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瑶不知她的双重暗卫身份,自不觉得依依有错,反而安慰了她起来,我没事,你脸色不大好,让寻香过来,你去休息会儿吧。
奴婢身体好,三天三夜没睡都没碍的,主子就让奴婢跟着吧,依依更加羞愧,恨不得肝脑涂地以表忠心。
舒瑶略略思索便道,也好,待会儿……你注意着点,看看谁有什么异样,都告诉我,我告诉祖母去……舒瑶昨晚睡前就决定将这一切都和陈氏说了,以她的脑袋瓜是不大可能就这么猜出幕后黑手是谁,但祖母肯定可以有不一样的发现。
依依没有再多问,而是点了点头,这也是龙一让她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其实这次能提前发现阴谋,还多亏了秦风,依依恍然觉得那夜龙一来找她,秦风摸过了过来也不是偶然。
她最擅长的是易容术,那秦风最擅长应该就是这种特别的侦查能力了,心细如发,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警觉,这么来说,他不善交际,不善言辞,反倒也没什么了。
近来她确实有些过于放松警惕了,她不能只是挡住明面上的危险,更要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她也该多和秦风学习学习的。
舒瑶睡醒就比较迟了,她吃了早膳,就到陈氏的客院去,老太爷大哥二哥不知在哪儿,童雅和皓哥儿却在,见舒瑶进来,皓哥儿就姑姑,姑姑……地唤了起来。
几下就从童雅的座椅上爬了下来,向她飞奔过来,半路被依依拦截了,也还是睁着虎目灼灼地盯着她看,我乖,姑姑,抱!舒瑶低头在皓哥儿脸上亲了一口,皓哥儿真乖,姑姑最喜欢皓哥儿了……舒瑶拉着皓哥儿往一边的椅子走,目光扫过陈氏,见她还算是平和开怀的神色,心下思量,反正阴谋已经被周允钰揭穿了,倒也不是那么急着让祖母知道,难得出行一趟,欢喜出来,也欢喜回去吧。
不过也才这么会儿时间,总不会还有什么变故发生吧……这么决定了,舒瑶也就彻底放开。
她拉着皓哥儿,俩人亲亲热热地坐一起,吃林嬷嬷端来的热乎点心,一边吃一边聊天,话题东拉西扯,却别样相投,没多久客院里就充满了欢乐的童声和笑语。
童雅也笑看着舒瑶和皓哥儿亲近,不说舒瑶将来的尊贵身份,只说蒋书玴这么疼爱这个妹妹,她都该和她处好关系,更不用说,舒瑶还特别好相处。
拿点好吃的,就能拉着她亲亲热热地一声又一声的嫂嫂唤着,这皓哥儿的贪食没准儿是随了他这姑姑呢。
没多久韩氏谭氏,蒋舒玥蒋舒玢也都过来,一群人聚此,自是要一同去上香,然后就可以归程了。
虽有蒋书玴蒋书玦老太爷早早去上香的地方打点,但等她们到的时候,这佛殿附近还是人挤人的热闹。
女眷或蒙着面巾,或戴着帷帽,将一些探究的目光都挡在轻纱之外,不过只看行头就知道这一家子女眷俱是非富即贵。
陈氏和老太爷上头柱香,随后就轮到蒋书玴和蒋书玦两位嫡系男丁,再是韩氏谭氏,童雅和皓哥儿,随后才轮到舒瑶这个嫡长女。
玢姐姐比我年长,我不好越过她,就和玢姐姐一起好了,蒋舒玥一身略带南地风味的白褶裙,称得她如九天仙子,清冷高贵,便是看不到容貌,都能让人心折在她举手抬足的气韵中。
她挽住蒋舒玢的手,极是亲密的模样。
蒋舒玥这话一出来,谭氏就高兴了,她家爷们是庶子没错,可她家玢儿却是嫡出,年岁又比蒋舒玥大,真要落到最后上香,她便是不敢反驳,心疼是免不了的。
她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挺冷的蒋舒玥,此时还真能明些事理,看她的目光自是柔和许多,觉得以后可以让蒋舒玢和她多接触接触。
蒋舒玢也是一脸感动地看着她,蒋舒玥面上应承,心里却没多大感觉。
蒋舒玢性子太过软糯柔顺,她四叔行商被一书生所救,就执意将女儿嫁给人家,蒋舒玢嫁出去后,也跟着外放,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到四品官夫人的位置,若不是她能生,又背靠着蒋家,可不定能在那书生发迹后保住嫡妻的位置。
其间她们见面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每次见,她都觉得这个只大了她两岁的姐姐,都越来越显老态,跟着外放自是没有京城里舒坦,劝了她几次,都一意跟去,俩人也越发没交情了。
重生之后,她自顾不暇,更没妄图去改变蒋舒玢的命运,谁让她摊上了那么个不着调的父亲呢,拿女儿报恩,这种事说出去都笑掉人大牙,那个书生能熬出头,还不是他们蒋家帮顾的。
她和蒋舒玢一起上香,那么自是舒瑶自己了,她的目光在蒋舒玥身上滑过,心中不由得多想,不过,她也不想随意给人定罪,等周允钰和祖母查清楚了再说。
依依递过来三根点好的檀香,舒瑶接过,想起了昨日的情景,心中感叹,手却没有停顿,举过头顶,虔诚三拜,再递给依依,插了上去。
寻香上前,扶过舒瑶,正要退下,就见一声骤然而起的惊呼声,呀,佛祖显灵了!声音极大,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声音。
依依迅速锁定那惊呼的人,是一个蓝布包头的寻常仆妇,她的手指着大殿中央的几丈金佛,眼中是满满的错愕,还有一丝丝不能错漏的惊慌!在依依锁定她的时候,秦风也摸了过去,狠狠往那夫人后颈一敲,被异象吸引住的众人,都没发觉这个迅速被拉走的仆妇。
舒瑶心中莫名咯噔一下,连忙转头,抬眼望去,随她这般的还有那数百聚在大殿内外,等着来上香的香客们,其中自不乏一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
隔着轻纱,舒瑶都能瞧见,那金佛四周溢开一层金光,仿若显灵,庄严肃穆的嘴角,却似勾起一抹慈和的微笑。
这一景象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等舒瑶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消失了,仿若刚才那一刻就是所有人的错觉一般。
但因为人群中一阵奇异的静默之后,就是骤然而发的一阵阵惊呼,看到这奇异景象的人,还真不少,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唧唧嗡嗡,议论开了,倒地就拜的也有不少人。
而舒瑶这个天降异象的另一主角自也是众人目光和议论的焦点。
这是谁家姑娘?能得佛祖这般青睐……天降祥瑞啊,这姑娘了不得了……帷帽轻纱下的舒瑶,瞪圆眼睛,小嘴儿微张,一副被吓傻了的呆样儿……这……这是……周允钰的手笔?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舒瑶许久才微微闭眼,收起自己的蠢样儿,却也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似乎已经看到无数麻烦像她狂奔而来,而她逃也逃不开。
下次见着周允钰,她一定……一定不要理他了!蒋舒玥也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国之凶兆就这么变成了天降祥瑞了呢,而且还是落在蒋舒瑶身上!韩斯温那个没用的,这点事情都能办不好,还说对她情根深种,此生不改,她上辈子没选他,果然是对的,蒋舒玥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也绷不住地咬牙切齿起来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将祥瑞拿来自己用了!在场唯独没乱的就只有陈氏了,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凌厉和幽深,却当下就示意林嬷嬷去将舒瑶从众人炙热的目光中,解救出来。
但人群已经炸开了,并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这个祥瑞传扬开去,所幸舒瑶戴着帷帽,那些围观的人即便有身份的也只知道是蒋家姑娘,但只知道是蒋家也就够了,蒋家就那几个姑娘,不外乎那些人了。
马车一早就准备着了,陈氏的反应很及时,人群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上了马车,随性的护卫丫头也都被勒令,三缄其口。
任何往外传话的,也不用查,直接发卖了,这是陈氏的原话!不用人提醒,大家都知道陈氏真怒了!这可不是好事嘛,母亲这么生气做什么?谭氏羡慕嫉妒得很,这样的祥瑞这么就没落到她家玢儿身上呢!瑶丫头……不,大姑娘,可真是得佛祖厚爱……凭白得这么好姻缘不说,这还有佛祖降下祥瑞来,她家玢儿就没这个命,这话,她就自己私下里嘀咕,如何都不敢当着陈氏的面说的。
韩氏也羡慕嫉妒恨,带着略有些魂不守魄的蒋舒玥上了马车,蒋舒玥戴着帷帽,她也无从发现蒋舒玥的异状,看她静默无言,也以为她在羡慕嫉妒舒瑶罢了。
什么好事儿,都能落在那丫头身上,可真让人不甘心!韩氏发狠地说着,而后又道,我看她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福分!本就因为婚约而在浪风口尖的舒瑶,又被这祥瑞点了一把火,这下子真成满京城闺秀的公敌了!舒瑶和陈氏一辆马车,原本要爬上来的老太爷,只在陈氏冷飕飕的一眼中,就乖觉地和蒋书玦骑马去了。
☆、28|28舒瑶乖乖坐着,整张脸都写满了愧疚,扫了陈氏一眼,又扫了陈氏一眼,眼睫颤了又颤,却也还忍耐得住,没有像往常那般撒娇,卖乖。
她的灵觉自来灵敏,自是知道何时陈氏肯买她的账。
但舒瑶心中不可避免对周允钰的怨念深深了……说吧,陈氏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神色,淡淡道,她自来心细,联系昨日舒瑶的些许异状,眼前的情况,以及舒瑶羞愧得想哭的神情,就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也就是唯独昨儿一日,舒瑶不在她眼皮子底下,这才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这傻丫头还想瞒着她。
舒瑶听陈氏这句话,就和得了特赦令一般,挪挪屁股就到了陈氏身边,怕被抛弃一般,抱住了陈氏的腰,一阵磨蹭,才响起她娇软的声音来。
她像说故事一样,把昨日的事情,连同当时自己心里的想法,都一一说出来,无半点保留的地方,而后就泪眼朦胧地看着陈氏,一副求安慰求抚摸的表情。
舒瑶觉得自己可委屈了,那周允钰也不把话给她说清楚,让她这么措手不及,祖母都要误会她了……祖母,我以为他已经料理清楚了,今日当不会有事情发生,却没有想到,他会把凶兆换成吉兆……祖母,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啊!陈氏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着思索起来,周允钰的行为其实并不难理解,只需要换一个角度去看就好了,那就是他真的想要舒瑶做皇后。
但这又很难说通,他之前的姿态摆得十分清楚,他看重蒋家,却无意舒瑶,几次明示暗示都想让蒋家主动提出退婚的事情。
蒋言旭虽没有卖女求荣的心思,却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又由太、祖皇帝定下的,这退婚没有一个正当理由,只怕蒋家这一辈的女儿都不好嫁了。
也是她带着舒瑶归京了,蒋言旭和老太爷信她,相信有她的名声在,蒋家女儿因为退婚受到的影响会压得最小,这才妥协的。
故而,陈氏推测,周允钰拿到老太爷送去的那份折子,应该是很高兴的才对,至于剩下的,就是她和萧太后的博弈了。
但……周允钰此时的表现来看,态度简直完全转变,陈氏心中闪过周允钰那张冷沉如冰的脸,难道真对舒瑶动情了?陈氏心中冷嗤,最是无情帝王家,期待周允钰是对舒瑶动情,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这祥瑞的影响降到最低!这个祥瑞确实打她个措手不及,之前布置的手段几乎都用不上了,但这个祥瑞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只看他们谁的手段更高明了!周允钰……想娶她家瑶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祖母……你是没有看到,那金佛泣血……实在歹毒,若不是他,我们如今只怕有更大的麻烦,舒瑶都说不好自己现在是感激周允钰多,还是恼怒周允钰多了,就这么抹去不好吗,还弄出一个祥瑞来……陈氏心中明了,这么听着依旧是惊怒无比,这么歹毒的玲珑心思居然用到她瑶儿身上来了,这是欺她老了吗?不怕,谁欺了我的瑶儿,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陈氏淡淡说着,眸中的杀意却也没有掩饰,她虽未有亲自动手杀过人,但因她而死的人,早已不计其数,她不过安分了这些年,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惹怒她了!嗯嗯,舒瑶连连点头,陈氏是她最亲近的祖母,她自也不怕她散发出来的杀气,只觉得这样的陈氏别样让人信赖,别样风华绝代,这可不是仅仅有容貌就能有的气场!也是他们都误会周允钰了,陶义和龙一只是按照周允钰的吩咐,将那些东西都抹去,将涉及的人全部带走调查,没有其他多余动作。
这些是段之澜被周允钰警告之后郁闷之余一时兴起,要给他这个三哥如此在乎的小嫂子一个过得去的见面礼罢了。
他就不明白了,他这三哥明明恨不得立马抱着美人儿回宫里去,却还磨磨蹭蹭的,看来还是得要他来帮忙!这个吉兆操作得好,肯定能让这冰山开化的三哥得偿所愿的,再不行,他也会帮忙的,就当是当年周允钰给他照顾的回礼了。
段之澜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带着妹妹也上了马车,慢悠悠地往京城而去,他那如凝玉般的手指夹住了段之萱的头发,往下一拉,见段之萱暴躁地取回自己头发,终于温柔又恶劣地笑了,你周家三哥是看不上你了,你还是另找一个吧,他了解周允钰,就如周允钰了解他一般,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那周允钰就是看似绝情,更极难动情,可一动情就是痴情,轻易不会改变。
其他女子妄图扎进去,搞不好是什么下场,这也是他难得还算顺眼的妹妹,给她一个忠告了。
嗤,段之萱摸了摸自己被扯疼的头皮,轻嗤一下,扬起脑袋傲慢地道,我才没看上他呢!她看上的另有其人,皇帝那种生物,她本来就不喜欢,谁爱要谁要去。
段之澜突然往后一躺,整个人都落在大红的锦被上,称得他越发肤如凝玉,美不胜收,他张开了手臂,将段之萱挤到嘎啦角落去,美丽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情极为闲适地道,冰山一般的周三哥都有喜欢的人了,我要不要也找一个玩玩?段之萱悄悄地扫一眼段之澜,不敢搭话,但她心里满满都是对那个可能被他大哥看上的人的默哀,她根本没办法想象,这么扭曲的大哥能喜欢上什么人,而被他喜欢上的那个人估计更可怜……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段之萱保证,她绝对没有比现在这个时刻更虔诚地念佛了!*皇觉寺离京城并不算远,何况周允钰在舒瑶身边还有人,事发没多久,皇宫里刚刚下朝的周允钰就得了消息,当下就摔了茶盏,要他多事……他锁着眉头,段之澜就是一个性格诡变的野狼,拥有当世奇才,却极难驯服,这还没真正入京呢,就给他惹麻烦了。
他都可以想象此时的舒瑶该怎样怨念于他了。
走,去寿安宫!周允钰深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现在正流言四起的时刻,他不能再迟疑,不然该给暗中那些觊觎舒瑶皇后之位的人可乘之机了!萧太后身在后宫,可是她想知道的消息,半点也不比任何人慢,她指尖轻点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太后口中的她,自是陈氏,她以为这祥瑞是陈氏的手笔呢。
她和陈氏一样,都将彼此看成这场婚约里博弈的对手,她尚还无法预料到,半路里多出了一个重生的周允钰来,论起手段,丝毫不必她和陈氏差了。
萧太后思索着,就见宫人来报周允钰进来了,萧太后眉心微微一皱,发生这祥瑞的当下来,周允钰就这么来了,由不得她不多想一些。
让皇帝进来,她此时所处的是寿安宫的一个偏殿里,隔壁是她时常礼佛的小佛堂,这个馨室则是用来抄写佛经,偶尔煮煮茶,皇帝上完早朝,她也才上完早课不久。
周允钰路过小佛堂时,神色微微一凝,似比之前又冷上几分,他有些唾弃自己,都活过一辈子了,居然还有些看不开,小佛堂里供奉的除了一尊菩萨,还有他七弟的牌位。
给母后请安,周允钰微微低头,态度一如既往,生疏而客气,打开的矮窗斜射进来的阳光,正好落满他的一侧身体,金光熠熠,却也越发显得另一半黯淡沉默,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坐吧,皇帝过来可有事?萧太后指了指她身前的位置,素手轻抬开始煮茶,神态极为闲适,可是话语却一如既往地直入主题,好似他们母子除了说正事,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七弟的死,是永远横亘在他和母后之间的隔阂……而当年他在西北打战的时候,他七弟可没少往那里派刺客,他能在生死间幡然醒悟,也有他七弟几分功劳的。
归京之后,下毒,刺客,更没少过。
将他们推到他死我活地步的,从不是他,而是那个让母后至今耿耿于怀的七弟啊!以前的周允钰可能还会觉得难过,现在,他更多的只是叹息而已。
上辈子母后直到死前都不能原谅他害了他七弟的事情,这辈子也怕也不可能,曾经很奢求的一切,此时换一个心境,却觉得无所谓起来。
想来母后也已经得到皇觉寺里的消息了,周允钰从不小看他这个母后,他父皇能成事,他母后绝对功不可没,尤其是这两年,他登基知道,知道了更多关于当年事变的内情,依旧不算多,却足够知道他母后的手段。
他抬手接过茶水,并不喝,而是仔细地赏玩起来,他想起昨日在*那里,舒瑶喝过的茶杯,被他一用力,捏碎了……也不知今天这茶杯能坚持多久……他话语冷静无多少起伏,神情却是难得的认真和诚挚,这辈子娶舒瑶,他不是被逼无奈,而是心甘情愿,甚至……迫不及待!趁流言越传越乱,被有心人利用之前,我打算直接下旨,迎舒瑶进宫为后,周允钰在面对亲人亲近的人时,很少用朕这样的自称,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这样独绝的称呼。
萧太后停下了煮茶的动作,手一扬,宫宇内外所有伺候的人,都自觉退了出去。
而她看着周允钰的目光,已经完全从淡淡,变成了冷凝,按理来说,她该高兴才是,但周允钰如此突然的大转变,她不免想到了许多许多。
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说说看吧!萧太后几乎气场全开,话语落地有声,冷凝的目光似想从周允钰脸上身上发现他更深层的目的来。
