺秀入不得萧错的眼,也能找幕僚、同僚物色能够掌控于手里的别家闺秀,正妻位置不行,还有妾室的位置可以算计。
崔家要是能与萧错结亲,若是用做生意打比方的话,那可是一本万利,崔大人父子几个以前丢出去的脸也就能够捡回来了。
自然,这打算的前提是,崔家并不晓得他与萧错是过命的弟兄。
萧错道:告诉他们,我夫人长命百岁,会看着他们的坟上草木成荫。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
萧错转身唤伙计,加一道佛跳墙、一道精蒸鲥鱼。
伙计称是而去。
简让打趣道:你可算找着请你胡吃海喝的冤大头了。
那是。
萧错扬眉笑道,用你赃银买来的席面,吃着香。
简让大笑,这么高兴,不喝点儿?不喝。
萧错摇头。
你说你还活着干嘛?简让揶揄他。
萧错就笑,活腻了才酒不离手。
也对。
等你成亲,我喝你的喜酒。
简让失笑,别说我没那份心思,就算有,哪个女人肯嫁?萧错似笑非笑的,总有眼神儿不好看上你的吧?那叫想不开。
简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萧错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还有别的要紧事吧?有。
简让回道,连琛奉命任职南疆总督,崔家大公子崔贺来京城当日,连琛家里就出了事——他膝下独子遭人毒手,断了两根手指、三根肋骨。
是崔贺命死士所为。
萧错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连琛与张放年纪相仿、经历相仿,两个人是至交。
张放服用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在先,连琛独子被人重伤在后——崔家这是变着法子要让昔日的仇家不得安生。
他今日刚带人收拾了崔三公子手里的死士,晚间就听到了连家的事——看起来,他要管这种事的日子还长着。
思忖片刻,萧错道:你派人盯紧崔贺的行程,随时告知,别的事不要管,我来安排。
怎么个打算?萧错微笑,以牙还牙。
**送走裴大老爷和诚哥儿之后,裴羽坐在厅堂思忖多时,转去内室,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装进一个荷包,转到东次间,唤周妈妈到面前,说了自己的安排:我陪嫁的产业中,有一块两百亩的地,在大兴,土质好,种什么都行。
刘管事最懂种地的门道,先前我让他将两块田庄一并管理着,眼下你既然有心给儿子儿媳找点儿事情做,便去田庄上吧,日后一家三个人都有月例可拿。
她将荷包递给周妈妈,又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多话,到了庄子上,短缺什么,只管如实报来,那是我明账上该出的。
我单独给你这五十两银子,是看在**娘的情面上。
平日你当差太尽心了些,我这儿到底是林子小,你的心却不小。
若是觉着这样安排委屈了你,那你尽管另谋高就,我绝不拦着。
若是同意的话,日后和儿子儿媳妇好好儿打理田庄,不要打着萧府或裴府的名头惹是生非。
真闹出事来,我只能将你们交给府里的管家发落。
你明日一早就回家去,跟你儿子儿媳妇商量商量。
有了决定之后,让你儿子到府里来见我,到时我再细致地跟他交代。
语毕,她转身走进内室,表明心意已决,没得转圜。
挑拨是非、人心不足的下人,留不得。
再加上周妈妈那种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摆布的行事手法,她真是一想就生气。
让这种人离自己远点儿,找人留心着最好不过,犯不着留着人在眼前,让自己生闷气。
她转去沐浴,期间听到了如意凶狠的叫声,还以为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忙问木香:怎么了?站在帘子外的木香连忙出去看了看,匆匆回来禀道:没事,是侯爷回来了。
语气很困惑,不知道怎么的,冲着侯爷叫个不停。
裴羽讶然,心说如意这是哪根儿筋不对了?侯爷呢?就在门外站着,许是在斟酌事情?他这是运气呢,还是故意在气如意?裴羽笑起来。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萧错自然已经进门来,去沐浴更衣了。
他歇下的时候,裴羽忍不住笑着问他:如意怎么会对着你叫呢?还叫得那么凶。
萧错没正形地道:没干好事,它看出来了。
裴羽翻身趴在床上,托着下巴想了半晌,想不出你能做什么坏事。
眼下他可是酒色财气都不好的人,财这一方面,他倒是尽心尽力地赚银钱,可平时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不,没什么花钱的时间。
萧错笑了笑,熄了灯烛躺下去,把她搂到怀里,岳父和诚哥儿来过?是啊。
裴羽思绪立刻转移,跟他说起诚哥儿和如意的趣事来,末了道,晚间我试着给如意做了清蒸排骨,如意很爱吃呢。
你居然会做饭?萧错并没掩饰自己的意外,还会做蒸排骨?恨不得除了鱼虾不碰荤腥的人,做荤菜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会吃跟会做能一样么?裴羽撇撇嘴,我会做饭很奇怪么?很奇怪。
小瞧我。
她咕哝着捏了捏他的下巴。
这怎么是小瞧,我就只会吃不会做。
裴羽这才笑了。
早知道就回来用饭了。
萧错有些遗憾。
有什么好后悔的,哪日你我都得空,做给你吃就是了。
行啊。
他笑着吻了吻她的脸,我们阿羽怎么这么好呢?裴羽心里甜丝丝的,说起阮素娥提及的事情:崔大小姐看中的是简统领,崔二小姐看中的是你或当朝国舅爷。
萧错闲闲地道:是崔家选中了一些门第,不是她们。
不见得。
兴许家里人说的次数多了,她们也就当真了呢。
萧错想到简让提及婚事的态度,语带笑意:等清闲下来,我好好儿问问简让,看他有没有娶妻的打算。
要是有,或许要岳母帮忙,要是没有,那就随他去。
好啊。
裴羽应下,又问道,崔家的女眷,我要不要理会呢?眼下用不着。
过了年,家里设宴的话,可以给她们下帖子。
萧错叮嘱她,别到崔家做客,那家人什么事都做得出。
看看闵夫人,该是不难想见。
担心她到了崔府受委屈甚至出事。
嗯,我记下了。
萧错拍着她的背,睡吧。
白日出城一趟,累得不轻,没力气闹腾你。
裴羽轻笑出声,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阖了眼睑。
翌日一早,周妈妈磕头辞了裴羽,回家去跟儿子、儿媳商量去田庄的事情,下午她的儿子周贵就来回话,诚惶诚恐的磕头感谢裴羽,对裴羽交代的事情俱是仔细记在心里,诺诺称是。
裴羽瞧着周贵样貌朴实憨厚,该是如何都不会惹是生非的脾性。
是不是因为儿子太过老实,周妈妈才瞎张罗呢?不管怎样,她又放心不少。
二夫人听说周妈妈的去向之后,一颗心总算完全落了地。
接下来的日子,皇帝朝政繁忙的情形有所缓和,改为三五日一早朝,平时上午在御书房见一见朝廷重臣。
裴羽偶尔会见一见阮素娥,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吉祥、如意都有些懒洋洋的,乐得在火炉、火盆附近呼呼大睡,再有就是喜欢与相熟的孩童在暖如春日的室内玩儿——吉祥陪着皇子,如意则陪着隔三差五来家中的诚哥儿。
如此一来,它们相互串门便改成了几日一次。
二夫人也是打心底喜欢小孩子的人,初次见到诚哥儿,便来来回回打量他和裴羽,笑道:这孩子的眼睛,跟大嫂生得一模一样,真真儿是好看。
随后便温言软语的跟诚哥儿说话,神色不知多温柔。
一来二去的,她与诚哥儿随着相见的次数增多而亲近起来。
偶尔三五日不见诚哥儿过来,便问裴羽:诚哥儿怎么还不来呢?这前提下,她连带的也与如意熟悉起来。
以前是不行的,以前她看到如意就有些打怵。
进到十一月,萧错清闲了一些。
值得他关注并着手安排的,只有等待崔贺进京一事;需得他腾出时间打理的,只有庶务。
**这日,阮素娥带着自己亲手绣的几条帕子来见裴羽,要请裴羽指点一二。
马车离萧府只有半里路的时候,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跟了上来。
跟车的婆子当即禀明,又道:马车很寻常,没挂牌子,看不出是哪家的,仆人倒是衣着光鲜。
阮素娥想着,兴许是裴羽或二夫人的亲朋吧,低调出门的人并不少见,便没理会。
因为是事先约好的,她的马车一路畅行到垂花门外,而后面那辆黑漆马车亦步亦趋相随。
阮素娥下了马车,出于好奇,回头望去。
两女子一先一后下了马车,仪态万方。
阮素娥却被气得不轻——那分明是崔家姐妹两个。
若不是身在萧府,她真要当场发一通脾气了,当着萧府的下人,只得强行维持着笑容,问道:这么巧啊,两位也是来见济宁侯夫人的?是啊。
眉宇昳丽的崔大小姐应道。
崔二小姐则是回以千娇百媚的一笑。
鬼才信,她们多半是跟着她的马车才能进门来。
阮素娥腹诽着,侧身道:二位先请。
你先请。
崔大小姐笑道,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你是先到的。
阮素娥目光一闪,招手唤来萧府一名小丫鬟,先赏了一个八分的银锞子,继而附耳说了几句,末了道:快去知会你家夫人。
小丫鬟飞跑着去正房传话。
过了一阵子,木香笑盈盈地款步而来,先对阮素娥屈膝行礼:阮小姐快请进,我家夫人在暖阁等着您呢。
阮素娥笑着颔首,举步踏上石阶。
木香看向崔家两位千金,笑道:我家夫人早就说过,没精力见崔家的人。
眼下要待客,就更不得空了。
语毕屈膝一礼,又扬声吩咐近前的小丫鬟、婆子,把门看好,别把不相干的人放进去。
崔家姐妹的脸色俱是青红不定,裴羽居然让她们吃了闭门羹,这是打定主意夫唱妇随,还是事先得了萧错的吩咐?她们用这法子进到萧府,已经将姿态放到最低,萧错夫妇怎么好意思拒之门外的?阮素娥则停下脚步,先是意外,没想到裴羽能有这般强硬的态度,原来那其实是个遇事吃硬不吃软的。
随后又忍不住嗤笑崔家姐妹:这般死皮赖脸的,又是何苦来呢?她回眸望着崔家姐妹,定颜一笑。
不知好歹的东西!崔大小姐低声说着,气冲冲上了马车。
崔二小姐则对上阮素娥的视线,眼神里有怨怼之色。
( 就爱网)47|·042·042¥047阮素娥到了暖阁,笑靥如花,落座后一面亲亲热热地说话,一面打量着裴羽的神色,没发现分毫的不悦。
裴羽始终笑盈盈的,认真看过阮素娥的绣活,委婉地道出不足之处,又将自己的心得分享给阮素娥。
阮素娥也便收敛起别的心思,认真聆听,末了再三感谢,道辞离去。
裴羽亲自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外。
先前阮素娥的行径,照顾到了裴羽作为主人的颜面,固然会让她与崔家姐妹未见面就生了罅隙,但阮素娥并不能从中得到好处,只会加深阮家与崔家的矛盾。
而这证明的是,阮素娥说过的话都是实情。
这份真诚,是裴羽喜闻乐见的。
至于崔家姐妹两个的事情,裴羽真是没往心里去,只是循例行事:别人做了不守规矩的事儿,就别怪她不客气。
阮素娥、张二小姐之前也曾设法走进萧府,可她们用的是最委婉最客套的方式,让人即便存着三分不情愿,却不会在心里起反感。
崔家姐妹又是个什么做派?马车跟在阮素娥后面,让萧府的人以为是阮素娥带来的亲朋,便没加阻拦——还没见面呢,就跟她玩儿了一招障眼法。
再加上先前散播她病得快死的消息,她怎么可能对那两个人以礼相待。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萧错与崔家的恩怨几乎没可能化解,只有两条路:要么两家结亲,崔家利用萧错现在的权势,把以前丢掉的颜面、损伤的势力找补回来之余,捞到更多的好处;要么两家相争,在官场上明争暗斗,一方没落之后,这场恩怨才能有个了结。
萧错与崔家的恩仇,裴羽问过裴洛,已经知晓原委。
最早,是在前几年战事期间,萧错为左前锋,崔家二公子在他帐前听令。
崔二公子比萧错年长,却是个好大喜功的。
一次突袭期间,崔二公子贪功冒进,违反军令,自己重伤,随行的八百名精兵则无一人生还。
事后,萧错把他剁了的心都有了,崔二公子却以重金行贿,想要萧错对上揭过不提。
萧错对那八百名精兵无辜丧命痛心之至,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主帅——主帅正是当今圣上,行贿的事情也是不加隐瞒。
结果,崔二公子死。
军法处决。
崔大人虽然心痛得无以复加,仍是上折子请罪,先帝只是斥责了几句教子无方之类的话,并没深究。
从那之后,崔家及其亲朋就看萧错处处不顺眼。
说起来也是在情理之中:崔二公子是有机会活命的,偏生萧错丝毫情面也不讲。
到底是一个大活人不在了,还是以很不光彩的形式赴死,即便是自找的,心里总归是不痛快。
其后征战期间,崔家大公子崔贺、四公子崔振先后到了两军阵前,贪功冒进的事情从没出过,却是明里暗里给萧错使绊子。
正如裴洛所言,萧错能在沙场扬名,委实不易。
后来,战事结束,萧错与崔家的仇越结越深——先奉圣命到了崔大人所辖的南疆,手法利落且不近人情地惩处了诸多官员,削减了崔大人的大半势力。
从那之后,崔家一直致力于广结人脉,试图恢复家族曾有的辉煌。
这样的行径,遭到了连琛、张放等人的阻挠。
若非如此,崔大人不会赶在闵侍郎夫妇事发后上折子,称病回京辞官赋闲。
以前到底是身在边疆,揣摩不出局势。
由此,索性将自己放在一个被动又狼狈的位置,回到天子脚下筹谋前程。
崔家的位置,这些年都很微妙——早些年,崔大人曾得到皇后之父的大力提携,二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而皇后之父江式序,那位可遇不可求的名将、英年早逝的俊杰,萧错都敬他如神,何况寻常将士。
早些年,崔大人为人处世算得低调,从未宣扬过自己与江式序的交情。
而在皇帝登基、皇后母仪天下之后,崔家可没少拿此事做文章,在南疆军中,无人不知。
七分真话,三分夸大,任谁又能不信。
是因这一点,谁都明白,只要崔家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儿,皇帝就不会对崔家下杀手——他不能动岳父的故交,不能不顾皇后及其母族的颜面,更不能不考虑到动崔家很可能导致军心不稳的后果。
如果皇帝实在是看崔家不顺眼,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发落。
崔家呢?只能在明面上以退为进韬光养晦,暗地里下手削减仇家的势力,寻找能够得到皇帝重用的机会。
他们没有退路,不争取的话,年轻一辈几乎没有前景可言——张放、萧错这等武将从来是斩草除根的做派,断不能坐视不理这等隐患。
思及此,裴羽不由心生感慨——江式序曾经赏识、提携的崔家,怎么会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若在天有灵,看着昔日麾下那些将领如今明争暗斗,该作何感想。
这天傍晚,崔家两名管事妈妈来为崔大小姐、崔二小姐送帖子。
裴羽好笑不已,连人都懒得见,吩咐木香把人打发掉。
**萧锐回到府中,脚步匆匆地去了凌云阁,进门见到萧铮就问道:小厮说你有要事找我,什么事?萧铮把案上的一封书信递给他,面色凝重:玉杰出事了。
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这是今日刚收到的信。
玉杰?他怎么会出事的?萧锐说着话,匆匆取出信纸,看罢信上的内容,神色现出怒意。
他们口中的玉杰,是现任南疆总督连琛的独子连玉杰,他们的至交。
连玉杰是文武双全之人,最仰慕的人是萧错。
早些年来京城的时候,总会登门拜望。
萧错对连家的人很看重,亲自宴请过连玉杰几次,但他对不相熟的人也只能做到礼数周全,深交的话,需得长久的时日。
连玉杰只比萧错小三岁,但态度从来以晚辈自居,这就使得两个人更没法子交好,萧错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对待才妥当。
连玉杰对这不远不近的情形倒是不以为意,觉着这是该当的,爱屋及乌的缘故,寻机去见萧锐、萧铮。
没成想,他与这兄弟两个十分投契,相处一段时日后,成了莫逆之交。
萧铮在外游历的时候,曾特地去找连玉杰团聚过一段时日,闲时来往的信件不断。
我上次见到他,还好好儿的,他允诺冬日会来京城,与我们好生团聚一段日子。
萧铮语气黯然。
萧锐则在为信上血淋淋的事情恼怒:食指、中指断了,很难再提笔写字,肋骨也断了三根……崔贺这等歹毒的小人,老天怎么还不把他收了!萧铮没接话,沉吟道:你说,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一定还不知道。
萧锐语气笃定,若是知道,崔贺在路上早就出岔子了,可我并没听说这种风声。
萧铮却迟疑地道:大哥就算知道,也不会对崔家的人下手吧?怎么可能呢?萧锐道,大哥与玉杰的父亲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论情分,不比与张国公的情分浅,只是山高水远的,没有来往的机会罢了。
就算如此,大哥怕是也不会为玉杰报这一箭之仇。
萧铮看住萧锐,从沙场回到京城的人,大多会有太多顾虑,当今圣上如此,大哥也如此。
顿了顿,又道,张国公的事,你可见大哥为他做过什么?……萧锐沉默多时,道,这个……兴许是为顾全大局吧?是啊。
萧铮笑了笑,他们以前都是睚眦必报,如今动辄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挂在嘴边。
萧锐思忖半晌,终究是捏紧了手里的信纸,我这就去问问大哥!萧铮即刻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萧错下衙回府之后,换了身家常穿戴,到外院处理庶务。
他其实每次拿起账本都会烦躁一阵子,要盯着看上好一阵子才能平静下来。
要不是没法子,他真没闲情理会这些。
年关将至,京城内外的生意上的账都要理清楚,积压到明年的话,会是个乱糟糟的开端,不省心的地方会更多。
最早,他看着账目上的进项,还会有些欣喜,眼下则只是茫然:银钱赚再多,又有什么用?自己能花多少?不要说没工夫,便是有了大把的时间,他也只是留在家中看看书,陪陪如意——嗯,眼下多了裴羽,愿意多陪陪她。
挥霍银钱的方式,他知道——去赌,去花天酒地,但他没长那根儿筋,想想就腻烦。
幸好赚到的银钱不是他自己的。
话说回来,只他自己的话,他就不需要置办更多的产业,涉足更多的营生,俸禄、御赐的良田和祖上留下的几间老字号的铺子,应付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还有二弟、三弟。
就算他们都是二世祖的性子,也要尽力多赚取些银钱;就算他们拿到银钱只挥霍的话,也要让他们挥霍的日子长一些。
他不欠他们的,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听得清风通禀,兄弟两个一同前来,萧错心里有点儿意外,想到连玉杰的事情,心里便有数了,让他们进来。
萧锐、萧铮相形进门来。
萧错指了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
视线仍留在账目上,在心里迅速地核对着数目。
两个人落座之后,对视一眼,萧锐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哥,张国公那件事,你应该知道原委了吧?嗯。
那,你跟张国公说过没有?你们是怎么个打算?萧错轻描淡写地反问:这是你该过问的?萧锐赔着笑,这不是知道你们情分匪浅么?要是有什么打算,兴许我和三弟能帮你一把呢?萧错牵了牵唇。
能帮他一把的地方可多了,他们却偏要拿这种事说事。
别废话。
他放下账册,在宣纸上记下几个数字,有什么事?萧锐踌躇着。
萧铮却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把连玉杰的事情说了,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不是知道了?那是崔贺下的毒手,你与崔家一向不合,今日是连家的人,来日兴许就会轮到你被算计。
萧铮如实说出心绪,你就不打算给崔家一点儿颜色瞧瞧?萧错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萧铮脸色更差,语声略略拔高,崔贺就在回京途中,这个月末或是腊月初就能进京,这难道不是好机会么?兄长过于淡然的态度,让他很是恼火。
有道理。
萧错不喜三弟这种态度,但是按捺下去,这件事我会着手安排,你们只需安生度日,不得轻举妄动。
随后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出去。
萧锐、萧铮俱是欲言又止,到底是听从吩咐,起身往外走。
你们……萧错看着他们的背影,沉吟着。
兄弟两个同时止步回眸。
记住我的话。
萧错语气肃冷,我对你们从来是放任自流,只有这件事,你们要听我的。
答应么?答应!萧锐即刻应声。
萧铮却是迟疑片刻才颔首应声。
好。
萧错拿起账本,继续合账。
**自十一月中旬起,萧错恢复了以前的做派,请了一个月的假。
在部分言官眼里,这人是旧病复发,又开始偷闲躲懒了。
其实他留在家中又哪里能得清闲,整日留在书房,不是与管家、账房几名管事合账,便是见各处赶来的管事。
在别家,都是要到腊月才会如此,但他腊月里根本不得空。
年尾,各地的封疆大吏都会争着抢着进京来给皇帝请安,其中不乏他的旧识,有的人真是一年就有区区数日可相见,自然要好生款待,腾出时间来叙旧。
是以,在萧错这儿,历年来都是如此,十一月才是年关,要为庶务忙得焦头烂额。
他对此是很有些脾气的,偶尔真会烦躁得想撕账册。
不了解情形的时候,裴羽一头雾水——他整日留在家中,反倒连回房的时间都没有,诚哥儿来了,他也是抽空见了见,哄了诚哥儿一阵子,便又回了外院。
况且,请假归请假,京卫指挥使司的事情也不可能不过问,晚间总有属下、幕僚上门,他常常与一班人议事到深夜,和衣歇在书房里间。
有些时候,裴羽三两日都见不到他一面。
了解原由之后,裴羽便心疼得厉害,吩咐清风、益明愈发尽心的打理他的膳食。
她也看出来了,最让萧错上火费精力的是庶务,这些日子下来,他面容都清瘦了些。
萧错心绪不佳,萧锐、萧铮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一直在期盼着崔家出点儿事情的消息,但是一直没得到。
反观萧错,倒是为着庶务忙忙碌碌。
萧锐想到三弟说过的一些话,暗自苦笑,生出了些许认同。
萧铮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
他很失望。
大哥终归是不能免俗,得到荣华安稳之后,便没了当初的血性、铮骨。
俗务、银钱,要重于连玉杰横遭祸事。
官场上的人,就没有不变的。
崔大人若是不变,如今还会稳坐南疆总督的交椅;张放若是不变,不会咽下那口横遭算计的恶气;大哥若是不变,崔贺早已在途中丧命,而非在中途逗留,花天酒地。
他理解,但不会认同。
兄长当真不肯出手的话,他会为莫逆之交出了这口恶气。
这些年,他与二哥也不是白过的,手里有身手绝佳的人手,只是轻易派不上用场罢了。
**十一月二十六,萧错要出门几日。
裴羽听他说了,并没问原由,只是纠结于一点:晚间就走?对。
那来得及准备箱笼么?她为这些事烦恼着,你这才刚不用服药,看这天气,不定哪日就要下雪了,受得住么?萧错连忙道:只是出门访友,看看在外地的营生,到何处都有人打点衣食起居。
清风、益明已经收拾好了。
裴羽颔首,那好吧。
又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你……在外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
萧错将她揽入怀中,又揉了揉她面颊,心里似乎有很多话,能说出口却只是两个字,放心。
等你回来,就能清闲几日了吧?他有了出门的工夫,意味的应该就是公务、庶务都安排好了。
嗯。
那就好。
裴羽笑起来,到时我做饭给你吃,你得空就哄哄诚哥儿,他现在都要疑心你不喜欢他了,总是没空哄他。
这是自然。
萧错允诺道,到时候我得空就陪着你们两个。
又叮嘱,自己留在家里,要当心。
裴羽点头,一如以往不就行了?说得像是以前你没出过门似的。
萧错轻轻地笑起来。
当晚,萧错策马出门。
两日后一早,萧锐、萧铮来向裴羽辞行:我们要出门几日。
裴羽讶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问:管家可知道了?知会过他了。
既然如此,裴羽还有什么好说的,笑着颔首,在外凡事当心,早些回来。
兄弟两个笑着称是,道辞出门。
裴羽隐隐觉得,他们出行与萧错有点儿关系,却是如何都猜不出原由。
二夫人亦是如此,比起裴羽,多了些许不安:如果兄弟两个是得了萧错的吩咐离府,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要是没得吩咐就离府,出去做下什么惹得萧错不悦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在谁面前都不好流露。
**腊月初一,夜,飞雪连天。
距京城二百余里的荒野。
崔贺带领一百名死士,策马驰骋在苍茫雪色之中。
原本,他们今晚应该在驿馆留宿,明早启程。
可是,驿馆里的气氛诡异,杀机隐现,崔贺熬了小半个时辰便焦躁、恐惧起来,索性动身离开,连夜赶往崔家在京城外置办的别院。
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是浩瀚的天地之间。
屋宇——陌生的屋宇,会让人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
这一段路途之中,有几个树林,一个小山丘,几个矮坡,崔贺很清楚。
正常天气下,快马加鞭的话,只需一个时辰,便能行至小山丘。
今夜雪大路滑,行路速度减缓,需得一个半时辰。
然而,这一晚,他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也没能到那座小山丘,展目望去,它仍旧在远方。
这是怎么回事?崔贺带住马缰绳,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一名死士上前来,恭声道:大爷,我们这许久,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
说着指了指树林里一棵树上绑着的玄色丝绦,那是属下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留下的记号。
崔贺心慌起来,你所说属实?死士默认。
难不成,遇到了鬼打墙?他们这么多人……不可思议。
崔贺不信这个邪,策马离开队伍,神色凝重地观望路况,随即扬手,高声下令:随我来!是!死士异口同声,在这暗夜之中,声势摄人。
然而局面诡异,声势再大也不可破。
崔贺率众游转许久,一再回到那个死士做了记号的树林前。
所有人都已心生不安,认定了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何为鬼打墙。
难不成这儿有诸多冤魂在暗夜出没?不安是一定的,但是因着同行之人多达百名,死士又根本视自身性命为身外物,只是有些不甘罢了——他们随时能为主人拼上性命,受困于这种局势却无计可施,委实荒谬。
不论此刻心里是何情绪,他们心头并无恐惧——总有天明之时。
等一等就好。
崔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跳下马去,下令生火,原地歇息,等一阵子再说。
若真遇到凶猛的鬼怪,那就是他无法左右的事情了。
**暗夜、雪色,让人感觉天地之间都是这等景象,荒凉、空旷,漫无边际。
雪色之中,升起点点火光。
萧错端坐在马上,摸出小巧精致的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竹叶青。
一旁的简让蹙眉,你等什么呢?等着丢人现眼。
萧错语气平平,等着吧,多说一刻钟的功夫。
简让挑眉。
萧错只当没看到。
简让开始琢磨另一桩事:你是怎么弄的?这本事可真够邪门儿的。
利用天时地利,居然让一群大活人生生地有了遭遇鬼打墙的感觉,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萧错轻笑出声,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不然活见鬼的就是你了。
我只是不明白,大活人怎么能做得出鬼怪才能做到的事儿。
简让道。
运气好。
也是得了崔家人的启发。
简让当即会意,萧错所指的,是那些劳什子的闹鬼的事儿,查来查去,祸根是闵侍郎夫妇——崔家的亲戚。
他刚要说话,视野之内出现一列轻骑,都是玄色衣物,雪地映衬下,很是醒目。
这些人直奔崔贺及其死士而去。
他不由想到了萧错那句等着丢人现眼。
难不成,这些人是萧府的亲朋?萧错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响箭清脆而又刺耳的声音响起。
简让凝眸看着远处的情形。
两方人手混战到了一处。
很明显,萧家这边的人手身手不及崔家的死士,不消片刻便落于下风。
但是,并没伤亡。
刚刚分出强弱之际,崔家的死士便体力不支,纷纷倒地,突袭他们的人亦然。
有人赶到萧错面前请示:二爷、三爷以及那些护卫——萧错语气淡漠:绑了。
简让愕然。
他怎么都没想到,萧锐、萧铮会有这等行径。
怎么会这么糊涂?!老实待着,别动。
萧错知会简让一声,策马而去。
**萧锐、萧铮没昏迷多久就被人用雪球**面颊清醒过来。
萧错策马而来,并没看他们一眼,径自到了崔贺面前。
他询问手下:连玉杰是何情形?有人即刻应道:断了两根手指、三根肋骨。
萧错颔首,照本宣科,让崔大公子尝尝那是个什么滋味。
是!萧错又道:手筋、脚筋挑断,不要让他再开口说话。
是!护卫头领应声后,询问那些死士,其余人等,作何处置?不需管,他们醒来之后,定会自尽。
萧错说着,抬头望了望夜空,好日子,宜做祭日。
给他们选个好地方挖坟。
属下明白。
这时候,崔贺竭力挣扎着,说出口的话却并非求饶:我三弟无故病倒,是不是也是你下的毒手?对。
萧错颔首,微笑,他病了,死期是明年春日。
那本是他为张国公安排的后路。
崔贺再不言语。
他不是不想求饶,是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谁栽到萧错手里,都是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萧锐、萧铮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到此刻才知道,兄长私底下做了多少事而不曾宣扬,手法又是那等残酷。
他们的兄长,依然是一身铮骨,有仇必报。
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他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变或未变。
他们不了解他,不理解他,甚至误会了他。
此刻,萧错对崔贺道:你们不行。
让你四弟进京来与我过招,那才有些意思。
崔贺沉默以对。
萧错也没指望他还会说什么,策马到了两个弟弟近前。
他透过飞舞的雪片,凝视着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良久。
直到被夺走半条命的崔贺及其死士被人带走,他才说道:我这一面,不好看,一直不想让你们亲眼看到。
语气有些凉,如这漫天的雪,回旋的风。
大哥……萧锐、萧铮轻声唤他。
萧错不加理会,我这些年所作的一些事,为的是让你们活着,活得安生,活得更好。
只是一些事,并非全部。
他在沙场上不顾生死的时候,他办差时涉足险境的时候,他为着挚友拼上性命的时候,都只是给两个弟弟安排好了后路。
在那些时刻,有些东西,例如抱负、友情,在心里的分量,是与亲人相等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今日若是在此地送命,我想起爹娘的时候,情何以堪?大哥……萧锐、萧铮到了他的马前,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萧错摆一摆手,这些年,我对你们照顾不周,委屈你们了。
回家之后,我们分家各过,都能轻松自在些。
轻松自在?萧锐、萧锐在此刻,看到的他的神色,分明是从未有过的深浓的疲惫。
兄长已心灰意冷。
这些年,手足没帮衬过他,家里家外都是他一力承担。
而他的弟弟,没有一个真正地了解他、信任他。
今日这件事,若发生在明面上,他萧错就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平日里两个弟弟都不曾行差踏错,却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给他添乱。
最要紧的是,他事先叮嘱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却如冲动莽撞的热血少年,不管不顾地要为至交报仇。
结果呢?若不是有兄长命手下及时出手援助,他们早已死于非命。
这些都是次要的。
主要的症结在于,是他们对兄长的不了解、不信任。
不为此,没有今日的事。
他萧错也只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撑了这么久,他累了,并且,心寒了。
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上演闹剧,还要为他们善后,为的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萧错缓缓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
是的,他已心灰意冷。
在这一刻,他认命了——注定与两个弟弟无缘。
以前总觉得,他们明白事理,最晓得轻重,可是他们的至交一出事,立刻现了原形——家族、兄长,这些都是次要的,于他们而言,最要紧的是给至交报仇雪恨。
以牙还牙,他认可,问题是他们有那个资格么?这件事情背后,值得他深思的地方太多,失望的地方也就更多。
他拨转马头,不欲再说只言片语。
萧锐、萧铮却快步转到他面前,僵滞片刻,双双跪倒在地。
( 就爱网)48|·042·042¥048萧错权当没看到,唤来护卫头领,善后。
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给你们的酒钱,早些回府,轮班歇息两日。
护卫称是,又问:您呢?访友,明日回府。
是。
萧错策马离开,与简让汇合。
简让虽然只是远远地瞧着,也不难猜出是何情形。
他不知如何宽慰好友,只是策马到了萧错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头。
萧错神色平静,走。
简让一面策马前行,一面道,景先生特地给你物色了几样好东西,只等你过去拿。
给你准备了什么?萧错揶揄道,银票还是金条?记得分我点儿。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这话说的。
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我是财迷疯。
萧错也笑了,这话说的,你本来就财迷。
二人说笑间,天已破晓。
与其说为着收拾崔贺耗了一整夜,倒不如说为着教训萧锐、萧铮耗了一整夜。
**雪势小了许多。
萧锐、萧铮还在原地跪着。
知道萧错已经远走,当务之急是回京等着兄长到家后求得原谅。
都知道,就是没力气站起来,就是不想动。
到这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何离家之前知会管家的时候,管家意味深长地道:真要在这时候出门?他们颔首。
管家显得很失望,道:换在往日,小人一定会出言阻拦,即便明知惹得两位爷厌烦,还是会极力阻挠。
可是这次不同,侯爷出门时没吩咐什么,那么,两位爷随心行事就好。
是的,以前有过几次,他们意气用事之际,管家或是府中的护卫都会找到面前,婉言规劝,苦口婆心地摆明轻重。
他们觉得有道理的话,便会改变心意,听从管家与护卫的建议。
原来管家等人都是得了大哥的吩咐,随时照看着他们。
这次,在离府之际,心意坚决,天王老子也劝不住他们,大哥看出来了,也就随他们去——大抵从那时起,就已受够了他们。
他们这几日该做的,是留在家中,帮衬着管家打理外院的事,保护好内宅的妯娌两个。
可是没有,他们忘记了一切,只为着一个义字冲动行事。
他们后悔,并且因为萧错的态度而真正地心慌起来——那样的时刻,萧错都不曾有怒意。
那才是最可怕的。
分明意味着他心里只有失望、疲惫。
