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焦虑晚饭吃的是全蛇宴,老队员和边防警都吃得很HIGH,但是刚刚过了最后一关的新丁们一个个蔫巴着脑袋,于是那些把他们狠狠地暴虐了一顿的始作俑者即使是吃得很HIGH也不敢HIGH到脸上,三分眼色还要照顾着点新人。
陆臻一直在喝水,没下筷子,上一道菜脸上白一层,再上一道再白一层,等菜上齐了,整张脸白成一张纸。
夏明朗一面顾着同何确寒暄,一面不放心地偷偷瞄陆臻,陆臻因为体力精力全透支,反应就不如平常时候警觉,被他瞄了一眼又一眼,还浑然不觉,夏明朗一时松懈,盯得久了些,被陆臻忽然转过头来的视线正面相撞。
夏明朗有点尴尬,难得地老脸一红。
陆臻原本就白到底的脸上忽然开始泛青,劈手抓过一个椒盐蛇段就开始啃,牙齿咬得咔咔响,连骨头一并咬碎成渣强咽下去,身边人被他这种疯狂的势头给吓到,居然也没人敢拦他,夏明朗放下筷子,皱起了眉。
陆臻咽下第一口的时候脸上已经发红,不要命地再咬第二口,胃里搜肠索肺似的绞上去,脸涨得通红,捂着嘴冲了出去。
徐知着扔了筷子想追,半道上被夏明朗截了下来,两个人僵持了一下。
夏明朗道:我去!他想了想拍着徐知着的肩膀,放轻了声音:你放心。
徐知着当然拗不过他,郁闷地坐了回去,伸长了脖子勾着看。
食堂外面的院角里,陆臻正趴在那儿摧心挠肝似的吐,夏明朗拿了杯水,蹲在他身边他拍着他的背,陆臻胃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吐了半天黄胆都吐出来,身体抽成一团地喘气。
夏明朗把水递过去,陆臻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全浇在脸上,回过神才看清是夏明朗。
陆臻把脸上的水迹抹干净,极为专注地看着他,说道:我能吃,不过你得让我缓一下。
夏明朗顿时一愣。
陆臻顿了一秒,忽然撑着墙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吃。
哎哎。
夏明朗连忙拦住他,脑壳又开始抽痛,真是见过寸的,没见过这么寸的,狠角色,到家了,难怪是能让陆战旅长都惦记的主。
还有什么问题吗?陆臻就那么站着,一双眼睛平平静静的,烧得夏明朗头上冒青烟。
行了行了,不想吃就别吃了,跟我去厨房,我去给你找点别的东西。
夏明朗揽着陆臻的脖子转向要走,陆臻却硬生生梗住站直了,一本正经的:这样不太好吧!好不好,这地方由我说了算。
夏明朗黔驴技穷之际,不觉就有点恼羞成怒,偏偏陆臻斜着眼挑他,满满的不以为然,夏明朗抬手一拧,陆臻反抗不及就已经被他扛木头似的扛了起来。
当然按说陆臻不至于这么差劲,也实在是被折腾得狠了,里外都只剩下一口气,被人偷袭得手。
陆臻气结,一声不吭地去勒夏明朗的脖子,夏明朗不理他直接大步走:拧什么拧呐,合着就你有嘴,就你会说理?娘们叽叽的。
陆臻总不好把他给勒死,秀才遇上兵,果然有理也说不清。
夏明朗在厨房里找了两个蛋,随便切了点青葱菜叶子什么的,给陆臻炒了一碟子饭,陆臻拿勺子挖了一口,居然味道还不坏,于是慢腾腾地开始吃。
夏明朗在旁边坐着,趴着看他,陆臻被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队长,你要想吃就说一声,我给你留点儿。
夏明朗顿时失笑:其实我就是想把你喂饱了再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的破绽。
陆臻挖了一勺饭嚼得慢条斯理,夏明朗也不催他,等他咽下去,慢慢吐出一个字:蛇。
哦?本地人从小就见惯了蛇,一般都不会把它当成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自己不怕的东西都不会想要来吓人,苗人就算是用蛇来逼供,也会用毒蛇,一点点试着咬,威胁性命的吓法,而不是像你这种整上几百条没毒的来扔在我身上,这种是心理恐惧,我就知道是你,陆臻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夏明朗一眼:你知道我怕它。
所以,就因为这个?夏明朗不信。
这是突破口,当我确定了怀疑之后,最初和之后的一些破绽都联系到了一起,当然,你马上又出现了,于是我就彻底确定了。
那样都认得出来,你小子辨伪能力真强。
夏明朗感慨。
人们分辨一个人的方式主要是脸,但其实毛发气味体貌身形都可以,样子!陆臻忽然凝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记得你的样子,夏明朗!夏明朗愣了一下:我应该要觉得荣幸吗?陆臻少校。
随便。
陆臻撇撇嘴,继续埋头苦干。
你很生气,为什么?因为我利用了你的信任?队长,说句不好听的,我生不生气,对您来说重要吗?陆臻戏谑地挑着眉毛,声调冷冰冰的。
夏明朗道:当然重要,以前就很重要,将来会更重要。
陆臻嗤笑一声:也对,激怒我们是您的工作之一。
以前是,将来不会了。
夏明朗的手掌按在陆臻的肩膀上:陆臻,人和人的信任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我要相信你到足以把我的命交给你,必须要给你一些考验。
从现在开始习惯做我的兄弟,而我也会努力的,不再让你生气,不让你失望。
陆臻一时无言,硬生生把嘴里没咬尽的饭粒吞下去,擦得喉咙口有点辣。