他是要拿这婚约,来和她做什么交易,达成什么目的吗?周允钰却突然觉得想笑,眼前的人是该对他不信任到了什么地步,要这么怀疑他的话,怀疑他的真心,母后觉得我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萧太后皱眉,周允钰嘴角溢开的那抹冷笑,她觉得极为刺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很清楚这已经不是那个她说什么就什么的乖儿子了,他是如今大虞的皇帝,那场皇权博弈里最后的胜利者,她努力许久,让自己的话别再那么冷硬,舒瑶是个好孩子,值得你倾心相待,我不希望你将不该有算计,放到她的身上,说到舒瑶,萧太后和周允钰的脸色都不自觉缓和了一些,周允钰收回嘴角那抹戏谑般的冷笑,淡淡问起,母后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舒瑶……虽然他也觉得舒瑶值得所有人喜欢,但萧太后或许日后会真心喜欢舒瑶,但一开始却不会只是因为这些,这个问题,他其实想问很久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萧太后眼中浮现一抹伤痛惋惜的神色,但看周允钰坚持的神色,她还是提了几句,以周允钰的本事,有她提点,自会知道的,当年她和云氏前后怀孕,她提前一个月发动,在产房里难产,生死不知,是云氏不顾劝阻,一意进入产房,揪出那个企图让她一尸两命的歹人,一句一泪求着她振作起来。
她安全生下了周允钰,可是云氏却动了胎气,她脉息异常,直到生产,才发现,她怀的不是一胎,而是龙凤双胎,可最后只有男胎的蒋书玴活了下来,那个女胎却因为太久没能出生,窒息而死。
直到去世前,云氏都极是喜欢周允钰,几乎是将他当成她那没活成的孩子来疼,而萧太后如今这么喜欢舒瑶,一意要将舒瑶嫁给周允钰,未尝没有将她当成当年那个孩子来补偿的意思。
是你云姨救了你和我的命,瑶儿是她亲手托付给我的,我如何能不对她好呢?萧太后眼中闪过点点泪光,转瞬消散,她和云氏是真的好,云氏为了她可以拼命,她又怎么能在她走了之后,不照顾好她担心的孩子呢。
周允钰低头,他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件往事,您该告诉我的,难道在您眼中,我就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吗?若他上辈子就知道这事,他和舒瑶之间是不是会不一样。
萧太后没有错漏周允钰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她有些不明白这伤痛的缘由,但等她去探究,周允钰那一闪而过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第一次觉得她看不懂她这个儿子了,或许,她就从没懂过他。
我是真心想要娶舒瑶,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因为局势,周允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再次认真地对萧太后说道,他肯到这里来一趟,就是不想萧太后想太多,而横生波折,但是现在看来效果不大。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母后只怕也没有怎么了解过?在她心中,他应该是一个为了皇权不折手段的无情之人,就和历代所有皇帝一样。
那就下旨吧,婚期……不要太匆忙,莫要委屈了瑶儿,萧太后在说这话前,脑中闪过千般想法,但她仍相信,在这后宫里,有她看着,如何都不会让舒瑶受委屈的,至于她这皇帝儿子所说的话……且看着吧!*马车到了蒋府,舒瑶才从陈氏怀里爬起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治愈了,她有祖母,她怕什么?她还不知道远在皇宫里的周允钰,已经在亲自起草迎娶她为后的圣旨了,就是陈氏也不可能预料到他的动作会这般快,也是因为她对周允钰的认识大半还停留在他未重生之前的那种稚嫩印象中。
下朝归来的蒋言旭和终于得一日沐休的蒋言昪一同在府外迎着他们,见下人中莫名的拘谨,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陈氏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又觉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
父亲,母亲归来辛苦,该好好休息,蒋言旭虚扶着老太爷往里走,老太爷十分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忍了又忍才没甩开他,而蒋言昪则是嬉皮笑脸地扶住陈氏,又逗趣地拍了怕舒瑶的帷帽,十足的顽劣,告诉三叔,皇觉寺好玩吗?舒瑶和蒋言昪相处了快三个月,自也不见外,还行吧,景色不错,可惜三叔你没赶上……小丫头都知道淘汰你三叔了,蒋言昪又要伸手去拍舒瑶的帷帽,就见她十分可怜地缠住陈氏的手臂,明目张胆地告状了,祖母,三叔欺负我……蒋言昪在陈氏冷冷的目光中,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而后又嬉皮笑脸道,母亲知道,我最疼瑶丫头了……近日走了一趟外差,顺路买了一堆好吃好玩的,一会儿就给送紫萝院去……舒瑶眨了眨眼睛,可惜道,还没送啊……陈氏无奈摇头,她也知道舒瑶和蒋言昪是故意如此,让她开怀的,她拍了拍舒瑶的手,看向了众人,言旭和言昪,还有书玴都到沅安堂去,我有话和你们说,其他人就都散了吧,陈氏那冷静自持的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所有的一切,让心有猫腻的人,凭的一凉,不知如何自处了。
蒋舒玥手心手背都是汗,但仔细思索,她又觉得自己没留下什么痕迹,陈氏没道理怀疑到她的身上才对,而且舒瑶不仅什么事都没有,还凭白得了一个祥瑞……她心中忐忑不安,很想去韩侯府见见韩斯温,质问他为什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但又知道这种时候,她如何都该安分,多做多错,她不能自露马脚了。
凶兆之事,周允钰觉得是京城里的其他觊觎后位的家族,如此设计的,陈氏却觉得是蒋府中出了纰漏,她自半年前还未归京时,就暗中加强了对京里消息的掌控,回来之后,更不曾半点放松过。
能在她如此缜密的把控中,还能把计谋算到舒瑶身上的,只能是她灯下黑的自家人了。
沅安堂外院厅堂上,上首左右陈氏老太爷坐着,蒋言旭和蒋言昪分两侧对坐,蒋书玴送妻儿回院之后,便过来了,舒瑶也没回自己屋里,她安静地站在陈氏身后,她得看着她祖母,不能让她被气坏了!他们就这么静坐了大致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其间就是舒瑶和向来嬉皮笑脸的蒋言昪都不敢相互说笑了,陈氏气场全开,生起气来,那是十分十分的可怕的!烟儿,让书玦将人带进来!陈氏缓缓睁开眼睛,轻语道。
是,林嬷嬷退下,随后不久,蒋书玦走在前面,秦风和另一护卫提着一个蓝布包头的仆妇,就是那个在大日如来佛殿,最先发现异象,引导众人去看的那个妇人。
都招了吗?陈氏语气依旧冷淡,可微凝的气场,却让人忍不住提起心来,再不敢单纯地觉得有如此气场的,会只是一个深宅老妇,年岁已高,含饴弄孙为乐。
招了,蒋书玦脸上也没有往日的纯良正气,微凝的眸光和此时的陈氏极像,他简要地将那妇人招供的话,重述了一遍,而后又说了一些,他依陈氏之命,查到的一些东西,这妇人夫家姓莫,一家五口,在城西老巷经营一个豆腐摊子,长子在外行商,幼子年前才考上的童生,次子游手好闲,惹事不少,近来和一个富商家公子争一戏子,将人打伤,正四处奔逃,三日前被抓住,差点被打死,临危之际,是他对门的一个在韩家为奴的青年救下他来!那妇人全身上下无半点伤痕,可全身像是抖筛糠子一般,仿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看到蒋书玦三言两语就将她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她就知道她招惹了一群她祖宗十八代都不能招惹的人物了。
而蒋书玦的话还没有完,他自小的好人缘也不是白得的,京城上下,无论王孙公子,还是三教九流都有和他私交甚好之人,他想要知道这妇人家的情况,实在简单。
但他此时心中依旧憋着一股怒气,这般恶毒的手段用在他最喜爱最亲近的妹妹身上,他只觉得自己无能无比!那青年是韩家别庄里一个护院,可是……他最小的幼弟,却是韩家孙辈行七韩斯温的书童,那书童在五日前见了那青年,三日前和两日前又分别在南城戏院和东来客栈各见了一次,正好和谋算的时间吻合……而他们决定在昨日前往皇觉寺之事,也才不过三日前清晨,陈氏让人高知他们的,所以韩家韩斯温只是执行者,真正要害他妹妹的,还有他们蒋家自己人!这才是真正让他愤怒的地方,蒋家有陈氏和老太爷看着,兄弟间的龌龊极少,从不容许有这样自相残害的事情发生。
韩家欺人太甚!蒋言旭一拳头砸在椅子的扶手上,嘭的一声,可见是怒到极致了。
陈氏冷冷的目光扫过蒋言旭,蒋言旭随即收敛了怒气,解释道,孩儿失态了!书玦,继续说!陈氏除了嘴角一抹冷笑,姿态依旧优雅入骨,却隐约可以察觉有一股更大的气势在她体内酝酿,只等着爆发的那一刻。
别气坏了身体,老太爷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陈氏冷冷的一瞥中,闭紧了嘴巴,他知道这是被迁怒了,或者说,陈氏从未忘怀过当年那些事情才对。
舒瑶也有些担心陈氏,但她很乖觉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走上前去蹲在陈氏身前,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凉的手,然后展露她最可心的笑容,无声地说,她还好好的,不需要那么生气的。
陈氏目光扫了舒瑶,终于有了些许缓和,而蒋书玦也接着往下说他查到的东西,他和秦风快马回程,加上陈氏又多给了他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已经很足够了!孙儿排查了府中十日内的出府记录,从面上看并无特异的地方,蒋书玦冷声说着,那人藏得越深,他就更觉得可怕,孙儿又查了府内不在记录的厨房采买人员,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一番拷问,唯一异状就是负责采买的林四娘在七日前采买时比平时多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绕过了平日常去的南菜场,前往了西菜场,三日前又是如此……还狡辩说,是一些果蔬不新鲜,但南菜场都是供给官宦人家,只有西菜场的不新鲜,哪里有南菜场不新鲜的道理,这是想欺他不理俗物吗?随后他就抓了她拷问,果然……我一朋友帮忙查到,有人见到她在一个小客栈里停留了几刻钟,而那个小客栈是韩斯温他娘刘氏名下的嫁妆之一,果然是出了内贼啊,他多想是他冤枉人了,可事实就是这么的让人心寒。
蒋书玦也不再吊胃口了,林四娘一直在大厨房里工作,但她的女儿小燕却是四妹妹的贴身丫鬟。
玥儿?蒋言旭极是惊讶,和韩家扯上关系,他就猜测和韩氏脱不了关系,却没有想到会是他那美若天仙的二女儿。
这三年来,蒋舒玥对他嘘寒问暖,他极是喜欢这个女儿,一直不肯松口退婚,也是有顾虑到她将来的婚配问题的,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对付她的嫡姐……是四妹妹,蒋书玦也觉得心寒,虽不是同胞兄妹,可是他也没有亏待过她,不说有求必应,可是有好东西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过她。
随后他又将原本蒋舒玥要在舒瑶身上所使的歹毒手段一说,就是向来面瘫的蒋书玴都变了脸色。
金佛泣血,国之凶兆,不说这样的罪名,舒瑶承不承受得起,她身后的蒋家绝对承受不起,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会如此鬼迷心窍,做出这般的事情来。
至于凶兆变祥瑞,孙儿又查了昨日前往皇觉寺的所有香客名单,尚还为查出是谁发觉了,如此改天换日的,蒋书玦极度怀疑是他那日在柳树下碰见的那个人,就他本身的气韵来说,极是不凡,还能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于寺中,更让他认可了他有这本事。
将她带上来,陈氏对蒋书玦目露赞许神色,这个孙儿要比他父亲要精明清楚得多,即便没有书玴身上世袭的爵位,也会自己出人头地,不需要多担心。
其实在蒋书玦开始一一禀告陈述之前,蒋舒玥就被林嬷嬷带来了,丝巾绑在她嘴巴上,两个仆妇押着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她一开始还挣扎得厉害,后来却半点动作也无,心也随着蒋书玦的话,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上辈子就知道这个二哥是个有出息的,可是却万万想不到,他会将本事用到她的身上来。
她已经避开了所有可能露马脚的地方,甚至连韩氏都没有告诉,却还是栽了,若是已经拖了舒瑶下水,她也算值了,可没有,不仅让舒瑶得了大便宜,还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她实在不甘!她不信老天爷让她重生,就是让她这么收场的,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林嬷嬷解了她蒙嘴的丝巾,才让仆妇押着她上前,临到厅堂时,她一用力便挣脱了仆妇的束缚,那些仆妇得林嬷嬷示意,也没有再上前。
蒋舒玥扬着一张素净美丽的脸庞,带着点不屈的傲气,丝毫不见狼狈,款步走了进来,这个外院厅堂里,聚齐这蒋家目前最有权势的所有人,但都到这种地步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孙女儿舒玥见过祖父,祖母,父亲三叔,大哥二哥……哦,还有大姐姐,蒋舒玥没有丝毫收敛自己对舒瑶的鄙夷,以及那些曾经隐藏得深之又深的嫉妒和恨!凭什么同为蒋家嫡女,她是九天凤凰,人人称颂爱戴的贤惠皇后,而她却是一深宅夫人,常年不见丈夫,只是与男仆偷个情,都能叫歹徒撞破,含恨而死!她有多鄙夷舒瑶,就有多羡慕于她,在死前的那一刻,她就想着若有来生,定要踩着舒瑶,夺过所有属于她的一切。
舒瑶站了起来,回到陈氏的身后,她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蒋舒玥眸光中丝丝难以忽略的针对她的恨和鄙夷,她回京之后,与她的交流甚少,也不知这恨是从哪里来的。
孽障,还不跪下!蒋言旭喝道。
在场就没一个蠢的,蒋舒玥即便多了她那荒唐的上辈子,也尚无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妖,尤其是已经被蒋书玦揭了那伪善的表层了。
父亲,玥儿不觉得自己有错,蒋舒玥咬着嘴唇,强忍住陈氏目光中那股从心底发寒的下跪冲动,大姐姐……蒋舒瑶她根本做不好一个皇后,她又蠢又笨又懒,即便做了皇后也不可能光耀门楣,福遗我们蒋家的,无宠无子,有贤惠名声又如何,下一代皇帝还不是别人的孩子?而且,陛下根本就不喜欢她,他喜欢的人是我,只有我才能抓住陛下的心,才能让我们蒋家一跃成为京城里的超等家族,众人看着蒋舒玥都觉得脸皮疼得很,究竟是怎样奇葩的脑袋,才会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舒瑶也觉得大开眼界,估计这就是祖母曾经告知过她的所谓奇葩了,当时祖母是怎么说来着,哦,她说,遇着这种奇葩,不用说理,直接用武就好了,因为跟他们说理,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但蒋舒玥说的话实在理智气壮,舒瑶也不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又蠢又笨又懒……她不过是爱睡觉了点,爱美食了点,而且她天生就没陈氏她们聪明,这也不该是她的错吧……陈氏似能感觉到舒瑶那若有若无淡淡的委屈,她转过头极认真地看着舒瑶说道,你很好,她才是蠢的!舒瑶自己还没点头呢,老太爷,她三叔,大哥二哥都点头着看着她,极是认同。
舒瑶瞬间就开怀了,蒋舒玥怎么看她,她一点都不在意,重要的是,她在乎的家人怎么看她,尤其是她祖母,能得她祖母一句很好,她觉得今天多吃几口饭了!蒋舒玥一口血呕在喉咙中,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烟儿,陈氏唤了一句,极为了解陈氏的林嬷嬷,就从后堂里取出一支陈氏旧年用过的皮鞭,她已经很久没动用过这东西了,看到这皮鞭的老太爷,眼角一阵抽搐,却也还是绷着没有说话。
陈氏站了起来,蒋舒玥心中尖叫着要避退,可是理智又觉得陈氏不可能对她怎样,或者说,不可能亲手对她怎样!但……撕拉……一皮鞭破空的声音传来,就是她手臂上衣服撕裂的声音,两辈子从来没受过任何皮肉之苦的蒋舒玥,她蒙了,陈氏……她真的打她了。
我告诉你,舒瑶即便懒不聪明,也胜过你千倍百倍,随着她话落,又是一皮鞭,在蒋舒玥身上撕开一长条,隐隐约约可见猩红,她没有任何留手,论起绝情无情,她也胜过千千万万的人。
蒋舒玥在她看来,也只是和普通人有点不同罢了!你凭什么和我的瑶儿比,你连瑶儿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陈氏鲜少骂人,但骂人的功力绝对不差,比起*上的疼痛,陈氏的话语更让蒋舒玥难受,她居然连舒瑶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我不服,我不服,蒋舒玥一边翻滚着身体躲避陈氏的皮鞭,一边叫嚷了起来,半点不见之前进来时的仙气儿了,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我不服!舒瑶母亲能拿命去救太后,你那贪生怕死的母亲能吗?陈氏一眼就看出蒋舒玥真正不服所在,蒋家……蒋家算什么,你以为是蒋家的女儿就够让太后坚持这么多年,非要舒瑶不可吗?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这么好命,我就不可以!蒋舒玥哭了,泪眼混着疼痛出的生理鼻涕,又可怜又惨不忍睹。
那我就送你去投胎,看看你能不能换一个好命的人家!陈氏丢下了皮鞭,脸不红气不喘,淡淡看着她,语气甚至说得上温柔,可话语却让人凭的生寒!蒋舒玥不敢再反驳了,她怕了,陈氏真的可能杀了她的,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让她体会到陈氏的可怕,可是她更不理解,这么可怕的陈氏,为什么在京城里会有这么好的名声,两辈子都是如此,就是她那曾经最严谨苛刻的婆婆,说到陈氏都会叹一声好。
蒋言旭虽然也恨不得没有这么个心肠歹毒的女儿,可是毕竟事情没有发生,还没到真要杀了她的地步,不由得唤了一句,母亲……陈氏淡淡地收回目光,也没去看蒋言旭,将四姑娘送回牡丹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去看她!蒋言旭松下心来,陈氏总算真没想把人弄死,又见陈氏说道,至于……韩家,就交给你和书玴去处理,蒋家还没落魄到什么人都能来咬一口!蒋言旭和蒋书玴连忙站起来,点头称是,对着蒋舒玥,他们还会顾念着十多年的骨肉亲情,但对着韩家就没这情分了!蒋书玦也暗自思量,该怎么给韩家一个教训,尤其是那个与蒋舒玥狼狈为奸的韩斯温。
书玦留下,其他人都散了,陈氏低下的眸光扫过已经吓傻的蒋舒玥,那了然的目光让蒋舒玥一阵胆寒,她发现了,她发现了!她绝对发现了她的秘密了!这才是她不杀她的真正原因!才不是因为什么骨肉亲情,血脉羁绊……在她控制不住,想要尖叫的时刻,林嬷嬷上前,捂住了她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声,让仆妇利落得把她押了下去。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继续和蒋书玦说话,却是要他处理关于祥瑞的事情,当年蒋书玦从青州城归来,陈氏陆陆续续就将一些门路放到他手中,让他历练,很多事情上,他处理起来,甚至比林嬷嬷要得手的多。