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再不管他们了?萧府护卫头领带人过来,扶起了兄弟两个,婉言规劝:天明了,此地不宜久留,二爷三爷早些回府吧。
两个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护卫头领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此事崔家心知肚明,但不见得会声张,侯爷也不会与外人说这种事,两位爷也不要与连公子提及。
两个人再度点头。
护卫头领亲自为二人牵来坐骑,躬身请他们上马。
萧锐、萧铮茫然地策马前行,走出去很远一段路,前者回眸看向之前驻足之处。
入目的是银装素裹之景,天地间的氛围平静祥和。
簌簌的落雪将昨晚的痕迹覆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日傍晚,萧锐、萧铮回到济宁侯府。
萧锐径自回了听风阁,萧铮则脚步缓慢地回了凌云阁。
二夫人听得萧锐回来,欢天喜地地迎到了厅堂,却见夫君神色黯然、脸色灰败,她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着话已携了他的手,触感冰冷,她连忙唤人备水,拉着他到里间更衣。
萧锐换了身衣服之后,才恢复了神智,眼里的愧意更浓,我和三弟,闯祸了。
二夫人一时语凝。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沉默片刻,她回过神来,携了他的手,在寝室的圆椅上坐了,你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萧锐语气艰涩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二夫人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她心里气得厉害,想学着泼妇的样子跳着脚指着夫君的鼻子责骂、抱怨,可是,那有用么?能够改变萧错决定的话,她可以心甘情愿地做一次泼妇。
可是没用,所以,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况且,到底是夫妻一体,她在这时候闹腾有什么用?那就能让自己置身事外么?怎么可能。
况且自己置身事外有何益处?她还能跟萧锐在萧府各过各的不成?侯爷要跟两个兄弟分家各过。
分家,那不就要搬出去了么?想到这一点,便已是满怀不舍。
她舍不得裴羽,舍不得诚哥儿,甚至连如意都舍不得。
她不舍的,是先前府里欢喜惬意的好光景。
成婚之后,那是她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她强行按捺下自己千回百转的情绪,用力地握住了萧锐的手,没事,没事的。
你跟侯爷好好儿地赔礼认错,他会原谅你的。
这样的话,她自己都不信,也就特别没底气,可那也得继续说,就算是侯爷心意已决,也没事,我们一起想法子,横竖不搬出去就是了,大不了就跟侯爷耍赖。
我瞧着侯爷是面冷心热的人,只要你是真心知道自己错了,他应该会慢慢释怀的。
萧锐挠了挠额头,苦笑,但愿如此。
随后站起身来,我要沐浴更衣,明早去跪祠堂。
跟你说过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翌日一早,裴羽用饭的时候,甘蓝来禀:二爷、三爷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去跪祠堂了。
是么?裴羽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到碟子里,你能打听出原由么?打听不出。
甘蓝沮丧地道,这次清风、益明的嘴巴严得紧。
裴羽斟酌片刻,管家是什么态度?甘蓝道:管家只忙着外院的事。
那就让他们跪吧。
裴羽能有什么法子?还能找到祠堂去询问他们不成?府里男子的事情,又是严重到了主动去祠堂罚跪的地步,即便她是宗妇,也不宜过问。
等萧错回来再看看是什么情形吧。
她出门时,看着飞舞的雪花,想到的是诚哥儿要有几日不能过来了。
雪路难行,并且雪停之后天气会更加严寒,总要等到诚哥儿适应了之后才好出门。
她吩咐木香:派人把我给诚哥儿做的鞋袜、大氅送过去,告诉他,过几日我再去接他。
木香称是而去。
巳时,崔家两位千金的帖子又送到了裴羽面前。
这段日子,那对姐妹一日不间断地命人送帖子过来。
裴羽始终不为所动,今日因着萧锐、萧铮的事,有了些火气,吩咐蔷薇:去知会管家,让他派两名小厮把人送出去,日后崔家送帖子的人不要再放进来,膈应。
蔷薇称是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午,雪停了,吉祥、如意又出了点儿事情。
萧错不在家的日子,如意整个白日都会守在他的书房,晚间则回到正房的窝里睡觉。
今日吉祥冒着雪跑来找如意玩儿,因着如意这几日都在打蔫儿,吉祥在这种时候向来也会陪着打蔫儿,便没进门照看着,忙着手里别的事情。
没想到的是,如意心情转好,与吉祥在书房里嬉闹起来。
没人看着,两个庞然大物毫无顾忌地折腾,后果可想而知。
谁都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是怎么折腾的,只知道结果很严重:多宝架上好几样东西碎在了地上,萧错用了几年的古砚摔在了地上,破损了一角,最要命的是,两个小混账不知怎么的碰翻了火盆。
吉祥前腿一小块毛焦了。
如意则烫伤了右前爪。
清风、益明闻声疾步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室内狼藉,听到的是如意嗷呜嗷呜的叫声。
吉祥躲在三围罗汉床后面,如意趴在室内的空地上。
清风益明差点儿头疼死。
清风查看了如意的伤势,唤人找来药膏给它擦上,再用棉纱厚实地包扎起来。
益明则温声唤了吉祥半晌,才把这个败家的货唤到面前,确定它没什么事,总算松了一口气。
吉祥看着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如意,再看看清风、益明的神色,到底是做贼心虚,寻了个机会,嗖一下跑了。
裴羽和二夫人听说之后,急匆匆赶来书房,前者搂着如意心疼了半晌。
如意则已好过了不少,把脑瓜搁在她肩头轻轻磨蹭,用最柔和的方式撒娇。
待得它窝在软榻上酣睡之后,裴羽和二夫人相形回往内院。
二夫人记着萧锐不准她对任何人提及他们在外面的事,心里觉得裴羽迟早会知道,可还是不敢说出口,对上裴羽的视线,只有苦笑。
裴羽看得出二夫人心绪特别低落,握了握她的手,不要多思多虑,你想法子让二爷、三爷吃点儿东西才好。
听说一早、中午,他们都是水米未进。
一听这话,二夫人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昨晚萧锐就没吃东西,也没合眼,一整夜在大炕上打坐、思过。
她对他的确是有火气,可心疼也是真的。
她强扯出一抹笑,我去给他们做一道汤——也不会别的。
裴羽点了点头。
二夫人匆匆回了内宅。
**入夜,萧错回到府中。
管家迎上来,通禀诸事。
如意从书房院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形跟萧错撒娇。
萧错自然留意到了它裹得很厚实的那只爪子,眉心一蹙,才几天没见,怎么成伤兵了?赶上前来的清风心虚地咳了一声,照实说了原委。
萧错牵了牵唇,手势温柔地拍了拍如意的头,没瘸就行。
管家与清风俱是忍不住笑了笑。
萧错停下脚步,俯身安抚着如意,对管家道:你说你的。
管家将萧锐、萧铮跪祠堂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最关键的是,他们整日水米未进。
萧错把如意受伤的爪子托在掌上,指腹轻柔地抚着棉纱,再送一次,另备二两□□。
要么活,要么死,甭跟我来要死不活那一套。
快过年了,办丧事宜早不宜迟。
……管家先是觉得好笑,继而便有些心酸。
以前侯爷不管是什么处境,叮嘱他的都是相同的一句:照顾好二弟、三弟,帮着他们把日子过好。
太久了,侯爷图的只是手足活着,比他轻松、惬意的活着。
这会儿得是心寒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去忙你的吧。
萧错对管家摆一摆手,放了如意,缓步往正房走去,跟着我,慢点儿走。
如意却根本不动,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萧错挑眉,长出息了?如意索性趴在地上,瞅着自己的伤爪哼哼唧唧。
它现在根本不宜走动,方才一时间高兴得忘乎所以,这会儿爪子不疼才怪。
萧错笑得现出一口白牙,该。
随后却是折回去,将半人高的爱犬捞起来,夹在臂弯,大步流星地回往正房。
如意高兴起来,但是姿势让它很不舒服,便动来动去的。
萧错没辙地叹了口气,抱孩子似的把它揽在怀里,又将它的前爪轻轻安置在肩头。
小家伙淘气受了伤,他心里其实很不好受。
好几年了,每次离家,它都会无言地等着他回来,每次回到家里,它都是一丝怨怪也无,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只为终于盼到的团聚欢喜。
想到雪停之后晚间太冷,萧错吩咐清风:给如意选一张皮子铺上。
清风忙道:夫人昨日就开了她的小库房,给如意裁出了一块虎皮,一半铺,一半盖。
萧错嘴角一抽,又笑。
先前倒是没看出来,他们家阿羽平日节俭,败起家来可是大手笔。
那就没事了。
萧错挥手吩咐清风,回去吧。
随后回到正房,径自转到东次间。
裴羽刚听小丫鬟通禀,正要下地,出去迎一迎他,他却这个样子回来了。
她看着喜滋滋的如意,又看看唇角噙着浅笑的他,笑容不自觉地绽放。
萧错把如意放到大炕上,看向她的时候,笑意更浓。
裴羽忙问他:用过饭没有?吃过了。
赶在奉茶的丫鬟进门之前,萧错揽过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随后转身落座。
裴羽下地穿上鞋子,侯爷去换身衣服吧?萧错漫应一声,拍拍如意的头,老实待着,你得养伤。
如意在大炕上打了个滚儿,真就没跟着他去内室。
萧错先到净房洗了洗手,裴羽把衣服送过来之后,他温声道:让丫鬟备水,今晚我得早点儿睡。
好。
裴羽点头,立刻去外面吩咐下去,又让小丫鬟去问过清风,确定如意今晚不需换药,哄得它开始打瞌睡了,这才回到寝室,亲自铺床。
萧错换了纯白的寝衣,歇下时神色平和。
裴羽坐在床边端详着他,一丝端倪都看不出,好像萧锐、萧铮那档子事与他无关一般。
萧错把她的手纳入掌中,怎么还不去洗漱?没正形地笑了笑,没你我睡不着。
裴羽撇了撇嘴,我才不信。
说得好像他这段日子都没合眼似的——他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
那就是睡不好。
他笑道,没人闹腾居然不习惯,这多要命。
裴羽失笑,起身去了沐浴更衣。
萧错躺在床上,阖了眼睑。
他乏得厉害,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入睡。
但事实却非如此。
两个混账弟弟的事情萦绕在心头,越想越窝火。
突袭之前,总要派人去试试对方的实力,他们没有。
脑子呢?那是摆设么?也罢,这一点他忍,权当他们读兵书只是做样子。
那么,责任呢?那种下场非生即死亦或生不如死的事情,在做之前可曾安排好身后事?可曾与任何人交代过:万一出事,要给他个怎样的理由。
这一点也没做到。
是谁给他们的底气,能够确定全身而退?尤其萧锐,已经是娶妻成家的人了,走之前可曾为留在家中的发妻打算过?真躺着回来的话,他要如何与二弟妹解释?难不成一句你夫君傻呵呵地去送死,你守寡是时运不济打发她?她是欠了萧锐多少?没脑子,没担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真恨不得把他们打残,送到连玉杰身边。
不是重情义么?有苦同当未尝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萧错吁出一口气,翻了个身。
有丫鬟在屏风外禀道:侯爷,益明来了。
让他进门说。
是。
益明站在寝室门外道:二爷、三爷刚刚用过饭了。
管家让小的来通禀侯爷一声。
萧错想了想,让他们滚出祠堂。
有什么脸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想气得哪一个显灵不成?益明一听这就是还在气头上,正色称是而去。
过一阵子又来回话:二爷、三爷回房了。
萧错总算好过了一点儿。
裴羽换了寝衣,裹着斗篷转回来,歇下之后,主动蹭到他怀里,满足地叹息一声,真暖和。
他搂紧她,到夏天不准嫌热。
那我可不敢保证。
裴羽目光关切地审视着他,又柔声问,火气消了没有?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裴羽摸了摸他的下巴,绞头发的时候,我听到你跟益明说的话了。
那可不是心平气和的人能说出口的言语。
萧错拢了拢眉心,苦笑,又问她:你倒是沉得住气,也没问我是怎么回事。
要是能说,你总会跟我提几句吧?毕竟,二爷已经娶妻,二弟妹与我说起来的时候,我总不能一问三不知。
裴羽细致地道,要是不能说,我问也没用啊。
你这种人,睡着都不会说梦话,嘴太严了。
萧错被她引得发自心底地笑了,斟酌片刻,跟她大略地提了提事情经过。
她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有时候做的是怎样的事。
况且事关崔家,她了解了大致的情形,日后遇到崔家的女眷、亲朋,会自心底保持警惕。
裴羽听完,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年纪再小,也是那兄弟两个的嫂嫂,再为萧错意难平,也不能说小叔子给他添乱不知好歹。
她眨着一双大眼睛,越想越生气,这情绪一半是为着萧错,另一半则是因着与萧锐、萧铮以前就十分熟稔。
萧锐脑袋发热的时候,想没想过他的妻子?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胜任那种凶险之事?是,他是萧错的弟弟,那又能代表什么?难不成他以为萧错的战功是轻轻松松得来的?难不成也曾驰骋沙场的崔贺就是个一击即中的窝囊废?高估自己,低估武将的能力。
这要是真出了闪失,让萧错跟谁说理去?他拼死拼活地忙碌多年,凭什么要面对那样的局面?她深深地呼吸着,终究是气得不轻,坐了起来。
萧错讶然。
这下好了,他说完之后,心里敞亮了,却把她气着了。
他连忙把她拖回怀里,盖好被子,至于么?别凑这种生气的热闹。
裴羽看着他,目光变幻不定,一时心疼他的不易,一时又对萧锐、萧铮恼火。
可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一口气闷在心里发不出,时间久了能闷出病来。
想说什么就说。
萧错温柔地抚着她的背,我权当你说梦话呢。
裴羽被逗得笑了起来,老老实实地依偎在他怀里,把心里的想法娓娓道来,末了保证道:我就是跟你说说,见到二爷二弟妹的时候,不会流露什么的。
知道。
萧错语气平和,心里却是暖意涌动。
她所思所想,正是他最窝火的地方。
这种时候,谁又敢说她少不更事?少不更事?不对,她已经及笄,已经长大。
他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住她。
裴羽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应着,身形轻轻地战栗一下。
他柔声问她:阿羽,想我没有?你呢?裴羽面对这种问题,第一反应总是这样。
想。
他环紧她,今日给你抢了个少见的物件儿,你应该会喜欢。
在外院,明日拿给你。
抢了个物件儿——裴羽由衷地笑起来,方才的坏情绪消散一空。
或许,这就是姻缘的一个好处吧?家园,两个人一同尽心打理;遇到事情,两个人能够一起分享、分担。
说话,萧错的手顺着她的领口落下去,想没想我?嗯。
她搂住他,对他绽放出毫无城府的笑容,想。
今日特别想。
他是这个家的支撑,而在今日,家里几乎要乱套,她太盼着他回来。
他是她的主心骨。
这句话怎么这么好听呢?他翻身压住她,再度索吻时,便少了几许温柔,多了几分热切。
这开端通常意味着他会越来越肆意,直到引火烧身。
在以前,她会挣扎,偶尔会淘气地反过头去撩他。
而今晚,她只柔顺、安静地承受。
今晚的他,动作里存着温柔与珍惜。
她的孝期眼看就过了,早几日晚几日,并无差别。
这件事,是不需说出口便能形成默契的事儿。
衣衫尽落。
她面上飞起了一抹霞色,对上他视线的时候,眼神怯怯的。
不怕。
他低头吮着她的唇。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过程,很漫长。
起初需得她竭尽全力的忍耐,需得他竭尽全力地克制。
幸好,他无师自通,摸索出了缓解这情形的方式。
用最清浅的方式让她适应,用最温柔的亲吻让她完全放松下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按捺下急切的火,尽量去享受这期间的每一分感受。
终是从浅尝辄止到了勉强算是穿梭自如的情形。
起初,她疼,她只觉得艰辛。
慢慢的,被他的温柔、耐心融化,化成了能够接纳并纵容他适度恣意为之的柔水。
这第一次,并不是她以前想象中的唯有痛苦。
有些感触,她因为不适应,并不知道是不是快乐,只确定不难受。
她知道因何而起。
还有一件事,她要在一段时日之后才能明白:这一晚,她的夫君倾付在她身上的定力、克制力,是完全有资格做柳下惠的。
( 就爱网)49|·042·042¥049朦胧的晨光透过雪白的窗纱入室,昏黑的光线一点点明朗起来。
萧错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把怀里那个翻来覆去折腾的紧紧搂住。
裴羽不高兴地咕哝着,身形挣扎着。
萧错蹙了蹙眉,深深吸进一口气。
彼此之间,上身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她小小的举动,都会让他心旌摇曳、呼吸发烫,何况这种情形了。
昨晚两个人重新沐浴歇下之后,他真不该贪恋那种绸缎一般的好触感,让彼此这样相依入眠。
心念转动间,手已略过那最优美最柔软的山峦,落在她的小细腰上,细细摩挲。
睡梦中的裴羽嘟了嘟嘴,绵软的小手拍了拍他的手,随后消停了一些,环住他身形。
片刻后,她的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停顿之处,都是他的伤痕。
这是什么嗜好?萧错气息有点儿急了,捉住她的手,托起她的脸,用灼热的亲吻唤醒她。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身形亦是,继而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清醒之际,她很有自知之明地问道:又把你折腾醒了?嗯。
萧错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这会儿什么感觉?什么感觉?裴羽眨着眼睛想了想,心跳得有点儿急,呼吸也有点儿乱,身形还有些酸软。
这样想着,嘴里却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疼么?累么?萧错又柔声问。
裴羽立刻不自在起来,还、还好。
那就好。
他问,陪你活动活动筋骨?活动筋骨?裴羽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才不……刚说出两个字,便忍不住心急又羞恼地嘤咛出声。
为着他那只到了幽谷间嬉戏的手。
她咬住了唇,急急地去阻止。
他已悬身笑微微地凝视着她,怎么这会儿就不准了?裴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昨晚跟现在是一回事么?那会儿她有点儿懵,根本架不住他出奇温柔地哄着,又熄了灯烛,好歹自在些,现在怎么能行?天都亮了。
不管。
她扯过被角,蒙住自己的脸。
这也能掩耳盗铃?萧错轻轻地笑起来,来回拉扯几次,才又看到她的脸。
那张清艳的小脸儿,已飞起了霞色。
她又闭上眼睛,并且抬手蒙住双眼,小腮帮鼓鼓的,当真是又羞又恼。
别气。
萧错低头亲着她的脸,拿开她的手,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裴羽将第一个字眼咬得有点儿重,这回呢?这回也依你。
一日之计在于晨,不想她从此刻就开始做小气包子。
这还差不多。
她神色立刻缓和许多。
好么?他吻了吻她的耳垂。
她顺势搂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含糊的嗯了一声。
他在这种时候不好受,她知道。
阿羽。
他唤她。
是那样温柔的语声、亲昵的语气。
真好听。
似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上她心房最柔软的一处。
她身形柔软下来,低低地应声。
他细细地吻着她嫣红柔软的唇、白皙修长的颈……她在和煦旖旎的氛围中逐渐迷失,不可控制得动了情,阖了眼睑。
心里满满的,又像是空空的。
阿羽。
嗯?他撑身看着她,抬手抚了抚她唇瓣,看着我。
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她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此刻,他眸中有着能将人烫伤的灼热,眼波迷离醉人。
裴羽有片刻的愣怔,随后嘀咕:真是的,长这么好看……那双眼睛太好看,让她都有些妒忌。
萧错不想笑,还是笑开来。
他揉着她的长发,这种时候不准说笑。
她身形动了动,没好气地拍了拍他,你先前又有哪句有正形了?她的小动作让他敛去笑意,将他体内的火燃得更旺。
他捞起她索吻,让她依附缠绕住自己。
她此时可以想的,可以感受的,只有他。
他轻缓而坚决地索要。
她身形还是因为难以接纳僵了僵。
别怕。
他安抚着她,让她放松下来。
没事,真没事。
裴羽的手抚着他的面容,继而侧头,主动吻上他的唇。
这样,她能快一些放松下来。
就算是只是重复上次的经历,也没什么好怕的。
横竖他也不会让她难受多久。
事实则让她意识到,情形、感受都好了太多。
她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因为她真正的放松而畅快起来,亦愈发迷恋怀里的温香软玉,辗转索吻。
**裴羽今日很想像以前一样赖床,最终却是强打起精神早早起身洗漱。
丫鬟们收拾床榻的时候,便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为这种事赖床,一想就已窘迫起来。
萧错则好好儿地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裴羽进门唤醒他,二爷、三爷来了,在院门外等了好一阵子。
知道了。
萧错即刻坐起身来。
那你快点儿穿戴洗漱,别让他们等太久。
裴羽语气柔软地道,二弟妹有些不舒坦,已经派人赶早请了顾大夫过来,我去看看她。
行啊。
萧错捧住她的脸,用力地亲了一下。
裴羽笑得眼睛微眯,脚步轻快地去了清风阁。
萧错起身之后,吩咐半夏:把管家叫过来,让他和二爷、三爷去暖阁等着。
是。
一刻钟之后,萧错缓步进到暖阁,在居中的三围罗汉床上落座。
大哥。
萧锐、萧铮同时站起身来。
侯爷。
管家躬身行礼。
萧错颔首,对管家道:有点儿事情,你得抓紧办。
侯爷请说。
把产业明细誊两份,估算出价值几何,均分成三份儿。
管家恭声称是。
萧锐、萧铮却是脸色大变。
萧错轻一摆手,去忙吧。
管家退了出去。
萧锐、萧铮踌躇片刻,上前几步,撩袍跪倒在萧错面前,前者道:大哥,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除了分家各过,你怎么罚我们都行。
萧错啜了口茶,站着说话我也听得见。
两个人并没起身。
萧错也就随他们去,只表明自己的态度:大事上,我自认担得起言出必行四个字。
意思是绝不会为他们破例。
萧铮低声道:真要分家的话,我净身出户就行。
非要给我产业的话,那我不会搬出去。
萧锐想了想,没点头附和,而是道:分不分家都一样,我不会搬,大哥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萧错眉心一跳。
这是跟他耍无赖呢吧?正文 50|·050¥050思忖片刻,萧错询问萧锐、萧铮:想好了?想好了!两个人同声道。
不改了?不改了。
萧错颔首,瞥过萧铮,不要家产的,那就净身出门,离开之前,记得留下你的姓氏。
不是萧家的人,那就不用要萧家的姓氏。
他又看了萧锐一眼,你好意思跟我死皮赖脸,那我就好意思把你乱棍打出去。
他耍赖的时候太少,但他最擅长整治无赖。
嗳不是,大哥!萧锐心里急得要死,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们的意思是不分家啊,你这怎么一竿子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了呢?这什么事儿都能有个转圜的余地吧?往后我们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你就把我们当个护卫、管事……啊不对,把我们当个小厮——不,也不对。
萧府的管事、护卫,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们身手好、反应快,至于小厮,清风、益明那份儿伶俐勤快,也不是他们能比的,你、你就把我们当成刚进府的小厮,该骂就骂,该训就训。
我怎么那么闲呢?萧错勾唇一笑,透着讽刺,我府里的下人,不是用来看我脸色供我发火的。
就算这样,下人还是有不少看到他就打哆嗦的,那没法子,也不是坏事。
可是,可是……萧锐词穷了。
萧铮抬眼凝望着萧错,可是大哥,爹娘病故之前,叮嘱你要照看着我和二哥,你也答应了。
没错。
萧错颔首,我答应了,要光耀门楣,要竭尽全力照顾你们长大成人。
你们年纪还小么?还、还没成亲就不算大人。
萧锐真的特别紧张,以前没发现,他紧张至极的时候,有说话磕巴的毛病,可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三弟……他还没成亲呢。
我这、这心智,兴许还不及三弟。
萧错敛目看着手里的茶盅,唇畔现出浅浅的笑意,你们连送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我只当你们死了。
你们死之前,眼里的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得了荣华富贵就苟且过活不顾情义的货色。
我哪里配做你们的兄长。
萧锐、萧铮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萧错语声徐徐:这些年,你们也不易,是我疏忽之故。
可是没法子,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回头路。
最要紧的是,我现在不想委屈自己求个看似和睦的局面。
……话似乎已说尽。
**二夫人脚步匆匆地走向三兄弟所在的暖阁。
你慢点儿,慢点儿。
裴羽加快脚步,赶到二夫人身侧,刚下过雪,路滑,万一有什么地方洒了水结成冰了呢?是,大嫂说的是。
二夫人由衷地点头,放缓了脚步。
裴羽拍拍心口,刚刚吓得我。
顾大夫给二夫人诊脉的结果,是有了喜脉。
二夫人听完之后就往外走,火急火燎的要去见萧锐。
若是不慎滑倒,后果可不是谁承担的起的。
二夫人定了定神,握住裴羽的手,神色紧张地道:大嫂,我们相处这些时日,你觉得我这个人可还过得去?这是怎么说话呢?裴羽笑道,你这样的妯娌,真的是没得挑剔,这是我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那……二夫人抿了抿唇,大哥要是一心分家,而我从中作梗留下来,你会不会怪我多事?裴羽思忖片刻,坦诚地道:不论是侯爷还是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
两个人都是她需要尊重的人,只要不涉及她的分内事,她就不能左右他们的心迹。
同样的,他们也一直是这样对她的,有帮忙的时候,但从没横加干涉的时候。
多谢大嫂。
二夫人停下脚步,要行礼表示心中的感激。
裴羽连忙抬手阻拦,你是成心要把我吓出病来么?又绽放出和煦的笑容,我们不管别的,这些日子的情分又不是虚的。
二夫人抿出个满含感激的笑容。
这就好,她心里有底了。
到了暖阁外,二夫人看着裴羽,大嫂,你帮我把二爷唤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好。
裴羽快步进到暖阁,看到的情形,是萧错意态闲散地坐着喝茶,萧锐和萧铮跪在地上。
两个人听得脚步声,俱是回眸望去,见来人是大嫂,非但没有一丝的窘迫,反倒稍稍放松了点儿,继而便都眼含祈求地望着她。
指望她能为他们在大哥面前讲讲情。
裴羽心里腹诽着:看我没用,脸红成关公也没用,我就装糊涂当做不知情。
不管帮理还是帮亲,她都没有瞎掺和这种事的道理。
因为当着两个小叔子,她神色柔和地给萧错行礼,侯爷,二弟妹来了,能让二爷出去跟她说几句话么?嗯。
萧错颔首,放下茶盏,打算去外院。
不行,大哥,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萧锐又往萧错跟前膝行两步。
萧错微微蹙眉,行。
你先滚出去见二弟妹。
行行行!萧锐火急火燎地起身,去门外见妻子。
萧铮老老实实跪好,垂头看着地面。
萧错拢了拢眉心。
服气了。
裴羽犹豫片刻,看住萧错。
萧错留意到她的注视,看向她。
裴羽用口型告诉他:二弟妹有喜了。
萧错扬了扬眉。
裴羽笃定地点头。
萧错微微颔首。
裴羽放下心来,对他打个手势,转身出门。
这种热闹,她不想看,也该去正厅理事了。
出门辞了正在低声言语的萧锐、二夫人,走在抄手游廊里,她觉得步子有点儿虚浮,双腿有点儿发软。
一早起来还不显,到这会儿是真觉得累得慌。
她想到了萧错那句活动筋骨的话,心跳漏了半拍,随即连忙阻止这类心绪蔓延。
大白天的,她得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儿。
经过正屋的时候,裴羽不放心如意,问过小丫鬟,得知它在东次间,忙进门去看它。
如意趴在大炕上,正专心致志地瞅着爪子上厚厚的棉纱生闷气。
如意?裴羽唤它。
如意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摇了摇尾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生闷气。
不待裴羽询问,水香已笑着上前禀明:如意嫌棉纱累赘,刚才用牙撕开了。
奴婢连忙去找来清风。
清风就顺道给它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在最外面一层的棉纱上洒了辣椒水。
裴羽看着水香,不知该作何感想。
怪不得如意干瞅着棉纱生闷气。
清风倒是有法子治它,怎么想出来的呢?水香解释道:烫伤,又在爪子上,不包扎没个好。
只能委屈如意几日了。
也是。
裴羽转到大炕前,抚着如意宽宽的下巴,真可怜,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啊。
随后又找来布偶、不倒翁,别生气了,玩儿这些解闷儿。
有她这一打岔,如意心情好了点儿,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不倒翁上。
这个玩具很得它的喜欢。
裴羽笑着叮嘱水香两句,出门去了正厅。
**此刻,萧锐已经把妻子有喜一事告诉了萧错。
二夫人到了暖阁。
萧错指了指一把椅子,坐。
有喜的人,任谁都要照顾着点儿。
二夫人却摇头,屈膝行礼,道:侯爷,我有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要说,只求你不要动怒。
萧错抬手示意她平身,说。
侯爷,二夫人鼓足勇气,道,你能不能看在未出世的侄儿或侄女的情面上,不要分家?……侯爷,二夫人再度屈膝行礼,神色特别紧张,你就答应了吧?萧错有点儿头疼,你能不能坐下说话?二夫人犹豫片刻,坚决地摇头。
萧锐心里五味俱全,既担心妻子因为自己的事情出了闪失,又怕大哥会因为她执拗的态度更生气。
二夫人望着萧错,语气诚挚地道:侯爷,我不愿意搬出去,不是为别的。
我和大嫂一直相处得很和睦,也特别喜欢诚哥儿,总盼着他能过来。
要是搬出去,于我没什么区别,还是要隔三差五来找大嫂……萧错抬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说,换个折中的法子。
你坐下听听可不可行。
是。
二夫人双眼立时有了神采,依言转身落座。
产业还是要均分。
我不会继续帮你们打理。
他犯不着费心费力给别人赚银钱了,东院、西院归你们,日后从速修缮门楣,单独开门迎来送往。
你们明日就搬进去,除了二弟妹,别人不准随意出入正院,别在我眼前晃。
日后你们好自为之,惹出祸事的话,与我无关。
……其余三个人陷入沉默。
单独开门迎来送往?那么,母亲再来对她指手画脚的话,她不还得跟以前一样为难么?二夫人念头一起,便掐了掐自己的手。
那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娘家,就算不分家,难道就能总指望着侯爷、大嫂帮忙应付这种事么?那叫没良心。
她再思忖片刻,看看萧错的神色,知道再讨价还价的话,下一刻说不定就要收拾箱笼走人了。
她站起身来,语气愉悦地道:多谢侯爷。
可是……萧锐、萧铮思来想去,最纠结的还是产业——他们凭什么接受?要么就开祠堂,找外人帮着分家。
萧错寒了脸。
……是。
兄弟两个终究是垂头丧气的应声。
萧错站起身来,阔步走出暖阁。
一早的好心情,全被这三个无赖毁了。
可是还能怎样?怀有身孕的人,他惹不起。
二夫人要是为这件事反反复复求情费神费力,出点儿闪失的话,他在府里就没脸见人了。
况且,虽说只有一墙之隔,到底是分开住了,完全可以眼不见为净。
萧错到了外院,在书房独自坐了好一阵子,想起分家事情的结果应该告诉裴羽,给她带回来的物件儿也要拿回去。
将近巳时,萧错回到房里。
裴羽还在正厅,他就歪在东次间的大炕上,看着如意兴致勃勃地玩儿不倒翁或布偶,颇觉有趣。
如意感觉得出,他心情不错,便蹭到他身侧,走路时别别扭扭的。
萧错轻轻地笑,拍拍如意的头,好受么?你跟败家一起疯,能得着好才怪。
如意卧在他身侧,过了一会儿,慢慢往上挪,头枕上大迎枕才安静下来。
萧错轻抚着它的背。
瞌睡很快光顾,如意打了个呵欠,慢慢地闭上眼睛。
益明过来了,萧错让丫鬟唤他进屋说话,自己仍旧歪在如意身边。
益明神色肃然地行礼,侯爷。
出事了?萧错一看他的神色就能断定。
正是。
益明低声道,刚得到的消息,崔大人带着崔贺进宫面圣,正在途中。
崔夫人则是一大早就进宫去见皇后。
萧错一笑置之,改路数了。
上次,崔家老三伤,手里死士无一存活,崔大人秘而不宣,把人安置到了别院,只说有些不舒坦。
这一次,崔贺的事终于让崔大人沉不住气了。
益明忧心忡忡的,踌躇片刻,还是仗着胆子问道:侯爷,咱们没留下证据吧?怎么没有,崔家老大、老三不都还没死么?只要还活着,就有法子指证他。
这些我还不知道么?我问的是别的。
那种证据怎么能留。
萧错予以安抚的一笑,就是要他们空口无凭。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简让又能有一笔进项。
收拾崔家的人,是皇帝、皇后的意思。
若不是为这个,他做什么还要留下那兄弟两个的活口?而崔家刚到京城,并不了解皇帝、皇后的性情,看不出端倪。
皇帝、皇后对崔家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态度,这样一来,崔家便少不得去求简让帮忙,寻找能够指证他的蛛丝马迹。
益明之前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逸出大大的笑容,这就好,太好了。
随后又沉吟道,以崔家那个脾性,日后怕是要一出接一出的闹事。
那多好,看看热闹。
萧错笑了笑,你告诉管家,要留心崔振那边,他进京之日,便是我们打起精神的时候。
崔家的老四,才是最叫人忌惮的。
明白!益明应声而去。
裴羽走进门来,手里捏着一封书信,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到他和如意的情形,裴羽笑了,之后到了他近前,轻声道:崔家大小姐叫一个铺子里的伙计给我送来一封信。