陆臻忽然觉得他还是会相信他,这双眼睛这个人,好像骗了他一百次,他还是会相信他第一百零一次,而或者,也有可能,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欺骗过他,他其实能理解。
虽然不爽,虽然愤怒,但其实他真的能理解。
当时真的害怕吗?夏明朗问道。
陆臻挑起眉毛看他。
你以为我只是在折磨你?用你最深的恐惧,逼你屈服?或者说,考验你们忠诚的底线?陆臻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清明透亮,火光闪闪地表明了他的看法。
不,对抗不是我的目的,守口如瓶也不是我的目的,将来的系统训练会让你们学会怎么做口供,以保证你们即使在精神崩溃的时候也能保守秘密,而设计这样的科目最重要的原因是,让你们知道自己的弱点,知道自己怕什么,然后才能克服。
夏明朗语气平缓。
陆臻眨了眨眼,忽然问道:那队长最怕什么?如果说恐惧的话,夏明朗勾了勾手指,陆臻无奈地俯耳过去。
溺水。
夏明朗声音压低,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告诉别人。
陆臻撇撇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无数次看到这人在水里拼命,潜水时间高达3分15秒。
好了,就这样吧,好好享受你加入麒麟的第一餐。
夏明朗微笑,明亮的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泛出柔和的辉光,像是一个怀了宝藏的探险者,诱人深进,他用力按一下陆臻的肩膀,直起身揽着陆臻的脑袋轻轻拍一下,低声笑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呃……?最后的考验,又有一个人离开了,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没人去问过。
陆臻从那张有纪念意义的床上搬了出来,与徐知着同寝,于是失落被惊喜盖过,陆臻对这样的调整很满意。
老队员们对他们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当然无形的隔膜仍然存在,只是从原来的海天之隔,变成了现在的一层纸,至少双方面都表达出了想要融合的欲望。
一切似乎都很好,只有一点,在准备正式入队的手续之前,徐知着被夏明朗叫走:劝退。
劝退和退走不一样。
退走相当于是罪犯,明确的证据在手,不走也得走。
劝退是嫌疑人,大家有的商量,我对你有疑虑,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地方?然而,这对于徐知着来说,却是个晴天霹雳的打击。
当天,对于徐知着的考核结果,整个教官组的结论都不统一。
徐知着很强,但徐知着也很独,一个人性格的优点往往与他的缺点相辅相成,作为一个狙击手,徐知着很耐得住寂寞,而耐得住寂寞的人,往往会比较独。
其实陈默比他更独,如果没人主动搭讪,他可以三天不和人说两句话。
最初方进刚刚住进他那屋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常常是:陈默你的枪法真好啊。
嗯。
陈默你的枪法怎么就这么好呢?嗯。
陈默我可以叫你默默么?嗯。
默默你只会说嗯吗?哦?事实上这两个人的关系如今能相处成这样,这完全是取决于小候爷天生的无畏的热情洋溢的自来熟,以及对陈默完全不加掩饰的崇拜,方进崇拜所有真正有本事的军人。
于是从这个方面来说徐知着似乎又还不错,可是如果一个军人,尤其是像他们这样从事着真正的高危任务的军人,他在独之外,还有点躁,那就有些值得商榷了。
大秋天打麦子,一层层地筛,一层层地淘,到最后就留下这几粒种,夏明朗对每一个都视若珍宝,恨不得能把人剥皮去骨揉烂了,好看清楚那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徐知着拥有大部分人的缺点:怕吃亏,急于求成,可同时他又有一个令人喜爱的优点,他为了求成,很能吃苦。
一个人的性格常常都是很矛盾的,拥有不同的侧面,越是熟识了,越是难形容,不到半年的训练根本不能试出性格上全部的弱点,尤其是像现在这种高压式的训练,夏明朗知道他所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是扭曲的。
所以针对徐知着的特点,夏明朗特别为他多设计了一个环节。
徐知着顺利逃脱,表现出了优秀的单兵素质,但是他的逃脱过程一往无前毫无顾虑,这让夏明朗觉得别扭,在审讯中,边警曾经确定无疑地向他传达过一个讯息,他们不只抓了他徐知着一个人,他们还扣了别人,但是徐知着迅速逃离之后直接往纵深走,他试图联络警方。
当楷哥他们截住他的时候,他的情绪很激动,生死之际的惊恐,完全表现,在这样的惊恐中还能记得方位,应该值得称道。
可事实上,在他逃走的路线上,一个全身浸水的学员正被吊在井边,夏明朗故意做了这样的安排,可是徐知着视而不见,他说他没看到。
当然,很可能他是真的没看到,死亡的恐惧,一线生机的诱惑,让他不能冷静。
于是这样也很正常,毕竟没有谁第一次参加实战就能完全冷静。
夏明朗不停地给自己找解释,又不停地推翻自己的结论。