但他们话才说到一半,就见林嬷嬷略有些慌张地进来,常年跟着陈氏,林嬷嬷平日里最是淡定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让她惊慌的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宫里有消息说,皇帝自下朝之后就去了寿安宫,而后内务府和天鉴司里就开始忙碌了,这……这是……这千万不要是她猜想的那样啊,皇帝和萧太后达成一致,天鉴司和内务府又有动作,可不就是要赐婚的前奏嘛!☆、29|28林嬷嬷说着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极为担忧地看着陈氏。
就是一直当小透明的舒瑶也要傻了,林嬷嬷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要是还想不明白就真的傻了。
陈氏不怒反笑,动作倒是快,是我小看他了!祖母怎么办,要不要……要不要我装病?舒瑶急的就差团团转了,小脑袋瓜也难得动了起来,可是想出的主意实在不怎么样。
陈氏凝眉随后看向了蒋书玦,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先缓一缓,想办法拖住天鉴司,我这就进宫一趟!我呢,有什么我能做的吗?舒瑶咬着嘴唇,总觉得她这个当事人也该做点什么。
你昨夜没睡好,回紫萝院里休息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就帮祖母抄抄佛经,陈氏将手贴在舒瑶温热的脸上,对上舒瑶明亮清澈的目光,心中一再涌起的戾气也终于散了去,人到晚年,能多了舒瑶这样美好的羁绊,对她来说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舒瑶顺势投到陈氏的怀里,喃喃语道,我一点儿都没在意她的话,祖母也莫要气坏身体,瑶儿会心疼的,很心疼,很心疼的……我知道了,陈氏拍了怕舒瑶的后背,谁说她的瑶儿傻,最是通透灵秀的孩子不过了,舒瑶若是能保持这样的秉性,无论身处何方都会过得很好的,这一点她从来不怀疑,只是她想的并不只是舒瑶过得好而已。
蒋书玦也一脸担忧地看着舒瑶,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舒瑶就要被恶狼叼走了,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舒瑶的头发道,担心什么,有祖母和你哥哥们呢。
目送陈氏和蒋书玦离开,舒瑶才在几个丫鬟的陪伴下,就要回紫萝院去,可半路上就遇到韩氏身边的一等管事丫鬟,她父亲的房里人芙雁了。
大姑娘,夫人请您到荣华院一趟,芙雁蹲膝行礼,脸微微侧着,隐约可见一个鲜红的掌印,想来是被人迁怒了。
看来韩氏是知道蒋舒玥的事情了,可还有脸来请她,看来这母女是真没把她当大房里的嫡长姑娘看了,她原也没期望能和她们相处得多好,但也没想到如今这种地步。
祖母告诉她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十倍还之,否则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越发没完没了了。
舒瑶抖擞了一下精神,她没想十倍还之,但也不会龟缩起来,一味逃避,淡笑道,也好,我正也想去找母亲呢。
依依和寻香继续跟着舒瑶,寻梦和寻翠在严嬷嬷的示意下,分别往沅安堂和勤仁院的方向去,陈氏虽然进宫去了,但老太爷还在,勤仁院里即便没找着世子爷,世子夫人肯定也在的。
舒瑶向来走得慢,那芙雁回头看了她好几次,也没敢催她,等她们慢悠悠走到荣华堂的时候,韩氏已经摔了好几个茶杯了。
见过母亲,舒瑶在依依的搀扶下,款款行礼,嘴角浅笑,行动优雅,让人赏心悦目之余,愈发有如沐春风之感,极难讨厌得起来。
但这是针对一般正常人来说,韩氏只觉得刺眼无比,在她面前的舒瑶,简直就是云氏的翻版,当年她有多恨云氏,现在她就有多讨厌看到舒瑶。
你可知玥儿为何会被老夫人关起来?韩氏冷着一张脸,虽是问话,语气却更像是在质问,而隐隐闪烁于眸中的,正是不久前舒瑶才在蒋舒玥眼中看到的,嫉妒和恨!蒋舒玥嫉妒和恨她,她脑回路拐几个弯儿,或许还能理解,但这继母……难道她和蒋舒玥母女连心,故而也这般看她。
舒瑶微微垂下眼帘,柔声回道,许是哪里让祖母不高兴了,舒瑶也不晓得的,要不我帮母亲去问问?舒瑶有一双天然明丽而干净的眼睛,此时就是依依等人若不是知道内情,也绝对无法察觉,她在说瞎话,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那种。
你真不知道?韩氏果然有些半信半疑了,可原本一直酝酿着要爆发的怒火,随着舒瑶这个不知道,她也不知怎么爆发出来了,呕着气,似乎也只能慢慢往内里憋回去,别提多难受了!舒瑶真不知道,我以为母亲让我过来,是荣华院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要给舒瑶呢,舒瑶依旧软言软语,她自没有陈氏的那种战斗力,但她这种奇异的歪楼能力,也不是别人轻易能有的。
荣华院的奶糕火候很到位,不过甜味不是那么足,下次多加点蜂蜜,会更好吃的,韩氏心里对蒋舒玥被关起来的事情本就担心得很,却见舒瑶在那里细数着荣华堂的小厨房里,哪些哪些好吃,还十分友善地提出改方子建议,她只觉得哽在胸口的那口气,渐渐变成了一口血了。
说着舒瑶还用手帕取了一块放在座椅边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好似韩氏真就请她过来吃点心的一般。
吃完了,舒瑶还嫌气韩氏不够,又感叹了一句,此时要是有一碗杏花蜜茶就好了……韩氏一脸牙疼地看着舒瑶,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丫头这么让人头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嫡长女在继母的院子里,连一碗茶水都不让喝呢。
要你们什么用,都不知道给姑娘上茶吗?韩氏自无法对着舒瑶发作,可是却起身狠狠扇了她身侧不远的芙雁一个耳光,响亮之极!芙雁似完全没料到韩氏的发作,根本反应不及,摔倒在地上,若不是反应及时的依依,怕她牵连舒瑶,半扶半推了她一把,她的额头没准就磕到桌角去了。
芙雁捂住脸,没敢反驳,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被打耳光了,第一次是因为蒋言旭要打韩氏时,她替韩氏挨的,这次却真是韩氏亲手打的她。
她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让人上茶。
不用了!舒瑶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神情未变,可眸中也有冷意,荣华院的杏花蜜茶,没有沅安堂的地道,祖母早就让人备着茶水等我呢,点心也吃了,母亲要是没事,舒瑶就回去了!韩氏时想要她给蒋舒玥求情的吧,可有她这么求人的吗?慢着!韩氏一时被心中的恼怒冲昏了头脑,此时舒瑶要走了,她才想起正事来。
母亲是想留舒瑶吃饭吗?可是祖父方才还让人叮嘱我,他买了京城里最地道的烧鹅,让舒瑶一定过去呢,舒瑶不快不慢的语速,却奇异地很难让韩氏□□话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韩氏淡定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差点忍不住想破口大骂!母亲是也想吃吗?那我和祖父说说,让您也过去吧!舒瑶嘴角露出微笑,十分和善,十分替韩氏着想,祖父最和善了,一定会愿意请您也过去的。
韩氏正忍不住要爆发,就见守门的丫鬟,掀开帘子进来,禀报道,老太爷身边的长随杨伯过来,说是老太爷找大姑娘了。
舒瑶又笑了,看来祖父已经让人买回来了……母亲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韩氏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几个字,你过去吧,我就不去了……无论陈氏还是老太爷,她一个都惹不起!舒瑶微笑着行礼离去,目光扫过低垂着脑袋的芙雁,心中怜惜是有,但也没到会为她出头的地步,而且她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何况,刚才韩氏的那一巴掌是狠,却毕竟是一个深宅妇人,能有多少气力,还不至于到将她整个都扇出去的地步,舒瑶也不管她或者是她们是有什么样的算计,但她绝不会轻易参与进来。
她还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呢,怎么可能去管父亲房里的事情。
姑娘刚才没管,是对的,那芙雁也不是个简单的,严嬷嬷一直在旁边看着,见舒瑶没吃亏的地方,就由着她发挥,但该提点的地方,她还是得说。
她们款步离开荣华院,半路还遇着亲自赶来的童雅,又转道去了勤仁院,和皓哥儿玩了一会儿,才回她自个儿的紫萝院。
一回院子,一个金色的团子就飞奔到舒瑶的脚边,可喜欢舒瑶的抚摸了,而原本有些郁闷的舒瑶,也被粘人可爱的年糕治愈了。
陈氏在宫里被萧太后留了饭,这才出了寿安宫,一直扶着她的林嬷嬷,可以算是为数不多里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她能感觉得出来,陈氏的心情,很不好,极度不好。
以她对陈氏的了解,不觉得她会在和萧太后的交锋中,落到下风来,但,她这是为什么,她又真不明白了……寿安宫转出宫的道,会经过御花园的东南一角,她们转过道去,就见一明黄色的身影,站在一水榭前,远远地看着她们。
而且已经有一个小太监,在路边候着她们了,摆明了就是来请陈氏过去说话的,陈老夫人,陛下这边有请,小太监恭敬地说着,甩着浮尘给陈氏引路。
陈氏抬起眼帘,极冷的目光似和那边同样冷沉如冰的眼神对上了,陈氏心中嗤笑一下,她还真是看走眼了,罢了,就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
☆、30|28当陈氏走到水榭后,陶义就带着一干太监宫女连同林嬷嬷都远远避退去,三面临水,来路又有陶义几人守着,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谈话会被什么人听到。
臣妇参见陛下,……陈氏要行礼,就被周允钰虚扶起来了,你是瑶儿的祖母,自也是朕的长辈,勿需多礼!周允钰的声音雅淡,但在他唤起舒瑶时,还是让陈氏感觉到一种极为强烈的占有欲,这着实有些出乎陈氏的预料。
臣妇不敢,陈氏这么说着,却也没有继续行礼的意思,承受着周允钰满身的皇权威赫,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即便她之前要参拜他,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就低人一等了。
周允钰在陈氏见萧太后的时候,也才拿到几日前让人去查的陈氏宗卷。
名门之后,饱读诗书,一言一行都被京城里的妇人视为典范,对内贤惠诚孝,对外乐善好施,名声极好,这么一看就是一个较为出色的平凡妇人而已。
可这样平凡的妇人,真能让他母后这么看重,尊敬,能让舒瑶那么崇拜,信任?对着这样毫无破绽的宗卷,他突发联想,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性别有旷世奇才的隐世谋士,那个推动十年前那场政变的真正功臣,或者说真正推手!那个让他外祖父也心悦诚服的人!初一联想到时,他觉得自己简直异想天开,可是他不是只活了这二十多年,他还有上辈子掌控大虞命脉的四五十年帝王生涯,在偶然得知这个旷世奇才时,他曾经耗费极多人手,想要去寻这个隐士,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好像那个人在那场政变成功之后,就那么凭的消失了。
不死心的他,还一一排查了当年出色或不大出色的各个家族的俊杰,倒是让他发掘出一些人才来,可还是不是他!可若是那个他,其实是她呢!他可从未将目光放到深宅妇人身上去的啊!不可思议,却也能解释通许多,他曾经也不甚明了的问题。
比如上辈子的舒瑶,应该是史上最懒最不管事的皇后了,可是她在外名声却极好极好,便是偶然出现一些不利她的风言风语,没等他行动,也都极快速度地湮灭,这是不是也是陈氏作为呢。
比如当年他在祁水一役,身受重伤,失踪了一个多月,养伤归来,本以为京城里该乱了套了,可是除了出动了极多的人马,四下寻他,京城里依旧稳如泰山,他以为是他提前部署得当,但真的只是这样吗?这其中是不是陈氏也插了一手?若不是他两辈子前后联系了这么多,他都不会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当来,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还能不让当时的他有所警觉,这真是一般妇人能做到的吗?他以为自己活得还算精明,却还是有这么多如今才恍然发觉的地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对的。
心中滑过如此种种思绪的周允钰,是半点不敢小看陈氏的了,他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他看重和欣赏所有的有才之士,这一点,如今还是没有改变,甚至更加渴望。
朕会下旨在六月初六,迎娶舒瑶进宫,对着陈氏,他没有遮遮掩掩,虚与蛇尾的必要,单刀直入,或许还能得她一分好感。
陈氏嘴角牵起淡笑,眸光微微抬起,却不与周允钰对视,而是一转头看向了水榭边池塘里的一簇簇绿荷,陛下昨日也在皇觉寺吧,听瑶儿说,她在竹苑门口还巧遇了陛下……陈氏的声音轻柔舒缓,好似一般人家和小辈闲聊的妇人一般,却依旧让周允钰凝眉了再凝眉,那么……陛下也见到明觉大师……哦,不对,应该是萧家三十年前出家的十四爷,萧奇杋才对。
她心忧舒瑶的身体,这才给了萧太后这么大的空子,若换成她是萧太后,她也不会放过,可是这种被戏弄的感觉依旧让她愤怒,但这种愤怒,更不及心中的失望!所以,现在也别怪她给周允钰软钉子碰,她心中憋着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呢!臣妇老眼昏花,居然识不得当年名满京城的萧十四爷,真是罪过!周允钰也明白自己这是撞陈氏枪口上了,但他也终于清楚,上辈子为何陈氏会妥协,让舒瑶进宫来的,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陈氏对舒瑶是真的好了。
他心中感叹,但也不想让陈氏继续误会下去,我和舒瑶确实是偶遇……他原本就无和舒瑶相见的打算的,只是遇上了,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而这种失控的感觉,他也只在舒瑶身上体会过。
他即便专程去见了明觉也无可厚非,他外祖萧家对他不错,他去看看萧外祖记挂的小儿子,也没什么不对的,但更多的,他还不能让陈氏知道。
昨日不仅朕在皇觉寺,西南王段之澜和明萱郡主也在皇觉寺,至于祥瑞的事情,也是他自作主张弄出来的,朕会亲自教训他!周允钰拳头握紧,恨不得现在就拉了段之澜过来暴揍一顿,因为之前他想要悔婚,陈氏即便与他有相同的目的,但对他的印象,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这祥瑞一出,陈氏估计更不喜他了。
陈氏眸中掠过一缕清光,但又倏地不见了,她转回身来,仔细地看着周允钰,明明是打量,是研究,可是分寸却把握得极好,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和不适。
我想知道,除了荣华富贵,陛下……你还能给我的瑶儿什么?陈氏那沉静如水的眸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好似这一瞬间,她就真的成为了那个担忧孙女儿未来的老妇人了。
这个问题看似不难,却极难回答,至少对周允钰来说是这样,荣华富贵恰恰才是他最能给得起,也最容易给的起的东西,至于其他,他还得顾虑很多很多事情,轻易说出口的,连他自己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信口开河。
周允钰的无言以对,在陈氏的预料之中,你除了荣华富贵什么都给不起,让我如何甘心将舒瑶交给你……陈氏心中升起一丝丝的惋惜,周允钰除去皇帝的这个身份,的确是很适合舒瑶的夫婿人选,就是她也要为他的隐忍沉着,绝地反击喝一声彩,一个年轻人,或许可以做到勇,却很难做到忍。
但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他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注定要失去些什么。
而且……陈氏叹了一句,周允钰眼中的诚挚,获得了她些许的好感,让她也忍不住再为舒瑶赌一把,赌赢了,她成全他,赌输了,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她带走舒瑶。
瞒着你也没多大意义,我便也告诉你,舒瑶在子嗣上许会艰难些,若是你需要一个不会生子的皇后,倒也正好,若是你想要嫡子,那就让舒瑶跟着我回青州,我会给她找一个心甘情愿娶她的人。
在陈氏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周允钰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屡屡杀气,十步之内犹如凝冰,但陈氏依旧没有任何的不适,论起杀人,老太爷杀过的人,绝对比周允钰多,即便是她自己吩咐下去弄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想要如此震慑住她,再多修炼一辈子吧!周允钰震怒之后,就是头疼,他方才略过明觉的话题不说,就是不想陈氏知道,他已经知晓舒瑶身体状况的事情,他就想陈氏按照上辈子的轨迹,不横生枝节,许舒瑶进宫来。
猜测到了陈氏过往经历的他,是再不敢小看她的。
但她果然如此敏锐,即便只是一点点细微的破绽,再加上一点点的猜测,一点点的直觉,她就敢这么说出来了!就是他母后也不敢和他这么赌!舒瑶这辈子只能是朕的皇后,朕也不瞒老夫人了,朕……的确知道舒瑶的身体情况,比朕母后知道的还要清楚,朕从明觉那里拿到一张失传的古方,是圆通大师留下的,朕已经让人去寻了,再过些日子,大致就能凑齐……在舒瑶身体没有彻底好之前,朕不会让明觉云游去的,至于他师兄,朕也让人去寻了。
周允钰的袖摆轻轻一甩,身上的气势再次徒然拔高一个层次,言之凿凿,无比确定!即便舒瑶的身体好不了,她也是朕的皇后,这一点朕不会容许任何变故发生!陈氏不得不承认,她有些被周允钰打动了,她即便有谋算通天之能,她也没有办法改变一个早产孩子的体质,舒瑶的身体就是她如今为数不多里最为重要的那个心病了。
陈氏略带凉意的目光,依旧落在周允钰身上,她的无言,和周允钰的决绝,让两个人心中同时升起一种明悟,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是一生都行走在血色荆棘上的那种人,而干净纯粹的舒瑶,就是他们这种人的救赎。
我无法给您承诺,我会如何对舒瑶好,但所有她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她,除了自由,周允钰缓缓侧过身去,此时的他又不再是那个皇气凌人的帝王了,而只是一个希望得到长者祝福的晚辈罢了,或许您可以理解,舒瑶对我来说,就像是阳光,最明媚的那屡阳光……他可以躲着阳光,却没有办法失去阳光。