萧错却道:你是没力气说话了,还是怕吓着谁?如意不是在睡觉么?裴羽斜睇他一眼,又探头看看酣睡的如意。
不累?他勾住她的颈子,小身板儿不错啊。
……裴羽瞪了他一眼,犹不解气,用力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萧错笑起来,知道她是怕丫鬟听到,便说起她提及的事:信里写的什么?还没看呢。
怎么不看呢?裴羽无奈地道,她要是在信里骂我或是骂你一通怎么办?还能骂回去不成?萧错讶然失笑,怎么你顾虑的,总跟寻常人不一样?那我可以看?裴羽扬了扬信,踌躇片刻,却把信放到了他手边,你帮我看吧?她思前想后,最担心的都是崔大小姐在信里恶言相向,只能接受不能回击的事情,划不来,她不做。
萧错笑出声来,搂过她亲了一下,又指了指放在炕桌上的匣子,给你的那件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好啊。
裴羽走过去,见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樟木匣子,猜不出他到底给自己抢来了一个什么物件儿。
51|·050·050¥051樟木匣子,大多用来存放质地娇贵的物件儿,防潮,避免虫蛀。
是古籍,还是极难寻的字帖?这些并不是裴羽最心仪之物,她是觉得以萧错的做派,愿意拿到手的,只有这类物件儿。
不管怎样,都是他一番好意。
只这一点,已足够她欢喜。
她眉宇含着笑意,轻轻地打开匣子,所见之物,却在她意料之外。
那是一幅叠的四四方方的绣品。
最先入目的一小块绣图,是栩栩如生的翠竹枝叶。
值得他与人争抢的绣品,定是不同寻常的真品。
况且……她眯了眼睛细看针法、细品绣艺,眼中闪烁出惊喜的光芒。
大周历朝历代的绣品工艺,南北都秉承着两种风格,南方的绣品清丽雅致居多,北方的绣品则力求一派锦绣华丽。
近几十年来,不知是何缘故,北方都不曾有过以绣艺扬名的女子,南方却出过一位南北皆知的第一绣娘叶氏。
富贵门庭里,以有她一件绣品为荣。
叶氏最早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不知何故,终身未嫁。
二十几岁的时候,运道不济,家道中落。
她用仅剩的傍身银钱开了一间绣品铺子,亲自绘制出新奇的花样子,又苦心钻研苦练绣艺、针法。
苏绣、广绣、粤绣、双面绣及相应的针法,力求精益求精。
出自她之手的绣品,世人公认无人可及的,是双面绣。
将近二十年岁月,叶氏以一间小小的绣品铺子起家,逐步盈利,扩充产业,收下不少慕名拜师的女子。
到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名下的苏绣坊、粤绣坊在多个地方开有分号,创下了同行无法可超越的字号。
略为遗憾的是,她做得最精的双面绣这门手艺,没有徒弟能够完全继承,这样一来,连不相上下都做不到,更别提青出于蓝了。
常年做绣活的人,最受损的是视力。
只要生活环境允许,绣娘都会选择在恰当的时候过过清闲的日子。
不然的话,轻则眼睛熬出血看不清东西,重则眼盲。
叶氏在同行间到了那样的地位,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三十六七岁的时候将名下产业交给膝下几名徒弟全权打理,自己隐居闹市,种种花养养草,过上了闲适的日子。
绣活是在慢慢放下,偶尔会腾出一半个时辰在绣架前消磨时间。
到如今,叶氏已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
她生平最后一件绣品,是一幅双面绣屏风,所用的时间,是她赋闲之后十余年的光景。
她早些年的绣品,早已被富贵之家抢购到手。
无人可求到手的,正是她最后一幅沉淀了岁月的精益求精之作。
叶氏为着避开只为着虚荣上门找她要绣品的闲人,几度搬家,如今已经完全离开世人眼界。
裴夫人手里有几样叶氏的绣品,但都是无心所得的绣帕、门帘子之类的小物件儿。
待到晓得出处、听闻叶氏声名之后,才倍加珍重地收藏了起来。
女儿出嫁时,裴夫人把那几样东西放入了陪嫁的箱笼。
裴羽喜欢做绣活、下厨这一类的事,那过程是她很享受的,平日经常研究绣品图样和精致绣品的针法,经常拿出来看的,自然是叶氏那几样绣活,以前一直很遗憾——只有一条帕子是双面绣。
此刻,她一看便能确定,萧错给她拿回来的绣品,是出自叶氏之手。
她伸出手去,刚要去展开那幅绣品,看看双手,立刻将匣子盖上,亲自把炕桌挪到大炕靠墙的位置,继而快步去往寝室。
萧错看崔大小姐的信件的时候,留意到了她的举动,不明所以。
片刻后,她一面用帕子擦拭着手,一面快步转回来,臂间夹着一块白绫。
随即,将白绫铺展在大炕上,又轻轻地打开匣子,将绣品小心翼翼地放到白绫上,铺展开来。
萧错见她是这般郑重的态度,不由牵唇笑了笑。
绣品是一幅双面屏风。
一面是竹石图,另一面则是猫图。
两幅图都是栩栩如生,竹荫让人生出清凉之感,竹叶上的亮光让人感受到阳光璀璨;猫图上是六只大小、神态、毛色迥异的猫儿,猫毛、猫须分毫毕现,一个个或慵懒、或狡黠、或调皮、或冷漠的神态活灵活现。
裴羽轻轻抚着绣图,喃喃叹息:这般精致绝伦的绣艺,真是没人可以与之比肩的。
这类事,她是内行,一看就能看出门道。
萧错完全是外行,只能看出针法好、图也不错。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合她的心意。
他看得出,自己送她什么,她都会很高兴,因为那到底是他一点儿心意,可也正是为这个缘故,他才总觉得亏欠了她一点儿什么,终究还是投其所好送出手的礼物最好,那于她而言,便是双重的喜悦。
嗯,运气不错,这次蒙对了。
他想着。
裴羽细细赏看了一阵子,意犹未尽地把屏风收起来,亲自拿回寝室收起来。
她转回到他面前,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叶师傅的绣品呢,还是双面落地屏风,你是怎么得到的?于她而言,那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萧错想了想,眉心轻蹙,说来话长,不说不行么?不行,裴羽笑着央求他,你就跟我说说,只是多说几句话罢了。
萧错梳理了一下思绪,放下信件,跟她细说了原委:叶师傅有个侄女,姑侄两个情同母女。
秋日,她的侄女婿在仕途上出了点儿事情,丢了官职,景先生路过江南,出手帮衬了一把,看着那男子的资质、品行很好,便又张罗着让他重入仕途。
叶师傅和夫妻两个想用重金、田产酬谢,景先生哪里需要那些,又知道叶师傅的生平,便开玩笑,说叶师傅要是能重新拿起绣花针,随意给他绣两条帕子送给相熟的女子就行。
叶师傅当即就取出了这屏风,说这是她自认最好的一件绣品,却不知能否入得了景先生的眼。
景先生一听她这么说,反倒不好意思了,说不会是你花费数年光阴的那一件吧?叶师傅说是,又说她家中人丁寥落,要是没有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侄女,她眼下不会有这般的好光景。
绣品一直不肯出手,只是还没遇到有缘人,终究是不想落到那些只为着显摆的人手里,平白糟蹋了她多年来的心血,景先生愿意转赠的人,定不是那些虚荣之辈。
她是真心相送,景先生便收下了。
这次景先生到京城,原本是让简让安排那男子前程一事,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少见的物件儿。
我们两个看到了这幅屏风,景先生如实相告。
简让就说,看那几只猫着实讨喜,当即满口应下。
我一听他这意思,是当幅画儿安置的意思,想到家里有个懂行的,做什么给他暴殄天物,就将叶师傅侄女婿的事情揽了过来。
简让一听,只当是这绣品价值连城,少不得与我争了一番。
后来,我跟他喝了一场酒,赌了几把,绣品就归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裴羽先是笑,随后想到他为这绣品要花费精力、动用人脉,心里便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你怎么这么好呢?萧错失笑,跟她开玩笑,我也纳闷儿呢。
又拍拍身侧,上来,说说话。
好啊。
裴羽这样应着,却先去门外吩咐木香,让她带着小丫鬟去厅堂,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萧错要说的,只能是关乎萧锐、萧铮的事情,这些是下人不该了解的。
转回来,她脱掉鞋子,上炕坐到他身侧,这才想起崔大小姐信件的事情,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等会儿你自己看吧。
只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再就是威逼利诱。
想到她的顾虑,他忍不住又笑起来,没有冷嘲热讽亦或谩骂的言辞。
那我就放心了。
裴羽把信件收起来,要跟我说什么事?萧错坐起来,跟她说了分家之事的结果,当下的情形,只能如此。
若是让你去应付二弟妹,你也只能是左右为难,还不如我独断专行。
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情,他应该跟她商量,可他没有,当即就做了决定,此时对她不免有些歉意,只这一次,别的事情,都会及时告诉你。
这件事啊,二弟妹方才跟我说了。
裴羽道,我只跟二弟妹说,分家只是个结果。
这事情的起因是你们三兄弟之间的分歧——那怎么能是我能干涉的?不为这个,你又怎么可能亲自着手。
这么通透。
萧错将她揽到身边,自她背后拥住她,把玩着那双肌肤细腻的小手。
祖父和爹爹都告诉过我,什么事情都一样,要始终记得起因,不要被半路的弯弯绕迷惑视线。
她身形向后,汲取着他怀抱的温暖。
裴家老太爷、大老爷所说的,是至理名言。
谁都一样,在很多事情上,忘记初衷是大忌。
难得的是她都铭记在心,并且按照这道理行事。
他知道自己再不需说什么,温柔地吻了吻她唇角,说过要好好儿陪陪你。
这几日下午都有空闲,带你出去转转?出去转转……她转头看着他,能不能去看看诚哥儿?行啊。
萧错即刻允诺,等会儿我派人送帖子过去,岳父岳母要是得空,应该会让我们下午就过去。
那太好了。
裴羽立时笑靥如花。
**成国公来了一趟萧府,并没久留,只在暖阁与女儿说了一阵子话。
他没见到萧锐,因为二夫人不让萧锐见岳父。
二夫人回到房里,与萧锐相对而坐。
沉默多时,萧锐满脸愧色:这次还要你出面周旋……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我们是夫妻。
二夫人喝了一口白开水,只觉得没滋没味的。
从诊出喜脉那一刻起,房里的下人就请教了顾大夫,调整了她的饮食。
大哥的话你也听到了,萧锐极为沮丧,虽说只有一墙之隔,日后我们兄弟再见面的时候怕是会很少。
那就要看你和三爷是否诚心改过了。
一场最大的风波已经过去,那些压在心里中听或不中听的话,二夫人都可以说了,你们要是再不长心计,行差踏错,往后侯爷再见你们的时候,只有一个结果——开祠堂,把你们逐出宗族。
萧锐听得妻子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清冷,不由讶然,之后明白过来,你心里,恼我恼得厉害吧?的确是。
二夫人叹了口气,可我明白,我怎么恼怒都没用,重要的是侯爷对你们的火气何时能消。
我们成婚至今,日子一直都是稀里糊涂地过,我需得铭记在心的,是尊敬大嫂,就算没有如今的相处和睦,也会谨言慎行,不会僭越。
你呢?我一直以为,你遇到大事的时候,会比平日更明白轻重,结果可好……她讽刺地笑了笑。
萧锐面色微红,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那兴许也是大哥不曾说出口而我没看出来的。
我连仗着身怀有孕勉强侯爷迁就的事情都做了,对你还有什么话不敢直说?二夫人语气很平静,因为所说每字每句都是所思所想,我要是侯爷,也会不想再见到你们两个,看一眼都嫌烦。
萧锐敛目聆听。
二夫人神色间多了几分嘲讽:你和三爷是什么人啊?重情重义,为了至交能去送死。
侯爷是什么人啊?那件事情之前,你们怎么误会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不需谁说出来。
侯爷眼睁睁看着你们毫无章法地去送死,当着那么些护卫的面,还有崔家的人——他的脸面呢?他几时丢过这样的脸?你仔细想想,要是换了你,除了丢人现眼,还能作何感想?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以后呢?——你们已经见识到了侯爷的心狠手辣,侯爷就算是心胸宽阔容着你们,但谁又敢担保你们日后再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会苛责他的不近人情?他为什么不防着那一日?萧家的二爷、三爷虽然没上过沙场,打不过崔家的死士,却是满怀豪情壮志、一身正气的人。
侯爷可比不了你们,外面多少言官在诟病他作战、处事残酷。
言官的话,侯爷如何都要听着,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得受那份儿罪。
但他凭什么要听你们戳他的脊梁骨——别跟我说不可能,我先前也觉着你不可能做出那种不长脑子的事儿!妻子的语气越来越凌厉,分明已经动了怒。
面色红到耳根的萧锐连忙推了推她手边的水杯,别生气,就算为着孩子,你也要顾及着身子骨。
我有什么好顾及的?!二夫人听他这么说,反倒更生气了,你没事瞎逞能去送死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办?你可曾给我安排过后路?她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担心我了?之前你做什么去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为这个,今日才胆敢跑到侯爷面前说这说那——我就当你死了,就当我已经守寡了——没侯爷救下你,你现在能坐在我跟前儿说话?!好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发妻都照顾不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肩上担着怎样的责任。
最根本的都做不到,怎么好意思去为至交报仇雪恨的?这是妻子第一次对他长篇大论的说重话,亦是他连一句都不能反驳的。
并且,他愈发明白大哥的失望、疲惫的原由。
二夫人说完这一席话,心里的怒火宣泄出来,情绪便平缓下来。
这期间的轻重,其实有一些她也没想到,是父亲方才苦笑连连地给她摆出来的。
末了,父亲说:幸亏你嫁的这个人是萧错的二弟,他眼下只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这要是换了别人,下半辈子活不成、死不了,可有的受了。
济宁侯怎样吩咐的,你就劝着夫君照办,千万别惹得他光火。
真到了他翻脸无情的地步……父亲没把话说完,也不需说完。
她明白。
她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你赶紧跟三爷商量一下,看他愿意住哪儿,之后吩咐人尽快把院子收拾出来,我们明日就搬过去。
平日遇到事情,下帖子请管家指点你。
侯爷给你们兄弟两个赚下的产业,就别往外推了,他要是看重身外物的人,用点儿手段就能让你们净身出户。
说到底,还不是顾念着一母同胞的那点儿情分?打理庶务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你和三爷何必视为烫手山芋?合着你们的烫手山芋,对侯爷来说就不是?这是哪一家的道理?谁又没说过他上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
就算欠你们的,也早还清了。
这是她早就明白而父亲也曾点到的事情。
萧锐仍是无从反驳,正色点头,我记住了,这些事情,我都照你说的办。
二夫人心里又好过了不少,我就不说人在做天在看的话了,你和三爷真心悔过的话,总有能让侯爷释怀的一日,并不是真心悔过的话,那真是谁都帮不上忙。
主要还是在你们,别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将近正午,裴羽和萧错商量着午间吃什么的时候,清风来传话,低声道:皇后娘娘带着吉祥过来了,此刻已到外院。
萧错扬眉,随后下地,对裴羽道:我去迎一迎,你只当不知情。
皇后那个不着调的,谁也摸不准她离宫是为正事还是闲事。
裴羽失笑,颔首应了声好。
随即展开崔大小姐的信件来看。
没什么新意——崔大小姐与文安县主倒真像是一类人。
信里先夸大其词地说了文安县主与萧错有交集的那件事,之后开始痛斥萧错待女子是如何无情,又颠倒是非地说了萧错与崔家的恩怨,劝裴羽早些回头是岸,离开萧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才是正经,末了则语气恳切地说很想与裴羽结交,万望能有相谈甚欢之日。
裴羽看完之后,挑了挑眉,把信纸对折,随后慢慢地撕成一条一条,再放进信封,唤来蔷薇:派人把这封信送还给崔大小姐。
**萧错在垂花门外遇见了皇后和吉祥。
他看到吉祥,有点儿没好气。
都怪这个败家的,他家如意才伤了爪子。
吉祥见他眼神不对,立刻躲到了皇后身后,探出脑袋瞄着他。
萧错见它那副样子,又气又笑。
皇后却是望向他身后,你媳妇儿呢?我是来找她的。
……吉祥是来找如意的。
皇后的笑容有点儿没心没肺,上次它过来又闯祸了吧?不然哪能那么快回去,还焦了一块毛,我猜着如意肯定比它更倒霉,得过来看看。
萧错睨着吉祥,你们家吉祥害得如意烫伤,毁了我书房里好几样东西。
好说,去给我列个单子,赔不了的我照价送你银子。
皇后早习惯这种事情了,说着话,转身摸了摸吉祥的头,不怕,咱们赔得起。
萧错失笑。
吉祥立刻高兴起来,蹭了蹭皇后的手,又见萧错神情转为愉悦,便扑向他起腻。
你离我远点儿。
萧错闪身躲开,一脸的嫌弃。
皇后轻笑出声,你媳妇儿和如意在正房吧?我去看看,也有点儿事情要说。
随后甩下他和吉祥,径自带着随行的宫女去往正房。
真有事?萧错问了一句。
真有事,皇后答了一句,你们与崔家的事。
萧错闻言蹙眉。
与崔家有关的事,跟他说不就行么?怎么偏要去找裴羽说?52|·050·050¥052有伶俐的小丫鬟赶到皇后面前行礼,继而转身带路。
另外有人跑去正房通禀裴羽。
皇后过来,其实算是散心,顺道问裴羽几句话。
一大早,崔夫人就进宫求见。
她明白因何而起,照常洗漱更衣用饭,给太后请安之后,命人传唤崔夫人到正宫。
崔夫人行礼之后,并不急着提及长子、三子的事情,只是说进京之后都没能进宫给皇后请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这当然是托词。
重头戏一定在后头,她手边没什么事,乐得瞧瞧。
她是太清楚,自己若是不肯看,崔夫人就会把戏唱到别人眼前。
崔夫人见她虽然话少,态度却很温和,便开始寻找由头,说起崔大人与江式序的交情。
她也就耐着性子听一听。
父亲提携过崔大人的事情,她晓得,并反复查过,二人在那之后并无来往——只有崔大人写过书信、送过年节礼,父亲再无回应。
那证明的是什么?是父亲看穿了其人的品行有不容忽视的瑕疵。
谁还能明里暗里都不搭理赏识的人么?谁用人都是一样,不论品行怎样,在一些紧要关头,好的坏的都要用上。
父亲只是在一段时间内选择了用这个人。
父亲的心思,她经过漫长的时日,品得出。
而崔家呢?她愿意相信,崔大人曾经是真心以得到过父亲的提携为荣的。
只是,随着父亲英年早逝的岁月越走越远,崔大人随着境遇中的变化、变迁而有了改变。
变得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
到这两年,连她已故的父亲都是百般利用。
寻常只是听说,能够一笑置之,真到了崔家人在她面前做乔张致的一刻,她才发现,这类事情带给她的反感有多重、厌恶有多深。
崔夫人见皇后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接话,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她膝下的儿女。
先是哀叹次子不成器,没报国、尽孝便死于非命;继而满面愁容地说起长子、三子一个残、一个病。
这种话题,皇后倒是乐意明知故问,让崔夫人说说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崔夫人眼里便有了泪光,却是不敢在宫里哭哭啼啼,一直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眼泪掉下,语气略微哽咽地说了长子的惨状,对于三子的情形,只说是无故病倒。
皇后心说活该。
崔贺暗算连玉杰,分明是要夺走人的性命,连玉杰算是运气不错,在护卫拼死掩护之下保住了一条命。
他要杀人在先,眼下就不能怪别人冷酷行事。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面上总要做样子宽慰两句,皇后就对崔夫人道,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彩衣娱亲么?崔夫人便连连苦笑,又一再说自己教女无方,两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竟一再叨扰萧夫人。
皇后问这话又是怎么说。
崔夫人就说,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听说萧夫人身子不舒坦,便想登门探病,三番五次命人送帖子到萧府。
可不知怎的,萧夫人如何都不肯见她们。
这本来不算什么,可两个女儿与人说笑时无意听说,阮侍郎的长女近日时时到萧府做客。
她们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又担心是无意间做了什么开罪萧夫人的事,一定要找萧夫人问个清楚。
可萧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理她们,她们与阮大小姐一同到了萧府门前,能进门说话的也只有阮大小姐。
为了这件事,她们这好几天都在生闷气。
皇后听得很想笑,面上只说那就是没缘分,无缘莫强求。
崔夫人就说这道理她也明白,又说兴许是济宁侯时时出门的缘故吧,萧夫人不好见不曾谋面的人。
这话就有点儿听头了。
皇后就说,听韩国公说过,萧错这些日子都在家中打理庶务,哪里就时时出门了?崔夫人连忙告罪,说那就是自己偏听偏信了。
不管什么话,崔夫人都是点到为止,说起的哪一件事、哪一个人,都存着试探的意思。
只要听出你的话锋不对,立刻赔礼告罪,叫人无从责怪。
皇后觉得很有些意思,有一搭无一搭的,竟跟她磨叽了大半个时辰。
人告退之后,红蓠告诉她,崔大人叫人抬着崔贺进宫面圣,此刻就在养心殿。
没什么好想的,崔家这是想把自家与萧错的恩怨闹到明面上。
不管崔家怎么做,在萧错那儿都讨不到便宜。
皇后有些担心的是裴羽。
崔家要与萧家撕破脸,女眷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个看起来清丽娇柔之至的小姑娘,应付的来么?她过来是为着探探裴羽的口风,有必要的话,给裴羽吃一颗定心丸。
萧错为张放、连玉杰所作一切,正是皇帝与她想做的。
只是,做皇帝、皇后其实是件倒霉的事儿,小事上偶尔还能率性而为,遇到大事则一定要放缓步调,稳扎稳打。
那么,有些事就只能辛苦简让、萧错等人了。
这些门外事,若是影响到裴羽的安危,任谁能好意思。
**裴羽思忖着下午要给诚哥儿带上的东西,之前还在睡觉的如意忽然睁开眼睛,随即站起身来,嗖一下跳下大炕,冲到门外。
应该是皇后或吉祥来了吧?她连忙起身整了整发髻,又理了理衣服,举步出门。
刚到了厅堂门外,便听到女子清越的语声:伤得很重么?很疼吧?你怎么还跑出来了呢?这管声音,裴羽那次进宫时听到过,正是属于皇后。
她一面快步下了台阶,一面展目望去。
冬日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入目的女子挽着高髻,披着深色大氅,蹲在地上,亲昵地搂着如意,笑靥如花,容颜美丽绝伦。
那样的美,正如有些人毁誉参半的评价:如妖似仙。
那过分的美丽,那率真璀璨的笑容、不拘小节的举止,只能属于当朝皇后。
终于见到了。
裴羽不自觉地弯唇一笑,快步到了皇后近前,屈膝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
皇后语气温和,并没站起身来,仍旧搂着如意,捧着它的伤爪心疼,伤得很严重么?裴羽如实回道,起初疼得厉害,走路一瘸一拐的,抹了药膏之后好了不少。
今日走路只是有些别扭的样子。
那怎么包扎得跟粽子似的?皇后不解地望着裴羽。
裴羽就把如意撕扯棉纱、清风用辣椒水阻止的事情说了。
皇后轻轻地笑出声来。
如意则一味往皇后怀里拱。
裴羽一看就知道,它与皇后很是亲昵。
皇后素手不断地抚着如意的背,我们如意这次可受苦了,等我得空帮你好好儿训斥吉祥一通。
完全认定是吉祥太淘气才导致的。
裴羽忙道:是臣妾不尽心之故,没叫人好生照看。
吉祥那个祸胚,多少人看着也能闯祸。
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她自己把爱犬惯出来的,没法子的事儿。
裴羽连忙请皇后进室内说话。
皇后慢悠悠地走向厅堂,视线不离身侧的如意。
如意一高兴就会忘记自己的爪子不宜跑动,这会儿走路的样子更别扭了。
可它也知道,不论裴羽还是皇后,都没有抱它的力气,只好自己走进室内。
进门落座后,裴羽命丫鬟打水,先请皇后净手,随后又唤人上茶点。
皇后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之后,便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如意上去。
如意则在裴羽跟前立着,仰头看着她。
皇后不由莞尔。
快去吧。
裴羽低声对如意说。
这种简单的言语,如意是完全明白意思的。
如意这才跳到了皇后身侧,乖乖地坐着。
问你点儿事情。
皇后指了指近前的椅子,态度随意而亲切,坐下说话。
你再拘礼我就走了啊。
裴羽含笑称是,依言落座。
皇后问起崔家姐妹两个屡次登门的事情,怎么没完没了地纠缠你呢?臣妾也不知情。
裴羽老老实实地道,以前从未见过,她们却一定要登门。
皇后啜了口茶,又问:那么,那次只见阮大小姐却不见她们,又是怎么回事?裴羽就把当日事情的经过说了,末了道:臣妾觉着她们的行径不合礼数,又不知她们到底是何居心,当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就让她们吃了闭门羹。
说着话就反应过来,委婉地道,皇后娘娘怎么知情的?是不是臣妾做的不妥当?这一定是有人拿这件事到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了。
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是你自己的家,不想见的人本就不需耐着性子应承。
皇后笑道,这不是崔夫人一大早跑进宫里跟我念经去了么?提了提这档子事。
裴羽释然,又觉得皇后说起崔夫人的言语有趣,微微一笑。
皇后和声道,日后出门时谨慎些。
在宫里倒是无妨。
裴羽为此有些感动,是,臣妾谨记。
皇后笑盈盈地端详裴羽片刻。
裴羽对崔家姐妹的态度,意味的是已经知晓萧错与崔家的过节,应对的方式其实很有趣,软钉子何尝不是更让人窝火?她站起身来,就这几句话,我赶着去醉仙楼用饭,得闲再来串门。
又揉了揉如意背部的毛,乖乖养伤,可要快点儿好起来。
醉仙楼的老板娘,是皇后多年的好友。
裴羽晓得这些,自是不会出言阻拦,举步相送。
如意犹豫片刻,还是跳下地,慢吞吞地跟在裴羽身侧。
两女子走到垂花门附近的时候,萧错与吉祥迎面而来。
萧错的锦袍上印着不少吉祥的爪子印儿。
皇后与裴羽都笑起来。
吉祥看到如意,立刻撒着欢儿地跑上前,倒是没嬉闹,只是凑到如意跟前,轻轻地用头拱了一下。
如意不搭理它。
吉祥也不在意,抬爪子要推如意。
这期间,如意身形一扭,用力地撞了吉祥一下。
吉祥差点儿摔倒,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不过片刻功夫,两个小家伙就又嬉闹起来。
比起以往,只是小打小闹。
看得出,如意并没有为了吉祥耗费力气害得自己爪子疼的打算。
萧错走上前来,问皇后:要走?嗯,去醉仙楼吃饭。
听说那儿的带骨鲍螺不错,受累叫伙计送两盒过来?萧错道,我下午去岳父家,给孩子带上。
裴羽心头一暖,没想到萧错也惦记着诚哥儿。
皇后颔首:行啊。
你哪天得空跟我赌一局?哪天都不得空。
萧错面无表情,又看中什么了?你不是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么?我要送给予莫。
从萧错手里拿东西,要么偷,要么抢,要么赢到手。
皇后只能跟他赌。
送人了。
送谁了?你不认识。
吝啬。
萧错颔首。
皇后看看神色沉静的裴羽,再看看如意,改日再说这事儿。
不用。
吝啬鬼。
皇后又加了一个字数落他,看在我们家如意受伤的份儿上,算了。
萧错挑眉。
如意什么时候变成她家的了?皇后狡黠地笑了笑。
我们家的如意,她说了好久了。
萧错侧身做个请的姿势,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轻笑出声,举步走向垂花门。
一旁的裴羽心里忍俊不禁,唇畔噙着笑意。
怪不得萧错说皇后是男孩子的做派,女子是绝对不会当面揶揄人的,更做不到对萧错这种态度浑不在意。
到了垂花门外,萧错瞥一眼马车,居然肯坐马车出门。
大冬天的,谁会傻兮兮地骑马出门?皇后说着,笑着对裴羽道,改日进宫去玩儿。
裴羽称是。
萧错则是抿了抿唇。
那个不着调的,这是把裴羽当小孩儿了吧?皇后唤吉祥、如意:是不是让我自己走?吉祥、如意真就没让她的话落空,前者犹豫半晌,还是选择坐在了如意跟前。
没良心的,这回别闯祸了。
皇后没辙地拍拍吉祥的头,随即上马车离开。
**下午,萧错、裴羽带着吉祥、如意去了裴府。
诚哥儿又是早早地央着裴洛在外院眼巴巴地等着。
萧错加快脚步上前去,与裴洛相视一笑,问诚哥儿:姑父抱你?诚哥儿笑着看向裴羽,见姑姑点头,这才对萧错张开手臂,好啊。
裴羽与裴洛见礼之后,对诚哥儿道:你姑父给你带了几盒带骨鲍螺。
真的吗?带骨鲍螺是不分男女老幼都钟爱的美味,寻常吃到的机会比较少。
诚哥儿笑得大眼睛成了半月形,谢谢姑父!礼数还挺周全。
萧错笑开来,不自主地亲了亲臂弯里这孩子的小脸儿。
诚哥儿搂紧他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亲萧错的脸。
萧错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在以前,他对裴家只有感恩,但不觉得有真正投缘的人。
倒是没想到,诚哥儿看自己很顺眼,他也是真的很喜欢这孩子。
裴洛看着一大一小这一幕,转头看向裴羽,没掩饰情绪,讶然挑眉。
裴羽只是笑。
这兴许是萧错的样貌让诚哥儿有好感,她也没少与诚哥儿提及萧错,便使得两个人虽然接触的少,却已有很深的好感。
之后,诚哥儿和裴洛自然留意到了慢吞吞跟在后面的吉祥、如意——如意走不快,吉祥陪着它,父子两个少不得询问一番,萧错与裴羽便解释了原由,父子两个听了,俱是忍俊不禁。
这时候,裴府的管家快步赶上来,神色紧张地与裴洛低语几句。
崔家的人在府门外?萧错停下脚步,看向裴洛。
耳力好,这总不能怪他。
裴洛颔首,崔家大小姐、二小姐和五公子在府门外。
萧错唤随行的益明,去。
益明称是而去。
裴洛与裴羽则是面面相觑,猜不出萧错那一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 就爱网)53|·050·050¥053到了内宅,萧错、裴羽给裴大老爷、裴夫人行礼,又与裴大奶奶见礼,分主次落座。
裴羽吩咐丫鬟把带来的东西拿到房里。
诚哥儿看过姑姑、姑父给自己带来的吃食、玩具之后,绽放出璀璨的笑容,随后跑到萧错跟前,姑父,梅林的梅花全开了,很好看,我们去摘梅花,好不好啊?这孩子,裴夫人笑道,你姑父刚进门,连口茶都还没喝。
哦。
诚哥儿想了想,那我等一会儿。
萧错则将诚哥儿安置到膝上,温声询问诚哥儿:在外面不冷么?'不冷。
诚哥儿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穿着好多好多衣服呢,累得慌。
嗯……祖母和娘都不让我脱,出去还要穿上大氅。
倒是我们的不是了?裴夫人笑呵呵地道,你整日都不肯待在屋子里,不多穿些怎么行。
裴大奶奶笑着附和道:他真是一刻也不肯安生,上午便跑去后花园摘花了。
那就行。
萧错笑微微地抚了抚诚哥儿的小脑瓜,望向裴大老爷和裴夫人,岳父、岳母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带诚哥儿去后花园转转。
他不想扫孩子的兴,并且裴家只裴羽一个闺秀,眼下同辈的女眷只大奶奶一个,不要说他是裴家的女婿,便是外男,去后花园也不需避讳什么。
没什么事。
裴大老爷站起身来,我跟你们去走走。
裴洛则笑道:我稍后就去寻你们,先回房处理点儿事情。
三个男子这么说了,女眷自是喜闻乐见,笑着起身,送他们出门。
吉祥、如意慢悠悠地跟着他们往后园走去。
这边的裴大奶奶道:娘,我房里还有点儿事情,等会儿再来陪你们说话。
是有意让母女两个说说体己话,裴夫人笑着颔首,去忙吧。
裴大奶奶笑着行礼离去。
裴夫人与裴羽到西次间的大炕上坐了,道:怎么又跑回来了?是不是你的主意?不是。
裴羽自然不能承认,笑道,是侯爷与诚哥儿投缘,恰好今日都得空,就一起过来了。
裴夫人听了,心里熨帖得很,想到萧错对诚哥儿那般柔和的态度,不由笑道:以前听人说,喜欢孩子的男子不见得喜欢猫猫狗狗,可是,喜欢猫猫狗狗的男子,绝大多数都喜欢孩子。
裴羽想了想,认可地点头一笑。
裴夫人握着女儿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阵,笑容愈发舒心,进腊月了,哪个当家主母都忙得紧。
先前还担心你会忙得清减几分,这会儿瞧着倒是没瘦,气色格外的好。
是吗?裴府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紧张地问道,那我胖了没有?哪有。
裴夫人斜睇她一眼,现在还是过于纤弱了些。
裴羽反倒笑起来,道:胖了不好看,您瞧京城里这些女子,数得上名号的,哪一个不是身形如柳?瘦的跟黄豆芽儿似的,你还有理了?裴夫人笑着戳了戳裴羽的额头,继而道,跟娘说说,这一阵是怎么过的?之前裴羽过来,并没工夫与她好好儿说说家常。
裴羽点头,将母亲有必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
**崔毅和两个妹妹与一干护卫站在裴府大门前,与萧府的护卫对峙着。
益明拿着两个大红洒金帖子信步走出,笑嘻嘻地道:这些护卫是萧府的,崔五公子可别误会裴府礼数不周。
崔毅冷着脸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是所为何来?因为你们另有要事。
益明将帖子递给崔毅,这是张二公子、二小姐给你们兄妹三个的请帖,让小人转交,受累瞧瞧?崔毅把帖子接到手里,打开来看罢,额上青筋直跳。
崔大小姐、崔二小姐见状,上前去从他手里夺过帖子,看了看,亦是气得变了脸色。
张放次子张旭鹏和张二小姐让他们去静香茶楼,言辞字字句句都存着挑衅、揶揄,称他们若是没胆子去,就别怪他们对外人笑话崔家人胆小如鼠。
益明笑笑地看着三个人,三位去么?若是不打算过去,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一声,或许,他们会移步过来与三位叙旧。
说话间,到了崔家姐妹近前,手法奇快地收回了两封帖子。
崔毅即刻转身,走!崔家姐妹两个亦是面色奇差地上了马车。
三个人都没在意益明方才的举动。
他们再清楚不过,如果以前萧错与张放只是很有些交情,那么现在两家已经是齐心协力与崔府对峙的情形。
张放出事,暗中出手打击崔家的却是萧错,对于张家来说,这件事情上,萧错有恩于张府。
这样一来,平日里的大事小情,自然会相互帮衬。
今日这件事就是例子。
事情不可能那么巧,看帖子上的墨迹,分明是早就写好了——那两家人早就想到了今日这种情形,并做了准备。
怎么想,萧错这做派都太可气,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崔家:我就是懒得见你们,看一眼都嫌烦,你们愿意百般纠缠也无妨,会有人替我应付你们。
只是,他萧错欠崔家一个交待:崔家与张家、连家的恩怨,你为何要替他们出面,并且手段那么残酷。