从来没有什么十全十美,人也是,方进犀利勇猛,可是失之沉稳;陈默够静够沉,但是沟通和协作能力就差了些;至于陆臻,更是毛病大过天。
然而在夏明朗看来,这样就可以了,这些问题以后都可以再调整,把不同的人,不同的优点和缺点放在不同的位置上,这才是一个指挥官的工作重点。
于是,他现在思考的是,徐知着的缺点,是否真的已经严重到了不能接受的程度。
他需要一个结果,而且是别人给的结果,而且,他好像只能接受好的,不能接受差的,如果看不到想要的结果,这会让他不安。
陈默对徐知着也很上心,夏明朗让他好好想,他就真的好好回家想了很久,其实从根本上说来陈默和徐知着完全就不是一类人,让他去想象徐知着的心理也有点无力,无奈整个训练过程中只有他与徐知着相处最多,在方小候时不时自以为是的分析之下,他还是给了夏明朗一个说法。
夏明朗受此启发,跑去翻看徐知着的训练日志,发现果然如此,徐知着的整本日志上全是结果,好的结果,为什么是好的,坏的结果,为什么变坏的,他冷静地分析,单纯刻板,却从来不写感想。
就算是再老实的人都会在日志上发泄两句,说今天教官很凶,说陈默做事真过分……等等。
夏明朗无奈地发现他队里其实还有一个刺头,当他尽量地抽空人性的情感,把这些学员当成是某种物质去理性地分析训练打造的时候,徐知着,也在抽空对他们的情感。
在一起,打也好骂也好,也算是相处了不少日子,夏明朗自信他会给每一个从他手底下脱层皮的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徐知着,他不确定,很可能连个坏印象都没有。
他与他,彻底地没情份。
这小子,是真真正正的独。
他的服从他的刻苦他的努力,甚至是他的乖顺他的殷勤讨好,都与夏明朗这个人无关,大概,就单单与他的身份有关。
那么,这小子对麒麟呢?又是个怎样的想法?他对部队本身是怎么看待的?他对未来,他对自己的人生,他的归宿,都是怎么看的?他来到这里是为什么?一个跳板?更容易升迁的机会?一想到这里,夏明朗就忍不住想仰天长叹。
他知道他没必要去问,因为徐知着会给他一大段聪明的回答,而很可能,他自己也真心地那么相信着,人们在焦虑的时候是从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焦虑的。
郑楷接到夏明朗电话过去的时候,看到整个屋子里烟雾弥漫,一边开了窗子散风,一边就看着夏明朗按着脖子。
怎么了?颈椎出问题了?郑楷走过去想随手帮他按几下,夏明朗偏了一下脖子:没事。
郑楷的手掌停在半空中愣了一下,用力按上夏明朗的肩膀:哎!多久的事儿了?多久也不会忘。
夏明朗笑了笑:我不想要徐知着。
为什么?郑楷拉凳子坐下来。
他像个雇佣军,而我不知道用什么去买到他的平静。
夏明朗掰着手指:作为军人的自尊,荣誉感,对更强的渴望……我手上的筹码并不多,我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满意,把这里当成家。
麒麟,不是一个跳板,即使在这里只呆一年,两年,它也需要真正能安心的人。
郑楷若有所思,两个人相对无言就这么看着,夏明朗在等待郑楷的看法,他一贯地信赖并且尊重这个队副。
过了一会儿郑楷问道:你为什么呆在这儿?夏明朗笑起来:因为我喜欢这儿,我确信这是我最适合的地方,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够最大限度地证明自己。
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吗?郑楷忽然大笑。
楷哥,不带这么玩我的,我很认真地在跟您商量事儿。
夏明朗无奈了。
徐知着是吗?郑楷想了想:其实这小子还没你当年那样呢。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又掏掏耳朵,证明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听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啊继续下去……郑楷完全无视了他的反应:要我说,徐知着好歹态度不错,哪像你,横得像什么一样。
他很焦虑。
你当年不焦虑?郑楷反问。
夏明朗摊摊手,无奈承认:我也很焦虑。
所以啊……所以我喜欢不焦虑的人,你知道焦虑是什么样子吗?每天拼了命的跑,看不到终点,永远不觉得满足。
夏明朗又给自己点了支烟,冥蓝的烟雾腾散开,消失在空气里。
2.士兵的荣耀夏明朗给了徐知着一个选择,他可以选择留下,但他的队长其实对他心存疑虑,而最好的选择是他离开,夏明朗承诺,会给他一份不错的评价。
徐知着对夏明朗的疑虑表示愤怒,而事实上,他也真心在考虑这个选择。
离开,或者留下,人生常常会遇上这样的选择。
他找陆臻商量,而陆臻直接怒气冲冲地找上了夏明朗。
当陆臻硬邦邦地敲门进去的时候,夏明朗已经明智地开始关闭程序,因为陆大硕士的脸上,怎么说呢,很明明白白地写了四个大字:我有话说!夏明朗掏了掏耳朵,有点同情它:兄弟,你要受苦了。
听说你想让徐子走?陆臻单刀直入。
嗯!理由?陆臻问道,语气有点冲。
夏明朗头也不抬地答道:他抛弃了战友。
他可能没注意到。
夏明朗从显示屏上移开视线,上下扫了一眼陆臻:没注意是因为他对那个人不上心。
如果是你,搞不好他就能看到了,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只拿你当兄弟,那不够。