没有舒瑶的那十年,他犹如坠入冰寒深渊的困兽,生死相隔,让他看不到半点希望,死亡才是解脱。
可是他却不敢死,他的苟延残喘是舒瑶用命换回来的,这是舒瑶的命,他怎么能轻易死?日头渐渐西斜,除了周允钰和陈氏,没人知道他们究竟都聊了什么,只见最后周允钰目送陈氏离去,而陈氏也不再如刚一出寿安宫时,那般沉重了。
☆、31|28萧太后也很好奇,周允钰到底和陈氏聊了些什么,但她也很清楚,无论陈氏还是周允钰,不想让她知道,她还真难真切地知道具体情况。
但陈氏总算不再阻止这桩婚事,也算达到目的了,她心情不错,传下令去,今年端午,寿安宫里办个宫宴,请各家大臣的女眷进宫来聚一聚吧。
是,宫女和太监们得令离去,这还是周允钰登基以来,萧太后第一次筹办这样的宫宴,却是为了给未来皇后,她的儿媳妇铺路的。
坐在回府马车上,林嬷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您为何又同意了呢?我本就没有不同意,陈氏对着林嬷嬷也没有难么多的算计和隐藏的意思,她带着舒瑶长大,没人比她更了解舒瑶的身体状况,这次归京也不过才抱着三分希望,明觉的话,也才让三分变成了五分。
但仅仅这五分其实还不够她将这个婚约完全放弃,但这点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也需要知道。
她的瑶儿若不能有人间人伦之快乐,必要有极世间之富贵和权势,她子嗣有碍,换到京城里任何一个人家,都少不了一些磋磨,而她能看着的也就是这些年,而且人心易变,她信不过什么情情爱爱,什么山盟海誓。
此时说的再好听,也经历不起时间的磋磨,经不起天生就种在人骨子里繁衍后代的天性,与其给舒瑶一份期待,再让她绝望,她宁愿她一开始就活得明白。
正如萧太后所说,没有比皇后这样的地位和权势更能保障舒瑶的未来,有她留给舒瑶的后手,舒瑶即便在宫里也可以过得很好。
而舒瑶身后的蒋家子弟能有出息,周允钰也不会明面上去苛待舒瑶。
这么说来,她本就不该让老太爷就写什么退婚的奏折,但……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反倒显得不是那么珍贵,萧太后的反应,周允钰的反应其实一直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只是没想到周允钰会全然改变之前的想法,但却半点无碍她的计划。
否则,京城里关于那种种流言,她想要不让它们流传,实在太简单了。
陈氏淡淡说着,又想到了周允钰,他还不错,心有宏志,可以让我的瑶儿名传千古。
我的瑶儿,即便做皇后,也会是最贤惠最好的皇后,陈氏从没有认为,一个女人的价值仅仅只在内宅,只在传宗接代,只是,她自己一路走过来,也越发知道越是平凡,才越容易获得幸福。
她和周允钰聊了很多,涉及江山社稷,百姓民生,西北,西南,甚至东海的局势都有涉及,略过他皇帝的身份不说,她是越发欣赏周允钰的心胸和胆识,更不用说他本身是一极难得的将才。
高祖皇帝认为他不合适,但她却从一开始就看好周允钰,他才是因时势而生的皇帝。
至于他说的其他话,她和萧太后一样的想法,且看着吧。
陈氏抵达蒋府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赐婚的圣旨就到了蒋府了。
陶义和桂姑姑亲自领着内务府的人来传旨,还有一连串的赏赐。
舒瑶直到被严嬷嬷和依依等人拉着换好衣服,盛装打扮了一番,还是云里雾里,如在梦中。
走到荣华堂外院,看到了陈氏,那表情就和要被陈氏抛弃了一般,别提多可怜了。
祖母……舒瑶拉住陈氏的衣袖,水汽弥漫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充满了依恋和焦虑。
瑶儿信不信祖母?陈氏握住舒瑶的右手,另一只手又伸出去摸了摸舒瑶梳得很好的发髻,金步摇高高挽起她的头发,眉眼已经长开,身段初见玲珑,心中极是不舍,却也是到要嫁出去的年纪了。
舒瑶自是信祖母的,舒瑶并没有任何迟疑,就回答了陈氏的问题,这个不用想,她从小到大,都是从心底地去相信陈氏,此时也不会例外。
陈氏很满意舒瑶的回答,我会让我的瑶儿过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的。
你不是想要每日睡到自然醒吗?整个后宫里,你最大,你姨母疼你,你爱睡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陈氏很懂安抚舒瑶,果然她这话一出来,舒瑶就低着头,默默思索盘算去了。
又见她突然抬头,很认真地问着她,他也不能管我?自然,陈氏很确定地给舒瑶点头,周允钰天下大事都忙不过来,自不会有空去管舒瑶睡到什么时候起这种问题的,唔……他若是真无聊到这种程度,她也会让他没空去无聊的。
舒瑶歪着脑袋,总觉得陈氏的话,哪里不对,可是又不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没给她多少时间去思索,就见荣华堂正院厅堂里,已经乌压压地跪了满地。
陈氏和老太爷在前,随后是蒋言旭和韩氏,蒋言昪和四房的谭氏,再就是蒋书玴,童雅,蒋书玦和她,她身后还有一众的妹妹弟弟们。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
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
典礼于斯而备。
教化所由以兴。
咨尔舒瑶蒋氏。
乃内开国功臣蒋钦易之孙女,国公蒋言旭之女也。
世德钟祥。
崇勋启秀。
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
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
兹仰承太/祖遗命,皇太后懿命。
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其尚弘资孝养。
克赞恭勤。
茂本支奕叶之休。
佐宗庙维馨之祀。
择顺元三年六月初六为良辰吉日,行封后大典。
钦哉。
陶义悠扬敞亮的声音在荣华堂正院远远传开,满屋子主子奴仆,除了他的声音,再无半点动静,只等这最后一句钦哉,才唤回了绝大部分人的神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的谢恩身一过,陶义才收起圣旨,低头恭谨地来到舒瑶面前,随他行动的还有,一起来蒋府的其他宫人,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圣旨已经下了,舒瑶基本上已经算是他的女主子了,这一拜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舒瑶没有想到的是,随他一起的,还有蒋家所有人,这其中包括了她的祖母祖父!您快起来,舒瑶疾步到陈氏面前,亲手扶起她,眼眶却忍不住红了红,而后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陶义为首的宫人,起吧,不用多礼,严嬷嬷都给他们看赏,舒瑶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接过了陶义递给她的圣旨,觉得有千斤般重。
瑶儿不要多想,陈氏摸了摸舒瑶的脸,能感受到她几乎要哭出来的内心,她也舍不得,但她已经多留了她两年,再留下去是真要耽搁了。
舒瑶却还觉得恍惚,她就这么成为周允钰的皇后啦?前后她才见了周允钰三次,在舒瑶看来,她还不甚了解那个人,可他却就这么突然又霸道地要娶她了。
内务府里搬来的赏赐极多,再加上萧太后私库里出来的好东西,满满当当摆满了她荣华堂的庭院,舒瑶看着这些东西,心中撇嘴,这么搬来,一个月后她进宫不还得搬回去?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除了舒瑶所有的人都忙得很,蒋言旭和韩氏忙着接受各家各府的庆贺,她大哥二哥也都要被拉上帮忙,而沅安堂里,陈氏忙着让人打点她的嫁妆,吩咐些后续的事情。
不,还有一个不该闲却闲着的人,就是老太爷了,他不耐烦应酬,蒋言旭也不敢勉强他,给他得了空儿,居然扛着锄头又在打理他给陈氏垦出的花田了。
舒瑶现在挺想找人聊天的,但是陈氏还没空搭理她,她就只能退而求次来找同样闲的老太爷了。
这苗苗要怎么弄,这么做对吗?舒瑶取了一株花苗,学着老太爷的样子,挖个坑埋进去,但她力气小,挖的坑也浅,她话落,花苗也倒了,本就不多的叶子也掉了两片。
老太爷放下锄头,沉着脸盯着舒瑶看,似乎想把舒瑶看愧疚了,可是舒瑶对于这种威势,十分习惯,半点不适都没有,依旧不断地在辣手摧花苗,还不忘感叹,好难啊,祖父,你挺厉害的嘛!一边儿站着去,老太爷心疼地将他剩下的花苗抱走,而后瞪了舒瑶一眼,还不绣你的嫁衣去,在这里和我捣乱。
我在帮忙,舒瑶理直气壮地和他顶嘴,小心我告诉祖母,你赶我回紫萝院。
老太爷还没回嘴,就见刚才还神气无比的舒瑶,自己就耷拉着耳朵,委屈起来,你真的要赶我走?可是我……我舍不得祖母,舍不得祖父……舍不得大哥二哥,舍不得嫂嫂和皓哥儿……舍不得林嬷嬷……舒瑶嘴里一连串的舍不得,连沅安堂里的小厨子都念叨了一遍。
老太爷自是知道舒瑶是受了赐婚的影响了,但他要真让舒瑶在这里哭了,陈氏一准儿不给他好脸色,本来今天他就被迁怒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而后才道,你即便成为皇后了,也还是你祖母的孙女儿,这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有改变。
如果舒瑶是陈氏的女儿,陈氏绝对不会这么妥协,让她进宫的,但是她们之间隔了一遍,陈氏即便再长寿,也没有办法陪伴舒瑶太久的时间,以陈氏的周全,一定会给舒瑶选一个最容易走的路。
这个赐婚,他知道的内情并不算多,可是旨意下来,他却无半点意外之感。
那祖父你呢?舒瑶十分较真地看着他,对于刚才没提到他自个儿,舒瑶觉得很不满意。
你当然还是我孙女儿,还用说吗?老太爷要不是顾忌着手脏,真想敲一敲舒瑶的额头。
舒瑶却满意了,她得了这话,心情瞬间明朗,也终于找着自己能做的事情了,除了心中确定无比的陈氏,她又找了她大哥,二哥确定这句话的准确性,就连皓哥儿都没放过。
舒瑶从勤仁院里出来,心情终于彻底明丽了起来,她在乎的人果然都不会因为她要出嫁了,就会待她不同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行为有些幼稚,但比起让人觉得幼稚,她却觉得此刻的心情,需要这样的确定,回到紫萝院,舒瑶就抱着年糕在软榻上,相互安慰,等着陈氏来找她。
而从上午就被关起来的蒋舒玥也终于得到了舒瑶被赐婚的消息,她或许才是那个最不能接受的人,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两个月后才会有的圣旨,封后大典也是在秋后,怎就会是下个月呢?是因为祥瑞之事?蒋舒玥杀了韩斯温的心都有了,她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是那个促使舒瑶更快进宫的推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蒋舒玥疯狂地叫嚷了起来,门被她拍的嘭嘭嘭直响,四姑娘,你安分些吧,没有老夫人的命令,我们不可能放您出来的,守门的仆妇为首的就是沅安堂里的人,蒋舒玥毕竟是蒋家的嫡出姑娘,除了不让出门,也没有苛待的地方,甚至外面的消息也不影响她知道。
你告诉老夫人,我有事情告诉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蒋舒玥眼中闪过疯狂之色,陈氏猜到了吧,肯定是猜到了,以她对舒瑶的宠爱,若是知道舒瑶上辈子无宠无子,怎么也不会让她进宫去的吧!那个仆妇寻思了一下,还是让人把话传给林嬷嬷,至于见不见她,就是老夫人自己的决定,她是绝对不可能放蒋舒玥出来的。
☆、32|28蒋家被赐婚的消息一下子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随之还有舒瑶在皇觉寺引起天降祥瑞的事情,舒瑶也由此成为了真正的天命后女,佛祖都亲自显化祥瑞承认的那种。
一时间,舒瑶几乎被神化到普通小老百姓都忍不住仰□□拜的地步了。
而那些原本对皇后之位还存有想法的家族,无不是羡慕嫉妒恨,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得扬着笑脸,上赶着去蒋家道喜去。
蒋氏的根基在江南,京城的这支往上走也不过是到蒋老太爷这一辈,贵是贵了,可是在满京城的勋贵中,还真算不得什么,若不是他走了狗屎运,娶到了陈氏,蒋家很可能就落到二等家族里去了。
但如今又不同了,出了舒瑶这个皇后,大家即便明面上没说什么,但都知道蒋家真的今非昔比了,只要再出几个出息的子弟,蒋家这一支脉算是在京城扎稳了根,再不比江南本家的差。
然,陈氏在料理清楚赐婚的事情之后,发下去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更加严苛管理好府中的下人,任何打着后族名义行事之人,无论是非对错,全部发卖!便是自家子弟,也都被陈氏特意嘱咐的蒋言旭,耳提面命,绝不容许任何打着舒瑶名义的行事存在,这些要求并不只是在眼下执行,而是永远有效。
一个家族若是要靠着出嫁的女儿,行威风,那么这个家族迟早是败落的命,越是显贵,越是浪风口尖,就越需要低调。
沅安堂里,陈氏听了林嬷嬷传来蒋舒玥的话,面无多少表情,眼中却闪过极深极深的兴味儿,活到她这种岁数,总是要什么事都见识见识的,不急,我会去见她的,却不是现在,只有等蒋舒玥真正急红眼了,她也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否则她还得花更多时间和精力去鉴别她话里的真假。
瑶儿呢?陈氏这才忙活停了,也终于想起了舒瑶,她微微闭着眼睛,让林嬷嬷给她按着肩膀,这车马劳顿的一天,她也是真的乏了。
吃了些晚膳,在帮您抄佛经呢,林嬷嬷每每说到舒瑶,脸上都带着笑意,此时却也多了几丝伤感,一直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这样要嫁人了。
陈氏颔首,很满意舒瑶能有这份定性,我们去看看她。
陈氏到的时候,舒瑶才刚刚抄完一卷佛经,正催促着平日里多伺候她笔墨的寻梦,快晾干了收起来,我们去见祖母,祖母肯定想我了……瑶儿,陈氏唤了一句,听着舒瑶软糯的话语,她心中这才升起了一丝丝暖意来,那周允钰说的没错,舒瑶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阳光,忍不住想要去守护的阳光。
祖母!舒瑶眼睛一亮,挪开脚边的椅子,径直向着陈氏飞奔而去,就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见到了那般,她抱着陈氏的腰,在她怀里磨蹭了许久才舍得出来,好似借此确定了彼此的存在感,她终于又展露往日的笑颜,祖母今天肯定辛苦了,我让严嬷嬷给您备了药浴,舒瑶一边拉着陈氏往里面走,一边说着,不仅仅只是陈氏宠着疼着舒瑶,舒瑶也同样懂得疼人。
又不是明天就嫁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祖母要是累坏了,舒瑶才会难过呢,陈氏确实也乏了,便也点了点头,我的瑶儿懂事了。
舒瑶得了陈氏夸奖,越发殷勤了,几乎都要和林嬷嬷抢活儿干了,祖孙俩这么看着,就比往日私下里还要腻歪许多。
大半个时辰之后,舒瑶和陈氏才一起爬上了舒瑶的拔步床,舒瑶紧紧贴着陈氏,就像是没长大的小娃娃,生怕不留神,陈氏就不见了。
可不就是,舒瑶便是再确定祖母会一如既往地待她,那也不能改变,她一个月之后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独自生活了,只是略略想起,舒瑶就觉得悲伤了,我要是能带着祖母一起出嫁就好了,舒瑶轻声嘟囔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却也叫陈氏听了个大概,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有些担心舒瑶会排斥进宫,却没想,她这般纠结,竟都是为了她。
不行,这样的话,祖父一准儿和我拼命,舒瑶轻哼着说,表情却跃跃欲试,似乎真想和她祖父较量一番似的,老太爷要是听到舒瑶这些话,说不定真的会想和舒瑶拼命。
傻丫头,你无论嫁去哪里,我都是你祖母,陈氏揉了揉舒瑶柔嫩的脸蛋,柔软的触感,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舒瑶舍不得她,她又何尝舍得了。
当年小猫儿一般的奶娃娃送到她的手中,是她一点一点照顾着,教导着长大,舒瑶每病一场,她都要跟着几天几夜难眠,好不容易养大了,养好了,这就要嫁人了。
无论谁欺负你了,祖母都给你做主,陈氏这话说的,可谓是霸气外露,却没有多少夸张的意思,当年她能将稳坐皇帝之位多年的高祖,拉下来,就足以证明,她的本事非同一般了。
嗯嗯,舒瑶连连点头,抱着陈氏的手臂,终于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而后又道,祖母让我进宫,我就进宫好了,舒瑶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此时也没有改变。
他也还算不错,除了一个太后,也没别的长辈,萧氏便只因为你母亲,也会好好待你,……陈氏还要给舒瑶分析嫁给周允钰的好处,一低头就看到舒瑶闭上眼睛,沉入梦乡了,也罢,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嘱咐,哪里能一晚上就说完呢,隔天天亮起来,舒瑶就恢复了往日的元气,也不再找着空儿就可怜巴巴地盯着陈氏瞧,而是乖乖地待紫萝院里,看着别人忙活。
针线女红,她实在不会,嫁衣这样复杂的绣品,是不能指望她的,当然也轮不到府中的绣娘,宫里来了管事姑姑,只量了舒瑶的尺寸就走了。
之后就更没舒瑶事情了,陈氏给她的嬷嬷和丫鬟个顶个的能干,她们住到紫萝院本也就才几天,物件收拾起来,更为方便。
姑娘,明萱郡主昨日傍晚就送来帖子,说要来府中做客,您随我去换身衣裳吧,依依昨日给舒瑶提了一句,只是那时的舒瑶明显心不在焉,听了也没放心里去,果然一早上起来就完全没想起来这事。
明萱郡主?舒瑶思索着她认识的人里,忽的闪过一双明丽傲气的眸子,这才恍然,原来是她……想到段之萱,舒瑶就不可避免想到那日的周允钰,心里轻哼一下,这才又站了起来,随依依换衣裳去,她如今算是半个皇后了,一言一行不能像往日随便,就是在穿着上也是如此。
等舒瑶换好衣服没多久,段之萱果然就来了,此时的她没戴着面巾,一张明丽的脸上,那与生俱来的傲气,更无从保留,是个骄傲而张扬的小姑娘。
但她见着舒瑶的第一句话却是,小嫂子,我想死你了,我昨儿就要过来,我大哥偏不让。
这话多让人误会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舒瑶是段之澜的媳妇呢。
舒瑶瞪圆眼睛看着她,那段之萱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话很有歧义,我随我大哥唤陛下三哥呢,你可不就是我的小嫂子嘛……至于为何要加一个小字,那是段之萱自个儿单纯觉得舒瑶小。
我比你大,又是赐婚前认识的你,你就唤我一声姐姐就好了,舒瑶还没开始习惯周允钰带来的称呼前缀,或者后缀,眼下也不打算习惯,她这不是还没嫁呢。