崔毅要见萧错的目的,是挑起萧错的怒意,光天化日之下对他动手,只要二人交手,两方的矛盾就能闹到明面上,崔家就可以发动言官、地方官弹劾萧错恃强凌弱,再一步步把崔贺遇害的矛头指向萧错。
崔家姐妹两个如何都要见裴羽的目的,是要寻找对萧错妻子下毒手的机会。
她们作为女子,动不了男子,却能尝试对萧府的女子下手。
三个疼爱她们的兄长的死伤,都是萧错做的好事。
二哥那件事,长辈都无法计较,她们也就只能承认,是二哥有错在先,可是大哥、三哥呢?萧错摆明了是要崔家家破人亡。
崔家若是倒了,她们的一辈子也就算是走到了终点。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们无所不用其极。
**张旭鹏与张二小姐带着护卫,快马加鞭赶到了静香茶楼。
兄妹二人并没进雅间,就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相对而坐。
张二小姐摘下了帷帽,艳光四射,引得大堂里的客人频频侧目。
张旭鹏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几色点心,吩咐护卫:等会儿别让崔家三个人进门。
他们不是愿意折腾么?张家的人奉陪,就让他们在闹市区尝一尝丢人现眼的滋味。
兄妹两个早就在盼着这一日。
父亲遭了暗算,虽无性命之忧,却要将养很久才能痊愈。
他们早就恨毒了崔家的人,只是有自知之明,没法子不露痕迹地以牙还牙,便一直听从父亲的吩咐,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侍疾。
父亲的病情好转,又得知萧错帮他们出了这口恶气,他们满心感激,只盼着能有机会帮萧错一点儿小忙。
总算是等到了。
这种事情,既能让崔家的人不再纠缠萧错与裴羽,又能借机出一出气。
说到底,他们若是一直不理会崔家的人,反倒被那些人愈发地轻视,久而久之,传出张家兄妹是窝囊废的话也未可知。
崔家人居然好意思去找萧错的麻烦,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因何而起?真把张家看成任人**的软柿子了不成?崔家的两辆马车、三十名护卫到了静香茶楼。
张家的五十名护卫已在门口聚齐,一字排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茶楼里的客人、街上的行人一见这阵仗,预感要出点儿大事,却是不知原由,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观望。
张旭鹏放下茶盏,张二小姐将手里的瓜子扔回盘中,拍了拍手。
两人起身走到茶楼门外。
张旭鹏望向崔毅,来找谁的?你跟我废什么话!崔毅态度恶劣。
张旭鹏问道:方才你在何处?疯了吧?又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笑了,崔大人带着那个残废进宫去了,回到府里没有?对了,那废物还有的救么?实在不行的话,找个地方把他埋了算了,何必留着浪费粮食。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口没遮拦地说这种话!崔毅扬手唤护卫,给我修理这个混账东西!张旭鹏讽刺地一笑,抬手卷了卷袖管,免了。
打得你那些护卫满地找牙,别人少不得说我以多胜少。
甭啰嗦,来点儿痛快的——小爷跟你过几招。
敢应战么?怕你不成?!崔毅素来脾气暴躁,自然爽快应允,心里殷切的盼着自己让对方当众出丑,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张旭鹏抬手做个请的姿势,率先走向长街居中的位置。
两家的护卫自然要跟随过去,分别一字排开阻断道路,给两个人腾出施展身手的地方。
崔大小姐、崔二小姐也想带着随行的丫鬟、婆子跟过去观望,却被张二小姐出言阻止:等我跟你们算完账,你们再走也不迟。
语声未落,两名丫鬟、两名跟车的婆子站到了张二小姐身侧。
崔大小姐扬眉冷笑,上上下下打量着张二小姐,张国公卧病在床,你不在家中侍疾,却跑到这儿来招摇。
真不愧是文安县主的胞妹,这不知轻重没心没肺的德行,真是如出一辙。
家父已经大好。
你们两个兄长都是半死不活的,一丝愁容不见,反倒每日去叨扰萧夫人,也太心宽了吧?张二小姐笑微微地反唇相讥,我姐姐已经遁入空门,你们却四处散播她的是非,崔家真是好门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千娇百媚的崔二小姐上前一步,将话接了过去,避重就轻,我们当初可是亲眼看到了她做过的丢人现眼的事情。
她都好意思做,还怕人说么?又不怀好意地一笑,张国公当真没事?怎么好多人都说,他活不过这个月了?张二小姐绽放出明艳的笑容,红唇微启,轻声吩咐身边的丫鬟:掌嘴!一名绿衣丫鬟称是之时,身形已经到了崔二小姐面前,抬手便是狠狠的一耳刮子。
崔二小姐立时痛呼出声,身形向一边歪去。
那丫鬟反手又是一巴掌。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崔大小姐一时间瞠目结舌,到妹妹挨了好几记掌掴嘴角已鲜血淋漓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厉声吩咐身边的下人:你们都是死人么?!她们姐妹两个,身边各有一名会拳脚功夫的丫鬟。
这种情形下,两名丫鬟自是当仁不让,抢步到了绿衣丫鬟近前。
与此同时,张家的两名婆子闪身到了她们近前,飞快出手,用的是小擒拿手,狠狠地捏住她们的手腕,叫人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再也动弹不得。
张二小姐另一名随行的丫鬟也没闲着,将崔家其余不曾习武的丫鬟轻而易举地制住,三下两下便将几个人撵到了别处。
张旭颜!崔大小姐快被气疯了,嘴里唤着张二小姐的名字,疾步冲上前去,手用力地挥了出去,谁给你的胆子……张旭颜轻一抬手,捉住了崔大小姐的手,中指按到了脉门,略略用力。
崔大小姐先是身形一僵,随即打了个寒颤,神色变得很复杂,惊愕、痛苦、羞愤纠缠不清。
她以前只知道,文安县主自幼习武,却不曾想到,张旭颜也是习武之人。
怎么回事?这是脸上增光的事情,以文安县主的性情,应该炫耀才是,怎么会只言片语都没有呢?手腕上剧烈地疼痛让她无法再思忖什么,身形自有主张的倾斜、弯曲。
没想到吧?张旭颜的笑容愈发明艳,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扬手唤来一名婆子,她也一样,掌嘴!语毕轻轻将人一推,崔大小姐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到了这时候,被张旭颜无意间堵在茶楼里的客人的神色有点儿兴奋。
之前很是沮丧,不能出门去看崔五公子和张二公子当街比试,谁承想,近在眼前的三名女子的热闹,也是好看得紧。
你!崔大小姐狼狈不堪的挣扎着起身,你敢当街羞辱我们姐妹,就别怪我们进宫求皇后娘娘做主!张旭颜不以为然的道:说话可要算数。
崔大小姐还想说什么,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到她脸上。
她觉得眼前一黑,嘴里泛起了腥甜的味道。
她心里恼恨到了极点,只盼着五哥能快些解决掉张旭鹏,回来为她与妹妹解围。
( 就爱网)54|·050·050¥崔家姐妹两个脸颊红肿不堪,嘴里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衣襟上。
狼狈至极。
茶楼的人都凑近门口、窗户观看,低声议论。
原本兴致勃勃观望张旭鹏与崔毅过招的行人,有不少听到了掌掴的声响,循声望过来。
崔家的护卫自然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却无法过来帮忙——他们只要一动,对面张家的护卫便会虎视眈眈望过来,蓄势待发。
当众被人掌掴,崔家姐妹此生便是能够飞黄腾达,这件事情也会成为她们一生的耻辱,无法抹去。
张旭颜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和声道:行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崔大小姐身形一软,跌坐在地,耳畔似是呼呼地刮着风,周遭的声音时远时近,听不分明。
五哥呢?难道那张旭鹏是个狠角色么?不然早该赶来为她们解围了。
思忖间,她听到了一声闷哼,继而,又隐隐听到了护卫们的惊呼声:五公子!完了。
五哥败给了张旭鹏。
**裴府后花园,梅林前。
诚哥儿的小胖手握着一枝在路上摘下的梅花。
如意、吉祥坐在他跟前。
清风则站在一旁照看着。
诚哥儿将梅花伸到它们面前,你们瞧着好看吗?如意、吉祥俱是侧头瞧着那支梅花。
诚哥儿觉得它们的神色有趣,将梅花轻轻摇着。
如意只是摇了摇尾巴。
吉祥则起了兴致,抬起前爪来,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
不管是皇帝皇后还是萧错,都不准它和如意欺负小孩子,小孩子要是被它们惹得哭起来,那可真要挨训又挨饿的。
因为得到了回应,诚哥儿特别高兴,只把手里这枝梅花当做以前逗如意的丝带,不断地摇来摇去。
吉祥愈发高兴,不断地伸爪子去碰梅花,有花瓣落下时,它便会喜滋滋的用力地摇尾巴。
如意见跟前两个玩儿得高兴,也加入其中。
诚哥儿时不时被它们引得逸出欢快的笑声。
不远处的凉亭里,裴大老爷与萧错相对而坐,被孩童的笑声吸引,翁婿二人侧目望去,唇角不自觉地弯成了愉悦的弧度。
有小厮奉上一壶热茶、几色点心。
萧错摆手示意小厮退下,为裴大老爷斟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
裴大老爷颔首一笑,啜了一口茶,随口问道:你二弟、三弟可还好?萧错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道:正要跟您说。
我跟萧锐、萧铮分家了。
日后他们住在东院、西院。
裴大老爷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是惊讶。
分家了,直唤手足的名字……那两个孩子定是犯了大错,不然萧错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萧府的家事,他不方便问原因,想来女儿会告诉妻子。
作为局外人,他总不能一句知道了了事,好歹要说两句场面话:他们比不得你,为人处世难免有行差踏错之处,你不妨耐心些,把是非对错摆给他们看。
萧错只是应一句:这道理我明白。
萧错对待至交、手下、亲友,也是言简意赅,这些人就能够揣摩出他的用意,并且会予以全然的信任或是服从。
为人处世之道,不是说出来的,是用事实做出来的。
作为萧错的手足,若是不能明白他的心迹,任谁也是无可奈何。
这些裴大老爷都清楚,先前的话只是不得不说而已,因此,他闲闲的将话题岔开去,崔家的老四,就快回来了吧?嗯。
萧错颔首,我估摸着最迟正月进京。
裴大老爷叮嘱道:他回来之后,你当心些。
顿了顿,又加一句,裴家也不能帮你什么忙。
萧错就笑,您不怪我在外面惹祸就行。
日后少不得有因我而生的是非。
裴大老爷由衷地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一直欣赏、认可面前这个年轻人。
当初老太爷提出两家结亲的时候,他有一阵子特别不痛快,既担心萧错将这亲事看做裴家挟恩图报,结亲反倒结成仇,又担心女儿嫁到萧府之后诸事不如意。
总在想着,势头不好的话,他恐怕只能行不孝之举,违背老父亲的意思——真让萧错自心底起了反感的话,裴府迟早垮掉。
后来,看出女儿中意的人正是萧错,他再看待整件事的眼光,便恢复了理智、冷静,明白了老太爷的用心。
反观萧错与萧锐、萧铮,不少年头了,三兄弟始终亲近不起来。
但是,萧锐、萧铮做错事之后,萧错都是一声不响地善后,更多的时候是吩咐手下或是拜托老太爷及时劝阻二人惹上事端。
让外人说句良心话,那兄弟两个这些年真没帮过萧错什么,没添乱就已值得烧高香。
就这样,萧错也一直甘之如饴。
那时候,裴大老爷就能笃定,萧错既然已经应下亲事,便会尽力善待阿羽,这个人偶尔固然彪悍狠辣冷漠得让人心惊肉跳,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做不到于他而言处于弱势的人,亲朋尤甚。
想通这一点,他完全认可了老太爷的心思。
而到如今,萧错先后两次陪着女儿回娘家,何尝没存着让他们放心的一层意思。
这些远或近的事情摆着,让裴大老爷对萧错的态度又多了三分亲切,将话题引到了萧错的喜好上,我在家中无事的时候,亲手整理了几个书房的藏书,发现了一册年代久远的兵书和几幅布阵图,你回府的时候带上。
是么?萧错的眸子变得分外明亮,我带回去观摩一段时日,看完就给您送回来。
不用。
裴大老爷摆了摆手,笑意更浓,宝剑赠英雄。
由你保管最妥当,若留在裴府,是暴殄天物。
这件事就听我的吧。
萧错起身拱手一礼,笑容宛若冰雪消融,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多谢岳父大人。
裴大老爷哈哈一笑,快坐下说话,跟谁学了那些繁文缛节的?他知道,女婿这种人,只有在军中、朝堂运筹帷幄的时候,只有得到了与用兵布阵相关的宝物,才会现出迫人的锋芒、袭人的风采。
**崔毅与两个妹妹狼狈不堪地回往家中。
这件事他们只能先回府告知父母,瞒不住。
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到不了晚间就会传得京城皆知。
崔毅左臂受伤。
张旭鹏以掌为刀,狠切到了他手臂,前臂骨断了。
崔家大小姐、二小姐一路泪水涟涟。
值得她们哭的事情委实不少。
到了外院,问过小厮,三个人才知道父亲和大哥还没回来。
这是什么兆头?伤势的剧痛让崔毅这时候再没有底气和信心,匆匆交代一句,先回房让大夫疗伤。
姐妹两个在下人惊惶愕然地瞩目中,进到崔夫人房里,进门便呜咽着道:娘……崔夫人见她们脸颊肿的不成样子,二女儿娇嫩的肌肤还有两道血痕,手里的茶盅险些落地,丽娘、容娘,你们这是……遭了谁的羞辱?啊?崔大小姐闺名俪娘,崔二小姐闺名容娘。
是张旭颜那个小贱人!崔俪娘语气怨毒地答完,举步走到崔夫人面前,娘,她竟敢当众羞辱我和容娘,您带我们进宫去见皇后吧?我就不信,皇后娘娘能容得了当街撒泼大人的事!崔容娘则是抹着眼泪跌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碰瓷声让崔夫人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将茶盅放到茶几上,狠狠掐了掐手里,待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看着长女的眼神分外冷冽,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丢人丢到了这个地步,我可不相信你们一点儿过错都没有!崔俪娘立刻心虚地后退一步。
崔容娘则惊得跳了起来。
照实说!崔夫人语气更冷,难不成还要我找下人询问你们是如何当众出丑的?!是。
姐妹两个再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崔容娘小声强调道:那兄妹两个是存心将我们骗到人多之处羞辱的。
娘,您一定要请皇后娘娘给我们做主,张旭颜二话不说就当众掌掴官家闺秀,谁给她的资格?我们便是告到官府去,也是她寻衅滋事……闭嘴!崔夫人冷声打断二女儿的话,蹙眉思忖多时,问道,真是他们下帖子要你们去静香茶楼的?是!崔俪娘语气斩钉截铁,帖子上的言辞就是字字句句挑衅、羞辱!帖子呢?崔夫人道,拿来我看。
帖子……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随后敛目思索。
帖子不在我们手里。
崔容娘失声道,离开裴府之前,那名小厮把帖子拿回去了……崔俪娘听了,也想到了那个细节,气得身形直抖,切齿道:那小厮是萧错的人……一定是得了萧错的吩咐。
又是他!老天爷怎么还不把他收了?!崔夫人一定此事与萧错有关,当即眼神一黯,道:回房去,找大夫看看脸上的伤。
娘!姐妹两个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想给我们做主?我怎么给你们做主?!崔夫人的火气瞬时蹿升,要是有帖子为证,我还可以说是张家兄妹无事生非羞辱了我们崔家的人,没有帖子,便是空口无凭!我跟皇后娘娘说什么?说你们五哥被人打伤?谁相信?习武之人当街过招,多少百姓都看到了,有损伤也只是一句没收住力道便能敷衍过去的事儿。
说你们三个带着护卫寻到茶楼门前去,还是说你们口出不逊,诋毁、诅咒文安县主和张国公?文安县主出家的原由是楚王妃诋毁她的名节,这位县主在人们眼中是贞洁烈女。
可你们平日与人胡说过什么?是不是说过她惦记萧错那档子事?这与楚王妃的话有何不同?她与张放一样,殊荣、地位都是皇上亲自赏赐的,你们在她出家之后乱讲是非,还当着张旭颜的面儿说张国公活不过腊月……蠢货!你们这是在逞口舌之利,还是在变着法子说皇上看人的眼光太差?要我去跟皇后娘娘告状?也行啊,但你们得先以死谢罪!崔俪娘与崔容娘听完母亲这一番话,无从辩驳,身形摇摇欲坠。
回房去。
崔夫人冷声吩咐道,禁足一个月。
哪一个再偷偷离府,我就打断她的腿!崔俪娘、崔容娘见母亲当真要发狠的样子,忙诺诺称是,脚步虚浮地退出门去。
崔夫人看着天色,想到自家老爷与长子进宫这么久还没回来,又是一阵患得患失:皇帝是在与老爷畅谈,还是在长篇大论地训斥?——都不像是皇帝能做得出的事儿。
这一点,她并没料错。
她的夫君崔耀祖迟迟不能得到说法带长子回府,是因为申时才见到皇帝。
进宫之后,崔鑫便笑呵呵地到了他们面前,皇上正在御书房与几位朝臣议事,实在是不得空。
您与大公子随我来,先找个地方歇歇,喝几杯茶,用点儿茶点。
委婉地告诉崔耀祖,他要等的时间怕是不短。
崔耀祖自是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哪里敢不从,当即随崔耀祖到了偏殿,等候皇帝召见。
这一等就等到了申时。
幸好崔鑫对皇帝的吩咐从来不敢马虎,大事小情都照办,命小太监好茶好点心地照应着,不然,他干等不说,还要饥肠辘辘,更受罪。
期间崔鑫看了他几次,都是说皇帝被大臣缠住了,实在脱不开身。
便有小太监奉承道:说起来,两位同姓,五百年前可是一家啊。
崔耀祖刚要说话,崔鑫已道:五百年前的事儿,别说没有,就算是有,现在提起又有何用?又笑着欠一欠身,崔大人再等等,我还得去皇上跟前儿伺候着。
贵府大公子乏了,在太医院睡着呢,不用记挂。
崔耀祖知道,崔鑫是任何人都巴结不上的,休想他在宫里明里暗里行方便。
也不是崔鑫高不可攀,是他自己不敢与任何官员有牵扯。
想想也是,年纪不小了,眼下求的应该只是保住晚节。
申时,崔耀祖走进御书房。
皇帝坐在书案后的龙椅上,在批阅奏折。
崔耀祖上前行礼参拜。
皇帝神色平静,吩咐小太监赐座,却并没放下手里的奏折,只管说你的事情。
崔耀祖连忙起身称是,将崔贺的事情禀明,末了自然要说几句危言耸听的话,试试能否引得皇帝重视:事发之处,距离京城只有区区二三百里路,犬子的随从无一生还,他则已是个废人。
如此胆大包天,又行事利落、不留证据,满朝文武,只有三两人能做到。
今日是崔家,明日呢?臣请皇上详查此事。
若是成为悬案,怕是会引得朝臣人心惶惶。
只三两人能做到?皇帝在意的是这一点,说来听听。
崔耀祖略一思忖,道:禁军统领、暗卫统领、京卫指挥使。
韩越霖、简让、萧错。
皇帝缓声说出三个人的名字,悠然一笑,还有一个,你忘了。
崔耀祖思忖片刻,如实道:臣愚昧,再想不出旁人。
崔振。
皇帝道,你们家老四。
可是,他并不在京城,况且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及韩统领、简统领、萧指挥使。
这就过谦了。
皇帝看了崔耀祖一眼,眼中有浅浅的笑意,朕又不是不认识他。
臣惶恐。
崔耀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崔振这几年一直伤病缠身,四处寻访名医,也该痊愈了。
皇帝一面提笔批阅奏折,一面缓声道,让他进京来吧,看看有无适合他的空缺。
崔家就快被萧错弄得七零八散,便是没有他这句话,崔振也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如此,便不妨先一步说出,做个顺水人情。
其实崔振哪里有什么需要寻访名医的严重伤病,只是利用这借口四处为家族笼络官员扩充人脉罢了。
进展应该很不错,不然崔耀祖才不会主动上折子离开南疆。
崔耀祖谢恩,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却是明白,这是皇帝对崔家变相的弥补。
皇帝真不做这顺水人情的话,崔振回京之后,要入官场就得需要花费些功夫。
可是……他心念一转,皇帝该不会是想用这点儿好处换取他对崔贺一事大事化小的态度吧?怎么可能?儿子已经等同于死在了萧错手里,杀子之恨若不计较,那崔家也就不用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了。
崔耀祖恭声道:崔贺之事,臣有个不情之请,唯求皇上成全。
你说说看。
崔耀祖道:臣想请皇上下旨,命萧指挥使彻查崔贺一案。
萧指挥使的才干,臣早已见识过,这类事虽然不是他的分内事,但若由他着手,定能事半功倍。
只是,臣胞妹、妹夫一事,想来已惹得萧指挥使反感……是因此,臣实在没脸登门求萧指挥使出手帮衬。
皇帝听得心生笑意。
崔家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让萧错自己查自己,怎么可能有结果?总无结果的话,崔家便有了弹劾萧错办差不力、违背圣命的理由,甚至会制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让萧错彻底卷入是非之中。
想得很好,只是可惜,他不会成全,萧指挥使对朝堂之外的事情,记性一向不大好,他恐怕早已忘记闵氏夫妇的事。
这样一来,你们两家便是没有过节。
没过节的话,那你就自己去求萧错帮忙。
崔耀祖道:可是,萧指挥使一向性情孤傲,微臣若是登门去求,他恐怕见都不会见臣。
所以,朕也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让萧错介入此事?皇帝语气透着些许无奈,言官一再上折子数落他惯于偷闲躲懒,这你应该清楚。
你让这样一个人帮你查案,不是又给了他一个懈怠的理由么?那么懒散的一个人,你指望他帮你查案?顿了顿,轻轻一笑,不是朕不肯成全你,此事着实不妥。
崔耀祖思来想去,只能让皇帝把话说明白,臣请皇上示下。
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倒要看看你是否愿意秉公处理。
交给简让办吧。
皇帝凝了崔耀祖一眼,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事,你不知道?崔耀祖心头一喜,如实道:臣自然知情,只是,暗卫与别的衙门不同,只听从天子令,臣以为崔贺之事不值得兴师动众。
暗卫忙忙碌碌,但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事。
进到京城之后,崔家便设法与简让攀交情,倒也没费周折,那人用重金便能打动。
朕稍后下旨。
崔耀祖谢恩,识趣地告退。
皇帝瞥一眼他的背影,唇畔牵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崔耀祖去太医院接上崔贺,去往宫外。
到了马车前,有护卫面色发白地上前来,跟崔耀祖说了崔毅三兄妹的事情。
崔耀祖站在原地,险些气得当场晕倒。
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头的怒火,上车离开宫廷。
却是没料到,走出去一段,马车被人拦下。
跟车的护卫匪夷所思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三个人,抖着声音道:老爷,是张国公和张二公子、张二小姐。
知道了。
崔耀祖坐着没动,快速地转动脑筋,猜测着张国公要跟他唱哪一出。
或者也可以说,是萧错又想怎么给崔家添堵?( 就爱网)55|·050·050¥其实崔耀祖是多虑了。
张放带着一双儿女进宫,是他自己的意思。
若是这种事都要友人提醒,他真就白吃了这些年的皇粮。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崔耀祖下了马车,拱手行礼,张国公。
崔大人。
张放神色冷淡,并不还礼。
张旭鹏、张旭颜分左右站在父亲身后,冷眼望着崔耀祖。
崔耀祖索性负手而立,背脊挺得笔直,张国公拦下我的马车,因何而起?说着话,仔细打量着面前人。
张放面容略显苍白,带着些许病容,眉宇间没有了他记忆中舒朗豪迈,既然身体抱恙,便该好生将养才是。
心里却是有些惊异: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张放已病入膏肓,所见情形却是将要痊愈。
张放目光如刀,语气却是淡淡的:有件事要知会你一声。
我次子打伤了你四子,次女当街掌掴你长女、次女,实在是不成体统。
我自知教子无方,带他们来向圣上请罪。
崔耀祖望着张放,目光变得深沉。
正常情形下,吃亏的是崔家,进宫请圣上做主的也该是崔家。
张家没道理自己把事情捅到宫里。
可现在,占尽便宜的张家就这么做了。
请罪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可能。
武将出身的人,都是护犊子的脾性,便是明知亲人、儿女有错在先,也绝不肯低头认错。
这样看来,事情定是另有玄机,他的四儿子、两个女儿怕是着了别人的道。
被当众羞辱也只能受着。
崔耀祖微微一笑,小一辈人的争端,我们做长辈的又何必介入。
况且,今日之事,崔家不是还没上门质问么?到此刻没说过你张家一句不是。
一个巴掌拍不响,张国公也太心急了些。
张放似笑非笑,防患于未然而已。
被毒蛇咬一口的滋味不好受,一次已嫌多。
这话意味深长,且说得很重。
崔耀祖笑意转冷,看得出你不好受,否则怎么走得到儿女为你出头的地步。
张放哈哈一笑,且不说有无此事,便是有,也比不得你崔大人。
儿女一个个出事,你却是安坐家中、毫发无损,佩服。
说着,瞥了一眼崔家的马车,崔贺如何?可还活着?崔耀祖心头怒意横生,面上的笑容骤然消散,与张放的视线碰撞,对峙片刻,转身上了马车,沉声吩咐车夫,回府!皇宫之外,他不能说负气的话,要当心隔墙有耳。
张放亦是敛了笑意,带一双儿女进宫。
下车后,叮嘱次子、次女:你们在这儿等着,要恪守规矩,等待皇上口谕,见或不见,都要听命行事。
顿了顿,又加一句,不需忐忑,万事有我。
带儿女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官职笔下文学)56|#·050·050¥二夫人急匆匆地走到通往正院的侧门,扯住成国公夫人的手臂,您是怎么回事?见我大嫂做什么?我没别的意思。
成国公夫人惦记着女儿肚子里的胎儿,语气温和地道,你别急,别生气,我慢慢跟你说。
……嗯。
二夫人蹙了蹙眉,又抿了抿唇,您说,我听着呢。
成国公夫人也是无奈得很,低声道:你有什么话,也不肯跟我说。
我就想问问你妯娌,你们搬到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倒是次要的。
主要的是,你身边得有得力的人照顾着,我说要给你安排人,刚一说你就满口回绝了。
你能自己找到可靠的医婆么?找到的人反帮了倒忙可怎么办?子嗣是大事那些话也就不说了,头一胎最是要紧,出点儿岔子就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儿。
我就想,能不能让她出面帮你找两个人,到底是济宁侯夫人,什么人得了她的吩咐,总会尽心照顾着你。
您放心,这些我都知道,已经着手物色人了。
二夫人说到这儿,有正院的丫鬟来回话,把裴羽的意思说了。
她听了笑着颔首,道,告诉大嫂,我娘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我,顺便想跟大嫂说说话,既然不得空,那就改日再说。
语毕用力的捏了捏面色不大好看的成国公夫人的手,取出个八分的银锞子,赏了那名丫鬟。
成国公夫人心里很不痛快,想着济宁侯夫人这样个态度,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分家各过了?就算是分家各过,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妯娌之间也该凡事相互照应着才是。
转头对上女儿蹙眉望着自己的面容,便压下了不快,快回屋去,回屋去说话。
外面太冷,你这个时候应该多卧床休息。
二夫人从善如流地点头。
母女两个相形回到房里,二夫人实在是没什么精气神,便依着成国公夫人的意思,卧在床上说话,娘,我这儿的事情您就别管了。
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爹爹知道,您去问他吧。
他要是不肯跟您说,那我也不敢跟您说。
眼下她和萧锐这样的情形,母亲心生疑虑在所难免,去问一问裴羽也是情理之中。
娘家可不就是大事小情给嫁出去的女儿撑腰么?假如母亲是父亲的贤内助,她也就听之任之,可惜母亲不是。
一听母亲要去见裴羽,她就已经心惊肉跳起来。
……成国公夫人嘴角翕翕,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
二夫人继续道:您平日便是住在我这儿都无妨,只是别去正院。
我们眼下这是自找的。
她也叹了口气,娘,您就算看在我有喜的份儿上,就别管我这儿的事情了。
好,好,娘答应了。
女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以往就算矛盾争执不断,可在得知女儿怀孕之后,心里便只剩了喜悦和关心。
成国公夫人审视着二夫人的神色,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自己也知道,现在不同于以往,一定要把心放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心绪不宁的话,对孩子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我知道。
二夫人看着母亲,娘,您是真的答应我了吧?答应了,答应了。
成国公夫人道,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明年顺顺利利地生下我的外孙,我什么都依你。
怎么还不相信呢?是不是要我在菩萨面前发誓?话说到这个地步,二夫人自然真的放下心来,唇畔现出了笑容,语气变得很是柔和,我信。
成国公夫人问道: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嗯——二夫人想了想,报给母亲听,想吃咱们家里的酸豆角、酸黄瓜,还有您亲手做的糕点。
这容易。
成国公夫人笑逐颜开,转头吩咐随行的丫鬟,这就派个小厮回府去取一些。
说着话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给你做糕点,小厨房里都收拾停当了吧?二夫人笑着点头,又道,不用那么急。
没事,我横竖也没什么事。
成国公夫人高高兴兴地去了小厨房。
二夫人的手轻轻抚了抚依旧平坦的腹部,抿唇笑了。
怀孕原来有这么大好处,居然能让母亲都顺着自己的心思行事。
念头一起,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可是转念想想纵着母亲可能带来的麻烦,那份不安便消减了几分。
怀胎十月。
也就是说,她最起码能让母亲给她十个月的安生日子。
不厚道就不厚道吧,对着生身母亲,她从来都是没辙的那一个,机会送到眼前都不抓住,那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成国公夫人在二夫人房里逗留到下午,期间不免反复叮嘱女儿平时在衣食起居上要避讳的事情。
别的事情,不论她说什么,女儿都是敷衍或者干脆唱反调,但是关于这些事,她是过来人,女儿始终都是用心聆听,一直很乖顺地点头称是说好。
这样一来,母女两个竟也和和气气地说了好半晌的体己话。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都是意外之喜。
裴羽那边,听丫鬟说了东院的事,心知这是二夫人拦下了成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
她不怕人有城府有心计,就怕成国公夫人这种人——没有坏心思,但最擅长的是好心办坏事,又是妯娌的母亲,她真是气不得也笑不得,不知如何应承。
成国公夫人走后,裴羽去了二夫人房里,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情形,我有点儿怕令堂责问,想先打好腹稿再见她,上午便失礼了。
我晓得。
二夫人亲热地握了握裴羽的手,说心里话,我以前比你还怕她来。
随后说了说成国公夫人今日态度的转变,末了无奈兼自嘲地道,我除了拿有喜说事,也没别的法子,却没想到这么管用。
怪不得人们都说母凭子贵,我这事情刚有一撇,便尝到了好处。
一番话引得裴羽笑起来,愈发明白二夫人的不易之处,便关切地问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例如医婆或是有经验的妈妈。
二夫人道:昨日家父过来的时候,我虽然没跟他说自己有喜,但是让他吩咐他看着精明的管事妈妈过来一趟,给我物色两个随身照顾的人,二爷也说会物色一两个。
这事情就不麻烦大嫂了。
她知道裴羽是好意,便没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好心照顾我,可我也该体谅你的处境——我们府里的情形与别家不同,上面没有婆婆,府里便没有这方面的老人儿。
眼下又分家了,你给我找到的人便是再尽心,我要是身子骨不争气出点儿什么岔子,你多多少少要被连累。
那就行。
裴羽心里有点儿感动,又笑道,胡说什么呢?你一定会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
想到刚出生的小孩子,不由笑得微眯了眼睛,到时我帮你哄着,我别的不会,哄孩子还算拿手。
那我先谢过大嫂了。
二夫人笑道,诚哥儿几时能过来?过三两日。
裴羽保证道,到时候一定带他过来找你。
又叮嘱,先说好了,你给我乖乖地躺床上,不准抱他,他又壮实了些。
二夫人欣然点头,好啊,我听你的。
**晚间,管家将萧锐、萧铮请到正院的外书房,将两份产业明细、两本账册交给他们,这是二爷、三爷应得的产业。
又轻轻拍了拍手边的账册,这是侯爷的。
你们坐下来看看。
怎么分得这么快?萧锐狐疑的嘀咕着。
萧铮则是神色黯然。
不瞒你们说,从你们离府那一日,我便自作主张着手此事了。
管家笑了笑,又指向室内一角堆放着的几箱子账册,那些都是历年来的账目,你们要是觉得有不公之处,那也简单,侯爷吩咐过了:请外人来帮忙重新清算产业。
不用。
兄弟两个齐齐摇头,面色已经微红。
管家继续交代自己的分内事:你们手里拿着的账册,上面记着府里账房现存的银钱、产业明细估值。
仔细看看,若无异议,就这么办了,过两日在文书上签字;若是觉着分得不公允,那你们自己着手分一遍也行,剩下的是侯爷的——这是侯爷交代的。
语毕,慢悠悠踱步出门。
兄弟两个坐在太师椅上,敛目看着手里的账册,琢磨着管家方才的话,陷入沉默。
萧错的意思很清楚:只要能够快些分家,只要能够让他不再见到他们,怎么都行。
过了一阵子,萧锐听到水滴落在纸张上的细微声响,侧目一看,见萧铮紧紧地捏着账册,晶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账册上,无声晕染开来。
( 就爱网)正文 57|#·050·050¥裴羽出了孝期之后的几日,陆陆续续收到很多帖子。
一部分帖子来自于裴羽闺中的小姐妹,询问她身体是否已经无恙,约定过年时得空在一起聚聚。
是都知道当家主母在腊月都很忙碌,加上她身子骨羸弱,便都存着体恤之心,既让她知晓自己一直惦记着她,又让她安心将养、打理家事。
其余的都是来自官宦之家的当家主母,有的与她的朋友措辞相同,问候,盼着来年能够有机会见一见;有的则是直接请她参加府里举办的宴请,但也晓得当家理事是何情形,命送帖子的人告诉她,若实在繁忙也不需勉强,往后有机会再说。
这样友善的态度,比崔家姐妹两个好了不知多少倍,裴羽心里很舒坦,从而明确地意识到:想与萧府走动的人比比皆是,留意着萧错与她的情形的人亦比比皆是。