那是因为你设计的训练根本就有问题,鼓励恶性竞争,鼓励告密,他就没机会跟别人做兄弟。
陆臻已经怒了。
所以?他只救兄弟,不管战友?夏明朗挑起眉:知道什么叫战友吗?穿着同样的军装,戴着同样的标志,在战场上与你面对同样的敌人,那就是战友,不是由着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来划分的。
陆臻被他问得一愣,怒气郁在眼底。
坐!夏明朗抬了抬下巴。
陆臻直挺挺地坐进桌边的椅子里。
陆臻,你的忠诚是对着谁的?夏明朗站起来问道:我?还是你的这身军装?当然是国家。
我们是拿着武器的人,我们要有自觉,我们的忠诚不是对某一个人,某一个长官,我们守护的是国家。
我不需要你们忠诚于我,我希望你们忠诚于我的信仰,陆臻,我想要的士兵是会在我叛变之后,踏着我的尸体继续前进的人。
夏明朗慢慢压低,撑到椅背,陆臻不自觉往后倒,身体僵硬,背脊摩擦着铁枝,硌得有些心慌,然而夏明朗气势磅礴的逼视令他无从躲藏。
我明白了。
陆臻垂下眼帘。
你在这里烦我,还不如去劝他,人生若只追求一个结果,只在乎赢过所有人,那没意义,反正到最后谁都会死。
你让他不要欺人也别再自欺,把你的训练日记给他看。
夏明朗退回去,坐到桌子上。
你偷看我们的日记?陆臻反应敏锐。
夏明朗点头,很坦然。
陆臻忽然发现他还真是被虐习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完全体现,听到这样的消息居然也不生气了,甚至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就为夏明朗找到了无数个开脱的理由,诸如:为了更好地控制学员的心态,等等……但是夏明朗没有辩解,他只是说:我以后不会再偷看了,我保证。
他的表情很诚恳,当然这与他之前说谎耍诈时的诚恳表情一般无二,可陆臻仍然决定要相信他,他忽然想到了刚刚夏明朗对他吼的那句话:我不需要你们忠诚于我,我只希望你们忠诚于我的信仰!好吧,虽然这个家伙奸猾似鬼,狡诈如蛇,虽然他们两个之间矛盾重重,观念相左,然而,他陆臻却是真的相信夏明朗所信的,所以仍然会殊途同归的吧。
就像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人,一切都是相反的,可是,映出的却是同一张脸。
陆臻整理了一下心情,平静问道:你觉得他的问题出在哪里?我不信你不知道。
可是我觉得那是可以理解的,他有局限,但其实我们都有。
的确可以,夏明朗打断他:自私,活着就是利益交换,拿你有的换你没的,把身边的人分个三六九等,自己人!外人!这太正常了,普通人都这样,出了这个门,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能被接受,只有我这里不行。
陆臻,我们不是黑社会,我们不靠义气、人情过日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的生死与共,不是靠你我哥俩好来实现的。
徐知着,他太看重结果与个人的成就,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我们干的却是件随时都会丢命的事。
我们干的是一项事业,只有把自己的人生价值融合到这项事业中,你才能真正平静,而徐知着,他做不到。
那么,对你来说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陆臻盯住他,目色清明而炽热。
夏明朗愣了一下,神情却变了,而眼睛是亮的,灿然生光。
你想知道?那我从头给你说起,究竟有哪些东西比我的命还重要。
他顿了顿: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安全,军人的荣誉,这些都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具体一点,就是任务,所有值得去做,应该完成的任务。
再往下说,具体到某一个任务!以及在任务未完成之前,你的命。
陆臻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为什么是我?这是由职能所决定的。
夏明朗眸光变黯,缁色墨然,阴沉的脸色有种特别的肃穆:你比我重要,而我比其他人重要,狙击手会比突击手更重要,依次往下。
陆臻是技术人员,掌握着最大杀伤力,夏明朗是指挥者,狙击手有远距离保护的支援能力,那么最普通的士兵的确是在极限条件下会最先被牺牲的人。
陆臻很快就想通了,但脸上不免带了点恻然。
陆臻,当你的手,沾过自己战友的血,你就会明白……陆臻你告诉我,如果我是徐知着,我要怎么说服自己,让别人为我去死?夏明朗的眼中闪过一道流芒:你将来就会明白,在战斗中,我们最害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辜负,辜负战友。
陆臻沉默无言,这次他是真的惊讶了,仓促间甚至有些无措,是的,要怎样的平静与自信,才能坦然地放弃一个队友?夏明朗按住陆臻的肩膀:回去告诉徐知着,我不会要他的,我不想看到他被悔恨压一辈子。
是!陆臻咬牙,站起来敬礼。
回去吧!陆臻深呼吸,空气充盈在肺里,像是要爆炸一样,然后缓缓地吐出,他出去的时候小心地带上了门。