那好吧,你是我瑶姐姐,段之萱这么唤着,还是觉得舒瑶小,丫鬟们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吃豆腐,只能遗憾地牵住舒瑶的手,再次惊奇,你连手都这么小,我三哥也下得去嘴。
西南民风或许真不同于虞京,又或许段之萱性格本就这般外放,这话一出来,除了还不大知晓男女之事的小丫头,一个个都羞红了脸,跟着段之萱来的丫鬟完全是觉得自家主子丢人,都丢到未来皇后身上去了。
舒瑶也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岔开话题去,她看得出来段之萱不是故意这么说羞她的,而是她真心这么认为,你随我进来吧,我这后院还是新翻修的,景致有些江南的味道,许是你没见过的。
看园子多没意思啊!段之萱随着舒瑶的步伐,不过嘴巴可没停的意思,眉飞色舞,极带诱惑性,京城的街上肯定好玩儿,我昨日才到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都说只在虞京里,就可以吃到五湖四海的小吃呢。
真的吗?舒瑶果然被诱惑了,京城的大街她也没去过,两趟出门都只用耳朵听了一路,她二哥承诺带她吃美食,去庄子玩儿,因为这赐婚,肯定泡汤了,呜呜,周允钰都不知道坏了她多少计划呢。
真的,我听我大哥说的,段之萱连连点头,将舒瑶拉到一边,避着虎视眈眈着她的嬷嬷丫鬟们,和舒瑶咬耳朵。
真的可以?舒瑶对段之萱的计划表示怀疑,但她更怕祖母家人不同意。
信我啦,我在西南的时候都这样,一点事儿没出,段之萱拍了怕自己的胸口,露出灿烂的小虎牙,极力宣扬自己过去的光明事迹。
你要是实在担心,让你……有空的哥哥,领着我们一起,肯定不会出事的,段之萱看舒瑶明明心动得不得了,可是还顾忌许多,其他的放在我身上,我都准备好啦!红叶,把我准备的包袱拿过来,段之萱看准了屋子,就改由她拉着舒瑶往里走。
舒瑶从小就乖得不行,偶尔调皮也不过是言语活泼些,长到十七岁,从未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段之萱和她正好相反,从小到大就没安分不惹祸的时候,但不得不说,舒瑶其实挺羡慕挺喜欢段之萱的生活态度的。
今日起来,她即便看着恢复正常了,也只是不想让祖母家人担心,刻意表现的,只从她的字迹就可以感觉得出,她依旧不安惶惑的内心。
蒋书玦得了舒瑶让人传来的话,手头依旧一堆的事情,但这些也没有妹妹的安危重要,当下就交代给了手下的人,换了身常服就打算去给妹妹当车夫和护卫去,却绝没想到,他见到的会是两个……小公子。
☆、33|28抬头,手放开,脚迈开,想想你哥哥们是怎么走的,对,就是这样,瑶姐姐你太聪明啦!段之萱正在指导舒瑶走路,一表正经,还不忘鼓励一句,很有为人师表的范儿!舒瑶也学得很开心,得了夸奖,便也学着段之萱的模样,笑得极是灿烂。
对,就是这样笑,男人才不会捂着帕子笑呢,记住,今天咱俩是爷们!段之萱说着,对着她两个丫鬟左拥右抱,一脸享受的模样,确实够……爷们,如果忽略她两个丫鬟一脸牙疼的模样就好了。
瑶儿,蒋书玦一脸惨不忍睹地看着她和段之萱,尤其是段之萱,舒瑶即便穿着男装,也是一身子斯文气息,而段之萱简直就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公子。
明萱郡主,蒋书玦到紫萝院之前自是听说了,明萱郡主来找舒瑶了,只是完全没料到她会把舒瑶带歪到这种地步,但看到舒瑶脸上的笑容,也知道她是真的开心,他隐隐觉得头疼了。
是……是你啊!段之萱看清楚了来人,倏地收自己还搭在丫鬟身上的手,瞬间从纨绔公子变成了内敛的闺阁女子,笑得十分勉强,哦不,应该是腼腆。
我刚到京城,瑶姐姐要带我去京城街上玩儿呢?说着她还不动声色地对舒瑶挤眉弄眼,她真是后悔死了,她刚才就不该显能,那般不斯文的场景都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她还有搏美人青睐的机会吗?别说,这么近看,还真是个美人!认识舒瑶真是太值得了!舒瑶自不知道才一面之缘,段之萱就惦记上她二哥了,顺着段之萱的话,舒瑶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只是……我和萱妹妹终是不大方便,想请哥哥陪着我们一起,舒瑶也觉得自己这样穿有些出格,低着头,搓着衣角,余光扫了一下蒋书玦,又扫了一下,这是她典型心虚时的表现了。
但蒋书玦是真疼舒瑶,看她方才学得那般认真,就知道她是真的很想去街上逛逛的,妹妹下个月就要进宫去了,蒋书玦只恨不得把全天下能给舒瑶的东西,都给她,这点要求,他怎会拒绝呢。
自是可以,只是……你确定你们真要这么去?段之萱还挺像样儿的,然舒瑶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是一个穿男装的少女,这么出去肯定会引来一群狂蜂浪蝶,万一舒瑶被吓到了,反倒不美了。
段之萱也打量着舒瑶,突然眼睛一亮,这么出去确实太嫩了,嗯,还得加点东西才行,说着舒瑶就又被她拉到闺房里去了,蒋书玦也不好这么闯妹妹的闺阁,只能依旧在外厅里等着。
哒,哒,哒,好一番鼓捣后,马车终于出发了,但蒋书玦的表情已经不是惨不忍睹可以说明的了。
马车内,段之萱很满意自己的成果,舒瑶举着小镜子,只觉得惊奇,而同样男装的依依,却觉得头疼,她差点就忍不住,显露一些她的易容术出来了。
她此时的感觉,就和一个精美的艺术品,硬是被生描硬花上一些不必要的水墨,别提多糟蹋了。
小镜子里清晰地映出舒瑶的小脸,原本精致的娥眉,变得又粗又浓,还连成了一字眉,明丽的杏眼下一层淡淡的青影,鼻子和嘴角还点了两个黑痣,滑稽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来。
再加上舒瑶本身显小,这样一弄,便还能看出是个小姑娘,也不会有太多其他方便的想法了。
唯一的想法估计是要抓着舒瑶去把她的脸洗个干净才好。
这要是还能看上,那就是个变态,别怕,我功夫好着呢,我帮你打走他!段之萱拍着胸膛再次给舒瑶给她保证,让她安心。
萱妹妹,你真是太厉害了!舒瑶又羡慕又崇拜地看着她,她比段之萱长了两岁,可是懂的东西不定比她多,更不用说,段之萱本身还懂功夫呢。
还好,还好啦,段之萱摆手谦虚道,但脸上却完全是被赞美后的骄傲神色,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投缘的女子呢,虽然她今天来找舒瑶是怀着其他目的来的,想到她的其他目的,她的余光就不觉自向着驾车的地方瞟去,你二哥对你可真好啊!舒瑶没觉得什么异样,她十分骄傲地点头,嗯,我二哥对我很好很好的!舒瑶和段之萱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马车很快就到了集市不远的一个茶棚,依依先下了车,段之萱不用她扶就自己下了,舒瑶虽然跃跃欲试,但这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最后只能惋惜地让依依扶她下来了。
我要是会武功就也好了,舒瑶遗憾地说着,想起了周允钰带着她在房屋枝木间用轻功行走的感受,或许以后可以让他带着她飞?舒瑶终于找到嫁给周允钰,除睡懒觉之外的另一好处了。
快来,快来,段之萱下了马车就和出笼的鸟儿一般,满街撒欢起来了,另外一辆马车下来的她的两个丫鬟根本就劝不住她。
舒瑶也不多忸怩,任由段之萱带着她满街逛了起来,她还是挺相信跟在她身后的二哥的,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在京城应该是没人敢欺负她,我来啦,舒瑶向着段之萱跑去,跟在后面的蒋书玦才知道,他的头疼这才开始呢。
从街头到街尾,眼前的两人充分展现了何为女人的耐性,每一个小铺子都能叫她们好一阵逗留,但同时,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明丽极了,他想想舒瑶倒还真少有这么肆意欢乐的时候。
她从小身体弱,陈氏也鲜少带她出门交际,她在青州的几个好友,也都是和她差不多性格的,偶尔聚一聚也都是看书弹琴罢了。
二哥……舒瑶唤他……蒋书玦觉得这声音简直就是今天的魔咒,他极为无语地看着舒瑶,恨不得敲一敲她的额头,你二哥就两只手……不仅仅是他,就连依依都提了两手,这两个女人简直疯了!可是……我想要嘛,舒瑶盯着一个老师傅龙飞凤舞的糖人儿,十分喜爱,十分想要。
蒋书玦面对舒瑶的撒娇从来都只有投降的份儿,何况那见缝插针的小贩,还在鼓动舒瑶,小姑娘这么喜欢,小哥儿就给买了吧。
舒瑶连连点头,而后才发觉不对,转头十分严肃地对老人家小贩说,我不是小姑娘,是小公子哦,简直欲盖弥彰,蒋书玦迅速丢给小贩几文钱,满足了舒瑶越发无止境的购物*。
两位姑奶奶,天色差不多了,我请你们去庆德堂吃饭,你们看怎么样?蒋书玦觉得他需要快点把这俩丫头弄离这个集市,否则这么逛下去,小半个集市都要被她们搬回去吧。
我听说过庆德堂,虞京最有名的食居,据说那里的大厨是宫里退下来的御厨,手艺好的不行,说着段之萱很不淑女地咽了咽口水。
那我们快去吧,舒瑶对美食很感兴趣,虽然她吃了一路的小吃,实在不饿,但身体却有些累了,吃不了多少,闻闻味儿也是好的。
然此时的庆德堂三层的厢房里,段之萱和舒瑶都不大愿意见到的段之澜和周允钰也正在喝酒,段之澜无视周允钰身上的冷气,自得其乐地喝了好大一口,好些年没喝这里的酒了,够味儿!当年周允钰送他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一岁,当时的他可没喝酒的爱好,这是企图扯开话题,含混过关了。
啧,三哥啊,若不是我,你能这么快抱得美人归吗?我这是在帮你呢!段之澜又亲自起身给周允钰斟酒,然后神色颇为严肃地说,这一杯,敬你当年的照顾之恩,若不是你,我不定能有现在,他和周允钰算是同病相怜,都不怎么得自家父王的喜爱,他比周允钰更惨一点的是,他生母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要不是他母族在西南还算强势,他得了世子之位,送来京城,说不定就真被弄死在后宅里了。
然谁不会想到现在掌管一方安宁的西南王,在他五岁初到京城的时候,一字不识,文武不通,跟着皇家子弟上课,可没少被取笑和欺负,是周允钰看不过,将他护下,才给了他成长的时间。
又是周允钰在成为太子之后,助他夺回了西南王之位,两个人交情不浅,但总的来说,是周允钰帮他甚多。
段之澜从未说过,他五岁之前的生活,但从他现在的偶尔展现的残忍和扭曲,可以推测,那日子不是一般的不好。
听了这话的周允钰,终于缓和了些许神色,举起酒杯和段之澜碰了一下,以后别给我惹麻烦就行了……我听三哥你的,段之澜笑了一下,目光看向了窗外,眉头微微一皱,啧,满嘴谎话的丫头,说是去蒋府,又跑街上闹腾来了。
段之澜一眼就认出了段之萱的男装。
周允钰眉头微微一皱,随着段之澜的目光往下看去,当即手上的酒杯就裂成了俩瓣,深吸一口气,而后才对在门口守着的陶义道,去将他们请上来!早就该习惯了周允钰杀气的陶义,还是被冻得狠狠瑟缩了一下,才应是下去。
段之澜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允钰的反应,而后想到了什么,低着头笑声从小变大,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我就那么那个怪异的小子是谁,原来是……小嫂子啊!哈哈哈……他还嫌刺激周允钰不够,三哥……没想到,你会这么饥不择食,哈哈哈……☆、34|28段之澜眼力好,那么惊鸿一瞥,自看见了舒瑶那张被段之萱鼓捣得一塌糊涂的脸,就是他都觉得怪异,对其他人更别说多具有冲击力了,尤其他这个向来规矩的三哥。
舒瑶跟在她二哥身后,学着他二哥的步子,尽力让自己更像一个男人一点,对于刚才被那做糖人儿的老师傅一语点出,舒瑶多少还是有点郁闷的。
段之萱也是女的,但就没人能看出来……她怎就被认出来了呢?他们进到庆德堂一楼的大堂,忙活儿的小二还没来得及上来,就有一眼认出蒋书玦的友人,高声唤他们了,书玦,这里!蒋书玦淡淡的目光看了过去,是他在京城平时多玩乐的几个公子哥儿,他扬起笑容,脚步却一移,挡住了舒瑶的目光,也挡住了那边人看到舒瑶的可能。
别管舒瑶现在的模样有多怪异,在蒋书玦眼中,自家妹子都是最好的,时刻准备着驱赶可能会叼走他妹子的恶狼,他选择地忘记,他家妹子已经被某只恶狼标记了的事实。
你们吃着,我带家里两个亲戚的孩子来尝尝鲜,就不和你们闹了,改日我做东,随你们吃够喝够!蒋书玦人缘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说话漂亮,出手大方,玩得起来,又有真才实学,无论长辈还是同辈,都很难对这种人产生恶感。
蒋书玦护着舒瑶和段之萱往二楼包厢走去,段之萱虽然知道她是蹭舒瑶的光,但也还是高兴得很,这样的美人才是真温柔,她大哥是真凶残。
然等她日后知道了蒋书玦的坑属性,就会明白世上就没有多少真温柔的美人的!蒋书玦,你站住!一声粗粝的嗓音从门口传来,然后就是一阵呼啸而过,那高大威武大嗓门的人就到了蒋书玦等人面前。
蒋书玦一伸手将舒瑶和段之萱都护到身后,你要做什么?蒋书玦的声音很淡,但微微眯着的眼睛,表示他现在心情很不好,那么大声音是要把舒瑶吓坏吗!依依也在旁盯着那来势汹汹的人,随时准备制服他,段之萱也摸向了一直系在腰间的马鞭,随时准备为美人出头。
舒瑶的确被吓了一跳,不过却没他们想的那么严重,这食居本就热闹,骤然一大声,也还不至于真把她吓坏,只是来人气势汹汹,她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是要来和她二哥打架吗?人高马大的样子,她二哥的小身板能敌得过吗?然而……我我我……我最近得了另一个好东西,我想把我的霸王换回来!这一结巴,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憨憨的傻大个儿了。
我送人了,没得换,蒋书玦依旧眯着眼睛看他,因为他这大嗓门,注意到他们的人可真不少了,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有人猜出舒瑶的身份来。
就在这个时候,陶义也到了,昨儿才见过,舒瑶和蒋书玦不可能认不出他来,虽然他又再次贴了一嘴的胡子,而舒瑶也还是第二次见他这个样子了,主子就在三楼,请几位过去呢,陶义恭敬地对舒瑶说着,但在外人看来,只要不听对话,是看不大出来的。
蒋书玦看着陶义目光闪了又闪,才又看向了想换回年糕的林三,下次我得了好东西,也不忘记你,这事儿就过了。
那……那好吧,那你可得让那人帮我照顾好它,林三才一叮嘱完,就耷拉着脑袋了往认识的那桌友人走去,他怎么就一时手贱将他家霸王和蒋书玦打赌了呢,明明每回和他赌,他都是输的命啊!他都要走了,却见原本还跟着陶义一直往上走的舒瑶,突然转头叫住了他,喂,我会照顾好它,而且……它不叫霸王了,叫年糕,记住了啊,下回不要叫错了!说完舒瑶就不再理他那傻了的模样,一转头继续跟着陶义往上走,她也是看他是真的挺舍不得年糕,才和他说一句,让他放心的。
但是林三却真如蒋书玦当初所想,撞墙的心思都有了,他霸王变成了年糕?年糕?那是个什么东西!蒋书玦嘴角一阵抽搐,不过自家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年糕什么的,他听习惯了,也觉得挺……合适的吧?蒋书玦一回神就见舒瑶和陶公公说话去了,陶公公,陛下他怎么会在这里啊?不是都说皇帝是待皇宫的吗?为什么前天会在皇觉寺不说,今儿她逛个街都能给她遇上,舒瑶多余感觉没有,只觉得倒霉,就和一乖乖学生,难得放纵一下,却被严苛的老师抓包了。
有点凶有点冷的周允钰在舒瑶看来就是这样的。
主子就在里面呢,您要不自个儿问问?陶义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说不好了,倒会让舒瑶误会,这会可还真是偶遇呢。
临着要进到周允钰所在的包厢了,舒瑶落后一步,有些没出息地躲到蒋书玦的身后去了,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蒋书玦被舒瑶这么依赖心中自是高兴,而一抬头看到段之澜的段之萱也一阵瑟缩,同舒瑶一般都往他身后躲了,两人就和见了猫的小老鼠一般,太没出息了!但蒋书玦的后背躲一个人还好,躲两个人还真躲不下。
草民蒋书玦……都在外面,不用多礼了,周允钰抬手阻止了蒋书玦行礼,一直低着头的舒瑶也没继续行礼,可是目光却始终不离自己的脚尖了。
周三哥,大哥,段之萱也乖乖叫人,然后就和舒瑶一般地乖了。
都坐吧,周允钰指了指前面的位置,那里早就让人摆好了舒瑶三人的碗筷,他目光滑过舒瑶,见她一直低头不肯看他,就知道她还记着皇觉寺里的事情,看来陈氏根本没给她解释,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不解释的。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蒋书玦几人自无拒绝的,都入坐了。
快吃吧,都是庆德堂最拿手的好菜,段之澜兴味的目光从舒瑶几人进来就没断过,表情向来不多的周允钰遇着这小嫂子,别提多有趣了。
温温柔柔的声音极为耳熟,舒瑶快速抬眼,扫了一下,极好的记忆力立马就认出那人是谁了,可不是段之萱的一路怨念无比的大哥嘛。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蒋书玦见周允钰和段之澜没和他们摆皇帝和王爷的架子,他天生亲和的优势,就有了发挥的余地了。
他先用筷子给舒瑶夹了一些她心心念念想吃的那些,才开始自己吃,兄妹二人受陈氏熏陶,用餐礼仪规范又优雅,忽视舒瑶过于怪异的妆容,还真是赏心悦目。
周允钰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到舒瑶身上,知她此时还不肯理他,当下也没想引她说话了,他和蒋书玦聊了起来,基本是他问,蒋书玦答。
周允钰心中暗暗点头,由陈氏教导出来的蒋书玦果然不一般,比不过他祖母,却也是一难得栋梁之才。
明年春闱好好准备,周允钰提了一句,就没多说,其实蒋书玦根本不用他多提点,上辈子他就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考中了状元,却不入翰林院,选择了一六品实职小官,开始历练,是真正肯为民办实事的好官,大有作为。
是,蒋书玦点头,正要举起手边的酒和周允钰对饮,但余光一扫,就发现他的杯子不见了!他吃惊地看着他身侧的舒瑶,顿时没了淡定,一脸惊慌,快快快,快吐出来!而原本还强忍着的舒瑶,终于呸呸呸吐个不停了,辣死我了,辣死我!快喝了,周允钰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舒瑶身边,端着一碗水递给她,舒瑶连喝了好几口才停下刚才的动作。
但周允钰一转头,却见蒋书玦脸上的惊慌,并没有褪去,蒋书玦发觉周允钰的打量,勉强稳定了一下自己的神色,陛下,舒瑶滴酒都沾不得……不行,我得赶紧送她回去。
也是刚才舒瑶吃一个丸子有些堵着了,蒋书玦只给她夹了菜,却没有给她舀碗汤,她堵得厉害,看到白瓷杯里无色的酒,就以为是水了,喝下去就觉不对了,但这么多人面前,实在不好失仪,一直强忍着。
蒋书玦一唤,她就忍不下去了……她刚才吐的时候,还挺精神,现在不过片刻时间,整个人就都迷糊了,眼睛里泛起一层层水雾,脸颊也浮起一层层红晕,双手交握,整个人都乖得不行。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周允钰也顾不得会不会让舒瑶觉得冒犯了,他抓住了舒瑶的手腕,只觉得脉息跳得十分快,而原本死不肯抬眼看他的人,此时却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毫无防备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却只是轻轻浅浅的笑。
