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野鸡被藤子树活活吃掉之后,我和四哥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四哥历来以遇事不惊著称,这回脑门上的汗整滴整滴地往下流,我就更别提了,身上的褂子让汗溻得透湿透湿的。
我还记得当天的情景,即使俺俩身为胡子,也被吓得不轻,说到这儿,洪屠户一抬腕子,把碗里的酒都干了,当初我这么说:‘四哥,我看这儿不是人呆的地方,咱俩今天要再出不去,整不好要出大事儿’。
四哥摇了摇头跟我说:‘老洪啊,我这眼皮也是蹦着高高地跳。
你看脑瓜顶上的玩意儿,那根本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那棵会吃人的树呢,则更不是我们不咸山里树种,我担心咱俩是撞到哪个神仙闭关的山头了,能不能竖着出去还是一说的’,说到这儿,四哥停了一下,又把棍子尖儿在石头上磨了磨,继续说道:‘事在人为,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咱也躲不过去。
咱现在也不讲啥大道理,为了活命,把枪头磨尖了,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讲到这儿,洪屠户的瞳子有点变虚,脸上浮现出的兴奋的神情。
四哥就是四哥,没有他这番话,说实在的 …… 我当初都要被吓尿○1了闻听此言,我和胡老三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但洪屠户的表情实在是郑重了,弄的我俩只能捂着嘴继续听着。
之后我俩削尖了木棍,继续朝那七彩的大碗走去。
说来也怪,刚才吃掉野鸡的那棵大树并没再次伸出藤条,而是像普通的藤子似的在那趴着,那时周围静的可怕,我俩也慌的不行,耳畔只剩下头顶七彩盘子旋转传出的嗡嗡声。
我俩相互搀扶着,一边从底下仰脖子往上瞅,一边小心往盘子那边蹭。
就这么诚惶诚恐地,我俩终于蹭到了那只圆盘子底下,我刚想抬头往上瞅,那圆盘子像有机关似的,啪地一声冒出一股绿光来,我一捂脑袋瓜子,心想:‘完了,要他娘的操蛋!说到这儿,洪屠户停住话,伸手掰开面前海蟹的壳,把嘴巴对准那膏白的蟹黄开始吸了起来。
我和胡老三也顾不上吃饭,就端着酒杯,扒着眼继续候着他。
待洪屠户吸完那蟹的嫩肉,他一把将那只蟹壳捏碎,尖裂的碎渣直扎得他那双糙手冒出几股血苗。
那天我总也忘不了,洪屠户絮叨了好几遍,终于一甩手,将那蟹壳渣子甩了一地,接着他又说道:我跟四哥被一同吸进那团绿光里头,随着那团漩涡的转动,我脑子开始迷糊,眼睛也被晃得睁不开。
待我能再看见东西之时,眼前竟出现一幕异常恐怖的画面:墨绿的漩涡中,四哥他面色铁青,左手做出一副抓人的姿势,右手攥着根削尖了的树棍直勾勾地瞅着我,那眼神才邪呢。
我一瞅这模样,不禁被吓得冒了一身的白毛汗,一把就抓过自己的树棍挡在身前。
这时,眼前的景物突然模糊成一片,反而是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那声音就像是低吟,又像是鬼魅的哀鸣,仿佛就出自从自己的腔子里洪叔,您别光顾着描述,那人声说的到底是啥?,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啊,老洪,你快说,胡老三也有点迫不及待。
那是一个娘们儿的声音,她那声音特阴柔,听着阴冷阴冷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声音绕着我的身子,就像她趴在我耳边似的,她跟我说:‘洪大壮,我告诉你,你闯入的,乃是不咸山坳里的神仙禁地。
不咸老仙在这儿闭关修炼已有六百余年,这次就因为你俩的搅和,他一百五十多年的道行全都丢了’闻听此言,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山灵仿佛能猜到我心里所想似的,阴笑的声音在我周围一圈圈环绕:‘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晚啦,今儿个这必须得死人,哈哈哈哈……’,她那阴冷的阴笑混着一股透明的寒气,不停地环绕着我,让我浑身一片一片地起着鸡皮疙瘩。
‘那俺们两个都得死么?’,我攒了最后一点气力扯着脖子向那女人问道。