咔的一声轻响,夏明朗转过头,视线像是能够穿过实木的门板。
陆臻,我希望你能快点明白,只有无私的人,才真正无畏。
我希望,我们是一群拥有共同目标的人,因为某一个共同的价值观念而融合在一起,为着这项事业努力,获得肯定,证明自己,得到满足;只有这样,在枪林弹雨生死一线之际你们才不会觉得恐惧,才会有真正的忠诚。
当黄昏融化了所有的色彩,任何坚硬的冰冷的犀利的一切都会变得柔美。
陆臻倒挂在单杠上思考,他喜欢这样的方式,当他眼前的世界颠倒过来,他就可以摆正自己的影子,当我们想思考的时候,都应该记得随时倒过来。
一开始,他在思考徐知着的去留,他觉得徐子是个好人,不光是好,而且强,简直是个太棒了的人。
太棒太强的人都会有毛病,骄傲,锐利,犯冲,疏离……徐知着绝不是他看到过的最不上道的人,甚至在大部分时候这孩子看起来简直有点傻。
傻乎乎的自以为很精明,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想要什么。
陆臻一直知道徐知着为什么会亲近自己,少校的军衔,他的身份他的资历,即使是这些日子他们寝食同步不分彼此,而事实上,差异永远存在。
然而陆臻觉得这没什么,人们喜欢接近用得着的人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这很正常,就像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对漂亮的人更宽容。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不单纯,可是相处日久,陆臻相信现在的徐知着对他的情份是真的。
似乎总有人觉得徐知着很精明,其实那怎么可能,真正精明的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徐知着只是一个很可爱的自以为自己很精明的傻孩子。
那个患得患失的,生怕别人把他当傻瓜,生怕自己会吃亏的傻孩子。
就像是记忆中少年的自己。
思维一旦发散开,就再也难收回,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因为更早熟而比常人更早的陷入迷茫,因为天才而被孤立,因为自信而自卑,也曾经历过试图分析身边每一个人都在想什么,思考他们为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自己的时期,直到慢慢成熟。
因为身体上思想上的一些变化,而不得不,学会对所有人宽容。
考军校,留在陆战队,喜欢上这种单纯的日子,有明确的目标,每一步都觉得很踏实,因为这个,放弃了更为舒适的环境,与父母分离,与亲密的恋人……分隔。
人生就是如此,有所得,必须会有所失,一个人的优点总是伴随着他的缺点而存在,当陆臻开始学会宽容别人的时候,他也开始宽容命运。
事实上,他喜欢这里,更高,更强,更单纯,目标更明确的地方,麒麟,他梦想中想要呆的地方,这里并没有让他失望,包括夏明朗。
陆臻张开手指捂住眼睛,视线从指缝中透过去,融化在火红的金色的熔岩一般的夕阳中,在这片金红色的霞光中他看到有人在跑步,身体的颜色与跑道融化在一起,那条拖把大狗跟在他身边,非常欢乐。
陆臻记得那是一只非常骄傲的狗,他曾经试图向它招招手,而它却在他的腿边穿行而过,果然,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个性相当烂的家伙。
夏明朗的办公室工作比较重,并不能参与所有的日常训练,所以有时候他会在大家都收操了之后在操场上跑步,以保持体能。
跑过几圈,大概是热了,上衣被脱下来扔在草地上,皮肤的颜色与夕阳融合得更好,自然之子的感觉。
陆臻发现他必须要时常调整自己对这个人的定位,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于偏颇,他在单杠上晃了几下,忽然松开腿,凌空落下,夏明朗在远处站定,双手拢在嘴上:哎?还活着吧?陆臻扶着单杠看他走过来,尾音很炫地吹了一声口哨,笑道:身材不错。
很显然,夏明朗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于是非常正直地笑了一下,三分得意:凑和吧。
陆臻眨了眨眼,觉得有点儿囧。
夏明朗在拖把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拖把十分欢快地冲了出去,把草地上的衣服叼了回来,陆臻顿时感慨:这娃叫什么名字。
夏明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娃是谁,于是干脆甩了两字:发财。
陆臻顿时又是一囧。
夏明朗挑眉毛看他:怎么了?嗯,很传统,很民族,很古典。
陆臻用手指托着下巴。
夏明朗在地上坐下来,拿着T-恤蒙头蒙脑地擦汗,发财完成任务之后得到了一个抱抱的鼓励,十分欢乐地跑去操场上继续打滚。
陆臻笑道:你对狗倒是很懂得怎么搞温情主义的嘛。
所以啊,总不能让你和发财一个待遇吧?夏明朗的眼睛躲在衣服下面,挑起来看他,一闪一闪在笑。
Shit!陆臻心里骂了一句。
坐,夏明朗指了指身边:你好像有话跟我说。
陆臻也懒得拿乔,一拎裤腿坐下来:我想问个问题。
说。