舒瑶体质醉酒,小时候只喝了一小口,就睡了两天两夜,还是及时醒酒的状态下,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从那以后,从不让她有机会碰着酒,刚才……她至少喝了半杯!一个人睡两天两夜或许没事,可是久了绝对会出问题的。
舒瑶……瑶儿,看着我,知道我是谁吗?周允钰扶住舒瑶,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中的愧疚都快把他自己给淹没了,两辈子他这才知道舒瑶会如此。
你是……陛下?舒瑶还未完全迷糊,但是她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强烈的晃动,她伸出手许久才碰到周允钰的脸,企图让眼前的人不要那么晃了,你别晃,我难受……舒瑶软糯的声音,带着点难受的哽咽,再硬的心都得融化了。
备马,回宫!闻言周允钰也不再迟疑,一伸手从最先反应过来的陶义手中接过一个披风,将舒瑶整个都包了起来,将她横抱了起来,疾步向外走去。
☆、35|28而原本蹲下身体,想要背走舒瑶的蒋书玦彻底傻了,他妹子就这么被抱走了!不说他之后要承受陈氏怎样的怒火,只说舒瑶是他妹妹,还未出阁的亲妹妹,他都不能看她这样被抱走,即便那个人在一个月后要娶他家舒瑶!当他这个亲哥是个死的吗?舒瑶还为出嫁就是蒋家的姑娘,还轮不到他抱走!但还不及他出手,段之澜就率先拦在了他面前,阻止了蒋书玦出手,想要挨打就上去!没看到周允钰急得都想要杀人了吗?而且他蒋书玦当周允钰真只带了陶义出门吗?而且这一打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觉得呢?段之澜依旧慢悠悠地语道,似在劝阻,又似在勾起蒋书玦心中更深的顾虑,但就在段之澜以为蒋书玦真要不管不顾夺回舒瑶的时候,却见蒋书玦徒然叹了一声,也罢,宫里太医总比其他大夫妥当。
段之澜眉梢微微挑起,轻轻地笑,如满室春花刹那绽放,一个男人没到这种程度,真没天理,永远不忘吐槽的段之萱如此想到。
段之澜却无自觉,他发现这蒋书玦倒是真心宠爱妹妹,无论要抢回她,还是放任周允钰抱走她,无不是为了她好。
要……要不,我去宫里帮忙看看?段之萱直到此时,才大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周允钰的雷厉风行,完全不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好似他早就准备着某个时刻抱走舒瑶似的。
蒋书玦闻言转过身来,灼灼的目光盯住了段之萱,书玦在这里谢过郡主了……他除了蒋家二爷的身份,还未有任何官职,自不好出入皇宫,再加上他是男丁,总是不方便的,段之萱是有封号的郡主,总比他方法多。
应该的,是我把瑶姐姐带出来的,你不怪罪我就好了,段之萱说着,扫了她大哥一眼,立马低下头去,而后又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下楼去,她两个丫鬟也随即跟上。
蒋书玦和段之澜匆匆告别后,就驾马回蒋府,他已经可以预见,他要承受陈氏怎样的雷霆之怒了,难得出门一趟,他居然把妹妹弄丢了,他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周允钰抱着舒瑶并不走每天都热闹无比的庆德堂正门,而是从直接走另一条楼道,从侧门出了庆德堂,抱着舒瑶上了他的马车。
明明舒瑶就在他怀里,他却依旧心慌得厉害,这种心慌一如,他曾经每个夜晚梦回舒瑶死去的那个时刻,从心底深处延伸出的心慌,如何都没有办法填补的心慌。
瑶儿,瑶儿……褪下遮在舒瑶身上的披风,周允钰轻声唤着舒瑶,手贴在她越发灼热的脸上,凝眉对着一旁的陶义道,再快些……主子,这是段王爷让人送来的解酒药,许能用上,陶义吩咐了驾车的侍卫回来,却拿回了段之澜让人送来的东西。
周允钰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解酒药,而后从陶义手中取过,却一下子倒出了两粒,其中一粒进了他自己的口中,而后才给舒瑶喂去,正准备去倒水的陶义真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古往今来只有人给皇帝试药,哪里有皇帝给别人试药的道理,这……这奴才来就好了……陶义觉得自己很想哭,周允钰要是出事,他万死难辞其咎啊!周允钰眉头一皱,并不理会他诚惶诚恐的表情,淡淡嫌弃道,你懂歧黄之术?他上辈子跟着明觉至少学会了辨别药材,知道这解酒药是不是真对舒瑶有效,至少目前来说,他对段之澜还是信任的,还不至于要试、毒、的程度。
奴……奴才去学……陶义磕巴地回道,原来他家主子不仅文韬武略,英明神武,每日勤于政务,勤于武学……居然还有精力去学岐黄之术!他这个身边人怎么能落后呢!另外一粒解酒药丸,周允钰给掰成了三瓣,分三次给舒瑶喂去。
咳咳……舒瑶轻轻咳了一下,喝了水,似乎比之前好过了一些,但依旧迷迷糊糊,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了,但是鼻尖的气息让她觉得自己很不安全,酒性激起了昨日来的不安,她低低地哭了起来,眼泪从眼角不断滚落,一颗又一颗。
这可比那种嚎啕大哭,还要让人心疼……怎么了,瑶儿,告诉我你怎么了?周允钰觉得舒瑶应该是难受,可他抱着舒瑶,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抚她,只能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地拍着,但即便这样,他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
祖母……瑶儿不要……嫁人,舒瑶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着,心中的想法,我舍不得祖母,舍不得祖父,舍不得大哥,舍不得二哥……舒瑶又开始念叨那一连串她舍不得的名单,一边说一边哽咽,别提多可怜了。
周允钰却突然抿住了嘴巴,不知道他能说什么,允许舒瑶不嫁了?绝无可能!他从未发现这丫头会如此磨人,又让他无可奈何极了。
你……是谁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舒瑶已经不念叨了,但却隐约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她最熟悉的陈氏,而是一个……陌生人?好像有点熟悉的陌生人,但是……他谁啊?呜呜,舒瑶真哭了,放声哭出来的那种,脸上的表情简直悲伤到极致了,呜呜,祖母,我坏人抓走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周允钰简直哭笑不得,伤心,担心,无奈,各种情绪简直一锅乱炖无比复杂,却只能更加耐心地哄着,没有,你没有被坏人抓走,我是你夫君,认出来了吗?舒瑶眯着眼睛,伸出手许久才摸到周允钰的脸,却不是抚摸,而是轻轻掐了掐,又轻轻揉了揉,夫君……是什么?夫君……周允钰从不知道这两个字从舒瑶口中说出,会是这般好听,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也能柔软到这种奇异的,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程度。
夫君是要和你携手共度一生的人,生同衾,死同穴,周允钰并不在意舒瑶对他的冒犯,而是紧紧拥住她,目光在这一瞬间,更是认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周允钰也不知道舒瑶听没听明白,他却听清楚了自己的心,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那你……一定要把我还给我祖母,舒瑶还是要哭不哭,却也没有之前那么悲伤了,她突然从周允钰怀里爬了起来,周允钰根本舍不得去勉强控制她,随她摇摇晃晃着身体要去做什么,见她又要像一边倒去,才再次被他揽住。
舒瑶晃着身体,眼睛闭一下,睁一下,泛着泪光的杏眸,极为认真地想要看清楚周允钰,你答应我……好不好,我可以弹琴给你听,我弹琴可好听了……真的,说着舒瑶就自己轻轻哼了起来,呢喃的声调,带着点醉酒的哑色,确实好听。
周允钰对于原则性的问题一律回避,不与回答,即便她现在醉迷糊了,疑似发酒疯了,周允钰也不肯哄一哄,一边的陶义看着可真是着急啊!记……记住了啊,舒瑶又叮嘱了一句,直接倒在周允钰怀里,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是真的酒性上来,彻底睡过去了。
一时间一个磨人的小丫头,又变回那个乖巧无比的小丫头了。
瑶儿,瑶儿……原本还不肯和舒瑶说话的周允钰又着急了,不断地扰舒瑶沉睡,想要她清醒一些,他此时倒是愿意她继续磨人了。
主子,我们到了,他们快马加鞭,马车已经到了皇宫门口,马车一停,陶义立马提醒。
周允钰也不再继续唤人,他再次利落地将舒瑶用披风遮好,直接运起轻功,向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其间自然是引起了巡逻侍卫的警觉,但见陶义气喘吁吁沿途不断招呼着,倒也没引起什么乱来。
而此时,蒋家里的陈氏也才刚刚听完蒋书玦告诉她的话,顿时整个沅安堂里气氛凝重得都能下雨了,所以你就让他把舒瑶抱走了?是孙儿无能,蒋书玦没有任何的狡辩,他一屈膝盖,跪在地上。
陈氏却没再理会蒋书玦的自责,而是吩咐起了林嬷嬷,烟儿,让人给萧太后送信,她会知道怎么办的,舒瑶还未真正出嫁,她不容许舒瑶的名声会有任何的瑕疵存在。
短短时刻,她脑中不知闪过了多少情绪,但反应在外,她似乎没有了一开始的急迫感,而是坐回了主位,低垂的眸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承受着她主要目光的蒋书玦则感觉到比之前更大的压力,但这是他该受的。
你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陈氏眸中一阵精光,突然问了蒋书玦一句。
孙儿不该让他带走舒瑶,如何都该带回来,蒋书玦回道。
不,陈氏摇了摇头,蒋书玦虽有历练,但还不够,见过的人心和算计还太少了,你就不该让明萱郡主带着舒瑶出去,她可不信,这个邂逅会是偶然,世上哪真来那么多的巧合。
是……是他!蒋书玦一点就通,立马想到了段之澜兄妹,那么皇觉寺里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了,陈氏没帮周允钰给任何人解释过,但此时的蒋书玦也猜出来了,但他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目的?舒瑶的婚约是蒋家和皇家的事情,和西南王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想让段之萱嫁给周允钰?可是更不该如此行事才对,他这明显是给周允钰牵桥搭线……陈氏却突然摇了摇头,书玦,你要知道,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人和事,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明确的目的,突然兴起……才是最大的意外,何况……他初到京城,总是要有一些存在感的,陈氏嗤笑了一下,目光却越发森冷起来,看来,当年的事情,还没有彻底了结!蒋书玦疑惑抬头,当年的事情?当年什么事情……但显然陈氏已经不打算给他解释了,她已经打发他走了,江南的事情还是继续交给你,明年的春闱也不准误了……是,蒋书玦知道自己接下去不会任何玩乐的时间了,这也算是陈氏给他的惩罚,但他也没法有怨言。
看蒋书玦彻底走远,陈氏还是继续坐着,整个大厅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其他人,此时的她依旧未有太明显的情绪变化,但只那眸光,却能让一部分人吓到胆寒。
才得了消息的老太爷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就迎上陈氏如此眸光,他心中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瑶丫头真出事了?这话一出来,他也觉得不对了,舒瑶真要有什么不好,陈氏绝不可能还在这里坐着,是……是谁……惹到你了……老太爷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陈氏自是知道老太爷的意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老太爷心虚无比,他觉得自己好生倒霉,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一直被迁怒……几件事,需要你走一趟,陈氏淡淡说着,声音轻缓却确定。
老太爷根本无从也无法去拒绝她,他咽了咽口水,好……而已经完全醉酒沉睡的舒瑶,自不知道这些,她被周允钰抱到了太医院,几个白胡子老太医,围着她团团转,又是催吐,又是放血,但舒瑶除了脸色越发潮红之外,并多少变化。
陛下,蒋姑娘就是这样的体质,沉睡是她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林太医就是当年随舒瑶前往青州的太医之一,他到舒瑶十二岁那年才回的京城,看舒瑶和自家孙女儿没什么不同。
她现在身体比当年好了许多,解酒药也很及时,正常来说,不会比那次沉睡更久的,林太医继续顶着周允钰冷沉的目光说着。
只是,以后再不能让她碰酒了,她本身就有困症,多来几次,只会让困症更严重,王太医看事周允钰把舒瑶抱来,就以为是周允钰让舒瑶喝酒的,只能这般委婉地告诫到了。
嗯,周允钰点头,以后任何酒品都是凤翎宫里的禁物,这样的意外绝不容许有下一次。
陛下,太后娘娘已经在前来太医院的路上,一个小太监附耳和陶义说,陶义也连忙禀告周允钰。
周允钰神色并无变化,更无在意的意思,他还是一俯身抱起了舒瑶,告诉母后,让人在寿安宫收拾一个屋子出来,舒瑶醒后,我会送她过去。
言下之意,在舒瑶清醒之前,他是不会容许萧太后将人接过去的。
☆、36|28段之萱陪着萧太后往太医院去,却在半道上得知周允钰已经将人抱到龙章宫的消息,这……这怎么办,我们再去龙章宫接人?段之萱有些傻眼,她们在太医院接到人,和到龙章宫里接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啊,这要是再过去,可不就明摆着和周允钰抢人嘛。
萧太后听忘陶义让小太监来传着的话,突然笑了笑,目光看向了段之萱,也罢,就先按照皇帝的意思,明萱,我们回寿安宫。
是,段之萱忍住摸头的动作,有些不大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萧太后明明之前听了她的话,火急火燎,根本等不及宫人去太医院察看情况,带着她就来了。
可是现在周允钰只让人传了这番话,就让她放弃了接人的想法,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在意她瑶姐姐的名声了,那她岂不是没完成蒋书玦交给她的任务……都听到了吗?我接的蒋家姑娘进宫,这些日子都住在寿安宫里,等端午宫宴了,才放她回去备嫁,萧太后的声音不高不低响在段之萱的耳畔。
随即萧太后身边的几个宫人齐齐跪地称是!萧太后这两年即便不管事,可这后宫里还是她的天下,自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段之萱就是神经再大条,也知道萧太后是要警告她才说的这些。
她立马扬起笑脸,扶住萧太后,回道,是这样的,我昨儿进京,今儿是来给您请安的,您不嫌明萱失礼就好了,不会,萧太后淡淡应着,两个人往寿安宫的方向走去,彻底扯开了话题,明萱也没再说和舒瑶的交情,而是说起来西南的风土人情。
龙章宫里的宫人被陶义调/教得很好,看到周允钰抱着一个姑娘,也没有任何的大惊小怪的行为出现,只是比平时更加沉默,更加谨慎了些,但心中的诧异是免不了的。
周允钰径直将舒瑶抱回龙章宫的寝殿,放到了他往日安寝的龙床上,陶义让宫人拧了帕子要去为舒瑶擦脸,帕子却被周允钰接过了。
可那个宫人却吓了老大一跳,直接俯首跪地,要不是陶义及时踢了她一脚,肯定就喊饶命了。
要为舒瑶擦脸的是他龙章宫里的一个管事姑姑,周允钰平日里更习惯太监的伺候,这还是陶义临时从几个管事宫女里,选了一个还算稳重的上来,可惜还是不经事儿,或者说,还是没能习惯周允钰骤然一靠近的冷气。
下去吧,周允钰并未在意她的失态,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躺在他怀里的人儿吸引了。
他轻轻地擦着舒瑶被泪水糊了黛墨,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小脸,陶义帮着换了几次水,才将她脸上的东西都卸干净。
真是胡闹,周允钰低语着,见舒瑶还是毫无所觉,眯着眼睛,呼呼睡着,似乎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醒,他想生气,又无法对着沉睡不醒的人的生气。
陶义也瞧明白了,周允钰根本不允许任何人近舒瑶的身,他也不让其他宫人进来伺候了,他差人取了适合舒瑶的寝衣过来,也由他亲近送进来,脚步不迟疑,神情却有些犹豫,这也不用其他人?周允钰余光扫过他,放下,你出去,得,就是他也不能有丝毫冒犯的地方,陶义点头哈腰,退出去。
周允钰还没禽兽到想乘着舒瑶沉睡,就占便宜的地步,他只是纯粹很不喜欢看到别人近她的身,无论男女,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太监,何况,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陶义,在周允钰看来,和一般男人没什么不同。
只是当他真将舒瑶的外衣脱下一半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高估自己了。
微微扯开的衣领,只能瞧见手掌大小的肌肤,因为醉酒,莹白上多了一层绮靡的粉色,原本还乖乖巧巧的人儿,因为这点裸、露,就成了那个全身心都在吸引他的小妖精了。
就连那散乱的头发,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同起来了……可即便这样,周允钰也只是一开始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些,随后就利落地为舒瑶换好衣服,盖上了明黄锦被,只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还露在外面。
但周允钰却在这一连贯的利落动作之后,久久地僵直在那里,许久许久才松下口气,冷沉的脸上浮现了一股类似懊恼的神色,只一个月罢了……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安慰自己了。
周允钰又伸手摸了摸舒瑶的小脸,感受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确实只是沉睡,并无其他异样,他从庆德堂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缓缓松懈了下来,思绪里也渐渐恢复了该有明断和警觉。
