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裴羽手上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掌。
萧错理亏地一笑,将她拉到面前,是我不好。
裴羽明知徒劳,还是继续挣扎着,用力地咬住唇,一声不吭。
眼中已经浮现出泪光,但她倔强地忍耐着,执意不肯让泪珠掉落。
委实可怜兮兮。
萧错站起身来,放开她的手,改为环住她身形,轻拍着她的背,谁没个有口无心的时候?裴羽低下头,缓缓地深深地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心绪恢复平静。
萧错转而抚了抚她的脸。
裴羽没好气地别开脸,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侯爷若是没什么吩咐,妾身就回房了。
语气平静柔和,小脸儿却绷得紧紧的,随时想咬他一口似的。
萧错自知不应该,可就是觉得有趣,心生笑意,有事。
继而转身,将她安置在太师椅上,自己则倚着桌案与她说话,说来听听,怎样才能消气?裴羽不情不愿地坐在太师椅上,鼓着小腮帮生闷气,不肯理会他。
你啊。
萧错语带笑意。
她要气死了,他倒高兴了。
裴羽瞪着他,忍无可忍,豁出去了。
萧错笑意更浓,双手捧住她的脸,揉了揉。
裴羽用力推开他的手。
萧错斟酌着怎么解释,很快打消了这念头。
说来只是小事,期间心绪却是七拐八绕,做不到对她细说。
所谓的不准她碰他,是想与她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再远,是对她的亏欠;再近,是他所抵触的。
他思忖片刻,转身取来一个白瓷茶杯,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喝茶。
这是委婉地道歉,认错的话却是不肯说。
而她想要的,是后者。
裴羽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放回到书桌上,多谢侯爷抬爱。
继而从容起身,妾身还有事,回内宅了。
这样的言语,意味着还没消气。
但这时候肩背的疼痛让他的手臂都要失力,脑筋一根根拧到了一起,想不到还能怎样,便颔首一笑,有话晚间再说。
谁还要跟你说话?裴羽腹诽着,举步出门。
外面雨势苍茫,空气潮湿寒凉。
裴羽从半夏手里接过雨伞,快步走出书房院。
回到正房,裴羽见如意居然坐在厅堂门外,见到她便站起身来,摇了摇尾巴,心头一暖,情绪有所缓和。
是在等我吗?裴羽笑着走过去,俯身拍拍如意的头,跟我回屋?如意真就跟着她到了东次间。
裴羽心里好过了不少。
到底,房里还有一件让她分外顺心的事情。
她换了身衣服,坐到大炕上,抓紧算账。
要赶紧把账算完,交差之后,再不自寻麻烦搭理他。
真是受够了。
为此,裴羽把别的事情都放下,只着手这一件事。
傍晚的时候,想起他那句有话晚间再说,考虑到他可能回来用饭,便让小厨房的人提前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吃完之后,继续忙碌。
到了用饭的时辰,萧错回来了。
裴羽吩咐丫鬟在西次间摆饭,又让半夏告诉他,自己已经吃过了。
萧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没说什么。
房里的丫鬟都察觉到裴羽的不对劲,因此提心吊胆的。
为他回房满心喜悦的,只一个如意。
萧错独自用过晚饭,因为病痛之故,早早沐浴歇下,借着灯光看书。
很明显,如意每晚看到他回家才踏实。
这晚并没在正屋久留,乖乖地陪了裴羽一阵子,便回窝睡下。
萧错看书期间,自东次间传来的算珠响声清晰可闻,过了亥时方停息。
这是忙完了,该歇下了。
可是,过了一刻钟之后,他也没见她回寝室,东次间的灯却熄了。
萧错起身下地,去了东次间,所见情形让他啼笑皆非——她已经在大炕上睡下。
他点亮六角宫灯,没辙地笑着,看着裹着锦被侧躺着的女孩。
没完了?萧错抚了抚她的额头。
裴羽还没睡,答非所问:妾身已命人把账册交给清风,侯爷明日便能看到。
……情形比萧错料想的严重。
他思忖片刻,等我片刻。
随后回到寝室,片刻后返回来,在放在大炕另一侧藤萝里翻翻找找。
裴羽看着他,心说他该不会是在梦游吧?——藤萝里放的是针线,他在那里边找什么?萧错找出黑色的丝线,抽出几根,用了些许力道拉扯一下,见很是柔韧,便剪出一段。
末了,用丝线把拿回来的戒指系上,转回到她近前。
……裴羽茫然。
萧错微笑,帮我戴上?这算什么?他收下戒指就可以了么?她是为这个生气么?裴羽扁了扁嘴,拿过戒指,随后,手藏到锦被里面。
萧错无声地叹了口气,坐起来说话。
偏不。
裴羽索性翻身,阖了眼睑。
她是真豁出去了,他要是发火也随他去。
他要总是这样的话,她迟早会气死。
萧错掀开她的锦被,将她捞起来,打横抱着走向寝室。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裴羽猝不及防,不自主地低呼出声,你这是做什么?!谁说的不准她碰他的?萧错径自到了寝室,将她放到床上,不等她起身,已给她盖上锦被,在床畔落座,用手按住她,有话就说清楚,独自生闷气又是何苦来?说什么?裴羽语气透着无力,她不能接受的是他处事的态度——凭什么总是她动不动就认错?凭什么他就从不肯有一句正经认错的话?她就是再喜欢他,也不能总迁就着他吧?是,这是一件小事,可小事才最见人心。