说实话,我有点丧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俩的命运,全都掌握在一个无形的鬼魅手中,这与之前的胡子缠斗不同,甚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俩不一定都要死’,那女人又格格地笑了几声,‘但其中一个必须得死’,她的语气变得很坚定,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老仙给了你们个机会,能活着的就只有一人,你俩自己决定谁死谁活吧……’,女人肆无忌惮地笑着,话音越来越悠远,渐渐地,耳边的声音完全消失掉,而眼前那团模糊的东西又清晰起来。
四哥拿着那根削减了的树棍,两眼闪着血光一步步地向我逼近着。
我以为自己是做梦,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哪想自己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听到这儿,我和胡老三菜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全像木雕泥塑一般呆呆地张大嘴盼着洪屠户往下讲。
洪屠户说着说着,一把端起海碗,把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再提起这事儿,我觉得挺愧疚的,洪屠户喝完酒,一使劲儿,把海碗捏得粉碎,娘的嘞!当初我就没反过磨○2来,瞅着四哥过来,我就以为他要过来杀我。
我一着急,把四哥的左手一挡,右手翻起树枝子的尖尖儿,奔着他的小肚子就扎下去了。
稠血唰的一声从四哥肚囊之中喷溅而出,我心中一阵狂喜,但随即,疼痛却从我自己的下身传来,我惊呼了一声,疼得一下就昏过去了我再次醒来时,绿色的漩涡早已经消失了,只有四哥还守在我的身旁。
我抬头一看,头顶的七彩圆盘已然没有了,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呜呜地吹着。
我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肚子,顶上麻麻嘟嘟○3嵌着一排红线。
我认得,这红线是四哥栓棒槌用的。
不出意外,我这肚子上的伤口是他亲手一道一道缝上的。
四哥见我醒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言,我却完全懵了,不解地问四哥这到底是哪儿?四哥仍旧不言,把手指微微向身外一指。
我略微的往外探了探身,把脖子伸到外边瞅了一眼:底下一片连绵起伏的土坡,坡子上稀稀拉拉立有着十几棵红毛松树,满地都是嫩绿嫩绿的野草,而在野草之中,不时地泛起点点银光,我定睛仔细观瞧,原野中杂草之间飘荡的,是整堆整堆的棒槌芦头说到这儿,洪屠户的眼珠开始闪光,仿佛酒桌上的菜苗就是那一根根的人参须子。
我和胡老三也被他把情绪带了起来,三人都异常激动,我忍不住问道:洪叔,满山的棒槌芦头?那得有多少啊?有多少?,洪屠户燕叔往上翻了一翻,思考了一小会儿,起码得有两三千根,斩钉截铁地答道。
两三千根???,我和胡老三下巴子都快给惊掉了。
两三千根是个什么概念?要是把这些棒槌全给抬出来卖了,虽不敢说富甲天下,最起码也能超越一方诸侯了。
那你跟四哥到底有没有全抬出来?,胡老三接着问道。
咳!若是全抬出来我洪大壮还当什么屠户了?早自己拉起柳子当大寨主了,洪屠户仿佛对二十年前的往事甚是介怀,不禁长叹了一声。
你俩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叹完气之后,洪屠户又接着和我们说:四哥和我说话之时,眼睛里除了狂喜,更是隐隐透出一股无奈。
我跟四哥从小就混在一块儿了,在战场上,我俩互相递过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彼此的意图。
从他的意思里,我知道,底下的棒槌肯定不是那么好挖的,其中必有隐情。
还没等我开口发问,事情果然如我所料,从四哥身后出来 ……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四哥身后突然变出了一个锦衣男子。
他旋转着,自土地中而出,就像一个鬼魅注:○1吓尿(cuī)了:东北土话,比喻害怕到小便失禁。
东北管动物的膀胱叫尿(cuī)篷。
○2反过磨:东北土话,意为反应过来。
○3麻麻嘟嘟:东北土话,意为起伏,常用作活物上,比如:‘某人脸上的麻子麻麻嘟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