不为此,这些人怎么可能及时获知她孝期已满一事。
看起来,来年她的日子会很充实。
对,是来年。
眼下她不打算赴哪家的宴请,没心情,也没空。
况且,谁会刚出孝期就花蝴蝶似的四处走动?她和颜悦色地回复了那些下帖子的人,允诺明年相见。
平日留在家里,上午与管事妈妈们一起商量着过年期间需得做好准备的大事小情,给送来年节礼的人家回礼,下午一般留在房里做针线,或是带着如意去后花园逛逛。
如意的伤爪痊愈得比她想象得快很多,前后相加也就六|七天光景,只是期间的滋味可不好受。
有两日,应该是伤处长新肉痒得厉害的缘故,如意整天都闷在自己的窝里一本正经生闷气,叫人看着既心疼又想笑。
伤痊愈之后,它才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阮素娥这段日子被软夫人拘在家里做针线——崔家姐妹因着被当街掌掴一事,成了京城的笑柄,软夫人知道自己女儿与那两个女孩子生过过节,没有凑趣大笑的心情,只担心女儿出门会被那两个不成体统的算计,借此排遣心中的积郁,要观望一段日子。
这些都是阮素娥写信告诉裴羽的,裴羽自然礼尚往来,实心实意地回信宽慰,另外着人送去自己收藏的一件算得矜贵的绣品和几个绣品花样子,让阮素娥闲时就看看。
软夫人知情后,很是愉悦,隔一日便派管事妈妈送来回礼。
诚哥儿过来的时候,裴羽总会带他去找二夫人,萧错得空的话,她就让他哄着诚哥儿,不得空就自己照看着诚哥儿与如意在厅堂玩儿。
这些日子,萧错或在外院暖阁待客,或出门赴宴,大多时候留在紫竹苑。
也不知紫竹苑有什么好,能让他整日逗留在那里。
裴羽去后花园的时候遥遥望见过,并不觉得那所小院儿有何新奇之处。
她不难想到,里面自有乾坤,不然他不会专门指派护卫在院门口看守。
三兄弟分家的事情,毫无波澜。
裴羽看不出萧错对此事结果的情绪,也没见过萧锐、萧铮,便无从获知他们的心绪。
她只知道,分家时最后一道手续,萧错请了成国公、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做中间的保人——成国公是萧锐的岳父,夏泊涛则是与萧锐、萧铮交情很好的人。
萧错只事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时并没露面。
其余几人也无异议,事情从头到尾花费的时间不到一刻钟。
随后,管家告诉四个人:萧错已在醉仙楼定好一桌席面、两坛陈年佳酿,请他们晚间过去享用,他没空前去,还请多多包涵。
裴羽每每想起听到的这些事,总是心生酸楚。
要有多心寒、多失望,才会做到这个地步?又要多宽和、多隐忍,才会做到这个地步?无从更改的局面,裴羽尽量不让自己多思多虑,反过头来想想勉强算是萧错得到的一点儿好处:庶务减轻了三分之二的负担,他明显地清闲些许多,如今只需隔一两个月看看账目,见见相关的管事;少了俗务牵绊,每日用饭都是按时按点,晚间熬到很晚的情形少了很多。
这样也好。
裴羽想着,他固然不是有意的,可是现在萧锐、萧铮一定已经晓得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过日子,混吃等死也是一日,无度挥霍还是一日——这些都容易,艰难的是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维持方方面面的平衡。
萧错对这个家,对两个弟弟,真已是仁至义尽。
该歇歇了。
日后如何,随缘即可。
**过往种种,让裴羽平日很是关注崔家那边的消息。
崔耀祖带着崔贺进宫之后,皇帝下旨,命暗卫统领简让彻查此事——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裴羽以下犯上的想,皇帝也是坏到没边儿的那种人吧?就算抛开简让、萧错是过命的弟兄这一节,暗卫也是只听从天子令的存在,而崔贺一事,又是皇帝允许的——这些前提摆着,简让能查出个名堂才怪。
有朝一日,崔耀祖若是得知这些,怕是要气得吐血。
以前所听闻的关乎皇帝的事情,是他在做皇子时飞扬跋扈,在挂帅出征时是可攻可守的帅才,是他带出了扬名大周的几位名将。
她总以为,这种人称帝之后,也是直来直去的做派。
是以,皇帝拐着弯儿的捉弄崔家,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事儿。
进到腊月下旬,这日傍晚,崔素娥又有信来。
她告诉裴羽,崔夫人这几日又开始带着两个女儿四处走动了,皇后在宫中设宴时,母女三个也是相形前去。
这意味的,一定是崔家的人又有了主心骨。
崔素娥字里行间存着困惑与些许忐忑,不明白因何而起,亦担心崔家得势。
的确是,因何而起呢?是崔振即将进京或已进京,还是崔家又送了简让一大笔银子从而生出注定落空的信心、希冀?裴羽收起信件,待到萧错回房的时候,她将这困惑照实说了,末了问道:你知道原因么?能告诉我么?知道。
萧错揉了揉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崔振今日便可进京。
崔家四公子,能让整个家族重燃斗志,地位怕是已不输崔耀祖,那该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裴羽就算再相信萧错的能力,也知道他日后要经历一番惊涛骇浪,不免担心地凝视着他。
可是,在他脸上,她看到的是神采奕奕,一双漂亮的眼睛流转着袭人的光华。
**当日,城门落锁之际,一列轻骑飞驰而来,穿过城门,飒沓而去。
一个守城门的人刚要出声阻止、责骂,已有眼尖的人看出端倪,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闭嘴!那是崔四公子。
( 就爱网)58|#·050·050¥058夜色中,崔振步履如风,衣袂在寒风中飘飞。
崔夫人带着大儿媳、五儿子和两个女儿迎面而来。
崔振快步上前,单膝跪倒在地,离家已久,不能承欢膝下,孩儿不孝。
快起来。
崔夫人亲自将崔振扶起来,唇畔含着笑意,眼里闪着泪光,迫切的打量着儿子俊朗的面容,清减了许多,真是苦了你。
哪有。
崔振一笑,转而向崔大奶奶行礼,大嫂一向可好?崔大奶奶还礼,只是苦笑,没说话。
崔贺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如何能过得好?崔俪娘、崔容娘齐齐笑着上前,屈膝行礼,四哥!嗯。
崔振颔首一笑。
崔夫人携了崔振的手,快进屋说话。
是。
几个人一同进到崔耀祖与崔夫人住的妙远堂。
厅堂内,崔耀祖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喝茶。
崔振上前行礼。
快起来说话。
崔耀祖神色分外柔和,看着崔振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自豪。
这是他最出色的儿子,亦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
还没用饭吧?崔夫人此刻只是一个慈母,所思所想唯有儿子的饱暖,我去给你做几道菜。
不必。
崔振忙道,等会儿随意吃几口就行。
那怎么成?崔夫人说着话已转身向外走去,听我的,先跟你爹爹说说话。
娘,我帮您。
崔大奶奶匆匆地对公公、小叔子行礼,转身随着婆婆出门。
崔振落座之后,啜了口茶,问道:大哥、三哥真没得治了?崔耀祖摇头叹息,太医院里医术精湛的,京城里的名医都请遍了,都是束手无策。
老五呢?崔振又问,只是轻伤?嗯。
崔耀祖颔首,只是轻伤。
张家只是要我们崔家难堪。
又解释崔毅为何没露面,我把他安置到了别院,禁足了。
四哥,崔俪娘走到崔振跟前,语气殷切,你可一定要给我们出气啊。
是啊,崔容娘已是眼泪汪汪的,我这张脸险些毁掉,留了疤,也不知能否痊愈如初。
崔振斜睨着崔容娘,神色全无方才的和颜悦色,鹰隼般的眸子闪着锋利的芒,脸?你觉得你还有脸?……四哥……崔容娘愕然,不明白打小就疼爱自己的四哥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我跟爹说话,有你们什么事?崔振轻一挥手,出去。
崔容娘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崔俪娘已是满脸通红。
姐妹两个转头望向父亲,爹爹……崔耀祖看着两个女儿可怜兮兮的,有点儿心疼。
他是那种与女儿特别亲的父亲,这些年来,一向娇宠着两个女儿。
之前她们出事,的确是不知轻重所致,可那又怪谁呢?是一家人把她们骄纵成这样的。
但在此刻,他明白崔振的烦躁,便温声道:听你四哥的话,回房吧。
我们有正事要谈。
崔俪娘与崔容娘只得称是退下。
崔耀祖无奈地为两个女儿开脱道:我和你娘都管不住她们,她们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到了京城,与别人相较,不免心浮气躁起来。
崔振抿了抿唇,没接话。
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子多了去了,例如宫里那个妖孽一般皇后,例如萧错的夫人,不都是被双亲甚至整个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就没见她们做过没有自知之明的蠢事?念及萧错,崔振敛起方才的不快,不说这些。
大哥、三哥出事的经过您可晓得?崔耀祖颔首,起身走向西梢间后方的小暖阁,你过来,我与你细说由来。
崔振跟了过去。
崔耀祖说起那些事,语气透着无奈:我上折子辞去南疆总督一事,让你大哥、三哥沉不住气了,担心家族就此走下坡路,便瞒着我鲁莽行事。
先是你三哥使手段让张放旧伤复发,你大哥则派死士去取连玉杰的性命,到如今看来,只是伤了对方的皮毛。
你三哥遭了萧错的毒手之后,不要说没有证据,便是有足够的证据,我也不能为他出头——只是我们有所行动,萧错便会将你三哥毒害张放的事情抖落出来。
至于你大哥对连玉杰下手,隔着关山万里,萧错不能找到证据,索性用这种方式打击崔家。
也是因此,我才带你大哥进宫,请皇上做主。
他不能空口无凭的说连玉杰一事与崔家有关,而我们只要手里握有他谋害你大哥的证据,便能请皇上治他的罪。
对末几句,崔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从不做无把握、留证据的事。
的确。
崔耀祖颓然,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递给崔振,这这些日子,我想尽了法子,才让你大哥讲述了当夜事情的经过。
崔贺已是口不能言,他只能用别的法子,将日常用到的文字命人全部写出来,让崔振一个字一个字地指出,下人逐个记录下来。
崔振接过纸张细看。
看到萧锐、萧铮曾突袭崔贺那一节,弯唇一笑。
星夜兼程赶往京城的一路,他都是一脑门子火气,不明白家里的手足怎么一个个急着赶着送死或是丢人现眼。
这会儿,他好过了不少。
原来他萧错家门内也不安生,两个手足也是不省心的。
那晚,萧锐、萧铮的举动,绝不可能是萧错安排他们试炼身手——越是残酷狠辣之人,做事越是滴水不漏,没可能在那种时候安排一场闹剧。
不是所有的习武之人都能上沙场,能在沙场混出名堂的人多多少少是天性使然,且或多或少地有作战的天赋。
萧锐、萧铮便是身手再好,也没上过沙场,缺乏作战经验,要对付的却是驰骋沙场几年的崔家人。
萧错除非疯了,才会让两个兄弟涉足险境。
再转念一想,崔振笑意更浓。
根本没必要的事情,对于萧错而言,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意味的是什么?是萧错要给两个弟弟一个没齿难忘的教训。
只有这一个可能。
可想而知,萧错也是被气得不轻。
这就好。
手足方面来讲,他与萧错在家中都属于人单势孤,这一点而言,很公平。
他处境胜于萧错之处,是上面有一位绝对信任自己并且会竭力扶持协助自己的父亲。
手足就算添乱,亦可以忽略。
这是出身、家境所致,萧错要怪,只能怪自己运道不好。
崔振将纸张照原样折叠起来,递给父亲,过两日我去出事之处看看。
崔耀祖颔首。
他知道,老四是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种人,不亲自去事发地看看,他不能相信崔贺所说的话。
另一方面,是要看看萧错如何利用天时地利布阵。
有丫鬟来禀:饭菜已经摆好。
崔振起身之际,望着父亲,俪娘、容娘的姻缘,您和娘是如何打算的?她们自己已有意中人,若能如愿,对家族又有诸多益处。
崔耀祖委婉地道,是以,我和你娘愿意成全她们。
俪娘中意的是……爹,这些不需与我说。
崔振语气恭敬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您也知道,我从来不屑利用女子走捷径。
两个妹妹的婚事,您和娘看着办就好。
只有一点,她们不论嫁了谁,都与我无关。
她们若是出嫁前后闯出天大的祸事,我也会袖手旁观。
只此一点,请您勿怪。
我知道。
崔耀祖笑道,若是你不问,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些。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肩上的担子又那么重,不需劳心这些。
那就好。
崔振感激地一笑。
他是太清楚,两个妹妹是好高骛远的性情,所谓意中人,定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们所谓的倾心,能有几分真情?不外乎是为着虚荣想要博得人们艳羡罢了。
女子一生,姻缘是最重要的一桩事。
他勉强能够理解,但不会出一份力帮衬。
即便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男人可以阴险毒辣,却不可龌龊下作,用裙带关系铺路的人,他一向看不上,怎么可能介入其中。
父子两个用膳之后,早早歇下。
翌日,崔振进宫面圣,是为着皇帝发话让他回京补个空缺谢恩。
皇帝正在与内阁大臣、吏部尚书议事,便只是匆匆见了崔振一面,让他先安心过年。
入官场的事,自然要等到明年再说,等官员的考评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有升迁、贬职。
兵部右侍郎的位置,皇帝已经另外着人补上,崔贺没那个命,朝廷没道理非要崔家人坐到那把椅子上。
**裴羽坐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炕桌上摆着厚厚一沓帖子。
这些都是裴夫人命管事妈妈送过来的。
来年就要迎来送往地过日子,裴羽需得对来往的人有个大致的了解。
仔细翻阅了府里近几年的账册,裴羽从中找出了萧府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这些事情上走动的门第。
比她想象得要多很多。
她整理出一份名单,着蔷薇送到母亲手里,请母亲帮忙做些注释,例如各家的根基深浅,当家人头上都有哪些封号,家里几名子女,诸位贵妇在人前是何性情、做派。
若是婆婆还在,自然会如数家珍地告诉她,可是没有,只好向母亲求助。
裴夫人对此甘之如饴,很高兴能帮得上女儿。
着手忙碌两日之后,便将所知的各家算得细致的情形一一列出来,叮嘱她要记在心里,来日不要失礼于人。
是以,裴羽这两日只要一得空,便留在寝室,在白日里相对来讲最安静的居室中,反复阅读,要求自己务必背得滚瓜乱熟。
快到用饭的时辰了,萧错回到房里,见裴羽守着一堆帖子聚精会神地看,坐到她身边,随意翻了翻,心里明白过来,不用这样辛苦。
裴羽不赞同,怎么不用?我只担心现在才做功夫有些晚了。
很怀疑自己这是临时抱佛脚。
你只需留心崔家及其亲朋,别的由着性子对待就好。
裴家教女有方,她如何都不会有失礼于人的做派,浮躁、跋扈那些更是想都不要想。
话可不是这么说。
裴羽认认真真地道,我既是萧家媳,又是裴家女,人情来往这方面,不求图个多好的名声,但也不能损了你的颜面,更不能辜负了娘家的教导。
凡事刚开头,总要尝试一下做到更好。
真没那个本事的话,我自己就会知难而退。
她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给他举例子,我见过皇后娘娘两次了,都是记着你叮嘱过的话,凡事实话实说,虽说不能让皇后娘娘另眼相看,可最起码不会引得她反感——这就是做了准备的好处。
女子间的是非可多了,要是有些人效法崔夫人,没事就到皇后跟前数落我,皇后听的次数多了,便是不相信,也会生出几分疑虑。
所以,还是尽量不留把柄给人的好,避免有口无心得罪人的情形。
萧错聆听她说话的期间,一直笑笑地凝视着她。
她认真或较真儿的时候,样子不知多讨喜。
这么听我的话?往后我跟你说话可要留神了,绝对不能哄骗你。
他说。
你骗我的时候还少么?话没经脑子就说出了口,她有点儿窘——他骗她的时候,都是在晚间、亲昵的时候。
大白天的,她说这些做什么?嗯……她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急着岔开话题,化解此刻的尴尬,你又跟我打岔。
反正你不要管这些,这是我的事情。
又推她一把,你快去换衣服。
萧错忍俊不禁,知道自己深究她无心之语的话,她一准儿尴尬得小脸儿绯红,便若无其事把一堆帖子放到自己面前,不管你,帮帮你总行吧?是吗?裴羽暗暗松一口气,笑容到了眼底,那太好了。
萧错将帖子逐一看过,在这过程中分门别类,分成三摞,只单独留下了一封。
他将数量中等的一叠放到她面前,这些人家的女眷登门,有投缘的,只管放心结交;有无意间惹你不悦的,也不要放在心里。
当家做主的都是一同上过沙场或是办过差的人,性情比我还差,也就不能奢望他们的女眷都如你一般礼数周全。
嗯,记住了。
裴羽认真点头,拿到手里掂量着,这些是需要以诚相待的门第。
对。
裴羽敛目看看帖子,又仔细数了数,有十几家。
他让她以诚相待的门第,必是有着在紧要关头携手共度风雨的交情。
萧错又指了指数量最少的一叠,刚要说话,半夏在门口请示:侯爷,夫人,要不要摆饭?过一会儿再用饭吧?裴羽征求萧错的意思。
萧错颔首,对半夏道:过一阵再说。
半夏称是而去。
萧错继续先前的话题,这是祖辈、父辈时那些通家之好,逢年过节都会送年节礼。
到了我这儿,来往仅限于这些表面功夫,不需远,不需近,我们遇事不会指望他们,他们遇事求救的话,晾着就是。
之所以如此,是因他双亲故去之后,没人对他们兄弟三个伸出援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观望。
裴羽点头,我晓得。
剩下最多的那些门第的明细,反倒是渊源、交情都没有的,他耐心地告诉她:这些或是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或是拐着弯儿从我或韩越霖手里得过实惠的人,近几年逢年过节就送礼过来,府里便按照相等的份例回礼。
要留着慢慢观望,来日兴许能找出一些派上用场的。
这是我的事,你这边若是想举办宴请时人多一些,可以下帖子让她们来凑数。
裴羽听得笑起来,嗯,我都记住了。
她指了指他单独留下的那封帖子,凑过去看了看,是兴国公杨家。
这家人早些年与萧家、崔家的关系都不错,现在已经站到了崔家那边。
你与这家的女眷相见,她们是什么态度,你就用什么态度对待,被冒犯了不需忍让。
好啊。
裴羽琢磨片刻,问道,像这种门第,应该很多吧?她拿到的这些,都是与萧府来往的,那么根本不来往或是敌对的人家,应该有很多。
对,我给你列个单子。
那我给你磨墨。
炕桌上备着笔墨纸砚。
一边儿去。
萧错拿过墨锭,你那点儿力气,哪儿做得来这种事。
裴羽撇撇嘴,别人是手无缚鸡之力,我却是手无磨墨之力——这是差劲成了什么样子?萧错哈哈地笑起来。
看得出,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他说话的方式。
裴羽也笑起来,挪到他左侧。
萧错磨好墨汁,提笔书写,一面写,一面闲闲地跟她讲述这些要提防的门第与崔家有着怎样的渊源。
裴羽凑到他近前,一面侧耳聆听,一面看着他写字。
男子的字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具风骨是必须做到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为着她看着方便,他用隶书写给她。
裴羽喜欢看他的字,更喜欢看他写字的样子。
低眉敛目,神色平宁,握笔的手势优雅,按着纸张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件很要命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他迷人眼眸;怎么看,都觉得何事由他来做才称得上赏心悦目。
萧错留意到身边人一直盯着他的手和字迹看,便用镇纸压住宣纸,腾出来的左臂将她揽到怀里,让她看得更清楚。
裴羽乖乖地依偎着他。
萧错又寻到她的手,觉出指尖微凉,松松地纳入掌中,不由数落她:你这是什么身板儿?手脚总是发凉,请顾大夫给你看看,这需得调理。
好啊。
裴羽抿嘴笑了笑,提醒他,说正经事。
嗯。
萧错应下,继而蹙眉,刚才我说到哪儿了?一心二用不是常事么?这会儿是闹什么呢?脑子呢?裴羽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嗯……嗯?萧错对上她清凌凌的大眼睛,眼里有了笑意。
裴羽有点儿沮丧,心虚地反手挠了挠他的手心,小声道:我也忘了。
她不是忘了,她根本是心猿意马,只顾着看他那双好看的手了。
他拥紧她,却是故意板了脸,你是要告诉我,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这可吓不到裴羽。
他根本就不是跟人甩脸色的性情。
就几句没专心听。
她辩解道,再说了,等你跟我说完,我还会再问你一遍,记在纸上的——我又不是你那过目不忘的脑子,怎么可能听一遍就记住呢?那么,你那会儿想什么呢?萧错完全没法子为着做了无用功恼火,反倒玩味地笑起来。
就在想——他适时的把话接过去,说你想我,我就原谅你。
裴羽摇头,不。
总是他先提起这种话题,可哪一次都是问她或是哄她说想他,她要是用以前的方式,就要反过头来让他先说出口,听着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想都不公平。
不干。
那就是认罚了?萧错放下笔,把她安置到怀里,啄着她的唇。
凭什……他撬开她唇齿,让她在自己怀里轻喘轻颤。
裴羽又急又气,用力掐住他手臂,大白天的……这是我们的家,管那么多做什么?隔着她的月白小袄、棉裙,他的手四处流连,调侃她,再说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谁说他要做什么了?大白天的正正经经的不好么?不对,方才是怎么回事来着?裴羽忙着打他的手,躲避他的亲吻,挣脱他的怀抱,脑子就又不够用了。
我想你了。
萧错温柔的语声在她耳畔低柔地想起。
嗯?裴羽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然何必回房来用饭。
这是真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与她在一起的光景,哪怕只是共进一餐饭,坐在一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说话,甚至只是各忙各的,时不时看她一眼就好。
我怎么不敢相信呢?裴羽讷讷地道。
那就是你没良心。
他吮住她的耳垂。
她没良心?他真好意思说。
裴羽语凝,脸红心跳的感觉让她气息不宁,身形失了力气。
耳鬓厮磨一段时日,她反倒愈发经不起他的撩拨。
可是,现在这情形……她瞥一眼映照着朗朗日光的窗纱,该用饭了……我饿了。
我也饿了。
他将她身形安置到大炕一侧,让她倚着大迎枕,低头轻咬一下她白皙的肩头,等不了了。
那你还胡来?裴羽忙着收拾被他弄得凌乱的衣衫,快传饭吧。
他低低地笑起来,吃眼前的笨兔子就好。
……随着衣物一件件落地,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他了,眼神紧张地望向门口。
有我呢。
萧错安抚着她。
也是,他耳力绝佳,丫鬟又都在东次间外等候吩咐,趋近时他就能阻止。
可是——你到底是想我,还是想这回事?若是后者,真是让她羞愤难当的一件事。
她看着他的眼睛,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身形一僵,对上她的视线,片刻后轻轻抬手,帮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又抬手帮她整了整衣衫,末了予以轻柔辗转的一吻,收拾一下,等会儿传饭。
他要离开她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臂,嗯……等等。
他已经给了她答案,所以,她反倒不安起来,你是不是生气了?没。
他笑容温柔,是我没想那么多,没顾及到你。
他只是觉得,这是他们的家,偶尔恣意纵情又何妨,却忘了他家的笨兔子脸皮薄,想法与他不同。
裴羽搂住他的肩颈,下巴抵着他肩头,是真的?不怪我?嗯。
萧错手势温柔地拍拍她的肩,等我们家阿羽再长大些我再胡来。
别多想,好么?那——裴羽微微侧脸,吻上他的耳根,现在……我想你了。
我才不信。
萧错失笑,抬手要推开她的小脑瓜。
她却干脆轻轻咬住他耳垂,爱信不信……我也是怕你忍出病来。
萧错笑出声来,真心话?真心话,都是真的。
有一段日子了,她已是他无从拒绝的诱惑。
她第一次的主动,便让他愈发难以把持,说好了,不准反悔闹脾气。
不反悔。
喜欢他,她从来就没后悔过,在担心飞蛾扑火的时候,都不曾后悔。
他一臂拥紧了怀里的温香软玉,侧头寻到她的唇,焦灼地吻住。
她周身被情潮湮没的时候,恍惚地想着:要到何时,他能对她真情流露,主动说一声喜欢,道一声爱。
( 就爱网)59|#·050·050¥059祭灶、除尘之后,京城处处洋溢着年节的喜乐祥和。
皇帝免了朝会,自己与百官都得了一段放下政务的清闲岁月。
裴羽有了萧错和裴夫人的帮衬,对诸多门第的立场、大致情形了然于心,狠下了两日的功夫,牢记于心。
腊月二十六,是太后的寿辰,皇帝、皇后在宫中设宴,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眷进宫贺寿,着便服即可。
这倒是萧错和裴羽先前都没想到的事情,太后母仪天下时,从不曾为这类事情设宴,先帝驾崩之后,一心一意含饴弄孙、礼佛,寻常都不大见人的。
不需想,这一定是皇帝、皇后的意思。
夫妻两个自然要进宫贺寿。
这日,吉祥一大早来萧府找吉祥。
或许是宫中设宴忙忙碌碌的缘故吧?如果让它们知道要出门,是怎么都要跟随的,别的时候无妨,今日却是不妥。
萧错倒是有法子对付它们:唤清风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后花园玩儿。
吉祥、如意不疑有他,喜滋滋地去了。
裴羽失笑,若是遇到那只大花猫,又要生大半晌的气。
那多好,这一日都有的忙了。
萧错与她说笑着上了马车。
裴羽问道:皇上、皇后怎么还特地吩咐穿便服呢?萧错笑着解释,官员都穿官府的话,要夹在无品级的各家子弟之间,不伦不类的。
你们也是一样,不少闺秀、无诰命的人也会进宫贺寿。
以前就是这惯例,宫宴随意些最好。
也对。
裴羽抚了抚他身上的净蓝色锦袍,张家、崔家的人,都会前去吧?嗯。
萧错颔首,皇上特地命崔鑫去知会了两家。
两家矛盾闹到了明面上,皇帝一直也在明面上维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
不知情的外人,一定每日都在揣摩圣意而无结果。
萧错侧目打量着裴羽。
粉红色对襟褙子,长度及膝,娇绿色缎面裙,绾了高髻,戴了东珠耳坠,手上戴着他送的那枚戒指,只在唇上涂了一点口脂。
粉红这般娇嫩的颜色,东珠悠然焕发着的光彩,与她分外白皙的肤色、清艳的容颜相得益彰。
这一身衣饰,该是为着太后寿辰的缘故特地选的,衣物颜色若是过于素净,于今日的场合不符。
大红大绿的颜色、满头的珠光宝气,又是她如何都不会选的装扮。
看什么呢?裴羽被他看得都要怀疑自己衣饰出错了。
好看。
他说。
裴羽笑盈盈斜睇他一眼,是吧?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去吻她的唇。
不准。
她连忙笑着掩住他的唇,这颜色与衣服相称,你别捣乱。
麻烦,瞎忙活。
他抱怨一句,却不再坚持,改为亲了亲她的脸。
到了宫里,夫妻两个一同进到延熹殿。
宫中的宴席近年来都是男女齐聚一堂,分东西列席。
进到大殿之中,萧错与裴羽相形到了前方,向皇帝、皇后行礼,给太后拜寿,呈上贺礼。
裴羽能感觉得到,先到场的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与萧错身上,心里并无忐忑。
她之前对这种场合唯一会担心的,是性情难以捉摸的皇后。
已见过皇后两次,忐忑早已消散无形。
太后打量着裴羽,又看了看身侧的皇后。
皇后巧笑嫣然。
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太后轻声夸赞一句,对皇后笑眯眯地一颔首。
先前儿媳妇提过济宁侯夫人两次,都是喜滋滋的夸奖人好看,她不置可否——在她眼里,儿媳妇才是最好看的。
这会儿见到裴羽,才知当真是个极出色的女孩儿,是与皇后完全不同的美,极为少见的那种特别纯净悠然的美。
萧错与裴羽并没留意身份最尊贵的婆媳两个之间的交流,礼毕后按品级入席。
裴羽瞥过身份最尊贵的那几个位置,空落落的——晋王妃、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还没来。
她刚坐下,阮夫人与阮素娥寻了过来,连忙起身与母女两个见礼。
阮夫人笑盈盈的拉着裴羽的手,眼含欣喜地打量了一番,真真儿是没想到,萧夫人是这般绝俗的人物。
怪不得济宁侯要把人藏在家里不给人看,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夫人谬赞了。
裴羽笑着与对方寒暄期间,留心打量着阮夫人与阮素娥,发现母女两个的容貌与七分相像。
阮素娥笑道:许久没见夫人了,我的针线活倒是长进了不少。
是啊,多亏了萧夫人对她的指点。
阮夫人对裴羽道,这一点,可真是要多谢你了。
裴羽忙道:这就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说话期间,崔家的人到了,并且来得不少:崔耀祖、崔贺、崔夫人和崔俪娘、崔容娘。
阮素娥瞧着崔俪娘、崔容娘姐妹两个,撇了撇嘴。
她们这种人也真是奇了,似是不知道脸面为何物,出了那样大的丑,家里兄长又是那个情形,照样儿四处招摇。
在场的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裴羽则利用这间隙望向萧错所在的位置,见他与韩国公坐在一起说话,这会儿不知韩国公说了什么话,惹得他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
那笑容很是爽朗,有着热血男儿的豪迈。
她发现,他在外人面前的样子,与面对着自己的他很是不同。
视线只是状似无意地略过,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崔家人礼毕,张家人到了。
这样的场面,任谁都要留心观望。
与裴羽同为一品夫人的贵妇还没到,阮夫人与阮素娥便在她近前落座,饶有兴致地观望。
崔家人要入席的时候,恰逢张家人进殿。
阮素娥知道裴羽没见过崔家的人,便小声的告诉她几个人的身份,末了道:走在崔大人身边的年轻男子就是崔四公子。
裴羽因此凝眸打量崔振。
长眉入鬓,狭长凤眼,很俊朗的样貌,身形高大挺拔。
穿着一袭石青色锦袍,神色温和,目光平静悠远。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出色的男子。
但他是崔家人,这先入为主的认知,让她怎么也没法子以平和的心态看待,没满心反感已是不易。
她转头看向张家人,来的是张国公、张旭鹏与张旭颜。
张夫人还要遵从皇后的吩咐在家闭门思过,张府世子去外地办差还未回京。
三个人拜寿之后入席。
有小宫女引着张旭颜入座的短短路程中,崔俪娘与崔容娘找到张旭颜面前,拦住去路。
裴羽暗暗摇头。
崔家姐妹两个简直要不得。
阮素娥却是微声笑道:自找难堪去了。
这时候,阮夫人轻轻摇了摇裴羽的手,瞧你家侯爷。
裴羽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萧错端着酒杯,走向崔家父子二人。
韩国公则扬声对崔耀祖道:崔大人,移步过来说几句话?崔耀祖自然笑呵呵地称是,起身离席。
裴羽盯着萧错手里的酒杯,想着他今日是要破例找人喝酒了么?( 就爱网)60|#·050·050¥060萧错走到崔振面前。
崔振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萧侯爷。
崔四公子。
萧错颔首一笑,用下巴点了点崔振的酒杯。
崔振微笑,端起酒杯。
为钟逍。
萧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梁冲。
崔振亦是一饮而尽,随即亲手执壶,为彼此斟满酒杯。
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萧错又举杯,这一杯,为你我缘分匪浅。
崔振莞尔,这一杯,为你我来日缘分更深。
二人干了杯中酒,四目相对时,唇畔逸出清浅悦目的笑,视线却都转为直接、锋利。
侯爷稍坐。
崔振望了一眼正与韩国公寒暄的父亲,抬手对萧错做个请的姿势。
萧错也转头望了一眼韩国公所在的方向,笑,怕我把令尊气出个好歹?嗯。
崔振居然也不否认,换了我是他,看到你就已火冒三丈。
萧错轻轻一笑,转身落座。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和颜悦,可是坐在一处的时候,气息、气势相撞,竟使得所在之处的氛围变得森冷、诡异,叫人看着心惊。
就像是同样凶悍的狼、漂亮的豹相遇、对峙,看似平静,却总要人担心下一刻便会出点儿什么事。
这情形有什么不对么?裴羽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阮夫人,捡起方才的话题,明知故问。
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是想着,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我这等糊涂的妇道人家看不穿的。
阮夫人低声对裴羽道,皇上登基之前,侯爷奉命去南疆办差的事,你总该晓得的。
裴羽道:只是听说过这么回事。
阮夫人将语声压得更低:就是在那期间,济宁侯与崔四公子结了深仇。
侯爷是去南疆清除军中的佞臣、地方的贪官污吏,发生过的一些事,在南疆都不是秘闻。
我有亲戚在那边,来京城时与我说过。
有亲戚在南疆,不过是借口,阮夫人之所以晓得那些事情,是因为阮侍郎身在兵部,自有交情不错的官员把那边的事情如实相告。
裴羽笑着点头,好奇地问道:那么,发生过什么事呢?夫人方便告知么?阮夫人就笑,你倒真的是喜好清静的性子,要是换个别人,这些事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既然你起了心思,总能有法子知道,我便多嘴说几句。
裴羽感激地一笑。
阮夫人道:那期间,崔大人治下不严,其中一个原因,是梁家的人急功近利——那是崔夫人的娘家,梁家在军中、地方挑动起诸多是非。
崔大人若是认真查办,自己也无法撇清关系,只好私底下不断劝诫,大面上和稀泥。
崔大人在南疆多年,根基太深,先帝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一直顾念着旧情。
知道那边隐患颇多之时,也只是让崔大人给个交代,让作为钦差的济宁侯秉公办差即可,加之济宁侯软硬兼施的游说,只能遵从圣命,最起码,不会阻挠济宁侯办差。
崔大人如此,梁家的人却急得跳脚了,是知道难逃罪责。
崔四公子与手足情分泛泛,却与表哥梁大公子情同亲兄弟。
侯爷办差期间,惩处了梁家及其家族中五名文官武将,家小流放千里。
梁大公子在公事上并无罪责,也只是落得流放的结果。
只是没成想,梁大公子因着父辈亲人被处决,将济宁侯视为杀父仇人,寻机逃出官差的眼界,跟崔四公子借了得力的人手,千方百计地找济宁侯寻仇。
济宁侯那时在南疆,算是四面树敌,那边的人又是凶残阴毒得很,明里暗里的人手再多,面对这种情形,也只能勉强做到自己无性命之忧、手下的伤亡减至最低。
梁大公子想杀害济宁侯,始终不能得手,便消停了一段时日,在崔四公子处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就将矛头转向济宁侯的发小钟逍。