不过片刻,他眸中就浮现屡屡精光,又因为顾忌着眼前的人儿,死死克制住,但脸上却浮现了几丝极为冰冷的感觉,低语声中溢出一丝丝冷漠的杀意来,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段之澜,好,很好!他起身踱步到了外殿,比了一个手势,一个隐在暗中的龙卫就到了近前,告诉龙三彻查庆元十年,十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任何一点都不容错过!庆元十年是高祖在位的第十年,那一年云氏怀着舒瑶,除夕之夜早产,她去世后不就,段之澜就被送到京城,这本该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但往往越无关联,这其中才蕴藏着更大的玄机。
他不是没想直接去问段之澜,但段之澜若是肯告诉他,上辈子他就不会最后把自己弄死了,他那几个兄弟或许只是他死的诱因罢了。
顺便……让人注意陈氏接下来的动作,他不能再局限在上辈子是怎样怎样的思绪里了,人外有人,他没能看透的大有人在,这其中就有陈氏一位。
周允钰在猜测到陈氏是推动十年前政变的真正推手,他就不免疑惑,他父皇选择造反,是因为觊觎皇位,那么陈氏呢,她总不可能毫无理由就拉一个皇帝下来,总是为了什么目的的,但这个目的,两辈子,他都没能猜到。
周允钰有一种遇着对手的感觉,但还是头疼的感觉偏多,她可不仅仅是一个对手,还是舒瑶最喜欢最敬爱的祖母,如果让舒瑶在他和陈氏之间,选择一个,根本不用想,舒瑶肯定选择陈氏。
母后是因为你母亲,那她呢,她是为什么?周允钰看着沉睡的舒瑶,低低语着,突然嗤笑了一下,便是有为什么又如何呢,她如今还不是全心全意都为了舒瑶好,就是他也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才会对舒瑶另眼相看,进而才……这世上本就无多少没来由的喜欢,谁又能说没来由的喜欢就比有来由的喜欢真挚到哪里去呢。
两天两夜的时间过去,舒瑶还是没有醒,脸上的绯红,在一日前已经褪去,可是无论他怎么唤,沉睡的人还是毫无知觉,除了水,连点稀粥都不能喂进去。
林太医顶着周允钰冷凝的目光,给舒瑶收针,半刻钟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才给周允钰禀告,蒋姑娘身体里的酒力已经完全散去,再过些时候,就会醒的。
嗯,周允钰应了一下,挥了挥手,让林太医到隔间里继续候着,在舒瑶没醒之前,太医院的太医们是难得安宁的。
方子上的药材都凑齐了吗?周允钰脚步轻抬,到了他这两日办公的隔间,想到了什么,随即问了一句随身伺候的陶义。
只差最后两味,正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京城,大致端午前后就能抵京,陶义轻声回到,这两日龙章宫里的人都是这样的音量,只因为里面睡了一个谁都不能碰的主儿。
周允钰点头,他上辈子总还不算太失败,至少这明觉告诉他的药材出处都是对的,收齐后,让人送到皇觉寺交给明觉……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陶义立马点头下去吩咐。
周允钰又处理了半个多时辰的政务,再次回到了内殿,看舒瑶还是睡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脚步轻抬,走上前去,坐在床边,摸了摸舒瑶的脸,怎么还不醒呢……太医一再和他保证舒瑶一定会醒,可是他心里还是慌得厉害,若不是理智还在,他几度甚至想去测一测舒瑶的鼻息,他觉得这么下去,他就要疯了。
唔……舒瑶贴着他的手突然蹭了蹭,似乎嫌弃他手上的硬茧,又偏开头去,闭着眼睛,话语也含糊不清,祖母……舒瑶渴……周允钰脸上露出喜色,听到舒瑶的话,又不由得轻叹一下,他真想将舒瑶脑中的陈氏拉出来,怎就时时刻刻都只急着她的祖母呢,他是她夫婿,是不是也该记住他?喝点水,周允钰端了水,扶起舒瑶将碗放到她的嘴边,喂了起来。
舒瑶一时还迷糊,而且她确实渴得厉害,就着温水咕噜咕噜就喝了起来,但她总是醒了,喝到一半就觉得不对了!她祖母的怀抱才没有这么硬呢!她祖母才不会拿着碗喂她喝水,她便是再渴,都是一勺子一勺子喂的!她祖母身上才不是这种龙诞香,而是好闻的兰花香!呜呜……所以她这是在哪里?舒瑶两天两夜没吃任何东西,身体虚弱得厉害,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这才看到了周允钰,话语也愈发磕巴起来了,为为……为什么是你啊!她一睁开眼睛,不是该看到她祖母吗?为什么是周允钰?为什么是他……舒瑶满心都是这样的疑惑……周允钰心中因为舒瑶醒来的高兴,立刻缩水了一般,另外一半全变成了气闷,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忘了从小到大的婚约,还是忘了我两日前才给你下的圣旨?周允钰觉得很有必要纠正舒瑶的想法,他便是还不能和从小照顾她长大的陈氏比,也该和别人不一样,怎能这般惊讶呢!我……我没忘,那……我不是还没嫁嘛,舒瑶嘟了嘟嘴儿,低着头一副被数落难受了的模样。
我……我头疼,你还骂我,舒瑶还是低着头,也不哭,可是声音却愈发委屈了,要是对着陈氏,她一准儿哭出来了,但她对周允钰还不够熟悉,怕惹人嫌弃。
周允钰却真心疼了,话语却没软和多少去,躺着,我让太医进来……只是醉酒的后遗症,养两日就好了,林太医对着舒瑶明亮清澈一如往昔的眼睛,声音里也多了些许慈和,这两日喝素粥为好,太硬的东西不能吃。
我晓得啦,舒瑶应了一句,对林太医笑笑,显然是认出林太医来了,但周允钰还虎视眈眈的,绝不是叙旧的好时候,舒瑶也没再多说什么。
啊,宫里总算多了一个除萧太后之外的熟人了……御膳房里何时都备着吃食,没多久,陶义就端了一碗燕窝粥上来。
周允钰端过,吹了吹,喂给舒瑶,这动作这两日陶义并不少见,周允钰担心舒瑶身体,试着喂过好几次,但真正进入舒瑶肚子的并不多,所幸,她终于醒过来,除了精神更差些,并无其他大碍,但这酒是绝对不能让她碰了。
可被周允钰伺候了两日的舒瑶并无这些记忆,她瞪圆眼睛,似乎想夺路而逃,可惜身体没体力不说,那种被周允钰目光锁定,逃无可逃的感觉,实在明显,逃不了只能受着了。
我是皇后,所以你……喂我?舒瑶的意思是她是皇后,所以她如今的身份能承受得起周允钰如此对她,得周允钰肯定的点头,舒瑶也终于不再那么心慌了。
舒瑶抿了抿嘴唇,有点嫌弃,都没味道,比林嬷嬷给我煮的药膳还难喝,你乖乖喝,身体好了,就不用吃这没味道的粥了,周允钰也算是摸着舒瑶的一些秉性了,知道她心地向来柔软,对于一些真诚待她的人,最没办法。
果然他这话出来,舒瑶即便还是不情愿,也是乖乖把粥喝了大半。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舒瑶见周允钰要走,连忙扯住了他的袖子,仰着头,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对着这样的舒瑶,周允钰却想把她永远藏在龙章宫里,到时候直接从龙章宫嫁到凤翎宫好了。
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立马就被他自己拍灭了。
再休养些时候,傍晚的时候,我送你去母后那里,周允钰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遗憾,人醒了之后,舒瑶肯定不能还一直在他这里待着。
他再次告诉自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等得起。
舒瑶收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也好,这两日……谢谢你了。
舒瑶对于醉酒的记忆并非毫无印象,加上这两日里迷迷糊糊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唤她,有一点冷,却也有一点温柔……她总归一个月后要做他皇后,虽不比寻常人家夫妻,却也是日后接触最多的人,太过拘谨也无必要。
周允钰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的舒瑶绝对无法接受他们太过亲密的接触,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一个……长辈那般。
我让依依进来伺候你洗漱,话落,周允钰就抬步离开。
舒瑶也终于松一口气下来,她看着自己穿着其他寝衣,心中不是不慌的,但周允钰这话一出来,她就自动理解为,这两日都是依依伺候她换洗的。
幸好,幸好,舒瑶拍拍胸口,对周允钰总算多了丝好感了,也幸好依依是周允钰的暗卫,否则和舒瑶一对话,一准把周允钰这两日的行径都曝光,那点点的好感,肯定立马消失不见。
萧太后也一直关注着龙章宫里舒瑶的消息,得了她清醒过来的事情,她根本就等不及周允钰将人送过来,或许,她根本就不大相信,周允钰会把到嘴边的肉这么送出来。
一个皇帝的占有欲是不能小看的,在萧太后看来,周允钰是对舒瑶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了,是好是坏,依旧得留待日后才能知道。
楠姨……舒瑶换了衣服,正在依依的搀扶下,在内殿走动,看到进来的萧太后,立马送上甜笑。
是瑶儿不好,让您担心了,舒瑶随萧太后摸头摸脸,想起两日前的事情,更多的是自责,当时是她自己心不在焉,喝了酒,怪不得任何人,只是……如果……周允钰没把她弄到皇宫里就更好了。
她现在十分迫切地想要见她祖母……天知道,她和祖母相处的时间只剩这一个多月,这还凭白在宫里睡了俩日,嗷,太亏了!随楠姨到寿安宫,等端午宴之后,送你回去,萧太后拉着舒瑶的手,脸上的表情极为柔和,似乎看出舒瑶心中的想法,我已经让人请你祖母进宫来了,许半个时辰就到了。
真的啊,您对舒瑶太好了,我太喜欢您了,陈氏到来的消息,彻底冲散了舒瑶脸上的愁绪,当下就没了顾虑,一不小心也将周允钰完全抛在脑后,没心没肺地就随萧太后前往寿安宫去了。
在御书房门口得了消息的陶义,踌躇几许时刻才进去给周允钰禀报,彼时周允钰正在召见大臣,商量要务,听了他的话,也才皱了皱眉头,没让人阻止,或许他早就预料到了。
☆、37|28没过多久,陶义又再次进来禀报,听完,周允钰凤眼微眯,脸上终于浮现了极为冰冷的神色,瞬间杀气四溢,让他到练武场等着朕!是,陶义领命下去,余光扫了一眼,被周允钰杀气震慑在那里,喃喃不知语何的众臣,有些骄傲,他家陛下虚岁也不过二十二,却已经能在气势上压住这些为官为将十年甚至数十年的老家伙们了。
继续,周允钰冷声说着,原本停滞的空气,再次恢复正常,议事的气氛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在场各自心里多少是有想法的,老怀欣慰,或如陶义一般骄傲,又或是惊诧不已。
但略过这些种种,都会猛地浮出唯一相同的想法来,那就是周允钰已经不是一个轻易可以被糊弄的帝王了,而他做到这些才不过两年时间罢了。
一个时辰后,议事的大臣散去,周允钰也在练武场看到等了他一个时辰的段之澜,他正在练剑,明明是招招都冲人性命的诡异剑法,却让他给练出一种扭曲的美感来,就如他这个人一般。
从里到外都是一种病态的扭曲感……或许他以为的了解他,也不过是他展露给他看的一面罢了。
周允钰根本没有和段之澜寒暄的意思,他提起一把□□,就对着段之澜出招,招招凌厉,根本没有任何留手,此世十多年练武,再加上上辈子的经验,或许曾经可以和他旗鼓相当的段之澜,此时却不是他的对手。
段之澜在十招之后就一直被压着打,他练的杀人剑,周允钰却是帝皇气势,本就不适合对练,但即便如此,段之澜也渐渐被周允钰的不留情激发出了一股血性。
依旧狼狈,却越发拼命,场外的陶义看得心惊胆战,几次都怕那没分寸的段之澜伤着周允钰哪里。
但场上局势,转眼瞬变,周允钰的□□从段之澜左肩胛的位置刺出,而原本还全力抵抗的,却突然就不动了,甚至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随那□□近身,只眼睁睁看着,不惧不退!他不要命,周允钰却还不能伤他,但也仅仅是不能见血的伤,他扬起似嘲似讽的微笑,该刺为砸,那一下狠狠挨在肩上,够他痛个三五天的了。
三哥,几年没见,身手这般了得了啊,段之澜温柔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龇牙揉着肩膀,略有些愤恨地道,还没消气,要不再来一下?他都能感觉到他的肩膀顷刻间青肿起来了,可真不留手呢!段之澜,我最后说一遍,无论你有什么主意,都不准往舒瑶身上打,招惹了她,这代价不是你能付得起的,周允钰警告着,神情并未因为段之澜示弱,而有任何的缓和,他的杀气也是真的,舒瑶如今就是他的逆鳞,触之必怒!何况,舒瑶的身后,可不仅仅只有他,还有一个本事通天的陈氏,他今天过来找他,也不是因为诚心思过来给他道歉,而是他已经感觉到了麻烦,几番碰壁,可不就以为是他动的手。
但这仅仅是陈氏给他的见面礼罢了,若非他特意让人盯着陈氏的行动,还真很难发现,但相应的今天这锅,他还得给陈氏背着,他还不想让段之澜不管不顾地找上陈氏去。
这两个人要是正面对上,估计能把京城的天给捅破了去,最后收拾残局的肯定是他!他发现得知了以前并不清楚的真相,也没多大好处,反倒要处处给那些人处理麻烦。
段之澜听着他的话,脸上也终于没了那时刻伪装着的温柔,而是面无表情,许久,他才缓缓道,我知道了。
这回是真知道了……不过,三哥,你知道了什么?段之澜的目光锁定了周允钰,清潋的眸光一瞬间暗如深渊,如最纯粹的漆黑夜幕,所有的阴暗都能在其中肆意滋生。
你觉得我知道了什么?周允钰并不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然原本如临大敌的段之澜却再次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恢复往日的神情,而后才很认真地和周允钰说,我会告诉你的。
却不是现在,也许是下一次见面,也许是他下一次来京城,看他心情!周允钰也没觉得这么就能把段之澜的话诈出来,陶义,宣太医给他看看。
是,两人敌对战斗唯一在场的陶义,立马跑到练武场外嘱咐小太监去找太医,他觉得他不仅得去学一学歧黄之术,他还得学点功夫了,要不然以后跟着周允钰出门,很可能会拖后腿。
打过一架的周允钰和被太医略略包扎的段之澜,继续到御书房里商量些西南的局势,因为舒瑶,周允钰确实搁置了好些国家大事,今天估计得忙到深夜才能休息。
在寿安宫里刚刚送走陈氏的舒瑶,也在暗暗掰着手指头算出宫的日子,他们二十八药王佛诞去的皇觉寺,回来二十九傍晚被赐婚,她三十午时左右醉的酒,睡了两日,今天是五月初二,端午宫宴自然是在初四,那其实她在宫里也就需要再待一两天。
为了能让时间过得快些,舒瑶打算去睡觉,既然都睡过两天了,干脆把剩下的也睡过去得了。
别的本事舒瑶不敢比,但论起睡功,舒瑶觉得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寿安宫里日子清净,陪萧太后聊天念经之余,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转眼就到了端午宫宴的当天。
其间,周允钰来寿安宫几次,但也不知舒瑶是不是故意,根本没让他赶上她清醒的时候,然他也只是在舒瑶安寝的寝室前站了几刻钟,就又走了,也没让人去唤舒瑶。
这么睡了两日,舒瑶的精神才算彻底养好了,吃过早膳之后,一堆宫人正围着她给她打扮,花瓣浴,香薰发,从头到脚,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还抹上宫廷特制的香膏。
舒瑶觉得她这么出去都能引来蝴蝶飞舞了,好香,她都有些忍不住想咬自己一口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身体,才开始换上衣服,萧太后让宫人给她准备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宫裙,不比明黄耀眼,却依旧展现尊贵气息,又正合适舒瑶身上那天然舒服的气质。
长及大腿的黑发全部被梳起,略高的发髻,让舒瑶看着也高挑许多,再加上一个金凤步摇,舒瑶这才有了一个十七岁女子的风韵,凹凸有致,婀娜多姿,以前都被藏在那些舒适为主的衣裙里,轻易不显露。
她天生黛眉樱唇,只略施粉黛,就让原本十分的颜色,变成了让人惊艳无比的十二分,只站着不做任何表情,已能感觉到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伺候的宫人越发屏息凝神,不敢有任何的懈怠,这是未来的后宫之主,大虞的皇后,一国之母,能轻易决定和改变很多人的生死和命运。
尊贵从不仅仅是绝艳的容貌就能赋予,更多的还是这个身份后的权利所赋予的。
走近来,让姨母看看,舒瑶在里间装扮,萧太后就一直在外间等着,她这两日的笑容比之前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此时更有一种类似装扮小女儿的乐趣。
她虽有几个庶女,但从不养在身前,便是请安,都是客套居多,哪里会有舒瑶和她亲近,她抄佛经,舒瑶写字,她煮茶,舒瑶弹琴,或许是真喜欢舒瑶,只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她喜欢。
舒瑶在依依和另一个宫女的搀扶下,款款向她走来,完全梳起的头发,让她那姣好的五官一览无余,依稀她像是看到了少女时的云氏,只是舒瑶笑得比云氏温暖,神情也更为活泼。
舒瑶俏生生地站在萧太后面前,颔首微笑,略有些矜持,她抬眸看向萧太后,嘴甜道,姨母今天特别漂亮。
萧太后自然也是一个美人,经历时光沉淀的美人,一颦一笑自成风情,不仅仅是漂亮所能形容的,但舒瑶真心的赞美,也依旧能让萧太后开怀。
没我们瑶儿漂亮,萧太后笑着,牵起了舒瑶的手,一同向外走去,宫宴还在午后,还不需要舒瑶这般严阵以待,她略略宽解道,不用害怕,你是皇后,是她们的主子,谁敢给你不敬,你就让奴才去惩罚她,再不行,还有姨母给你做主。
嗯,姨母不用担心舒瑶,舒瑶不吃亏的,舒瑶回道,标准的优雅微笑,变得有些狡黠,但也没说错,她跟着最有本事的陈氏长大,为了她祖母的多年教养,她也不能吃亏的!金色的步摇随她轻轻晃动,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微笑,再次恢复优雅,此时的她和陈氏萧太后比,依旧有些稚嫩,但这大半装出来的气势,绝对够唬人了。
只要没傻彻底就不会来招惹这样的舒瑶,除非她,或者她的家族不想继续在大虞里待下去了。
蒋府里也同样热闹,端午宫宴是在未时开始,大致申时结束,但府中的女眷们依旧早早就起床装扮,早早等着进宫的马车。
但这里面要除了蒋舒玥,她依旧被关在她牡丹阁的闺房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除了她贴身的几个丫鬟能进出给她取些必需的东西,是不允许再有任何进出的。
你说什么?今日端午宫宴?蒋舒玥郁愤于心,这些日子根本没休息好,要不是年轻底子好,那眼底暗暗的青影,都能再损她几分美色。
何况再美的人儿,生起气来,也很难有美感的。
是这样的,府中的姑娘们都可以去,就连十岁的双胞胎庶妹蒋舒珍和蒋舒珠都在进宫的名单之上,四房的两个姑娘也是,唯独除了蒋舒玥这个嫡次女。
便是在府中,除了极个别几个知情人,知道蒋舒玥被陈氏关起来的并不多,大多都只被告知蒋舒玥上香回来,染了恶疾,需要在牡丹阁里静养,如此而已。
母亲也不管我?蒋舒玥越发觉得要疯,到这个时候才让她知道这件事,根本不给她谋算的机会,怎么办,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怎么办才好。
四姑娘,老夫人的林嬷嬷来了,请你到沅安堂走一趟,守门的仆妇站在门口对着蒋舒玥禀告,一抬头就见蒋舒玥眼中冒出惊人的精光来,她怎么觉得这四小姐越发魔障了呢,这眸光凭的让人生寒。
☆、38|28蒋舒玥被林嬷嬷领人径直带到陈氏平日里多处理事务的小厅堂外,林嬷嬷等一干仆妇全部止步,林嬷嬷轻语,四姑娘,自己进去吧,老夫人在里面等着呢。