您说有没有这样的人,他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求,很平和,然后他还很努力在完善自己,自强不息……徐知着?夏明朗懒洋洋地截住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的那种人,应该没有,我承认,竞争,胜过别人的渴望,那是我们会进步的基础。
陆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进取心,但是他太自我,你明白吗?我把他留下来,他不会快乐。
你把他退回去他也不会快乐。
陆臻激动了。
那至少我这儿是安全的。
夏明朗看着陆臻:信任,我信不过他,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这个世界有的是机会让他现实个人价值,不必呆在我这儿。
可是徐子他喜欢这儿。
陆臻,如果在战场上,生死攸关之际,你敢不敢把你的命交给徐知着?夏明朗偏了偏头,还是那样有点懒散的神色,却真的有了一丝疲惫感。
陆臻愣了一下,咬牙道:我敢!你犹豫了。
夏明朗尖锐地指出:连你都犹豫,其实你知道差在哪里。
你眼睛真毒。
陆臻黯然。
诚蒙夸奖,不胜感激。
你很善于评论别人,却从来看不到自己!陆臻愤然:所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我也不敢把我的命交给你。
为什么,因为我骗过你?夏明朗失笑。
我无法信任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哦?夏明朗挑了挑眉,眼睛慢慢的眯起来,陆臻不自觉全身僵硬,一级战备。
正常人都会有一个接触安全区,于是在日常的交往中,很少有人会突破这个范围过份地靠近他人,因为这是一种犯冒。
但是夏明朗喜欢,慢慢地靠近会带给人一种强大的侵略感,然后挟着这股尖锐的气势停在别人耳朵旁边说话。
没关系,我能相信你,等到了战场上,我会把我的命交给你,帮我守好它。
声音很轻,但是清晰,一字一字。
陆臻已经不自觉保持了僵直的姿势,全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目光平视前方。
威胁?为什么一个人在说承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大的胁迫感?陆臻听着那一个一个的字被吹进自己耳朵里,个个都像是有实体,四角方方的,刮得耳膜生疼。
对不起。
夏明朗轻轻拍一下陆臻的肩膀。
哦?啊?陆臻正忍得牙齿酸痛,冷不丁被拍这一下,差点倒下,却不得不把视线调了回来,在十厘米的距离与夏明朗对视:你对不起我什么?对不起骗了我?夏明朗皱眉。
要不然,难道竟是因为对不起没骗倒我?对不起,夏明朗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
陆臻一时气结。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记得我已经道过歉了,夏明朗挑眉一笑:相信自己是没错,但在这里,我希望你还能相信我。
陆臻本欲反驳,但是张了嘴,到底还是没有能开口。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在暮色四合中,眼中的光彩变得更加幽深而亮,他说道:当然你现在可以不信任我,没有关系,将来如果你再失望的话,可以更不信任我,但是,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陆臻怔怔然,夏明朗笑着直起身,退出陆臻的安全区:现在,回到原来的话题,徐知着。
陆臻悚然一惊,真是见鬼,为什么一看到他就会不淡定,思路完全被带走,却浑然不觉?为什么你要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夏明朗审视的目光让陆臻有种被穿透的错觉,他忽然很放弃似的一古脑地说道:因为我觉得他像我,我们都有过这种时期不是吗?他只是还不成熟,想要的太多,他怕死怕吃亏什么都怕,他不能平静,可我觉得他是可以好起来的。
还有,为什么盯着我,难道你不是吗?你明明就对他很有兴趣,要不然你早就把他吓跑了把我骂走了,还会听着我这么啰里八嗦说了一遍又一遍吗?你想怎么样?夏明朗的目光沉静下来,变成不见底的幽深。
我想劝他留下来。
我不会重用他的。
夏明朗的声音冰冷。
而陆臻的目光却忽然变得坚定起来:如果他真心想要留下来,他就不必在乎你的喜好,他只要符合这里的规则。
夏明朗看着陆臻拍拍屁股站起来,走进暮色深沉中。
很有意思,很少有人这样评论他的心思,也很少有人这干脆地指责他的判断。
夏明朗眯着眼睛看陆臻的背影慢慢消失。
陆臻?我应该要相信你吗?相信你对我的评价,相信你的眼光?陆臻,知道吗?你居然让我开始期待,期待你能成为我的镜子,让我能看到自己的误区。
以人为镜,才可以明得失。
3.一级战备徐知着在屋子里团团转,徐子,陆臻有点心慌,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在帮你。
怎么样?徐知着按着陆臻的肩膀,漂亮的大眼晴紧张无助地睁到了最大。
陆臻反手扣住他:队长说,如果你坚持留下来,他是不会重用你的。
徐知着愣住,眼帘垂下来,崩溃似的从陆臻手里滑了出去。
