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说对了,伏尔太沿河街那座房子已经被人监视,不过不是经常的,持久的。
不然,拉乌尔担心的冲突早就发生了。
从警方的角度来看,戈热莱不该把监视任务交给下面的警察小队,自己只在沿河街短暂地露一露面。
再说,他那班人执行他的命令也极为不力。
因此,金发女郎的几次造访,以及库维尔常常冒失的转悠才没有被发现。
另外,看门女人也背叛了戈热莱。
她通过库维尔收了拉乌尔的钱,又通过瓦尔泰克斯的一个同伙收了他的钱,因此给警方提供的情报都是空空泛泛互相矛盾的。
瓦尔泰克斯的监视则紧得多。
三四天来,一个蹩脚画家,留着灰白的长头发,戴着宽边毡帽,伛偻着背,拿着一个颜料盒、一个画架和一张折叠椅,每天上午十点,来到德·埃勒蒙公馆对面五十米开外的人行道上,把那一团团颜料往画布上涂,说是描绘塞纳河两岸的风光以及卢浮宫的轮廓。
这就是大个子保尔,就是瓦尔泰克斯。
他的装束越是古怪,他的画越是吸引人围观,警察就越没有想到要查查他的身份。
不过大个子保尔五点半就离开了,所以没有看到金发女郎,因为她是那个时刻以后才去的。
拉乌尔去沿河街的次日,大个子保尔得知了这个情况。
他看了看表,在画布上涂了最后一笔。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小声说:别动。
是我,索斯泰纳。
本来有三四个人在围观,这时都陆续离去。
但又有一些人停下步子来看。
索斯泰纳看上去像个壮壮实实的钓鱼人,他俯下身子,带着行家里手的兴致欣赏着作品,用只有瓦尔泰克斯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您读了下午的报纸吗?没有。
阿拉伯人又被提审了。
您说得对,是他出卖了您,并供出了蓝色娱乐场的晚会。
不过他不愿说得太多,也拒绝与您作对。
他没有供出瓦尔泰克斯这个名字,也没说出拉乌尔和那小妞。
因此,这方面都还安全。
索斯泰纳直起身,换了一个角度审视画面,又望望塞纳河,然后又俯身看画。
他手上拿了个望远镜,隔一阵子就拿来朝远处望望。
他接着说:侯爵后天从瑞士回来。
那小妞昨日来这儿,跟看门女人说的,让她转告几个仆人。
这么看来,小妞和侯爵有联系。
她住在哪儿?没法打探到。
至于库维尔,他又让人搬走了几件家具。
我能肯定是他。
因此,他是在给拉乌尔干。
据看门女人说,他也在这一带转悠。
画家尖起耳朵在听,却拿着一支笔在空中比划,似乎在测量尺寸。
那同伙大概把这当作一个信号,因为他朝指示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一个衣服不整的老头在栏杆边一个书摊上翻书。
那老头转过头时,露出一部整齐漂亮的白胡子,别人一眼就认得出。
索斯泰纳小声说:我看到了。
这是库维尔。
我去盯着他。
今晚,还是在昨天的酒吧见面吧。
他走过去,慢慢接近库维尔。
库维尔拐了几个弯,无疑是想摆脱有可能跟踪的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要仔细察看一下别人的面孔,也就没有注意到大个子保尔和他的同伙。
他往奥特伊那边走,把那个钓鱼人模样的家伙也带了过去。
大个子保尔还等了一个钟头。
克拉拉这一天没来。
但戈热莱却出现在街当头,于是他赶紧收拾行头,溜走了。
晚上,他的团伙成员在蒙马特尔小比斯特罗酒吧聚集,这地方取代螯虾酒吧,成了他们约会的地方。
索斯泰纳与他们会合。
行了。
他说,他们住在奥特伊,摩洛哥林荫大道二十七号一座小屋里。
我看见库维尔在花园栅门口按铃。
栅门自动开了。
八点差一刻时,我又看见那小妞回来了。
同样一套程序,她一按铃,门就开了。
他呢,你见到了吗?没有。
不过,他肯定住在那里。
大个子保尔思索片刻,说:不过……动手之前……我想亲自去摸清情况……明早把汽车给我准备好。
十点钟动身。
我向上帝发誓,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克拉拉可别想逃走。
哼!那婊子!次日早上,一辆出租汽车开到大个子保尔租住的公寓门前停住,接他上了车。
开车的是挺着肚子,红着脸膛,戴一顶草帽的索斯泰纳。
上路吧!司机技术娴熟,很快就来到奥特伊的摩洛哥林荫大道。
这是条宽阔的道路,两边种着小树,是从新近划成小块出卖的旧花园和旧庄园中间开拓出来的。
拉乌尔的小楼就是这样一处产业的遗址。
汽车驶过去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大个子保尔缩在汽车里,通过后面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三十步外小楼的栅门和二楼打开的窗户。
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看报纸。
他们不时地说上几句话。
大个子保尔不耐烦地说:妈的!这楼里似乎没住人。
都一个钟头了,还不见有人动弹。
当然呐!那胖子索斯泰纳嘲弄道,人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里会这么着急起床……又过了二十分钟。
接着敲响了十一点半的钟声。
啊!贱货!大个子保尔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咬牙切齿骂道,还有那混蛋!在小楼的一个窗口,露出拉乌尔和克拉拉的身影,他们手肘撑在小阳台的栏杆上。