后来,梁大公子得手了……并且,特别残忍地用腰斩之刑处死了钟逍,并收买人把尸体送到了济宁侯面前。
裴羽睁大眼睛,面微微发白。
虽说是外人,阮夫人说起来也是满目黯然,她笃定地点一点头,继续道:那件事,让济宁侯暴怒。
南疆的人都知道,是在钟逍惨死之后,南疆很多地方陷入了腥风血雨,侯爷的手段变得过于决绝狠辣。
钟逍那笔账,济宁侯怎么可能不清算,他最善机关布阵,后来……用迷阵困住了梁大公子,整整十日。
整整十日……阮夫人的语气透着些许惊惧:梁大公子和手下,是活活饿死的,只留了一个活口。
侯爷要那个人去知会崔四公子,想为之报仇,他随时恭候。
裴羽缓缓地吸进一口气,明白了。
萧错痛失结伴成长、一同驰骋沙场的钟逍,崔振痛失如亲生兄弟一般的梁大公子,二人之间的仇恨,是这样结下的。
起因,他们不会在乎。
因为男人之间的情义,没有道理可讲。
男人之间对于家族的事情,反倒会始终理智、冷静,从大局考虑进退,而对于生死之交,则是无条件地信任、维护,死生别离之后,便会无条件的为至交报仇雪恨。
阮夫人见裴羽已经明白萧错与崔振的仇恨因由,再开口,只说后续:之后,济宁侯与崔四公子来回过招数次,都曾在对方手里受过伤、折损过人手。
侯爷差事办完之后,屡次上折子请先帝允许他留在南疆,随意给个官职即可,先帝不允,让他老老实实回京去京卫指挥使司行走。
侯爷无法,总不能违抗圣命。
侯爷回京之后,崔四公子屡次要求进京为官,崔大人极力阻拦。
后来,崔四公子到底是没能成行。
后来应该是崔家声威日减,崔振为着家族,只得搁置起自己的恩怨,专心为家族筹谋。
萧错亦如此。
那场恩怨争斗,听旁人讲述都已是惊心动魄。
他们这种男人的生活,有时候真是堪称恐怖。
眼下好了,两个人在京城聚首,往日的账有了大把的光景慢慢清算。
京城不比南疆,动辄舞刀弄剑那是自己找死。
想置对方于死地,需得在官场上较量出个输赢。
这边两个人微声交谈,一旁的阮素娥并没留意到,她一直凝神观望、侧耳聆听着崔家姐妹和张旭颜那边的情形,因着角度不大好,索性转去能清晰看到、听到的地方。
起初,事情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崔俪娘、崔容娘不是找茬,而是要与张旭颜握手言和。
姐妹两个联袂到了张旭颜跟前,双双屈膝行礼。
张旭颜神冷淡,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沉默以对。
崔俪娘因此面转冷,自顾自站直身形时,侧头飞快地望了崔夫人一眼。
崔夫人神端肃。
崔俪娘立时现出几分怯懦,神逐渐转为和煦。
崔容娘直起身形,笑靥如花,对张旭颜道:我和姐姐,曾与张二小姐起过误会,是我们不懂事,还望张二小姐大人有大量,忘记前嫌,日后常来常往。
张旭颜展颜一笑,这倒是奇了,掌掴你们的是我,怎么却要我忘记前嫌呢?来之前喝醉了?阮素娥与一些人闻言,都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
崔容娘的笑容转为惭愧,张二小姐说笑了。
那次的事,是我们失礼在先,不为此,也不会请你忘记那些不快。
忘不了。
张旭颜态度干脆,这种事,我会一直记着。
对于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崔容娘根本没做过,几个回合都不能如愿、下台,此刻已是怒火中烧。
可这是母亲的吩咐,她不能不遵从。
此刻,戏做不下去了,强行按捺住火气,垂眸不语。
崔俪娘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态度谦恭地道:我们自知心浮气躁、鲁莽行事,不然也不会惹得张二小姐动怒,今日是诚心来认错,不是有句话叫做以和为贵么?况且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是真心想请张二小姐不吝赐教,也省得日后再行差踏错。
张旭颜笑容愉悦,教训你们,是令堂令尊的事。
…………事态陷入了僵局。
崔夫人暗骂两个女儿不会说话,便要起身过去打圆场,让两个女儿下台。
可是晚了——崔容娘已经忍无可忍,她愤愤地凝视着张旭颜,微声道:你别不识抬举!张旭颜只是挑了挑眉。
人前与人争论,不是不可以。
但是,人前绝对不能与蠢货争论,掉身价。
崔容娘愈发气恼,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你这个小贱人!旁观者愕然——饶是不善读唇语的人,因为崔容娘刻意为之,也能读懂她的一字一句。
张旭颜只是还以轻蔑的一笑。
到了这地步,先前的功夫是白做了。
崔夫人恨不得把两个女儿一巴掌扇出去,可面上却要不动声,扬声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快过来,随我去给诸位夫人请安。
崔俪娘、崔容娘顺势下台,转身之际,分别对张旭颜投去怨毒的一瞥。
张旭颜转身入席之际,自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忽而回眸,望向崔夫人所在的方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夫人,烦请您帮我收着这个荷包。
是哪位夫人,不知是她无意还是有心,咬字模糊不清,没人知道她所指的是哪个。
崔俪娘与崔容娘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张旭颜,疑心她要打什么鬼主意,为难自己的母亲。
可是,张旭颜神平静,她们也就转身,继续走向崔夫人所在的位置。
是在这时候,张旭颜抛出了手里的钱袋子,落在姐妹两个前方一两步的距离。
钱袋子打开了,一粒粒黄豆大小的滚圆的金豆子散落在地。
穿着高底鞋的姐妹两个在看清脚下东西之前,已经踩了上去。
崔容娘脚下一滑,身形不稳,便要向后摔倒。
刹那间,她无意识地寻找支撑,伸手用力抓住身边崔俪娘的衣袖。
崔俪娘也踩到了滑溜溜的金豆子,并不能帮她,倒是能与她有难同当——两个人一同仰面摔倒在地,不自主地发出惊呼。
一时间,在场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循声望过来。
张旭颜却已若无其事的落座,端起面前的一盏热茶,惬意地喝了一口。
崔夫人急得站起身来,看着两个再次在人前丢人现眼的女儿,脸青红不定。
宫女、太监急急地赶了过去,有的忙着捡金豆子,有的搭手扶起姐妹两个。
崔夫人转头望向崔耀祖。
不知道韩国公说了什么话,崔耀祖此刻敛目沉思,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
她又望向四儿子,正是此刻,崔振与萧错朗声笑起来,碰杯饮酒。
不。
他们父子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想察觉。
女孩子之间的是非,他们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掺和。
道理都明白,心里却生出了无力感。
老四对手足的态度,打前几年起,便处处透着凉薄。
他再也不是那个将妹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
俪娘、容娘便是闹出关乎生死的事端,他大抵都是个冷眼旁观的态度。
怎么会这样?长子、四子、五子和两个女儿,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他们为何不能齐心协力、手足相亲?崔夫人叹息一声,缓步走上前去,对两个女儿投去甚为严厉的眼神,低声道:快去坐好,不准再生口舌是非!阮素娥全程目睹,满心的幸灾乐祸,回到阮夫人、裴羽跟前细说由来。
说话间,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先后而至,她们给太后拜寿之后,在场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之后,大皇子牵着江姑姑的手进殿来,小大人儿似的给太后拜寿:孙儿恭祝皇祖母寿比南山!清脆稚嫩的童音煞是动听。
太后大喜,笑眯眯地频频颔首,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这儿来。
大皇子立刻活泼起来,起身后小跑着到了汉白玉御阶前,踌躇片刻,对江姑姑张开手臂,抱我上去。
江姑姑自然要依他,将小人儿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将疼爱到骨子里的孙儿安置到怀里,笑逐颜开,容颜无形中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人们得了空闲,都有意无意地寻机打量着大皇子。
只见他与皇帝容颜酷似,是样貌极为漂亮的孩童。
而这时候的风华无双的皇帝,正与皇后低声交谈着,目光温柔之至,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这帝王这般的目光、笑容,大抵只有皇后在场时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平日里,无人有幸可见到。
帝后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有过相隔万里的离散,有过重聚之后的再度携手。
一路艰辛,到了旁人嘴里,不过三言两语。
这些不打紧,重要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且惜取眼前人。
裴羽自然也明白,很多人并不似自己的心绪,望向帝后的眼神,存着别的心思。
很多人盯着的是皇后的身量,盼着她或是害怕她再度有喜。
到今时,帝后膝下只得大皇子一个孩子,子嗣单薄。
并且,皇后以前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不好,谁都不能指望她让皇帝多子多福。
皇室子嗣不旺,是很多人生出妄念的根本所在。
裴羽听说,礼部最近有人一直在不断上折子劝说皇帝明年开春儿选秀,召各地出的女子进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一直留中不发,硬生生拖到了年尾,一句准话都没给过。
身在皇位皇后位,怎么样的性子,都要慢慢沉淀起来,不得已之处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种往皇帝身边送人的心思,要搁在以前,夫妻二人早就下手惩戒了。
可如今呢?只能收敛火气不予理会。
裴羽侧目望向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和舞阳公主。
两位王妃与昭华长公主言笑晏晏,楚王、晋王前一段各自的失与得,似是根本不能影响他们发妻的心绪。
昭华长公主有着一副很耐看的容貌,越看越觉得悦目,已有了四五个月左右的身孕,面庞焕发着有了喜脉的人特有的那种光彩。
舞阳公主与昭华长公主是平辈人,后者得了皇帝亲封的长公主封地、封号,前者并没获得这恩宠。
看装扮,舞阳公主已经及笄,面容娟秀,神沉静,并没兴趣参与两位皇嫂与姐姐的谈话,心不在焉地独坐一旁,视线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望向对面男子席位的一个地方。
裴羽循着这位公主的视线望过去,惊觉正是萧错与崔振所在的位置。
因何而起?她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不少高门贵妇移步过来找她寒暄。
原本已经回到原位的阮夫人又折回来,站在她一旁,帮忙引荐陆续前来见礼的人,时不时低声提醒一句,例如这个人脾性如何,什么话犯忌讳不宜说。
裴羽打心底感谢阮夫人这份热心,并且也已看出来,阮侍郎对崔家连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思都歇了,摆明了是要站在与崔家对峙的位置,不然的话,阮夫人今日不会在这种场合这般殷勤。
换个人,自然不能这样看,可是阮家情形不同。
阮素娥登门济宁侯府在先,阮侍郎夫妇都是知情的,并没干涉两个人相见亦或书信往来,加之阮夫人今日分明是有意拉近关系,足以说明阮侍郎的态度。
送到眼前的好处,裴羽并不推辞,没必要。
至于日后么,要再看情形。
裴羽闺中的一些小姐妹也随父母前来赴宴,少不得要欢欢喜喜地凑到一处叙谈几句,其中包括左都御史的爱女王四小姐、监察御史的爱女赵大小姐、文华殿大学士的爱女魏三小姐等等。
成国公夫人也来了,到了裴羽面前,态度居然破天荒地透着谦和、感激,这些日子,你都悉心照料着你二弟妹,辛苦了,我真是感激不尽。
裴羽闻言,心里先是惊讶,继而便有些感动。
看起来,哪一个为人母的都一样,为了儿女,到了一些关头,只要能让儿女获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付出。
成国公夫人一定是不情愿的,可还是放低了姿态——要知道,这可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做戏于她是很艰难的事情。
正因如此,她才为之动容。
应当的。
她笑应道,我与二弟妹一向投缘。
这就好,这就好。
成国公夫人的笑容愈发愉悦。
没心机的人,过了三四十岁之后,笑容里有着宛若孩童的单纯;城府深的人,过了三四十岁之后,笑容则是透着舒朗、豁达、淡漠或深沉等等。
成国公夫人属于前者。
裴羽的笑容愈发真诚,改日去府上,给您请安。
过年期间,她和萧错总要去成国公府拜年,这是分家也不能免去的。
分家而已,又不是把萧锐、萧铮逐出家门。
好啊,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儿说说话。
有喜的人,头三个月不宜声张,只限于亲朋知晓,又是这种场合,实在不便多说什么。
由此,成国公夫人寒暄几句便辞了裴羽,转去别处。
正午,宫女、太监循序而入,呈上一道道珍馐美味。
皇帝、皇后先后举杯,引领在场男子、女子恭贺太后寿辰。
随后,便是重臣、命妇逐一向帝后、太后敬酒,随后又相互敬酒,谁都不能踏踏实实地用饭。
宫里的筵席,根本就是受罪的代名词。
幸好午间筵席过后,能缓口气——皇帝、皇后携两位王妃、两位公主、年龄稍长的臣子命妇陪太后看戏,年纪轻的命妇、闺秀和各家子弟,则由宫人服侍着去御花园赏梅。
王四小姐、魏三小姐、赵大小姐先后找到裴羽跟前,好一番契阔。
她们三个,都是与裴羽交情深厚之人。
四个人说笑着,结伴徜徉在御花园的美景之中,累了就去御花园里专门为女眷准备的暖阁歇脚、饮茶。
萧错与韩越霖没有观景的兴致,寻了个位置偏僻的凉亭,整个下午都用来对弈——看戏于他们不亚于受刑,皇帝知晓这一点,没有强人所难让他们陪着自己一起受罪——他也是从没有看戏这雅兴的人,今日只是想让太后更舒心一些,不介意勉强自己一次。
崔振与一干旧识寒暄之后,也无意在人前晃来晃去,要与三两友人到僻静之处闲话、对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陆君涛却找到了他面前,笑道:崔四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崔振知道此人的底细:楚王的亲信,才学武功都算得出众,是以,几年前就到了五城兵马司当差,一步步熬出了头。
他颔首一笑,知会了友人一声,与陆君涛缓步走向就近的凉亭。
陆君涛了解崔振这种人的脾性,凡事不绕弯子最好,绕弯子坑的就是自己,是以低声道明来意:我是得了楚王的吩咐,不管你愿不愿意,大事小情上都要鼎力帮衬。
四公子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吩咐一声便可。
崔振似笑非笑地凝了说话的人一眼。
楚王那种想要利用女子得到益处的行径,是皇帝深恶痛绝的——皇帝一母同胞的兄长,就是因为一再利用女子的下作行径,引得先帝不容、皇帝忍无可忍,最终走到了失去唾手可得的帝位、莫名其妙地死去的地步。
楚王比起那位受封多年的太子,能好到哪儿去?这是遇到了当今皇上,软硬兼施地把人发落到了冰天雪地的漠北,要是换个稍稍优柔寡断的,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殃。
楚王自身难保,还想让他陪葬?——问题是,不论怎么看,楚王都不像有这般胆的人。
是以,崔振摇头,不必。
陆君涛一愣,不必?崔振颔首,随即拱手一礼,失陪。
四公子稍等。
陆君涛拦下了崔振的去路,实不相瞒,在下……在下是想用楚王的名头让四公子高看一眼,此时才知,是糊涂心思。
以为你是个言语爽利的,方才却是虚晃一枪。
崔振看着面前人的眼神有了点儿笑意,说实话,怎么回事?陆君涛低声道:不瞒四公子,在下年少时曾得过大公子的救助,从那之后才脱离每日为着一餐饭挣扎的处境。
若是没有大公子,就不会有我的今日。
大公子出了事,我隐约猜得出是遭了谁的毒手——只有那一个人,别人或是没时间,或是没理由。
在您回京之前,我不知如何为大公子报仇,眼下您终于回京,又与那人有着深仇,我便想着,您迟早都会找他清算那些旧账,这才到了您面前毛遂自荐,唯求略尽绵薄之力。
崔振再次细细地打量着陆君涛,片刻后道:我记住你了。
待我查实你所说是真是假,再谈其他。
是。
陆君涛已然知足,行礼道辞,不耽搁四公子了。
崔振举步走进凉亭,唤小太监备了热茶、棋局,自己与自己博弈。
棋局,在帝王手里,是万里山河;在将帅手里,是沙场胜败;在谋士手里,是朝堂格局。
在他与萧错这种人手里,又是什么呢?有时是沙场争锋,有时是亲手布下的一个迷阵,有时则是自落子就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的不可更改的胜局。
这样的两个人对弈的话,又该是怎样的情形?应该是很、很有看头。
萧错是他不论站在哪个立场都要除掉的人,但是,他无法厌恶、轻视,即便是在那样深重的仇恨的前提下。
相信萧错亦如此。
男子一生,知己难求,势均力敌的对手比知己更难求。
能成为敌人的人,为人处世其实有着种种相似甚至相同之处。
不论最终谁胜谁败,萧错都是他此生最尊重的人之一。
或许,这是宿命。
一开始,他们便如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立于对峙的位置。
无从更改。
分出胜负那一日,于他们而言,都是真正的解脱。
**晚间宴席期间,笙歌燕舞,又有小有才名的闺秀逐个献艺,是很祥和喜乐的氛围。
只是,裴羽留意到,皇帝、韩国公、萧错甚至还有崔振,偶尔都会流露出不耐烦的神。
一个个的,都没闲情享受这等寻常男子趋之若鹜的消遣、乐趣。
裴羽与皇后、昭华长公主一样,因着夫君的反应,眉宇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崔俪娘、崔容娘始终是颓然、不耐的样子——再次着了张旭颜的道,崔夫人恨不得在宫里挖个地缝让她们钻进去,根本不允许她们四处走动,始终把两个人带在身边,整个下午,是在人迹罕至的湖边枯坐中过去的。
到了晚间的筵席,更是不允许她们当众献艺与别人争风头。
窘迫、难堪、愤懑,种种情绪交织,不要说她们姐妹两个本就沉不住气,就算是再冷静的人站在她们这个位置,心里也一定是不得平宁。
乐声停,舞姬退下。
大殿内陷入片刻的沉寂。
是在这时候,舞阳公主离席,走到皇帝、皇后、太后面前盈盈拜倒,继而道:母后,儿臣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跟您讨个恩典。
哦?你先说说看。
太后说着,却看向一旁的皇后。
皇后汗颜。
她是舞阳公主的嫂嫂不假,也了解这个小姑子的大事小情,但是,她们之间并不熟稔,相见只是守着规矩礼数,待彼此始终都是淡淡的态度,维持着一种距离,近不了,也不会更远。
儿臣……舞阳公主扬起娟秀的小脸儿,望向太后,儿臣对一个男子一见倾心,想请母后赐婚,成全儿臣。
胡闹!皇帝、皇后竟是异口同声的轻斥,神很是复杂。
皇兄、皇嫂,我此生只求你们这一件事。
舞阳公主磕头祈求,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是仪态万方。
明晃晃地宫灯映照下,裴羽遥遥地望向皇帝、皇后。
皇帝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神看不出丝毫端倪。
皇后唤着舞阳公主,却是欲言又止。
这是怎么回事呢?裴羽看不明白。
别人亦然。
舞阳公主向太后道:儿臣想在这样的吉日,求母后给儿臣赐婚。
太后又看了皇帝、皇后一眼,见两个人都只顾凝望着舞阳公主,只得接话:那你说来听听,是哪一家的公子入了你的眼?要是八字匹配还好,若是不合,哀家也不能帮你。
舞阳公主沉默片刻,继而语气坚定地道:儿臣想嫁给崔家四公子,求母后隆恩。
全场哗然,绝大多数的人,不自主地将视线投注到崔振脸上。
崔振神平静。
裴羽的视线略过他,看向崔耀祖、崔夫人和崔家姐妹二人。
崔耀祖只是显得有些惊讶。
崔夫人母女三个却是流露出了喜、得意之。
有些门第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崔家的情形却是不同:分明不是一路人,却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裴羽得出这结论,敛目看着手里的茶盅,静待太后的下文。
太后从来就是个没主意的,到了这个时候,是如何都不肯做决定的,转头对儿子、儿媳道:这件事,你们看着办,哀家礼佛时日已久,不想理会这些俗事。
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到了儿子儿媳头上。
皇后没可能抢在皇帝前面表态,沉默不语。
皇帝温声道:姻缘一事,要讲究门当户对或你情我愿,待朕问过崔四公子再说。
舞阳公主恭声称是。
皇帝唤崔振到近前说话。
裴羽却是望向崔夫人母女三个,发现三个人的得意之更浓。
是啊,若是崔振能得到尚公主的殊荣成为驸马爷,对于崔家来说,自然是事半功倍。
可是——裴羽不认为崔振会接受这块凭空掉下来的金元宝。
没有缘由,只是觉得崔振不可能接受与韩越霖成为连襟的可能——韩越霖是与萧错私交甚密之人。
再说了,成为驸马爷,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儿?都像韩越霖一样还好,他是先建功立业在朝堂站稳脚跟再尚公主,别人与他的情形不同。
做了驸马爷之后,多数情形是得个殊荣而无实权,想要家族扬眉吐气,大抵要指望下一辈人。
崔振哪有耐心等那么久。
而最关键的是……裴羽总觉得皇后的态度透着蹊跷,那意味的兴许就是舞阳公主请求赐婚一事有蹊跷。
她都看得出,崔振又怎么看不出。
要是看不出就好了,那就证明他是个没脑子的,萧错固然会因为看错人恼火一阵子,却再不需要忌惮崔家。
崔振上前行礼。
皇帝问道:你意下如何?崔振道:微臣惶恐。
皇帝哂笑,有话直说。
微臣与舞阳公主有缘无分,不论今日之事是真是假,都不能作数。
嗯,这又怎么说?崔振解释道:微臣如今无心娶妻,不觉得与舞阳公主有缘,如何都不能答应。
原来如此。
皇帝颔首一笑,看向舞阳公主,你也听到了,这般的姻缘,不可强求。
再说了,你们的八字不合——朕方才算了算,本就不能成。
三言两语,便驳回了舞阳公主的请求。
舞阳公主沉默许久,再度语出惊人:既然如此,臣妹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兄成全。
说来听听。
臣妹此生只想嫁一人,若是不能如愿,亦会遵从皇兄吩咐,不会暗中请人周旋,只求余生落得个清净自在——终身不嫁。
若是皇兄不肯成全,那么,不妨将臣妹发落到寺庙清修,为皇兄、皇嫂、母后、大皇子日夜祈福。
……皇帝语凝,定定地凝望着舞阳公主。
全场默然。
崔夫人与崔俪娘、崔容娘神变幻不定,焦虑、恼恨、遗憾俱在。
崔振却已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向上行礼告退,转身之际,深凝了舞阳公主一眼。
他不能不仔细看看这个平白无故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女子。
一见钟情?鬼才信。
她一定是为着谁才这么做的,如今注定了求而不得,才在这样的日子来这么一出,摆他一道,且能得到个长久的清净——余生都为那个人甘之如饴地守着寂寥。
皇帝思忖多时,对舞阳公主道:关乎一生的大事,不可意气用事。
你先行回宫,静下心来思忖,三日后朕再与你细说此事。
舞阳公主沉了片刻,低声称是,继而辞了太后、皇后,转身离开大殿,目不斜视地离开众人的视线,面上是一派坚清决绝。
**回府的路上,裴羽一直思忖着舞阳公主那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她将手送到身边人的掌中,瞧他正敛目沉思,轻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舞阳公主的事情不对劲?嗯?萧错回过神来,目光中有着不解,我斟酌那些做什么?……裴羽真是服气了,那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下午的一局棋,不该是和棋,却成了和棋。
……裴羽无奈地叹一口气,也是在这瞬间,上午舞阳公主望向他与崔振那一幕浮现在脑海,再想到请求赐婚时的那些蹊跷……她转头望着这个对这类事已不是没心没肺可言的夫君,舞阳公主真正的意中人……是你?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61| #·050·050¥061萧错愈发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不是么?裴羽将自己察觉到的细枝末节讲给他听,除了你,还能是谁?你这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萧错笑起来,我自年少时便在皇上身边当差,你知道?裴羽点头,知道他这是有意跟自己细说,认真地看住他。
这些年能见到昭华长公主和舞阳公主的时候不少,比起寻常女子,跟她们算得熟稔。
萧错笑着拍了拍她的面颊,真如你所想,舞阳公主又比你年纪稍长,何需待到今日才请太后赐婚。
哦……是啊。
裴羽恍悟。
她与萧错的亲事,是去年冬日提及。
就算抛开别的因素,舞阳公主若是钟情萧错,在当时就该争取一下,让萧错多一个选择。
假如那样做过,对于熟人之间发生过的事,萧错不可能全无印象。
到了今时今日,他便是不跟她说原由,也一定会提醒她遇到舞阳公主时谨慎些。
他对这类事情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会明白女子之间不乏争风吃醋的情形。
她有点儿窘,我是觉得,舞阳公主是有意让崔四公子在这种场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甚至想让他抗赐婚旨获罪,而你与崔四公子的仇怨最深,在此事上算是获益最大,便想当然了。
萧错微笑,舞阳公主也这么看么?她久居深宫,没人跟她细说这些。
没错。
不要说舞阳公主,就算是她,也是在嫁进萧府到今日才知道,他与崔家的过节、仇怨,已到了无可化解的地步。
如阮夫人那些知情的人,怕也只会在她面前说道说道,不会自找麻烦与外人提及。
那我可真是错得离谱了。
裴羽愈发窘迫,索性依偎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
萧错笑着拍拍她的背,这多正常,符合你夫君的名字。
裴羽被他引得笑了起来,继而反思:我也是钻了牛角尖,与崔四公子有关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上心。
他所留意到的细节,怕是比她还多。
当局者迷。
萧错对这类话题真没兴趣,说点儿别的。
哪有心情说别的?裴羽抬脸看着他,你得告诉我,依你看,舞阳公主看中的到底是谁?我怎么知道。
再说了,别人的事,不管。
萧错做了甩手掌柜的。
可你心里总该有个猜测?裴羽扯着他的领口道,跟我说说又怎么了?萧错凑到她耳畔,轻轻吹着气,语声很低:告诉你也行,好好儿贿赂我一下。
**曲终人散之后,皇帝抱着云斐去了慈宁宫,陪太后说话。
皇后则将舞阳公主唤到面前,和声询问: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我和皇上不晓得你心系何人,若崔振又是目光短浅之人,你倒是跟我说说,要如何收场?舞阳公主微垂了头,那我自然要嫁给崔振。
这又是何苦来的?皇后抿了抿唇,看着眼前人直犯愁。
舞阳公主的头垂得更低,讷讷地道:他……已经有了意中人,来年春日便要定亲了。
当真?当真。
舞阳公主回道,他当面与我说的。
这是几时的事?皇后目露困惑,我怎么没听说?眼下张夫人不是还在家思过么?没法子张罗此事。
张国公总不好跟嫂嫂说这些。
至于别人,嫂嫂见了,一向无话可说的。
舞阳公主低声解释给皇后听,我前两日去过他家里一趟,当面问他,亲事可有眉目,嗯……她怯怯地看了皇后一眼,我拿嫂嫂扯了个谎,说你有意给他选个良配,他一听就急了,说那可不行,他早就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前几个月已跟家里说了,双亲也赞成,眼下家里乱糟糟的才没急着定亲。
要是这样的话,过完年他就请双亲张罗此事,一再求我跟嫂嫂说清楚这件事。
胆子倒是不小,竟拿我说事。
他也是,居然就信了。
皇后哭笑不得的,随后指了指身边的座椅,坐过来说话。
多谢嫂嫂不怪罪。
舞阳公主行礼谢恩之后,在皇后近前落座。
嗯,我明白了。
皇后摸了摸下巴,人家日后要过琴瑟和鸣的日子,你就要破罐破摔。
这怎么看都像是在跟谁赌气。
舞阳公主忙道:没有。
我不是赌气,只是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没了盼头。
既然如此,不如帮他的家族做点儿什么。
我一向不喜崔家那姐妹两个。
皇后险些笑出来,哦,你看她们不顺眼,索性就嫁过去当她们的嫂嫂,拿捏着她们?她拍拍舞阳的脸,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姑娘。
也不单单是为这个。
舞阳公主知道,天大的事到了皇后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可以拿来说笑的小事,心绪不自主地敞亮了些,和声道出自己的心思,他们家与崔家的过节那么深,都闹到了明面上,听说崔振又是个厉害的人物——我要是嫁了他,皇兄不就有理由不给他官职了么?——都已经是驸马爷了,还想怎样?反正我往后的岁月百无聊赖,闲着也是闲着,便是赐婚之事成真,嫁过去谁还能给我气受不成?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皇后对这个小姑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根本不了解崔振那种人的脾性,不要说你根本不可能如愿,便是能够如愿,也休想全身而退。
她拍了拍舞阳的肩头,你充其量是机灵些的小绵羊,他崔振可是嗜血的狼,如何能被你算计了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舞阳公主颓然,皇兄不同意,我还能怎样?顿了顿,又怯怯地问道,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真的不觉得嫁人有什么意思——嫂嫂,您帮我跟皇兄说说,好不好?你才多大?皇后婉言劝道,正是豆蔻年华,这么早就定下一辈子的路,未免太早了些。
说着话,想到了因何而起,难不成,你还怕皇上把你扔出去和亲或是与封疆大吏结亲?舞阳公主沉默片刻,诚实地点头,怕,怕得要死。
我不想离开京城。
她与皇帝并非一母同胞,情分并不深。
不为此,她不会到今日才与皇后坐下来说体己话。
皇后轻轻地笑出声来,这种话可别皇上听到,他听了一定会火冒三丈。
他要是那种人,今日就二话不说下旨赐婚了。
又安抚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便一如既往地过日子,姻缘随你的心思。
万一遇见更好更合适的人呢?只要你不情愿,我就尽力帮你周旋,不会勉强你。
如此可好?我的话已经当众说出去了,谁还会愿意娶我?换个心狠的、冷血的帝王,一定会利用情分浅薄的皇妹和亲或是安抚封疆大吏。
她对皇帝的畏惧更多,并不是很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相反,对皇后倒算得了解。
皇后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你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轻易不会有人求娶。
不出年节,这件事就会传到边疆。
你这也算是一举扬名天下了。
几句话说得舞阳公主红了脸。
用这种事扬名,大周历朝历代只她一个。
皇后继续道:已经如此,谁要是还想娶你,便是存着别的心思。
怎么样的男子,能够不在意枕边人心里惦记着别人?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皇上要是应允了那种人,等同于把你送到了火坑。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在意你的安危,也要在意闲杂人等那张嘴——为这种事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你还不如捅他一刀。
倒也是。
不管怎样,她在人眼里,都是皇室里的金枝玉叶,皇帝犯不着为了她的事儿损了颜面。
等过个三二年,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到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随心随缘行事就好。
皇后这才说出自己的心思,眼下别急着把话说满,好端端地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凡事耐心等一等,不要做那种可能耽误自己一辈子的决定。
舞阳公主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听嫂嫂的。
她这位嫂嫂,是言出必行之人,且是凡事都偏向着女子,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定能给她一份安稳。
这就好。
皇后放下心来,打趣道,你说你这是图个什么?那边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
说起这个,舞阳公主沮丧至极,我……以为皇兄会赐婚、崔四公子会抗旨,谁承想,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
自然,不让那边知晓这一点做得对。
打趣之后,皇后出言夸奖小姑子,这类事,不说到明面上,对彼此都好。
说实在的,这种人情,有骨气的人都不稀罕,甚而根本就视为负担,对你敬而远之。
舞阳公主连连点头,我晓得,绝不会跟别人说起的。
**崔家几个人回到府中。
在垂花门外,崔振下了马车,不准备进内宅了,对崔耀祖、崔夫人行礼道:爹、娘,我还有些事,先回房了。
崔耀祖笑着颔首,去。
崔夫人则是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崔容娘忍不住了,没好气地问道:四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宫里为何要推掉那样好的一桩姻缘?你要是有意中人也罢了,不是没有么?崔振投去冷冷一瞥,滚。
说着,他看向崔夫人,您赶紧把这两个蠢货的亲事定下,尽早打发出去。
看到她们我这手心就痒痒。
语毕转身,步履如风地离开。
崔夫人瞠目结舌。
崔俪娘和崔容娘险些背过气去。
崔耀祖缓步走上垂花门的石阶,对身后母女三个甩下一句:你们知道什么?眼光未免太短浅了些。
崔振回到自己的房里,歪在大炕上思忖着宫宴上的事情。
舞阳公主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人唆使?皇帝、皇后分明是不赞同她的率性而为。
萧错、张放不屑于动这种歪心思捉弄人,家里的人也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昭华长公主、韩越霖,也是骨子里清冷、傲气的人。