你想放弃?陆臻看着他缩回到自己床上,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
我看到他了。
徐知着忽然道,声音哽咽:所以陆臻,我说谎了,你们都知道对吧,你们都瞧不起我,我怕死,我不配当这个兵。
不是的,徐子,现在我们不谈这个。
陆臻用力把他的脸扳起来,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与他对视:你告诉我,你喜欢这儿吗?我喜欢这里又有什么用?你们都不信我了我还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徐知着用力捶着床板,敲得咚咚响。
我们不信你,你就要走吗?陆臻用力按着徐知着不让他躲避:什么问题都不解决,逃到没有人了解你的地方,然后又是一个枪王徐知着?徐知着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喜欢这样吗?你问心无愧吗?你觉得你像个兵吗?你怕死,谁不怕死?可你只是怕死吗?你怕的东西比这多得多。
陆臻抹干净他脸上的泪水,好看清楚那双眼睛:徐子,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你摸着良心讲,你喜欢这儿吗?你想要留在这里吗?这个地方,有最好的枪,最好的队友,最先进的训练,你才有可能变成一个……像队长那样的人。
徐知着轻声道,子弹击中胸口的瞬间,深刻的疼痛。
可是他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发展。
然而疼痛过后是更深刻的绝望。
他喜不喜欢你不重要,我们做一些事不是为了让谁去喜欢的,重点是,你觉得值得,我们不可能拥有一切,从现在开始学会放掉一些东西。
陆臻看到徐知着眼中露出迷惘:徐子,你有没有试过做一件事,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只因为你知道那是对的,不是为了他妈的什么发展,也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是,只要你做了,就会觉得满足。
你呢,你有没有,有没有?徐知着声音急切。
我有!陆臻忽然放开他,眼神变得茫远:我曾经做过一个决定,很可能我大半的朋友都不会认可,我的父母会不再认我,但我却知道那是我真正喜欢的,我的宿命,只有那样我才能够得到满足,即使我会为此放弃很多很多。
那现在呢?徐知着牢牢握住陆臻的手。
现在,我觉得值得。
陆臻反手将他握紧。
决定了?夏明朗跷着脚搁在桌子上,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几乎随时都会崩溃的家伙。
是的。
徐知着爆炸似的说了一声,震得夏明朗微微皱眉。
你要考虑清楚,留在这里,你是一个有记录的人,而回到老部队,你就是营里的枪王,整个师团都能横着走。
夏明朗把档案袋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拍。
徐知着忽然双手撑到桌子上:我决定了。
你想留下来证明给我看吗?我很难说服的。
夏明朗慢慢站了起来,靠近,呼吸可及的距离,观察那张脸上细微的变化,他看到他的下唇微微在发抖,因为紧张,脸上的肌肉有不自觉的抽动。
徐知着往后退开了一些,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我,证明给自己看。
随便你。
夏明朗把档案扔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反正你随时可以走人,打个报告给我,我就放行。
徐知着脸上涨得通红。
夏明朗挑挑眉毛:你可以走了。
徐知着一直走出办公楼的大门才喘过气,门对面的花坛边上一个人,陆臻一看到他就马上张开手臂,徐知着忽然觉得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管,他得和这个人先拥抱一下。
陆臻用力箍着他的背,问道:留下了?留下了。
徐知着也用力勒紧他。
好样的!陆臻大力拍了两下。
夏明朗站在窗口往下看,明亮的阳光把这水泥地照得发白,两个年轻人抱在一起,很美好的画面,仿佛有所感应,陆臻忽然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里顿时吸尽了所有艳阳的光,逼视他,即使相隔长远,仍然可以感觉到那种力度。
夏明朗微笑,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抵在眉梢上,向他行了半个礼,陆臻顿时睁大了眼睛,再要细看的时候,窗边已经没有人影。
陆臻本来以为夏明朗会故意做点什么事来针对徐知着,于是正式转为新队员的喜悦也在这份忐忑中被磨灭了不少,可事实上他没有。
其实日常的训练计划是郑楷订的,狙击手的专门训练由陈默在负责,对于他们的日常生活,夏明朗参与得并不多,而且就像方小爷所说的,队长最近很忙,他在忙着给每个人写训练总结。
几周之后陆臻拿到了自己的全套训练总结,这里面有他每一次训练的成绩。
失误,扣分的理由,优点,缺点,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陆臻看到后来感慨万端,忽然觉得就为了这一份总结,他这几个月来的苦,就没白吃。