林嬷嬷这话明明没什么,可是蒋舒玥却猛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原就猜测陈氏发现她的秘密,但不管多确定,猜测终究是猜测,但此时这阵势,却让她真真切切地确定了,若不是真发觉了,如何连陈氏最信任的林嬷嬷都需要止步呢!她自认为重生以来,并未露出什么异常来,而本最该能察觉她变化的韩氏都没有任何的怀疑,也是,只要是正常人,谁会往重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上想呢!而且从她出生,到陈氏带舒瑶此次归京,她就没见过陈氏,此前更无半点接触相处,她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匪夷所思又细思极恐!若不是真犯到陈氏手上,她无论如何提醒自己,都没法真正感受这个人的可怕。
这三日来,带给她最大压力和困扰的,并不是阴谋破坏,夙愿难成,而是陈氏那日低眸看她的眼神,真正的无情和杀伐,比她前世久经沙场的丈夫还要可怕。
原本还斗志昂扬的她,从门外到门里,就凭空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积郁于灵魂的不甘和怨愤堆积起来的。
小厅堂的光线略有些暗淡,也越发称得青灰素服的陈氏娴雅冷静,陈氏就坐在小厅堂右首的位置,淡淡的目光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就笼罩在她的身上,并无压力,却有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蒋舒玥多了一辈子的贵夫人生活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她还能顾着一个大家姑娘的矜持,没有一上来就歇斯底里,即便此时她的内心又惧又怕又急。
祖母安,蒋舒玥唤了一句,低头敛目,十分乖顺。
坐吧,陈氏淡淡开口,却并无多少和蒋舒玥讲究祖孙情分,血脉骨亲的兴致,开门见山,直指蒋舒玥内心的希望,离进宫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动作快些或许来得及,陈氏一开口就将了蒋舒玥一军,让她根本无法继续矜持下去。
蒋舒玥猛然抬起的目光中,一直潜藏的疯狂,开始蔓延肆虐,祖母可说真的?陈氏并未在意蒋舒玥略有些疯狂的眼神,她又笑了笑,我姑且这么一说,你也姑且听一听!无论是辈分还是各自的段数,蒋舒玥都没有办法和她比,仅凭那点离奇遭遇,就真以为可以和她提条件吗?无论何时,急迫的人都不是她。
蒋舒玥又有那种想吐血的感觉,陈氏想要激起一个人心中的怨愤,那真是太容易不过了,才短短两句话,就让蒋舒玥彻底慌神,无可奈何,只能跟着陈氏的思绪走。
祖母对舒瑶可真好,蒋舒玥不甘心地说着,移开目光去,进宫就是吊在面前的萝卜,她不得不就范,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陈氏,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开口,在我死前,她都是皇后,可是却无宠无子,陛下根本就不喜欢她,即便碍着太后情面,也只是让她在那位置一直待到死为止,可那也足够让所有女人羡慕了,只她是周允钰的皇后,就够流芳千古,享受万民朝拜。
您也不会想到吧,陛下会在十年后宠爱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绫罗绸缎,华服美食,除了名分就没比舒瑶差到哪里去,等将来那宠妃的儿子上位,舒瑶若还活着的话,她的晚年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她死在宫变之夜,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但在那宠妃得宠之时,她未尝没有这么想过,甚至是诅咒过的。
而且女人了解女人,那宠妃也不是个心胸宽大,平日里就没见她对舒瑶有多敬重。
她扬起笑容,那如天仙脸上,却有一双从深渊地狱里爬出如恶鬼般的眼神,陈氏突然有些理解,她为什么会对舒瑶如此愤恨了,按理说,她上一辈子所嫁夫家,就算无法和舒瑶比,但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她还是嫉妒舒瑶,就并不只是因为嫁的没有舒瑶好,而是她这种阴郁幽愤的本性,和干净温暖的舒瑶站一起,就是两个极端,舒瑶有多干净,就会显得她有多肮脏。
何况,一个女人的嫉妒和恨并不需要有太多的逻辑,就像现在的韩氏对舒瑶已经去世的生母那般,即便云氏已经人死如灯灭了,可还是有活人耿耿于怀,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这样,祖母还想把舒瑶嫁到宫里去吗?蒋舒玥看着陈氏,心里却在打鼓,她说这些话,赌的就是所谓陈氏对舒瑶的宠爱,能有多少了。
但可惜,从陈氏的脸上,她没有看到任何的表情,猜测到任何的想法。
你是怎么死的?陈氏没有回答蒋舒玥的话,而是又问了蒋舒玥一句,淡淡的话,却给蒋舒玥一种被关心的感觉。
但这话却有如打开了魔盒的咒语,原本情绪还能控制的蒋舒玥一瞬间红了眼睛,磨牙的声音像是在生食血肉,整张脸完全扭曲,难堪,愤怒,恐惧,她是死不瞑目的!她贪恋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安逸生活,本无过错,边塞苦顿,没人觉得她这样的选择错了,她婆婆即便有不满,也没明着逼过她跟去,夫妻二人,两地分别,聚少离多,感情淡薄,但她夫家是规矩的人家,该有的尊重都会给她。
可深宅寂寞,也不知是她被引诱,还是她引诱了别人,她和院子里的年轻护卫有了首尾,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后来的肆无忌惮,她却越来越觉得快乐。
我没错,我没错,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去边塞那种苦地方,为什么我明明还那么年轻,就要守活寡?舒瑶能做到,她就也要做到吗?她不是死在趁乱闯进府中的歹人手里,而是带人来救她的丈夫手中,那不知饮了多少人血的刀锋,浓烈得让人作呕的味道,没有任何留情,刺入了她的胸口。
那鄙视厌弃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脏,好脏……好疼,真的好疼,蒋舒玥已经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眼泪糊了满脸,我不要死,我要做人上人,我要报仇,祖母,您帮我吧,我会让蒋家更上一层,我也不会再针对舒瑶,我求求您。
陈氏脚步轻抬到了蒋舒玥的身边,她低低的眸光落在蒋舒玥的身上,神色悲悯,似乎真被蒋舒玥的悲惨给打动了,我知道很多先机,我会做得比舒瑶好,我会给舒瑶找一个好人家,蒋舒玥似被陈氏乍现的温情牵引来了无数希望,越发努力去说服她了,那西南段王就不错,我看得清楚,几次宫宴,他的目光就没从舒瑶身上离开过,西南天高皇帝远,把舒瑶嫁给他,不比做皇后差!只是要做早年丧夫的寡妇而已,一样没人管她。
哦,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陈氏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蒋舒玥的脸,继续道,告诉祖母,有祖母在,这辈子没人敢对你如何。
我知道今年要打仗,西北有战事,这是蒋家的机会,我会劝陛下直接将西北军权交还蒋家,我们蒋家本是功勋世家,没有军权,还算什么功勋世家。
你说的对,还有呢……蒋舒玥隐隐发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对,但陈氏给了她莫大的希望,让一点一点地进入这种不吐不快的氛围里,仿佛所有藏着的东西,都能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需要倾诉,必须倾诉。
半个时辰后,蒋舒玥从沅安堂里恍恍惚惚地被林嬷嬷差人送回牡丹阁去,整个人从灵魂里透露出一种空虚来,似乎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仅仅半个时辰,她全身到头发丝儿都是累的。
她似乎早就忘记了要进宫这回事,回到牡丹阁后,倒头就睡。
沅安堂里,蒋舒玥离开之后,蒋书玦从小厅堂的一个隔间里走出来,他表情凝重无比,祖母真觉得她的话可信?虽是问话,可他的话里,却已展露了三分相信了。
蒋舒玥方才的表现绝不是一个十三岁少女能有了,想来想去,也只有那离奇的遭遇,能解释得通了。
陈氏缓缓踱步回到之前的位置上,扬起十分淡漠的微笑,一扬手,进来伺候的林嬷嬷,就抬步而去,将原本紧闭的窗户都一一打开,蒋书玦也抓了一把灰,将蒋舒玥进来就一直燃着的香湮灭。
瞧她现在的糊涂样子,就该知道如何去听她的话了,且听一听吧,蒋舒玥的话有给陈氏惊讶的地方,但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一个被情绪左右的人,她所听所看即便都没隐瞒,却依旧是片面的。
蒋书玦看陈氏脸上一闪而过的轻笑,突然觉得蒋舒玥可恨也可怜,她在最不该露马脚的人面前,露了马脚,让陈氏对她感兴趣,绝对会是她这辈子最后悔莫及的事情。
舒瑶她……得知舒瑶嫁给周允钰之后,这般不受待见,他心里不可能没有愤怒,这么好的舒瑶,周允钰是眼瞎了,才会去宠爱什么五品官的女儿,听蒋舒玥言之凿凿,这辈子周允钰似乎已经对她已经有点意思了?她过得很好,不美满但也很好,陈氏听蒋书玦说起舒瑶,她脸上的冷漠终于散去了些,你不用担心她……您还让她进宫啊,我看找一个普通人家也不错,蒋书玦低语着,却纯粹是想自己妹子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不需要那么尊贵,幸福就好了。
陈氏没让萧太后和周允钰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舒瑶的身体情况,此时也还是如此,她直接略过这个话题,给你二叔送信,盯着西北的情况。
蒋书玦点了点头,正要出去,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体,陛下已经注意到您了,您看是不是换个门路……陈氏却满意地笑了笑,神情也带上了点欣赏,不用,就让他看着。
蒋书玦摸了摸鼻子,点点头,不再多话,就此离去,但今日他也真算长了见识了,果然是祖母精明,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人和事了!☆、39|28端午宫宴设在御花园最靠近寿安宫的一个汀兰水榭边,半露天建筑,十分适合夏日的宫宴场所,否则便是宫殿的所有角落都放着冰,也会有凉不着的地方,汀兰水榭吹来湖水的湿气,比什么冰都要好过。
宫宴虽说是未时开始,但也不会有人家真敢踩着点才来,大概午后不久就陆续有皇亲国戚,大臣女眷进宫来了,但也只有极个别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的,才能先到寿安宫拜见萧太后。
娘娘,肃王妃前来请安!桂姑姑脚步轻抬到了萧太后和吃果子的舒瑶面前,轻声禀告,言毕,萧太后缓缓收起嘴边的笑意,眼中闪过几许冷漠,让她进来吧。
肃王妃是先帝长子如今肃王的王妃,闺名幼薇,出生自新晋贵族的功勋世家慕府,比不得有开国功臣封号的,蒋家容家陈家,却也是新晋贵族里拔尖的,萧太后身边另一位掌事姑姑,极为简单地给舒瑶低语几句大致介绍到。
舒瑶点点头,她马上就是大虞的皇后了,日后皇亲宗眷大致都归她管,总是要了解的,趁晚不如趁早,舒瑶基本能体会萧太后办这个宫宴的目的,自也听得认真。
然这个姑姑似乎过于本分,对于那肃王妃的介绍,也仅此而已,秉性方面,再无半点提点,但看到萧太后之后,舒瑶就又有了明悟,如萧太后所说,她是皇后,只有别人看她脸色,她何须去在意那些人是何性格,如何相处。
如此的确恣意,却也容易落人口舌,徒增是非,以她的秉性是做不来萧太后那般的利落和霸道的。
舒瑶总归不只是受萧太后教导,她从心底里更相信的人是陈氏,是她的祖母,几乎将她的每一句话都视为人生至理,严格执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舒瑶觉得这句话也可以用在宫里。
在她思索陈氏和萧太后的不同时,肃王妃也已经莲步轻抬,款款而来了,这才是舒瑶入京以来,见到的最美的同辈女子了,她身上那种少妇风韵,像是熟透了的芳香蜜桃,这种风情是未出阁女子如何都不会有。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慕幼薇款款伏拜,低眉敛目,却扬起极为娇美的笑缅,将那成熟的风韵展现到极致。
起吧,萧太后声音并无起伏,对于这样的美色视如无物,也是,大家都是女人,本就该无多少感觉才对。
被萧太后的冷淡一冲,舒瑶也在这份惊艳之后,观察到了些过于娇作的痕迹。
真正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参拜,应该展现的是一种服从和忠诚,而她却似乎想通过这一拜,来虏获一些什么,不够真诚!蒋姑娘好,慕幼薇似乎才看到舒瑶,略有些吃惊后,就行了屈膝礼,然舒瑶还真就继续坐着受了这一礼,在一般人家自然是轮不到长嫂给妯娌行礼的,但这是皇家,周允钰的身份,决定了她的地位,她受得起。
等她行礼之后了,舒瑶才站起来,略略点头,轻语道,肃王妃好,此时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姐姐太腻歪,嫂嫂也不合适,就叫肃王妃肯定不会有错。
萧太后满意的目光从舒瑶身上滑过,而后又淡看着略有些难堪的慕幼薇,半点无为她解围的意思。
瑶儿坐,她开口还是为心疼舒瑶的,慕幼薇觉得更加难堪了,但没办法萧太后就不是她能得罪的人,从她选择了肃王,而不是周允钰,也不是曾经的七皇子,自是不受萧太后待见了。
萧太后要是知道她的内心,就更得冷笑了,她厌恶的是她水性杨花,在她几个儿子间跳来跳去,最后还押错了宝。
舒瑶点了点头,她自也看出来了,萧太后极不待见这个慕幼薇,在萧太后和这个不认识的慕幼薇,舒瑶肯定选择萧太后的。
所幸来拜见萧太后的人,还不算少,慕幼薇有了由头,就急忙退下了,风情依旧,眼中却有了愤恨和对舒瑶的迁怒。
若是当初……她能选择周允钰,便是没有正妃的身份,只做侧妃,如今也该有一个贵妃的名分,便还是妾,那也是皇帝的妾,而且未来谁又能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呢。
舒瑶还未能知道,她就是京城传言里的另一女主角,蒋舒玥是朱砂痣,那慕幼薇就是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了,不过她即便知道,也只是嫌弃一下周允钰,还不至于有太大感觉。
又被引见了几位皇亲贵族,大多都是有封号的公主,长公主之流,对舒瑶的态度也都是客套有礼,不亲近也不疏远,这才是正常的态度,之前那慕幼薇隐隐地似乎对她有些敌意。
蒋国公府,陈老夫人来了,桂姑姑又来传话,但言语都要比之前尊敬上许多。
快让她进来,萧太后一直淡淡的表情也终于有些不同,看了一眼眉开眼笑的舒瑶,摇了摇头,这舒瑶还真是被陈氏教得贴心。
没等陈氏参拜,萧太后就明言让她免礼,陈氏就也没坚持,看着鹅黄宫装,金凤步摇的舒瑶款步而来,她眼中终于缓缓流出几许温情,祖孙俩在外人面前,也没多腻歪。
舒瑶依旧俏生生地站着,陈氏也只是摸了摸舒瑶的脸,轻叹一句,我的瑶儿长大了。
长大了的舒瑶也还是您的瑶儿,舒瑶十分认真地看着陈氏说道,目光孺慕而真诚,笑容温暖而干净。
陈氏瞬间觉得在蒋舒玥那里感染的负面情绪,在舒瑶这一句话中,飞灰散去,只剩满心欢喜和温暖了。
你说的对,陈氏回道,舒瑶也终于满意地点头,拉着陈氏一同上前,挑出她觉得最好吃的果子,给萧太后和陈氏热烈推荐起来。
谈笑间,她们又见了几位皇亲,时间却也渐渐靠近宫宴开始,陈氏先行一步离开入席,舒瑶则等萧太后一起。
皇太后到!蒋姑娘到!一传声的太监高声喊起,汀兰水榭里的丝竹声立消,所有人都起身站着,低头敛目,无人敢有任何不敬的举动。
萧太后只让舒瑶扶着她,走在红绸布上,略长的宫裙在她们身上扬去,缓缓进入所有人低敛的视线里。
舒瑶以为她会很紧张,但其实也还好,除了对她微笑的太后,确实无人敢对她不敬,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
直到她们到了右侧上首的位置,所有人才再次伏地朝拜,整齐的参拜声,传扬而去,在水榭前的湖面久久缭绕。
都起身吧,今日宫宴,都随意些,小姑娘们坐不住,也尽可到御花园里看看,萧太后说着,拍了拍舒瑶的手,示意她坐到她的身侧,无需回蒋家女眷的位置去。
舒瑶也不矜持,便就坐在萧太后的身边,神态依旧优雅得体,赐婚旨意已下,自无人觉得不对,只是便是有所耳闻,也还是有些惊奇萧太后对舒瑶的喜爱程度。
丝竹声再次响起,水榭的戏台上,歌舞升平,宫宴也渐渐进入了该有节奏,真正热闹起来了,平日里鲜少参加宫宴,甚至连交际都甚少的老辈贵夫人们,今日若无不适,基本都来了。
这可不仅仅是太后的面子,更多的还是因为陈氏,陈氏的名声在她们这一辈分里依旧有着极重的影响力,这也算是陈氏归京来的第一次对外应酬,几日来,送上门的帖子都快堆满一盒子,可陈氏除了进宫一趟,依旧哪里也不去。
但即便这样,也没人觉得不对,当年太/祖起义,祸及京城,是年仅十四岁的陈氏,头戴帷帽,在城墙上三言退兵,免去京城里的本不可免的生灵涂炭惨祸。
还记得这事的人,估计不多,但只要经历过那个时候,就没有办法对陈氏不敬,这是一个有大智大勇的女子,只能仰慕,无法攀比。
陈氏身边围着辈分极重几位老妇人,寒暄道喜不断,甚至有所感触的,还偷偷抹眼睛。
回来了,就别再走了,没了你,总觉得京城里不对味儿,容家辈分最老的容老夫人,拉着陈氏的手,期期艾艾地说着。
陈氏笑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待不待京城,她还真没决定。
留在水榭内的年轻姑娘已经不多,那些小姑娘们或对御花园真敢兴趣,又或有其他想法,大多都选择离去,能留下也基本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年轻夫人们了。
萧太后也怕舒瑶觉得无聊,这个宫宴的目的基本已经完成,舒瑶也不用真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待着,这两日都在寿安宫里,这会儿也不热了,到园子逛逛再回来。
萧太后如此说,舒瑶自也领会,点了点头,随宫女往外走去,而几日前进宫的依依,也眼明脚快地跟了上来。
舒瑶走到水榭之外,就看到围着慕幼薇的一群年轻姑娘,她可不喜欢这样的追捧,她转头问向引路的宫女,御花园里可有清净点的地方?御花园很大,自是有的,您随我来,宫女络儿受宠若惊,转动脑筋,给舒瑶推荐起来,这汀兰水榭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竹林,极是清幽,因路形略有些复杂,常常有人在里面转不出来,平日里除了扫地的宫人,一般都不爱去那儿的。
宫女络儿光顾着表现,才发现自己所推荐的地方,还真不是特别合适,连忙补救,我找一个懂路的小太监跟着,这样就不会走不出来了。
不用了,带路就好了,舒瑶别的不行,记忆力顶好,还真鲜少迷路过,何况这皇宫里,再复杂也比不过外面的大山里吧。
宫女络儿有些迟疑,不过舒瑶的话很肯定,她就也没再犹豫。
依依贴身跟着,这是宫里,龙卫的天下,周允钰的地盘,她也不觉得舒瑶会出事,的确不会出事,却会遇见,她其实还没完全想好该怎么对待相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