楚王妃与晋王妃,在皇后面前犹如见到猫的老鼠,除非过够了安生日子,才会做这种惹皇后嫌恶的事。
皇后的母族江家?更不可能。
除了皇后的伯父江式庾、皇后的弟弟江予莫,别人连进宫的时候都很少。
江式庾如今在朝堂始终是保持中立跟谁都保持一定距离的立场,江予莫这两年一直在丰台大营、西山大营历练,都不会闲到这个地步——与舞阳公主算是没有往来。
只有这些人有资格唆使舞阳,又是都能够排除在外的。
那就是舞阳自作主张。
到此刻,崔振已经完全笃定这一点。
可她为何要做这种里子面子都落不到好处的事儿呢?崔振将自己放在局外人的位置斟酌此事。
局外人不外乎是认定两个结果:皇帝赐婚,他当场领旨谢恩,或是当场抗旨获罪。
他怎么样都落不到好处。
他落不到好处,在外人看来,谁受益最大?或者也可以说,在外人看来,眼下崔家与谁的恩怨最深?舞阳看待此事的态度,与外人的态度不会有大的偏差。
她只是一个住在深宫里的女孩子,如今宫里的规矩大,没人会闲得与她细说他和萧错的仇怨。
明白了。
她是为了张家的人摆了他一道,只是没得逞。
再想到她那句终身不嫁,又让他确定,她的意中人是张放膝下的儿子。
张旭尧是长子,年初定了亲事。
张旭鹏是次子,倒是还没定亲,但不代表张家没物好人选。
算了,她中意的是哪个并不重要,作妖也只能有这一次。
一个小女孩子,他理清楚原由就得了,犯不着跟她较真儿。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起就会有人上门说项。
在那杆子闲人看来,他今日算是当场驳了皇家的颜面,而皇帝并不计较,意味的是对崔家的倚重,这样一来,当然要设法与崔家结亲。
这一点是真的太烦人。
娶妻成家?他弯了弯唇,笑意透着寂寥。
算了,这种娶妻成家开枝散叶的事儿,还是让老五来做。
这样一想,他反倒有点儿感谢舞阳公主了——女方反过头来提亲,家里完全可以看着给老五定下一桩亲事,那种人家,不会介意退而求其次。
再者,那两个惹祸精虽然蠢得要命,总有人家肯要,会凑热闹上门提亲。
得快些把她们打发出去,让他回到府中心里痛快些。
**裴羽和萧错回到正房,如意和吉祥齐齐迎上来撒娇。
吉祥的情绪很矛盾,一面兴高采烈地在萧错身上留下它的爪子印儿,一面带着情绪哼哼唧唧,大抵是在怪他出门时没带上它?夫妻两个哄了它们好一阵子,看着它们回窝里睡下才进到室内。
累了一整日,裴羽歇下之际直嘀咕:真累人。
娇气。
萧错打趣道。
就这样儿了。
裴羽拱到他怀里,快哄哄我,要早点儿睡。
嗯。
她打个呵欠,闭上眼睛,心里却还是在琢磨舞阳公主的事儿。
萧错已经将自己的猜测讲给她听,她因此晓得,舞阳公主的意中人是张旭鹏。
张旭尧那边是不需考虑的,就和舞阳公主没可能惦记他一样,要做什么,是在张旭尧定亲前后,没道理等到现在。
你说,张家知道么?裴羽问道。
不知道。
萧错道,要是知道的话,就没今日这一出了。
谁稀罕要一个女孩子帮忙给崔家使绊子。
不知道更好,省得以后见面不自在,近了不妥,远了也不妥。
裴羽又问,崔四公子往后不会为难舞阳公主?不会。
谁会为难一个女孩子。
裴羽想了想,笑起来,在你们这种人心里,女子是怎样的位置呢?太讨人嫌的,就安排个再不能张牙舞爪的去处;寻常的,敬而远之,有点儿小过失也无妨;至于身边的——他语调变得很缓慢,要供着、哄着、逗着、欺负着……末尾三个字,另有深意,他当即示范给她看。
我都要散架了……她有气无力地抱怨。
那你自己选个时间,是早间把我吵醒之后,还是入睡之前?少来。
她又气又笑,我选哪个都一样,哪天早间你闲着了?中旬不就闲了好几天么?你还真好意思说。
她的小日子是中旬来。
他轻轻地笑着,跟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道,等过年的时候,事情更多,到时候我总不能再累着你。
可同样的,你就不怕我忍出病来?那……好。
不跟你算这种帐了。
……她环着他,感受着他身形时缓时急的起伏,感受着他在这种时刻的温柔或强势,感受着自己自起初的不适到叫人恼又叫人贪恋的感触蔓延到四肢百骸,慢慢地不自觉地迎合、给予,直至情到最浓时。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早,萧错虽然有些不忍心,还是唤醒了裴羽。
她早间一定要按时起身,若是晚了,一整日看到他都没好气。
裴羽挣扎着醒来,拥着被子,问清楚时辰,便没当即起身,循例小小的赖会儿床。
见他已穿戴齐整,问道:要出门?嗯。
岳父让我过去一趟,说说话。
用完早饭就去。
萧错交代完去向,问道,要不要帮你带什么东西回去?不用,该送的全送过去了。
萧错坐到床边,跟她闲闲地说着话,这样她的睡意能消散得快一些。
裴羽说起崔家的事,崔家从今日起,就要热闹起来了?这是自然。
那么,崔大人、崔夫人会不会做主给四儿子定亲?哪家的门第最适合与崔家结亲呢?崔家老四的亲事,谁都不能做主。
要是结亲,只能是老五和那两个女子。
这话怎么说?裴羽有了兴趣,拥着被子坐起来,虽然他自己说无心娶妻,可如果是父母之命,他还能也不遵从么?关心这种事做什么?萧错笑道,有这闲情,不如提早给你几个哥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裴羽侧头审视着他的神,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萧错见她是笃定的态度,无奈地笑了笑,又怕她想到别处去,误会自己连这种事都关心,只好接话:无意间听人说的,不知真假。
这件事不重要,横竖都不会有结果,与你这个年纪的人无关。
你知道反而没好处。
因着末一句,裴羽立刻敛起了好奇心,那好,不为难你了。
真懂事。
萧错搂住她,亲了她的唇一下,快穿衣服。
嗯。
用过早膳,如意、吉祥跟着萧错去了裴府。
二十七、二十八这两日,崔家一如以往的热闹,门前车水马龙,登门之人更多。
二十九的上午,裴羽听清风说,崔家五公子和大小姐、二小姐的亲事定了下来。
这么快?裴羽讶然,三两日的时间哪儿够定下三桩亲事?正常来讲,应该是在年前铺垫一番,春节期间趁着相互拜年走动的机会相看一番,最早也要到二月才能有结果。
清风笑道:是崔四公子的意思,可不就这么快。
裴羽打量着他含着点儿幸灾乐祸的笑容,心知那三桩亲事起码得有一两桩于崔家没什么好处,连忙道:快跟我说说,都是哪一家?她最关心的是崔家姐妹两个。
她们要是嫁得好,于萧府和张府的女子都没好处,最好是嫁入低一些的门第,再没四处招摇的资格,要么就嫁的远远的,再不需时不时相见。
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62|006〔^o^〕/062清风称是,将听到的崔家是非娓娓道来:与崔毅定亲的,是兴国公杨家嫡长女。
崔俪娘要嫁的,是都察院司狱翟明;崔容娘要嫁的,是顺天府检校曾科。
这两个人,都受过崔振的恩惠,出身寒微。
裴羽想了想大周官职品级,得知翟明是九品,曾科则是未入流。
这样的结果,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料想大多数人都一样,委实想不到崔振会这样安排两个妹妹的婚事。
**崔振坐在书房的醉翁椅上,缓声吩咐亲信如尘:等会儿去知会老爷,老五二月初六娶妻,俪娘二月十八出嫁,容娘二月二十六。
杨家与翟明、曾科都无异议。
三哥的病,如何都要拖延到三月。
语声顿了顿,声音变得轻缓飘忽,一年之初,总不能以丧事开头。
如尘低声称是,迟疑地道:可是,夫人对两位小姐的亲事颇有微词,一直在房里垂泪。
随她去。
崔振牵了牵唇,笑容有点儿讽刺。
满京城转着圈儿丢人现眼的蠢货,他没把人打发到边关已是仁慈。
或许做父母的都是一样,便是明知儿女有不足之处,但还是相信他们是人中龙凤。
他可以理解,却无法为此迁就。
主仆两个说话的时候,崔毅和崔俪娘、崔容娘正快步而来。
崔毅神茫然。
姐妹两个则是脸煞白,强撑着才没气得周身发抖。
前天她们听说,崔振要做主她们的婚事,当下就急了,找到他面前,说哪一家有这种道理,父母健在,如何轮得到你左右妹妹的婚事。
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就说,是父亲要他代劳。
她们知道,若是去问父亲,父亲一定与他口风一致,便又说,各自已有意中人,不会随随便便嫁给那些个凡夫俗子。
崔振就问她们分别中意谁。
她们能有什么法子?只得如实相告。
知道若是不说的话,他就会独断专行,把她们之前的话当耳旁风。
崔俪娘看中的人是简让,崔容娘看中的是国舅江予莫。
崔振即刻命崔府的幕僚去两个人面前询问,她们怕他捣鬼,吩咐一名小厮随行。
那两个男子当即给了答复:简让说:天下未嫁的女子,不是还没死绝么?继而不耐烦地摆一摆手,说声滚。
江予莫说:人前丑态百出的女子,白给一车我都不要。
末了讽刺地弯了弯唇,说了句荒谬。
就是这么简单,两男子将她们的心意踩在了脚底下践踏。
她们羞愤至极,先是埋怨崔府的幕僚不会说话,继而便开始怨恨两个男子不知好歹。
崔振毫无家族被人驳了面子的不悦,三下五除二地定下了崔毅与杨氏女的亲事。
她们那时就预感不妙,连忙转头去求母亲,让她如何都要劝阻那个疯子似的四哥拿她们的婚事乱来。
母亲答应了。
今日看来,答应了也没用。
母亲自昨晚就称身体不适,免了晨昏定省,连她们的面儿都不见。
方才,她们是从下人口中得知,各自的婚事已经定下,男方已先后脚前来下定。
得知那两个人的品级之后,她们把崔振杀了的心都有了。
人都说七品已是芝麻官,可他崔振呢?给她们找的是九品、未入流的货!这是有多恨她们?!但是,终究是怕他翻脸无情责罚她们,便去了崔毅房里哭诉。
崔毅自从当街被张旭鹏打伤之后,一直满心不甘、沮丧,对家里的事并不上心,听说了自己的亲事之后,虽然惊讶,却从善如流,一句知道了了事。
对于两个妹妹的事情,根本没留意。
听得她们当面说完,有些难以置信,便遂了她们的心思,带她们来问个清楚。
兄妹三个走进崔振的书房。
崔振对如尘轻一摆手。
如尘躬身退出。
崔毅走到崔振面前,问道:四哥,俪娘、容娘的婚事,真的定下了?真是翟明、曾科?崔振颔首。
这……崔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角翕翕片刻,才讷讷地道,不妥?若是大哥、三哥依然康健,他们不会赞成的。
崔振言辞透着冷酷:他们若是与我心思相同,便不会有今时的生不如死。
……崔毅沉默下去。
不是无话可说了,而是不敢说。
崔俪娘与崔容娘却已快气疯了,这一次,怒意压过了所有的情绪,再不是往日里动辄落泪叫委屈的做派。
两姐妹冲到崔振面前,两双手如雨点般捶打在他肩头、胸膛。
你究竟是我们的四哥,还是我们的仇人?!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们?!醉翁椅随着她们的举动,晃动的频率完全乱掉。
崔振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可要当心。
比亲事更惨的,是你们逃婚,跑去寺里落发清修。
姐妹两个的手僵住了。
再怎么愤怒,她们也知道,他做得出。
崔俪娘显得僵滞的身形后退两步,怒极之下,一些不曾放在心里的往事没有缘由的浮现在心头,她脑中灵光一闪,望着崔振的眼神闪过几分释然,之后便是更深的怨毒之。
崔容娘却已完全崩溃,掩面大哭起来。
你……崔俪娘的手缓缓抬起,指着崔振,你的确是恨我们,不光我们,还有娘和大哥……我终于明白了。
你是为了那个贱货……说到这儿,她语声倏然顿住。
不是说不下去了,是被崔振倏然变得冷酷、森寒的眼神吓得怔住。
要记得,崔振语气平静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方才的话你没说过,记得的事情不曾发生。
不然,你会后悔来过这尘世、投胎到了崔家。
只有完全下了狠心、笃定事情结果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此刻,他的目光、气息,已因心头的暴躁不自觉地流露出杀气。
崔俪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错。
她踩到了他的底线。
她面如土,怔怔地点头。
两个人之间发生的这一幕,崔容娘毫无察觉,仍在大声哭泣。
崔振对崔俪娘抬手示意。
崔俪娘的动作如同牵线木偶:转到崔容娘身边,拉着妹妹,一步一步走出去。
崔毅惊疑不定地望着崔振,几次欲言又止。
崔振抬手整了整身上的锦袍,随即阖了眼睑,闭目养神。
醉翁椅继续悠然地轻轻摇晃着……**这日下午,由萧铮出手相助带到京城的吴晓慧的事情,终于有了下文。
当时,裴羽身在二夫人的房里,将自己做的小孩子的肚兜、衣物一样样拿给二夫人看。
二夫人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端详着手里的大红锦缎小袄,这么小啊。
是啊。
裴羽笑着点头,我这还是估算着时间,给孩子做的来年冬日穿的小袄。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更小,真就是要大人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裴羽与诚哥儿十分亲近,二夫人很清楚,不难想见到这个做姑姑的在闺中的时候,是亲眼见证了诚哥儿自婴儿到孩童的成长过程,由此欣然道谢:多谢大嫂了。
又叮嘱道,日后可不要这么辛苦了,当心累坏了眼睛。
我晓得。
裴羽笑道,日后想做什么样式的针线活,只管吩咐针线房去做。
这样再好不过。
说话间,红梅来禀:二夫人,五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
二夫人吩咐之后,对裴羽解释道,昨日她就差了丫鬟来传话,问我何时得空,我便让她今日过来,问问有什么事情。
这样啊。
裴羽便笑着起身,你有客,我就不耽搁你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二夫人却拉住了她的手,大嫂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这儿不管谁登门,你都不需要回避。
你便是不在场,事后我也要跟你絮叨的。
快坐下,总这样见外,我可就要哭一鼻子了。
裴羽点了点二夫人的额头,你可真是的,知道我最怕你不高兴,偏要这样吓唬我。
二夫人索性顺着她的话笑道:这不是在我娘那儿尝到的甜头太多了么?裴羽轻笑出声,便重新落座。
待得双眼通红的吴晓慧进门,她仔细打量了一番。
是身形高挑、容颜分外娇柔的女子,与崔容娘的容貌属于同个类型。
此刻神悲戚,更添几分柔弱之感。
见吴晓慧是这般出众的样貌,裴羽也就不难明白,保定总兵何以与一个小县官结亲——在总兵之下、县令之上的官员繁多,有庶女的必然不在少数。
吴晓慧若是样貌、资质寻常,保定总兵大抵不会应下这门亲事——不要说品级低的官员膝下庶女,便是嫡女,也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送到他身边做继室。
有些男人对于女子的期许、认可,不过是一个字。
反过头来,吴晓慧这边也是一样,若是资质样貌平庸,不会有勇气做出这等逃离家门的事情。
原因不过是不甘心。
裴羽想见的到,二夫人也是自最初就明白,不然也不会对闺中好友添了戒心,敬而远之。
吴晓慧走到妯娌两个落座的大炕前,双眼凝望着二夫人,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清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唯请你帮我。
清妍是二夫人的闺名。
这是做什么?二夫人急急地吩咐红梅、白梅,还不快将人扶起来?语声虽急,语气却只有意外,并无紧张、焦虑。
裴羽暗暗点头。
二夫人匆匆地看了裴羽一眼,抿唇一笑,透着些许无奈,转头对吴晓慧道:我大嫂还在这儿呢,你这样的做派,也不怕把人吓着。
吴晓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后才显出不安的神,向裴羽屈膝行礼,见过济宁侯夫人。
妾身方才不知夫人在此,心里又是焦虑惶惑至极,便乱了方寸,只望夫人勿怪。
不碍的。
裴羽微笑,颔首。
二夫人命人给吴晓慧搬了把椅子,等人落座之后才道:出了什么事?吴晓慧便望向裴羽。
看起来像是顾忌裴羽在场不方便说话,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存着打量、审视的意味。
裴羽牵了牵唇,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侧头看向她。
裴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二夫人予以感激的一笑,对吴晓慧道:大嫂也不是外人,你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比我少。
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多个人就多条路。
吴晓慧连忙起身道谢,再次落座之后,期期艾艾地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总兵大人明年春日进京述职,娘家的人也已追踪到我的下落,父亲派人送来书信,说春节时便派人来京城发落我。
到时候,他们双方怕是会联手整治我。
暗卫的人,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即便是见到,又能怎样呢?这件事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才不会为这种事开罪官员,哪怕是地方官,有些麻烦也是能免则免。
贵府三爷的确是一番好意,请了相熟的暗卫相助,但是……不是谁都似他一般古道热肠的。
最要紧的是,暗卫……那都是些什么人?一番话透露的信息不少。
同样的,漏洞也不少。
吴晓慧在拿暗卫说事。
如果裴羽不知道暗卫统领简让与萧错交好,真要对这番话半信半疑——寻常闺秀、命妇对暗卫的印象已不止糟糕、恶劣可言,因为没法子,那位暗卫统领逮谁得罪谁,口碑实在是很差。
可惜的是她知道,并且笃定,与萧错交好的人,既然肯出手,就不会敷衍了事。
吴县令能追踪到私逃出家的庶长女的下落?把京城、暗卫和锦衣卫都当什么了?再说眼前,吴晓慧又把济宁侯府的两妯娌当什么了?也是境遇逼人所致?人一旦过于茫然,自觉失了寄望,便会破罐破摔,或是急功近利。
吴晓慧是属于后者。
念头在脑海飞逝而过,裴羽对吴晓慧道: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一并说出来。
我们完全了解了你的难处,才好帮你。
吴晓慧对上裴羽清澈单纯的眼神、和煦的笑容,心头闪过窃喜,很庆幸今日这个巧合,她垂下头去,吞吞吐吐地道:上次有暗卫见过妾身,还是询问我作何打算。
我跟他们说……我的命是萧三爷救下来的,即便是做牛做马服侍他,也心甘情愿。
暗卫比谁都清楚,我是如何到的京城……眼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二夫人心头一凉,继而苦笑。
萧铮帮人险些帮出祸,对于没有实现告知萧错这一节,之前并不觉是错。
他要是看到听到这些呢?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裴羽忽闪着大眼睛,又问,可还有别的难处?并无别的难处,只是眼下实在是迫在眉头。
吴晓慧站起身来,对裴羽跪了下去,夫人若是体恤妾身的难处,还请给我一条出路。
不然的话,再见到暗卫……我为着挣扎求生,怕是会胡言乱语一番。
这就是赖上了,并且末一句含着威胁的意味。
二夫人蹙眉,恼火不已。
裴羽却是不动声,好脾气地道:你说完了就好,接下来,听我说一说所思所想。
是。
裴羽对二夫人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继而闲闲地望着吴晓慧:吴小姐遇到了一些难处,来找我二弟妹求助,暗卫应该是了解你们的交情才不曾阻拦。
你手里银钱不足,等会儿萧府会给你五两银子,拿着回去过个安生年。
五两银子之于官宦之家,不算什么,于寻常百姓,却足够花费多日。
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予鱼,待得来年,若有必要的话,二弟妹或可为五小姐找个谋生的营生。
吴晓慧愕然。
这位济宁侯夫人说的都是些什么?一字一句都与她方才的言语无关。
裴羽淡淡一笑,我们府上三爷曾四处游历,回京途中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这一点,你去问暗卫便知。
她语声顿了顿,认真地询问吴晓慧,你与他相熟,空口无凭可不行,有凭证么?吴晓慧张口结舌。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萧府连暗卫都不惧?真的不怕她与暗卫乱说话?她脑筋飞快转动着,可是,二夫人曾去看过我几次——我刚回京她就去看过我了,最早的落脚处,也是萧府的别院。
裴羽笑容里有些无奈,这无奈是因对方的执迷不悟而生,还是那句话,凭据呢?这一刻,她因为萧铮在事发之时不告知萧错而失望,亦因为萧铮看不出这女子是人心不足之辈而失望,笑容里便融入了几许心寒、嘲讽,真是奇了,我只听说过有小人诋毁女子的名节,你却偏要诋毁男子的名誉。
糊涂到了这等地步,也难怪会做出逃离家门的事情。
我自然有凭据。
吴晓慧垂眸思忖片刻,鼓足勇气,对上裴羽的视线,眼里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决,只是,我不会交给您看。
好啊。
裴羽没了耐心,那你尽早拿给别人去看,送到官府也无妨。
继而唤甘蓝,让她走。
二夫人房里,不该有这种人。
是。
甘蓝应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吴晓慧拎起来。
清妍!吴晓慧语气惊惶不定。
二夫人不说话。
等人走了,裴羽又吩咐水香,快去告诉管家。
事情到底不是在她掌握之中,需得管家派人手盯紧吴晓慧。
奴婢晓得。
水香匆匆而去。
裴羽起身到了满脸失望的二夫人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此事与你无关。
三爷若是路见不平,救下的是我的闺中小姐妹,我也只能如你一般行事,但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事态没有给二夫人做出选择的余地,这类事落到谁头上,都不能做到更好。
嗯。
二夫人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了握裴羽的手。
好好儿歇息。
等侯爷回来,我会跟他提一提这件事,让他知会暗卫那边的人。
好。
裴羽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了正院。
二夫人歪在大炕上斟酌多时,吩咐红梅:请三爷过来一趟。
同一时间,萧错的马车到了府门前。
清风低声禀道:崔四公子来了,帖子先送到了府里,这会儿似是算准了您回府的时辰,马车就在对面。
萧错听了一笑,请他到书房。
是。
萧错在外院下了马车,去往书房院。
如意、吉祥一溜烟儿地跑向内宅去找裴羽。
片刻后,崔振缓步进到书房。
闲闲坐在书案后方的太师椅上的萧错抬手,坐。
何事?旧事。
崔振牵唇一笑,落座后继续道,为着一个故人,来找你谈一笔买卖。
他们之间所谓的买卖,只关乎人命。
萧错亲手斟了两杯茶,将一杯送到崔振手边,乐意之至,只是,要看我能否获利。
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63|¥0919·006〔^o^〕/063崔振端起茶盏,闻香后啜了一口,眉宇愈发舒缓,一个人的性命,换取连氏一族安稳,划算?萧错扬眉,什么人,能让你甘心做亏本儿的买卖?崔振轻笑出声,明知故问,这就没意思了。
萧错也笑,没这一问,就是自以为是。
崔振道:我要的人,是梁彬。
梁彬是梁冲生前最欣赏的一个堂弟。
嗯。
萧错喝了一口茶,看住崔振,他胆子太小,到我手里当日就吓傻了,这一点,你知道?知道。
挚友的弟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要带回身边,好生照顾。
那行,的确有赚头,答应你了。
萧错端着茶杯站起身,指一指窗下茶几上的棋盘,棋局上细说?行啊。
崔振起身,问,只有好茶,没有好酒待客?有酒,只是不能作陪。
萧错唤小厮进门,温一壶陈年梨花白。
崔振打趣道:寻常不喝酒的人,看着就没意思。
没有值得借酒消愁亦或举杯庆贺的事情,不喝酒。
这倒是,不在两军阵前,什么酒都失了几分味道。
两个人落座,一面收起残局上的黑白子,一面闲闲地说着话,每一句居然都是真心话。
好对手的好处就在于,他兴许比你的挚友更了解并理解你。
崔振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这里是南疆。
继而又在对面落下一子,这里是京城。
过完大年,连玉杰便会赶赴京城,答谢你为他报仇的恩情。
这一路上,我有十三次对他下手的机会,三五次可得手,一次可确保取他性命。
你已帮过他一次,兴许已不在意他的生死,但是,他若死了,哭的是连琛、张放、皇后等人,笑的是崔家,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总不会乐得见到。
嗯。
萧错颔首,敛目思忖片刻,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看看,你到底能得手几次。
好。
崔振抬手做个请的手势,我也想有个准确的答案。
**萧铮到了东院,在厅堂见到二夫人,落座后问道:二嫂唤我何事?二夫人见他神郁郁寡欢,满心的火气就消散了大半,没了一张口就冷嘲热讽的冲动,语气和缓地道:你救下的吴氏,还有印象?自然记得。
方才她来过了。
二夫人心念一转,眼神狡黠地看着萧铮,把吴晓慧的一些话复述一遍,末了道,她想到你身边服侍你呢。
什么?萧铮愕然,继而分析此事,道,不是有暗卫介入了么?她痴心妄想罢了,不需当真。
这我自然也明白。
二夫人笑微微地道,可是,我总要问问你啊。
你英雄救美,万一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呢?这事情若是不管不顾地回绝了她,而你又有意,那我不是做了棒打鸳鸯的坏事么?萧铮蹙眉,怎么可能呢?我就是顺手管了管闲事。
抬眼对上二夫人含着揶揄的笑颜,再仔细斟酌一番,语气黯哑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办得不妥,该及时知会大哥。
偏生那时自以为是,觉着大哥帮忙善后是该当的。
何时见到大哥,我会跟他赔礼道歉。
你明白就好,我这也是多管闲事,觉着有必要跟你说说。
二夫人将裴羽当时的言语复述一遍,让他安心,随后换了话题,这些日子可还好?要自己经营日子,打理庶务,可曾遇到难处?……萧铮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沉了片刻才道,请管家指派了一个人,每日教我珠算、心算和如何看账册。
幸亏大哥用的那些管事得力,对萧家忠心耿耿,不然……几日光景就乱套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你二哥也好不到哪儿去,焦头烂额的。
随即便有些幸灾乐祸,该!早几年就该把你们分出来,以前一个个的不知好歹,分明是把自己的兄长当债主了,大事小情予取予求。
萧铮低下头去,……是,的确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夫人见他是这个态度,反倒不好意思继续揶揄,便将话题岔开,说起了别的家务事,叮嘱他在年节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
**将近傍晚,崔振才离开萧府,萧错亲自送他到了府门外,两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眸子亮闪闪的,灿若星辰。
棋局里,两个人针对连玉杰进京途中可寻的突袭、暗杀机会设局、破局。
最先只是摆出现状,客观地指出连玉杰防不胜防之处,以及崔振亲信会有的漏洞。
随后两个人来了兴致,索性互换位置,设想自南疆赶至京城的人是萧错或崔振,另一方在途中根据地势设局。
小小棋盘上,杀机四伏。
而这正是让如今的他们能够兴奋、全神贯注的事情。
那些不可能遭遇的危险,能让他们观摩出对方在久不过招的日子里的变化。
最值得享受的乐趣在于,这过程不亚于行军布阵。
是的,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崔振不会做出胜之不武的事情,他与萧错年纪相仿,连玉杰在他心里,只是个毛孩子,不值得他用这种方式取了性命。
并且最要紧的是,他和萧错除非被寻衅,否则绝不会主动出击以武力铲除对方的亲朋。
那样的后果,是他们担负不起的。
你来我往地杀掉对方的亲朋,那还不如约定个日子,学着江湖人士逞匹夫之勇来一场决斗。
手染鲜血的岁月、行事百无禁忌的年纪早已远去,日后要走的路,是在权谋较量下分出个胜败,以朝堂百姓皆认可的原由扳倒对方,让对方双手空空。
那才是真正的报复,亦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以梁彬、连玉杰说事,不过是崔振要寻回是表哥更是挚友的梁彬心里看重的人,好生照料。
萧错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可凡事总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平白无故的要人、送人,他们没这习惯。
**萧错回到房里,裴羽把吴晓慧的事情告诉了他。
萧错颔首,轻描淡写地道:晚间我让人知会简让一声,把人看紧,实在不知好歹,就打发掉。
能打发到何处呢?裴羽对这一点有些犯愁,罚的轻了是后患,罚的重了又不妥。
萧错淡然一笑,我一向觉得,寺庙是个好去处。
虽然不信佛,但府里一直给一些寺庙送香火钱。
……你看着办。
裴羽也想不出比这更稳妥的法子。
进到寺庙的人,便要了却尘缘,再不可与人说起前尘事,便是有脸说,寺里也不会容着。
反过头来想,把人安置到别处,都不能堵住吴晓慧的嘴,她要是逢人就说萧铮的是非,总是麻烦得很。
你别管这些。
萧错拍拍她的脸,交代道,我要去外面赴宴,等会儿就得出门。
哦,那我帮你换身衣服。
裴羽随他到净房更衣,一面帮他褪下锦袍,一面道,崔四公子来过?嗯。
裴羽抬眼端详着他,你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打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
也不能说是高兴,是他整个人精神焕发的,与平日清冷的样子差别太大。
跟他下了几盘棋。
裴羽抚了抚他眼角,嘟了嘟嘴,很郁闷地道:你从来都没为我这样过。
你这是——萧错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妥帖的词儿。
我妒忌了,怎么着?裴羽把他脱下来的锦袍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没好气地给他解开中衣的系带。
萧错朗声笑起来,捧住她的脸,你这说话没心没肺的毛病,几时能改?不知情的会误会。
这小东西怀疑他是断袖的话,他大概二十年之后都会记得。
我管你误会不误会。
裴羽剜了他一眼,我没误会你就很大度了。
她又不是跟谁说话都不长脑子的。
萧错失笑,这才多久没见着,我们家笨兔子就长出息了。
横竖你就是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我甘拜下风,只好逞一逞口舌之快。
裴羽又剜了他一眼,随后看住他坚实的胸膛,侯爷,你知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的?之后,她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这混账男人,总说她是笨兔子,那好,她勉强承认一次就是了。
嗯,一点儿都不疼。
她那点儿力道,她那颗说得出办不到的心,所谓的咬,更像是用力些的吻。
他抚着她修长的颈子,这怎么像是变着法子诱惑人呢?裴羽想起他之前说过那句等会儿就得出门,抿了抿唇,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唇则落到了他胸前一颗茱萸,用力吮着。
不让她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就诱惑了,勾引了,怎么着?她腹诽着。
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64|¥0919·006〔^o^〕/064萧错猛地吸进一口气,眸光一黯,阿羽。
嗯。
裴羽应着,又踮起脚尖,咬了他锁骨处一口,末了抬眼对上他的深眸,眼神狡黠,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有恃无恐的样子。
萧错低下头去,点了点她的唇,继而辗转吻住,气息炙热,吻得焦灼。
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挑开盘扣。
嗳……裴羽有点儿懵,语声含糊,断断续续地提醒他,你……要出门……萧错却问道:谁在外面服侍?裴羽不理他,试图把乱掉的衣服收拾整齐。
木香!萧错扬声唤道,心里并不确定,他记不住房里这些丫鬟的样子和名字。
是!奴婢在!木香紧张地高声应着,小跑着从寝室外走向净房,站在门里问道,侯爷有何吩咐?蒙对了。
萧错勾唇笑了笑。
裴羽气恼地看看他,又转头看看轻而薄的帘子,木香垂手而立的身影隐约可见。
她屏住呼吸,掐了他的手心一下,继续忙着整理衣服。
萧错满心笑意,把她两只小手拢到她背后,一手钳制住,继而将人抵在墙壁上,嘴里则波澜不惊地吩咐道,去知会益明,让他帮我把晚间的宴请推了,跟朱大人说,我忽感不适,过年时再赔礼回请他。
没别的了,带着人退下。
是!木香应声而去。
裴羽睁大眼睛,红唇微启,完全呆住了。
他这是唱哪出呢?在外不是从来言出必行么?怎么能爽约呢?来,我们继续。
萧错啄了啄她的唇,打横把她抱起来,转向寝室。
裴羽在想,她这是引火烧身了?身形落到床上,她才能说话,你——偶尔破个例而已。
食言可不好。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有理了?不说话。
他以吻封住她的唇,手落下去,肆意探寻。
她抽着气,觉出了他与平日不同,少了温柔,多了急切,轻轻扭动着,语声含糊地跟他商量,你……快点儿……晚点儿去就行。
闭嘴。
他将彼此调整成想要的姿态,忍着点儿。
……我等不了了。
他说。
这情形下,是第一次,他要她迁就她一下。
嗯。
她轻轻点头,随即便蹙眉轻哼一声。
过了一阵子,他才有条不紊起来。
某一个地方一再被碰触,带来异样的感觉。
感觉层层叠叠累积,到了即将让她失控的地步。
这种情形让她紧张,心弦紧绷,身形亦是。
萧错。
她由依附改为抱紧他。
嗯,我在。
他看着怀里紧蹙着柳眉、目光迷离的妻子,手势温柔地安抚她。
……萧错……裴羽无助地看着他,急促的气息间,身形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身形一滞,轻轻一颤,无从忽略她自内而外的变化。
委实是不可言喻的感受,让他在瞬间的惊喜恍然之后,热血沸腾,不可控制地冲动鲁莽起来,宛若全无自制力的少年。
那绵绵密密吮咬一般的感触,那般的生之愉悦,夺人魂魄。
这样的时刻,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想拥有怀里的女孩,给她慰藉,让彼此走至快乐的巅峰。
……除夕,上午,萧错去了外院,应一些管事、小厮的提议,亲笔去写对联。
裴羽歪在大炕上,看着喜盈盈张贴春联儿的丫鬟、婆子。
她乏得厉害,到这会儿还是周身绵软,头脑晕晕乎乎,强打着精神才能敛去疲惫之。
昨晚真是自讨苦吃,这会儿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调戏他三两下,被折腾到大半夜,图什么。
再也不做这种吃亏上当的事儿了。
清风来到正房传话:夫人,侯爷有事找您商量,请您去书房一趟。
裴羽一头雾水,披上大氅,去了外院书房。
路上,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书房里,长案上摆着大小不同的红纸,萧错还在给管事、小厮们春联。