从车上看得见他们紧偎在一起的上身,洋溢着欢乐和微笑的脸,还有金发克拉拉那一头耀眼的秀发。
走吧!大个子保尔吩咐道,一张脸恨得直抽搐。
我看够了……臭婊子!……这一来,她就给自己判了死刑!汽车启动了,朝奥特伊平民区驶去。
停下!大个子保尔吼道,跟我来。
他跳到人行道上,进了一家咖啡馆。
里面有寥寥几个顾客。
来两杯苦艾酒……再借笔墨用用。
他吩咐。
他咧着嘴,一脸凶相,想了好久,然后,断断续续地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是这样……对……是这样……叫她落进陷阱……算准了……既然她爱他,她就会落进陷阱……然后,我就逮住她……她得让步……不然,就该她倒楣了!一阵沉默。
然后他问:可惜我没有他的笔迹……你没有吗?没有。
不过……我有库维尔的一封信,从夹层的书桌上偷来的。
大个子保尔的脸豁然开朗。
给我。
他研究了笔迹,照抄了一些单词,全力模仿了大写字母的写法,然后,取了一张信笺,匆匆写了几行字,署上库维尔的名字。
在一个信封上,他也同样模仿库维尔的笔迹,写了下面这个地址:摩洛哥林荫大道二十七号克拉拉小姐收多少号?二十七号……好……现在,听我说,记住我的每一句话。
我要走开。
是的,如果我留在这里,会做出蠢事。
现在,你吃饭。
饭后,你仍然去守在那儿。
按理说,拉乌尔和克拉拉应该出门,各走各的路。
拉乌尔先出来,然后克拉拉会出来散步。
拉乌尔出门一个钟头,一个半钟头以后,你开车到小楼门口,按铃。
等门一打开,你就显得不安的样子,把这封信交给那小妞。
你念念吧。
索斯泰纳念完信,摇摇头。
地点选得不好。
在伏尔太沿河街见面!多不合适!她不会去的。
她会去的。
因为她想不到人家会骗她。
她怎么可能想到我会选那个地方设陷阱呢?就算是吧。
可是戈热莱呢?戈热莱可能会见到她……见到您,老板……你说得有理。
喏,你把这封快信送到邮局去。
他写道:有人向警方报告,大个子保尔及其同伙每天饮开胃酒时在蒙马特尔小比斯特罗酒吧聚会。
如果拉乌尔不出门,或者很晚才出门呢?那就该我们倒楣。
只好推到明天再说。
他们分开了。
索斯泰纳吃过午饭,又回去看守那幢小楼。
拉乌尔和克拉拉在楼前小花园角落里待了四个多钟头。
天气燠热。
他们坐在一株老接骨木的树荫里,平心静气地交谈。
拉乌尔要出门的时候,担心地问道:今天漂亮的金发女郎不开心。
是为什么事发愁吗?有什么预感?自从认识你以来,我就不愿相信什么预感了。
不过,我们每次分开,我都有些忧愁。
只分开几个钟头嘛。
这已经够久了。
再说你的生活……这样神秘!……要不要我把我的生活全告诉你,让你知道我干的好事?只是,你就得听一听那些坏事了!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
我宁愿不知道。
你说得有理!他笑着说,我也一样,不愿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不过我很清醒,哪怕是闭上眼睛,也把事情看得清楚。
等会儿见,亲爱的。
别忘了,你答应我不出门的。
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说不去沿河街那边的。
克拉拉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其实,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你冒的危险……我从不冒险。
不对。
我每次想象你在这小屋外边的生活,就看到你在匪徒和警察中间,匪徒们朝你扑过来,警察则恨你……他接过她的话说完:就看到狗要咬我,瓦片要砸在我头上,火要烧在我身上!是这样!是这样!她说,也变得高兴起来。
她深情地吻他,把他送到花园的栅门口。
拉乌尔,快去快回!只有一件事要紧,就是守在我身边。
她坐在花园里,努力静下心来读书或者提起兴致做刺绣活。
接下来,她回到房间,想休息休息,睡一会。
可是她像丢了魂似的,干什么事都没有心思。
她不时地照照镜子。
变化真大呀!这么多衰老的迹象!眼睛周围都有了黑圈。
嘴皮松耷耷的,笑容也有了几分凄楚。
有什么关系,她寻思,反正他爱我这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像漫无止境。
时钟敲响了五点半。
这时驶来一辆汽车,停下了。
她听到声音,把身子探出窗外。
果然,汽车停在栅门口。
一个大胖子司机下了车,按响门铃。
她看到贴身男仆穿过花园,又拿着一封信走回来,边走边端详信封。
他上了楼,敲敲门,把信递给克拉拉。
摩洛哥林荫大道二十七号,克拉拉小姐收。
她拆开信展读,立即哽塞地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说:我去……我去。
仆人提醒道:我想提醒太太您,主人刚才……他毫不犹豫,抓过信纸读道:小姐,主人在楼梯平台受了伤,现在躲在夹层的书房里休息。
一切还好。
只是他想见您。
致意。
——库维尔笔迹模仿得很像,仆人原本熟悉库维尔的字,也就上了当,没有想到劝克拉拉别去。
再说,克拉拉急成那副样子,他能劝得住吗?克拉拉穿上外衣,跑过花园,隐隐看到索斯泰纳敦厚的面孔,问了一句,不等他答话就上了车。
译者:管筱明双面笑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