萧错引导她,要我怎样才能消气?前两日不都是这样么?想要我怎样都摆到明面上。
要你明明白白地跟我说一句你错了。
裴羽眼神直接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小事化无的态度。
萧错看着她,沉默。
明明白白地道歉认错?他没这习惯。
裴羽拥着锦被坐起来,反复斟酌之后,开诚布公地道: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总是傻乎乎的,总出错。
可我都是无心的,除了无能为力的事,我都会记在心里,不会再犯。
可你呢?你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什么事都要我反复猜测你的心思。
我本来就不懂事,一直这样摸着石头过河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得懂事了还好,若是变得处处对你低三下四……祖父、爹娘疼爱养育我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我出嫁之后轻贱自己么?是,这是男尊女卑的世道,可我们已经成婚,我又没犯七出里的哪一条,扪心自问,实在不需要处处委屈自己。
这一刻,她一半的立场是他萧错的夫人,一半的立场是裴家女,是以,分外冷静。
萧错凝视着她充盈着疲惫、哀伤的大眼睛,唇角缓缓上扬,抬手抚着她的面颊,语气诚挚:下午的事,是我不好,我错了。
顿了顿,又道,能让我解释么?——不是开脱,只是解释。
裴羽有片刻的讶然,随后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按理说,她应该为此笑逐颜开。
可是她不能。
他的道歉,他说话方式的转变,竟让她下午强行压下的委屈袭上心头。
她哽了哽,想说话,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不哭。
萧错将小妻子揽入臂弯,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温暖的手掌拍着她的背,违心地道,哭的样子又不好看,乖。
她哭的样子不是不好看,只是让他分外不好过,似乎是——心疼?裴羽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气恼地捶了一下他的肩头。
别打了。
萧错柔声道,再打我就真散架了。
裴羽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你、你怎么了?萧错略提了提伤病发作的事,下午请顾大夫来看了看,照方子抓了药。
慢慢就好了。
你不是说没落下病根么?她和他拉开点儿距离,关切地看着他。
这不算病根。
他说。
……裴羽无奈,随后开始恼自己,他说过的,身体不舒坦,可她后来只顾着生气,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生气了?萧错帮她拭去脸上犹在的泪痕。
裴羽有点儿不好意思,以后,我们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好。
萧错颔首微笑。
裴羽则细细打量着他,见他脸色比下午还要苍白几分,心里愈发后悔,日后我不会不分轻重了。
再怎样,他安好无恙才是最要紧的。
萧错笑着将她揽紧一些,我接触过的女子极少,这些年只与皇后算得熟稔,她性情似是男子,说话不需拿捏分寸。
以往身边都是大男人,言语轻重都不需在意。
嗯。
裴羽点了点头。
萧错又委婉地说起自己因她生出的抵触情绪,我有些不适应现在的情形,从没想过被一个女孩子在意、照顾,不免乱了方寸。
给我点儿时间。
好。
这样的言语,要是换个人,裴羽没法子接受,可是他不同,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寡言少语,此刻肯说这几句,已经难能可贵。
她希望他有所改变,但也不会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心念一转,她不由奇怪,你怎么会从没想过被女孩子在意?在意他的女孩子可多呢。
真是没想过。
萧错笑了笑,以前要学的要做的事情太多。
明白了。
以前他都在忙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再加上这冷情的性子,无心儿女情长也不稀奇。
心结打开了,裴羽又记挂着他伤病发作的事,道,你不舒坦着,快歇下吧。
这就歇下?萧错握住她攥着戒指的手,真不打算送我了?……我换一样礼物吧?裴羽这会儿想到戒指的事情,唯有汗颜。
不。
萧错坚持,很合我心意。
裴羽全无信心,真的?真的。
骗你做什么。
那……好吧。
裴羽摊开手心,看着那几根黑色丝线,哭笑不得,明日再说,我打个络子。
行啊。
萧错这才上了床,拥着她躺下。
这是要做什么?裴羽很是不安,他本就难受着,她再闹腾他可怎么办?抱着睡。
萧错给她盖好被子,横竖你也会跑过来。
只要他愿意,每一晚都可以接受她无意识的投怀送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