临时抱佛脚。
裴羽失笑,怎么不早点儿跟你说呢?谁说不是呢。
萧错忙里偷闲地打量她两眼,笑得有点儿坏,累了?裴羽斜睨他一眼,不答话,反问道:找我什么事?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里间门口的方向,没事,你去里边睡会儿。
裴羽意外,不妥?午间用饭之前,没人来打扰——我不是找你商量事情么?萧错柔声道,听话,快去。
晚间还要守岁,别强撑。
那——裴羽听了他的解释,有点儿动心了,看着他写好的春联,又担心误了他的事——听他的意思,她在里间补觉的时候,不会让人进门,那这些对联儿,要下午才给他们么?嗯,他们是要拿回家去贴,早些给他们也没用——还不到回家的时候。
那还好。
裴羽放下心来,转身走出去几步,又折回到他身边,还有个事儿要问你。
晚间,我们不和二爷、二弟妹、三爷一起吃年夜饭么?不用。
萧错停了笔,笑笑地看着她,再不去睡,就帮我写对联儿。
分明是不欲多谈,刻意岔开了话题。
裴羽闻音知雅,笑着点头,这就去。
语毕,握了握他的手。
阿羽乖。
萧错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面颊,别多想。
往后多生几个孩子,年夜饭就热闹了。
……想得倒是远。
裴羽剜了他一眼,听着他清朗的笑声,进到里间补觉。
晚间,吃过年夜饭,萧错和裴羽打赏府里的下人——明日他们没空,要进宫朝贺。
裴羽特地给如意打了个漂亮的大红络子,缀上一个簇新的小金铃,让它也沾点儿过年的喜气。
之后守岁,夫妻两个到丑时初刻歇下,一大早便相形进宫朝贺,回到府中之后,应承前来亲自登门拜年的人。
随后几日,萧错陪着裴羽回了趟娘家,又带着她到张府这种平日经常走动的门第拜年。
过了初六,裴羽总算能喘口气了,一张张大红洒金帖子纷沓而至,不少人家在正月里设宴,邀请她去。
能应下的门第她都应下来,之后想着,自己过几日也该在家里举办宴请。
这种事也该礼尚往来。
她唤来几位管事妈妈,坐在一起商量着拟定菜单、请哪家戏班子之类的事。
正为此兴致勃勃地忙碌着,京城富贵圈里出了件大事,是水香告诉她的:是昨晚的事情,崔四公子与江夏王世子在一个小茶馆里打起来了。
……?裴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用眼神表示惊讶。
水香笃定地点了点头,听说是为了茶馆的老板娘,两个人大打出手,之后……她脸有点儿发白,崔四公子手黑得紧,江夏王世子被打得动弹不得,在街头躺了一夜。
什么?裴羽愕然,晚间不是也有巡城的人么?况且这是春节啊,晚间也有不少行人?人再多也没用。
水香解释道:崔四公子就在不远处看着。
那……江夏王世子有没有性命之忧。
应该是——活得成。
水香吞吞吐吐地道,一辈子的病根肯定是要落下了,现在晚间还是天寒地冻的。
裴羽语凝,过了片刻才想到一件事,不由紧张地握住了水香的手,侯爷知道这件事了?还有二爷。
她听二夫人说过,江夏王世子与萧锐十分投契。
知道了,侯爷和二爷都知道了。
水香见裴羽神紧张,忙道,二夫人现在有喜了,府里又是这个情形,二爷绝对不会乱来,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裴羽一手托腮,陷入沉思。
为个女子大打出手,那可真不是崔振能做得出的事儿,除非那女子对他至关重要。
而且这事情实在是出得蹊跷,萧错说过,江夏王世子只是名誉不佳,但是人品尚可。
所谓的名誉不佳,是那个人曾一度出入青楼,与几个地方的花魁总动得比较频繁,更过火的事情,没听说过。
怎么就把崔振惹怒到了这个地步的?百思不得其解。
水香给裴羽倒了杯茶,低声道:夫人想知道原委么?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到外院问问清风,他不肯说的话,就派个机灵些的小丫鬟去那个小茶馆附近,听听附近的人怎么说。
随后赧然一笑,其实是奴婢特别好奇,就想跟夫人讨这个差事。
裴羽笑着点头,好啊。
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65|¥0919·006〔^o^〕/065下午,水香来回话,神透着点儿沮丧,打听到的事情不多,不管是清风、益明,还是街头的百姓,都是一头雾水。
裴羽就笑,没事。
指了指身边的小杌子,坐下说话。
水香依言坐下,把所知的消息告诉裴羽:那个小茶馆,是两年前开起来的,老板从未露过面,有人问过,只说老板病重,没法子下地见人。
见过老板娘的人,都说是个大美人,根本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自去年冬月起,江夏王世子常常去那里喝茶,有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老板娘说说话。
昨日,崔四公子凑巧也去了茶馆。
到底为何与江夏王世子起了冲突,没人晓得。
后来,老板娘站在茶馆门口,看着崔四公子和江夏王世子,看了很久。
今日茶馆没开门。
老板娘在看的,应该是崔振?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何渊源呢?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崔振做的大为不妥:他的官职还没着落,崔家正是需要广结人脉的时期,绝不该与藩王之子起这般严重的冲突。
根本没头绪可查的事情,那就算了,裴羽笑了笑,不管这些了,过段日子兴许就会知道原由。
同一时刻,简让来到萧府,到书房找萧错说话,落座后说道:那位老板娘的底细,你可命人去查了?萧错反问:茶馆的老板娘?自然。
萧错就笑,我查她做什么。
你还真该查查。
简让笑道,那位老板娘,就是当初的蓝氏。
萧错微微扬眉,继而释然,那就难怪了。
看这情形,崔老四分明是还没放下。
简让对此事有些感慨,倒是没看出,他竟是个长情之人。
萧错则问他:你手里没事了?查这种事做什么?这不是皇上要知道原由么?简让也是无奈,江夏王世子到底是他的堂弟,看得上看不上的,也得知道为什么被打成重伤?也对。
简让喝了口茶,不解地道:崔振中意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做了茶楼的老板娘也罢了,还要抛头露面迎来送往。
江夏王世子与女子说话又是没个轻重的,也难怪崔老四要发难。
萧错笑微微地审视好友片刻,长了一岁到底不一样,居然有点儿人情味儿了。
简让斜睨他一眼,却只是一笑,这事儿我还真想知道原委,只可惜,人手不足,有几个得空的,都在忙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得帮我。
做梦。
萧错言简意赅,不管。
打死他都不会查崔振这种事情。
简让没辙地瞪了他一眼,行,我自己查,不劳烦侯爷就是。
等有了结果,您听一听就好。
萧错笑起来,有什么好查的?不外乎是崔家利欲熏心,不同意崔振娶个家道中落的女子。
棒打鸳鸯之后,蓝氏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对啊,这事儿我还是从你手里看过的一份口供里得知的。
简让费力地思索着,具体情形只记得几句,你快跟我说说。
萧错与崔振在南疆交手最激烈的期间,手下抓获了几名崔振的亲信,其中有一个骨头软的,把崔振及崔家的公事私事都抖落了出来。
萧错为着简让能少费些工夫,便颔首一笑,道:蓝氏祖上出过两位大学士,到了她父亲蓝陌那一辈,卷入了党争,站错了队,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
日子过于清苦,蓝陌便以教书为生,他曾在崔府做过几年西席,教的正是崔振、崔毅。
蓝陌四年前病故,蓝家只剩下了母女两个相依为命。
崔振去南疆之前,请留在京城的家人照看着母女两个。
后来,崔夫人到了崔耀祖的任上,跟崔振说,蓝家母女两个不知好歹,不辞而别。
再往后,崔振连回京的机会都很少。
说起来不过是几句的事儿,但不难想见一些情形。
明白了。
简让听了,笑了笑,眼下崔夫人遭报应了,崔振摆明了是没有娶妻的心思。
不然怎么会让崔毅先娶妻。
萧错提醒道:清楚原委就得了,至于蓝氏如何到了这一步,你不要查。
我明白。
怎么样的男子,都不会愿意有人探寻自己情缘中的细枝末节。
崔振与先前的闵侍郎不同,闵侍郎那些风流韵事,关乎的是一条条人命。
而崔振与蓝氏,不过是此生中一段想起便黯然的伤心事。
**崔夫人脸铁青地坐在厅堂里,望着神漠然的四儿子,语声有些发抖:你素来稳重,眼下这是怎么了?嗯?竟然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崔振沉默以对。
为了一个茶馆老板娘,竟把江夏王世子打成了那个样子!崔夫人抬手抚了抚心口,听太医院的人说,起码要躺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地。
等着弹劾你的言官,怕是早就写好了折子,只等皇上上朝时送上去。
你倒是与我说说,到时候如何善后?崔振依旧沉默。
沉默有时候是代表默认,有时候却代表打心底的不以为然。
崔夫人的手都有点儿发抖了,那女子,我猜得出是哪个,心里也清楚,你一直在怪我当初没能成全你们。
的确,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她语气哽咽起来,可是,眼下你明知道,家里家外都指望着你,该明白身上担负着怎样的重任。
不为此,我能由着你把俪娘、容娘随意发落给两个芝麻小官?况且什么事都会过去,眼下她已经嫁了人,你还为她惹祸上身又是何苦来的?嫁了人?崔振语气平静,我等着她守寡那一日。
……崔夫人气得霍然起身,额上青筋直跳,你!你竟敢说这种话?!你这心思要是不收起来,休怪我把她逐出京城!崔振望向母亲,唇畔的笑容透着讽刺,我等着。
崔夫人身形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沉了片刻,眼泪簌簌落下,颤声道:你要是执迷不悟,做出那等沦为笑柄的事情,我就死给你看!随后大声哭泣起来。
威逼不成,便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崔振有点儿意外,他从不知道,母亲原来也擅长这些。
他觉得吵,心里烦躁,起身踱步出门。
在他走后,崔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命人唤来崔毅。
崔毅见母亲双眼红肿,心里清楚因何而起,便只是陪着笑宽慰,说些过年时落泪不好的话。
崔夫人紧紧抓住了崔毅的手,你别跟我打岔,我要跟你说的是蓝氏那个贱人!崔毅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不明白女子之间一旦结怨,怎么连个好称呼都不肯给对方。
去,去把她逐出京城。
崔夫人说着,眼神转为阴冷,不,去把她除掉!这件事你若是不应,那,我今日就自尽给你看!横竖这个家也会被那个扫把星毁掉,我不如早些眼不见为净!崔毅愕然,凝视了母亲良久,随后缓缓摇头,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孩儿不孝,恕难从命。
娘,您罚我,就算是把我逐出家门,我也无话可说。
崔夫人的脸变幻不定,许久,缓缓起身,走向里间,好,好啊。
你们真是我的好儿子……语声未落,身形软软地倒了下去。
崔毅大惊,忙跑过去扶起崔夫人,一面唤人去请太医,一面忙着掐人中。
崔耀祖闻讯之后匆匆赶来,问清楚怎么回事之后,脸阴沉不定。
崔毅站在父亲面前,满脸羞惭。
他哪里知道母亲这次会生这么大的气,早知道的话,就先胡乱应下来,转头知会四哥就是了。
崔耀祖缓声道:你娘的吩咐,你不听,那我的吩咐呢?你是不是也要当做耳旁风?崔毅的心头一沉,随后索性又跪了下去,爹只管吩咐,能办的,孩儿一定照办,不能办的,唯有以死谢罪。
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66|¥0919·006〔^o^〕/066崔耀祖冷眼看了小儿子片刻,笑了,糊涂东西,想到哪儿去了?随我来。
崔毅心头一松,是。
随着父亲到了外院说话。
崔耀祖说出自己的打算:你去查查蓝氏的现状,切记,不要惊扰到她。
看看她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最好能与蓝氏分道扬镳。
崔毅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爹,您这是——要成全四哥么?崔耀祖看着小儿子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愉悦。
不管这个儿子有多冲动鲁莽,到底还是个看重手足情分的。
兄弟齐心,家里的前景才有望变得更好。
他颔首,这是家里亏欠你四哥的。
最想要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慢慢成为执念。
人大多如此。
得到之后是何情形,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四儿子重情义,一旦认准了谁,便是一辈子的事儿。
与其让他一生寂寞,不如放手成全。
内宅里,妻子和儿女做过的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他在事过之后才知道,对四儿子这几年与家人疏离的原由,心知肚明。
是为此,他在蓝氏的事情上,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近来诸事不顺的缘故,妻子在气头上钻了牛角尖。
她怎么就不想想,四儿子不忘旧情是一回事,如今的蓝氏肯不肯再与他有牵扯是另一回事。
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女子,骨子里都有着几分清冷、孤傲。
即便是明知老四非她不娶,即便是她不曾嫁过人,也不会轻易答应嫁入崔府——明知道婆婆不喜,甚至带着儿女欺辱刁难过自己,嫁进门的日子怕是举步维艰。
最要紧的是,那般女子的性情,绝不会允许自己为着一段姻缘便长期做低伏小,服侍着自己打心底反感的人。
是出于这些考虑,这一次,崔耀祖决定做个和稀泥的老好人,走一步看一步。
他唤崔毅到近前落座,仔细吩咐下去。
**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卧在病床上昏睡着。
皇帝走到病床前,敛目打量,见对方脸上没有伤痕,只是脸分外苍白。
打人不打脸,君子之道。
他俯身,隔着白绫衣,手势缓慢地抚过师庭逸四肢、肋骨关节。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还好,并没有断了筋骨的硬伤。
崔家老四总算没完全失去理智。
师庭迪蹙着眉睁开眼睛,眼里的暴躁在看清面前人是皇帝之后,一点点消散,苦笑道:不能起身请安,还请皇上恕罪。
心里却恨不得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一通:他都要疼死了,他还没轻没重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这还用你说?皇帝一笑,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放心,没有硬伤外伤,日后只需悉心调理内伤。
师庭迪狐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会感觉全身筋骨都断掉了呢?他想动一动,却是刚一用力就脸发白,继而有气无力地道,别宽慰我了,我这摆明了要成废人。
胡说。
皇帝笑道,这打人讲究手法,更讲究下手的位置,便是只拣你一两个**位发力打几下,你也要十天八天难受得厉害。
我姑且信着。
师庭迪懒得争辩这些,心里却道:看这样子,你和崔老四根本是一路货,不光杀人不眨眼,打人根本就是酷吏的手法,一个个的就造孽,当心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皇帝转身唤崔鑫:跟他说说,那女子是什么来路。
自己则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茶。
崔鑫将蓝氏与崔振的渊源娓娓道来。
师庭迪听着直冒冷汗,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不容易又寻到的合心意的美人儿,竟是崔振年少时的意中人。
怎么这么倒霉呢?他看中的女子,都是名花有主,总是迟一步。
随后,他就想到了昨晚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幕:身披玄大氅的崔振立在他不远处,一直凝望着茶馆的方向,周身透着萧瑟。
他那时还奇怪,心说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什么态度?你快把我打死了,怎么显得比我还难过?随后就想,一定是看错了,脑子都被那厮打坏了。
这次你实在是不走运。
皇帝和声道,你我商量商量,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师庭迪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皇室宗亲?你这样的心思……我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
皇帝哈哈一笑,这也是为你好。
把崔家的老四逼急了,他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怎么办?我总不能为了护着你,连朝政都放下?师庭迪听了直撇嘴。
十个他,都换不了一个崔振——他还不知道皇帝那个德行?只要是出的武将,在皇帝眼里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武将明争暗斗无妨,皇帝永远是装瞎子。
但是,只要他青睐的武将与文官、闲官起了争端,便一定会偏向武将。
摊上这么个帝王,满朝的文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敛起火气,决定还是面对现实的好,仔细思量一番,道:我要在京城将养个一两年,痊愈如初之后才回去。
他回封地的日子,不过是看着父王每日里花天酒地,时不时迎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的进门。
能把他闷死、气死。
这是自然。
皇帝满口应下。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这人当质子扣押起来了,也没坏处。
再有,师庭迪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家娶妻了,你和皇后该抓紧给我赐婚了。
自己找总找不对,那就请他们帮帮忙。
行啊。
回头我和皇后都留心些,从倾慕你的女子之中选出个合你心意的。
那不行。
师庭迪立刻摇头,随即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
你想怎样?皇帝和颜悦地道,莫不是看中了谁?只要那女子情愿,我会尽快给你赐婚。
说着话起身,帮师庭迪翻身趴在床上,谨慎地把人安置好,继而坐在床边,抬手帮忙推拿颈部的**位。
不需面对着皇帝看似和煦实则深沉的目光,师庭迪放松了不少,在皇帝的推拿之下,颈部的疼痛减轻。
纡尊降贵到了这地步,他愈发笃定,皇帝是决心要他息事宁人。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瞧着……张国公的次女也不错。
皇上怎么看?张旭颜?她不行。
皇帝毫不犹豫,她要是肯嫁给你,除非翻了天。
心里想的是:她要是肯嫁你,我给你下跪敬茶。
将门之女,不要说张旭颜,便是张国公,都抵死不肯把女儿嫁给师庭迪。
唉——师庭迪长长叹息,那就过一阵子再说。
眼前就看中了俩,一个是崔振的,一个是打死不嫁……皇帝失笑。
他这堂弟,在大局上是个最让他省心的,遇到大是大非,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与皇后身边,不然,他这两年也不会纵着他得空就来京城吃喝玩乐。
只有姻缘这一桩,叫人啼笑皆非,看中的不是名花有主的,便是看不上他的,要么就是地位相差太悬殊的——是江夏王宁可把他打死也不肯接受的女子,例如青楼里名噪一时的花魁、梨园中的名伶。
稀里糊涂混到现在,依然是孤单一人,名声却是越来越差。
心念一转,他留意到了一件事,一个是崔振的,这话怎么说?蓝氏不是已经嫁人了么?嫁不嫁人,还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有没有那个人,是不是有名无实的姻缘,谁都说不准。
师庭迪如实道,我观察她很久,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成了婚的女子。
可也没法子,总不能让她把婚书拿出来瞧?你与崔振,到底是因何起了冲突?皇帝问道。
师庭迪一想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此刻只是碍于周身都疼得要命,发作不得,语声虽低,语气里却充斥着怒意:那厮不讲理起来,气人的德行真该砍头八百回!昨日蓝氏的茶馆开张,我去醉仙楼用饭的途中瞧见了,饭后想着开张是大吉大利的事儿,总该去捧个场,就带着两个侍卫过去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唱小曲儿的不在,又是大过年的,没几个人。
等我坐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兴许是看着两个不喝茶不说话的侍卫胆怯,匆匆结账走人。
蓝氏就跟我说,也不知你是来赶客的,还是来捧场的。
我就说没事,身边那么多人呢,想照顾你的生意还不容易。
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崔振带着两名小厮去了。
我跟他打招呼,他爱理不理的,落座,要茶要点心——那会儿我是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异样,蓝氏也一样,神并无端倪。
我瞧着茶楼里清净得要命,先前又喝了点儿酒,就傻呵呵地给他们引荐——那会儿我不知道他们早就认识,真不知道。
崔振瞧了蓝氏片刻,问我,你们很熟么?我说是,去年就认识了。
他倒好,张嘴就来一句:出去。
我才不呢,凭什么?他算老几啊?皇帝听到这儿,实在是绷不住了,轻笑出声,手下的力道也失了轻重。
师庭迪雪雪呼痛,你这是凑热闹来雪上加霜的?哎呦……这疼的……我是真想死了!闭嘴!皇帝抬手敲了敲师庭迪的头,亲自帮他翻过身来,给他在背后垫了两个大迎枕,端过一杯水,喂他喝了两口,末了闲闲落座,看在我服侍你一场的份儿上,继续说。
唉——师庭迪在心里叹气,心说你也有今天,这门面功夫真是做到家了。
不管真心假意,他还是挺受用的。
好歹让这个比崔老四还混账的皇帝伺候了好一阵子,该知足了,由此,他继续道:随后崔老四干脆就一个字了:滚。
我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种气啊?立马就让侍卫把他拿下。
结果,侍卫三下两下就被他的小厮放倒了……人争一口气,尤其我是在女子面前失了颜面,能不气得跳脚么?我就训斥了崔老四一通——哦对了,还好死不死地说让他别打老板娘的主意,那是我先看上的人,那份儿心最好早早收起来。
骂完之后,就摞胳膊挽袖子的要跟他玩儿命。
他说你要是想好了,那就来。
结果……我怎么知道他是有真功夫的人?原先都以为将领都是谋略为先,便是白面书生也不是不能打仗的……我瞧他那个德行,跟面冷峻的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唉,反正到了最后,我就这样儿了……师庭迪说完,沮丧至极地看着皇帝,你要骂就骂要罚就罚,横竖这脸是让我丢尽了。
他到底是皇室宗亲,给人暴打一顿之后在街头晾了一晚,还是在天子脚下,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没事,小事而已。
回头我让崔耀祖带着崔振来给你赔礼。
我可不见崔振!师庭迪立刻道,你要是嫌我活着碍眼,那就让他在我跟前儿晃悠!皇帝轻笑出声,这好说。
你正病着,别上火。
哄孩子呢?师庭迪撇撇嘴。
皇帝不接话,说起别的:找个懂行的人帮你每日推拿——装病跟真病我不在意。
此外,该给你们父子的脸面,我都会给。
师庭迪思忖片刻,无奈地道:明白,你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崔振。
皇帝颔首,我只是帮你省去枝节,让他自己斡旋的话,不会比我给你的更好。
会糟糕十倍。
他没忍心说。
师庭迪缓缓阖了眼睑,半晌吐出两个字:我认。
别气了。
皇帝不自主地又变成了哄孩子的语气,轻缓、柔和,道理你都明白,我知道。
崔振那种人,肯定不能栽到你手里——做梦或许有可能。
你听我的话,来日真有了适合的姻缘,我第一个帮你。
师庭迪无法忽视他那种语气,睁开眼睛,又气又笑,得了,我认栽了。
回宫给我向云斐带个好,说他爹把我当他一样哄了半天,来日见到了,可别跟我见外。
皇帝哈哈大笑。
**晚间,裴羽站在东次间的大炕前,对着眼前的箩筐发呆。
如意坐在她身侧,仰头瞧着她,有点儿茫然。
裴羽只是不明白,自己给如意做的那些布偶不见了一大半,怎么回事?它很喜欢那些布偶,做布偶对她来说也简单,这些日子给它做了不少样式不同的,大约一尺见方的箩筐装得满满的,此刻亲手拿来才发现,箩筐空了一大截。
别说正房里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就算有,也不可能盗取如意的玩偶啊?她镜台上那么多金银珠宝打造而成的首饰呢,也没听大丫鬟说少了哪一件。
大正月的,这是闹什么呢?要不要为这件事正经查一查呢?查来其实很简单——正月里她顾及着谁都不容易,每日都是只留下几个看门、侍奉茶水的婆子、丫鬟,叫别的人回家的回家、歇息的歇息,养足精神,等到过了初十好好儿当差——寻常见客只要不失礼就成。
为这些布偶正经彻查的话,不免有些小题大做。
可问题是,那都是如意、吉祥很喜欢的,她又把它们当孩子一样疼爱。
裴羽挠了挠脸,郁闷地坐到大炕上,看到一脸无辜的如意,又笑了,拍拍身侧,来。
如意应声跳到她身侧,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裴羽搂着它,如意最乖了。
随后给了它一个小老虎的布偶,让它去大炕里侧玩儿,自己继续犯嘀咕。
这时候,萧错回来了。
裴羽立刻喜上眉梢。
关乎如意的事儿,可以跟他说一说,他应该很快就能给她个答案。
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正文 67|¥0919·006〔^o^〕/067萧错一进门,如意就跑到大炕边,高兴地对他摇着尾巴。
萧错先搂了搂裴羽,随后蹬掉鞋子,盘膝坐到大炕上,语气柔和地道:你这几日倒是乖巧。
每日回房来,都看到它留在室内,陪着裴羽。
平时也没不乖的时候啊。
裴羽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萧错笑道:以前它最不喜欢过年,听到爆竹声就气得不轻,有一年除夕,冲着天叫到了后半夜。
裴羽忍俊不禁,说起来,今年还真是没见它生气。
如意腻到萧错怀里,萧错也由着,亲昵地搂着它,瞥见大炕另一侧的箩筐,看到里面的布偶,失笑,怎么做了这么多?这还算多?平白不见了一大半呢。
裴羽正要说这件事,当下顺着他的话把原委告知,末了不解地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萧错贴了贴如意的头,手抚着它的背,这种事儿,咱们如意最清楚。
啊?裴羽一时反应不过来。
布偶应该在它窝里,要么就在窝后边。
怎么可能呢?萧错就笑,那你说,除了它和吉祥把布偶当成宝,还能有谁?我去看看。
裴羽转身出门。
萧错看着如意,笑意更浓,这两天半夜溜进来,就是把布偶运出去吧?如意见他心绪很是愉悦,摇着尾巴,用宽宽的下巴蹭着他的面颊。
裴羽啼笑皆非地转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狗布偶,还真让你说对了。
方才问过丫鬟了,她们说这两日给如意打扫窝的时候,瞧着布偶越来越多,还以为是我叫人给它拿去的。
还说它得空就枕着布偶打瞌睡,要么就在窝里按着布偶玩儿。
随后又道,你怎么猜出来的呢?有前科的事儿。
萧错解释道,以前在书房院歇息的时候,它连迎枕都能叼到自己窝里当枕头。
裴羽笑起来,走过去揉了揉如意的头,小淘气。
害得我这半晌一头雾水。
而且它就在一旁,始终是无辜懵懂的样子。
想了想,又道,它也很喜欢不倒翁,我也给它放一个进去吧。
行啊,你看着办。
萧错想了想,正好这几日得空,给它再盖个新窝。
人住的屋宇都要时常修缮,如意的小房子也该换个簇新的,要更宽敞、实用一些。
嗯!好啊。
裴羽自然是双手赞成,随后打量着他和如意分外亲近的情形,莞尔一笑。
时间还在,萧错歪在大炕上与裴羽说话。
如意则去了里面,把布偶按在前爪下,随后将头搁在爪上,慢慢地阖了眼睑打瞌睡。
萧错问裴羽:崔振和江夏王世子的事儿,听说没有?自然。
裴羽道,不要说府里,眼下怕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吧?怎么也没问过我呢?先前问过,你不是说不要我关心这些么?虽然做不到私底下也不好奇,但在他面前,是不会旧话重提的。
萧错牵唇笑了笑,这种事,不需想也知道,崔振忌讳人提及,所以先前不想让你知情。
眼下却是不同。
随后,说了蓝氏与崔振的渊源。
裴羽听了先是意外,继而不免唏嘘,对崔振其人,再不能因着出自崔家反感。
怎么样的人,在感情里专情、长情,都值得尊重。
这话题实在是有些沉重,她岔开话题,问萧错今日都去了何处,知会他近几日会来登门看她的裴家兄长及亲戚、同窗——她自幼与几个哥哥情分深厚,他们的同窗,也是把她当做妹妹一样对待。
萧错见她神色很是喜悦,便笑着说要好生款待,可别怠慢了娘家人。
两个人闲话一阵子,洗漱歇下。
翌日上午,裴澈和季兴楠来萧府看裴羽。
季兴楠祖籍安徽,今年十八岁,小小年纪就考中举人,是在国子监期间,与裴家几兄弟交好。
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去年皇帝设恩科,高中第五名,被授予翰林院检讨一职。
在年纪相仿的学子之中,当真是个人物。
文官与武官不同,都要从下往上一步步熬,年纪轻轻就入翰林的人,不愁来日官居要职。
裴羽听闻两人前来,亲自迎出正房院门,见两个人走近,又快走几步,屈膝行礼,五哥,季三哥。
季兴楠在家中排行第三。
两男子俱是逸出喜悦的笑容,羽妹妹。
到屋里去说话。
裴羽将两个人迎到待客的暖阁。
进到暖阁,季兴楠将带来的一方端溪石砚拿给裴羽,如今还每日练字么?得空就会写。
裴羽收下礼物,笑着道谢。
裴澈送给裴羽的是水晶镇纸,笑道:长大了,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裴羽失笑,以前也没给过我,不跟我抢压岁钱就不错了。
裴澈只比她大两岁,平日花钱大手大脚,时不时就要让四个哥哥和裴羽接济他一下。
裴澈咳了一声,往后不准说这种实话。
以诚相待也不是你这个法子。
裴羽和季兴楠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落座之后,裴羽少不得要询问裴澈的课业,上次回家,听二叔说,孟先生已经来到京城,何时开始指点你的课业?十六。
裴澈道,先好好儿过完年再说。
裴羽点了点头,又问季兴楠:在国子监还顺心么?还好,有师座时时指点,总算没出过大的过失。
季兴楠道,方才到了外院,本要陪着五公子去见一见府上二爷、三爷,却听人说他们搬到了东院、西院,真有此事?是啊。
他们各有各的事由和不少得力的下人,这样住着更好。
裴羽含糊其辞。
萧锐、萧铮对外人一句分家的话都没说过,萧错和外院的人也没跟外人说起过,她当然没理由先一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季兴楠就笑了笑,也是。
随后环顾室内,济宁侯的爱犬呢?听人提过几次,总想亲眼见见。
一早就出去玩儿了。
其实是跟着萧错去了韩国公府中串门。
三个人说笑间,不可避免的,两男子提起崔振与师庭迪的是非。
裴澈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听说崔四公子回京之后,偶尔见到江夏王世子,也是有说有笑的,却是不成想,说翻脸就翻脸。
那种人,可不就是嚣张跋扈翻脸无情。
季兴楠说完这句,觉出不妥,忙又加了一句,年前崔家是非太多,崔四公子终究是从那个门第里走出来的。
裴羽一笑置之。
文武相轻,自来如此,她自然料想的到,季兴楠第一句话的意思指的其实是所有武官。
裴澈则道:或许另有隐情,崔四公子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
随后又道,皇上这两日又是亲自去看望江夏王世子,又有诸多赏赐,崔大人今日也亲自去赔礼道歉了。
这次轮到季兴楠不置可否了。
闲话多时,两男子起身道辞,他们还要去找萧锐、萧铮说说话。
裴羽便没有挽留,亲自将人送到院门外,回往正屋的时候,不免失笑:很多事情还是那个样子,与她和萧锐、萧铮相熟的人,都与萧错不熟。
幸好萧错不需介意这些,自有诸多良师益友。
下午,阮素娥来了,比起以往,神色显得有点儿郁郁寡欢。
怎么了?在东次间落座之后,裴羽问道。
阮素娥全然是欲哭无泪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羽便遣了房里服侍的丫鬟。
先前崔家姐妹的婚事,我幸灾乐祸了好几日,谁承想,如今就轮到我了。
裴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唉——我这几日瞧着家母没事就开库房挑挑拣拣,没事就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
我心里只发毛,昨日缠着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问了半晌,才知道家父、家母已经给我订了亲事,等到了二月,那边就要下定。
阮素娥沮丧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就问那人不是江府的人吧?她说不是。
唉……裴羽这才知道,阮素娥先前想嫁的人,是国舅江予莫。
心里挺难受的,想哭又哭不出来。
阮素娥讷讷地道,其实也是早就明白,我哪里配得起他,只是觉着他实在是好看,每日能看到他就知足。
以前她就对裴羽漏过口风,是以,此刻说出这些也不需要顾忌什么,我性子不好,来往的人没几个是实心实意交好的,今日心里百爪挠心似的难受,不来你这儿说道说道,真不知道这一日要怎么熬过去。
缘分的事情,谁也没法子。
裴羽实心实意地宽慰着阮素娥,要是嫁给自己太看重的人,不少事情少不得要低头迁就,随缘的话,日子其实更轻松些。
令尊、令堂给你选的定是门当户对的人,过日子只看你图什么。
继而笑了笑,我这也是听别人说过几次类似的话,觉着挺有道理的。
其实有些话是她的心得。
我也明白。
阮素娥感激地道,只是认命两个字说起来易,真到了这地步,才知做到太难。
她的笑容艰涩,也没别的好想,家父在大事上,才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做,我要是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那脾气一上来,说不定就真赏我三尺白绫。
唉……摊上这么个爹,这叫什么命?裴羽强忍着才没让笑意到达脸上,却也由此看出来,阮素娥还是比较豁达、通透的性情。
絮叨了一阵子姻缘上的不如意,阮素娥说起崔振那件事的后续:听说之后,我就让外院两个小厮对那个小茶馆留心些。
小茶馆昨日没开门,今日索性关张了。
是么?蓝氏被牵连到了这样大的是非之中,躲起来是情理之中,怕只怕,是有人为难她。
心念一转,裴羽又踏实下来,崔振已经见到蓝氏,总不会让意中人过得更苦,定会命人暗中照看着。
也不知人去了何处。
阮素娥继续道,我是真没想到,崔四公子居然是个痴心人。
可惜,命不好,崔夫人和崔家姐妹实在是不堪的笔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