只是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夏明朗专门的评语:你有独立的思考,这很好,继续保持,不过我的话还是要听。
陆臻顿时无语,心怀不轨地接近徐知着,想不到人家倒是大方得很,直接翻开来给他看:找到自己要什么,然后专心。
徐知着有些迷惑地指着这行字问:我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吗?陆臻想了想:大概是指你真正要什么吧。
徐知着捧起了头。
徐知着的训练一向都很刻苦,而现在自然只会更刻苦,他的军事技能突飞猛进,是新兵里唯一一个可以和老队员单兵作战而不落于下风的人,陆臻对此很得意,徐知着在慢慢消尽了最初的恐惧之后,也开心了起来。
有些事,对于一些人,那可能就是天生的,徐知着,是个天生的枪手。
转正后的第一次演习,他风头出尽,连方进都忍不住拍他肩膀,徐知着在庆功的酒席上观察夏明朗的神色,却发现后者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顿时心中失落。
然而,几天之后,一件意外发生的事,让这种失落达到了最高点。
那天下午,麒麟基地忽然警报大作,一级战备!各小组马上在操场上集合,陆臻在领枪械的时候专门拆了一颗子弹,实弹,货真价实的实弹,陆臻顿时心口发凉。
严大队长的机要参谋赶过来匆匆交待了情况,原来是南边某私矿在公安人员解救非法拘禁劳工的过程中又发现了大量的武器,于是现在歹徒仗着重武器和人质与警方对峙,省公安厅与军区联络,派一小分队去支援。
直升机已经准备就绪,夏明朗在一个个点兵,点到的队员向前三步,在夏明朗身后整队。
当陆臻听到第一个新丁名字的时候心中一凛,他忽然意识到……来了!传说中的投名状。
在与老队员的闲聊中他听说过这个事,通常在一些不是特别危险的实弹任务中,夏明朗会特意挟带一些新人出去,目的简单而明确:杀人。
他们本来就是武器,无论说得多么高尚伟大,风花雪月,还是沾着满手鲜血的武器,就像所有的宝剑开锋时那样。
只有人血,方可以祭奠曾经的纯真,承载将来的责任。
所以即使不情愿,即使残酷,却也只能如此。
队员们的名字被一个一个叫出来,当他听到陆臻这两个字的时候,全身的汗毛都乍了开来,错肩而过的瞬间,他看到夏明朗坚毅平静的表情,心中大定。
徐知着看着夏明朗走过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几乎可以感觉到气流被他的身体卷起,撞到自己身上,徐知着不由自主地想往前走,夏明朗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神色淡然:不,你不去。
陆臻在转身的瞬间听到了这句话,于是满腔的热血在一瞬间化作了冰凉,他看到徐知着涨红的脸上迅速地褪干净血色,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湿润,绝望得几乎茫然,一秒钟之后,这双眼睛用力地闭上了。
陆臻听到他很轻地说了一句。
是,队长。
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十分疼痛的感觉,如果视线可以杀人,夏明朗大概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整队,登机,起飞,一切都进行得如此迅速而简洁。
陆臻站在机舱门口往下看,徐知着仰起的脸已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苍白的,一个闪着光的亮斑。
而一股危险的,充满了胁迫感的气息从背后袭来,陆臻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你要不要跳下去陪他?声音直接从耳边响起来。
不用。
陆臻咬着牙忍耐:小花他受得了。
你叫他小花?夏明朗失笑:希望你不会真的把他宠成一朵花。
他伸手从陆臻的肩膀上越过去,把机舱门合拢。
铁门关闭的瞬间,他看到徐知着背着枪蹲在地上。
陆臻不知道是不是别人也像他这样,事实上他对他人生的第一次血战印象很模糊,他仍然和夏明朗一组,负责整个行动队的通讯联络,这工作其实根本没啥可做,因为这里没干扰,所以陆臻一直端着枪守在夏明朗身边。
然后不知道是他暴露了还是对方运气实在好,歹徒绝望突围的时候一个土制的炸弹刚好扔到他们的窗台上,夏明朗眼明手快地把他压到身下,自己手臂上嵌进去一块深长的玻璃。
于是夏明朗愤怒地把手臂伸到他面前,吼道:包一下。
大概人在激烈的情绪波动中就容易走神,他还记得在一边用牙把玻璃拔出来的时候,他还一边分析了一下,夏明朗的愤怒在针对谁,是他的笨手笨脚还是对方的狗屎运,后来又觉得他只是在生气自己受伤,大概是觉得丢人。
夏明朗是这次战斗中唯一的伤员,于是受到了方小侯的深情慰问,歹徒们只来得及扔出了一个土炸弹就被全部击毙,陆臻开了两枪,同一个人,一枪打中在胸口,还有一枪应该是脖子附近,于是他看到地上蜿蜒出连绵的血。
夏明朗开了很多枪,落点都是眉心,不得不说,他比较人道。
最倒霉的孩子要数常滨,他试图把一个轻伤的歹徒打晕绑起,没想到被人一枪指在脑门上,陈默在瞬间开了枪,眉心入,脑浆崩裂,溅了常滨一脸,陆臻在忍不住想吐的瞬间想到:完了,本来他回去之后只需要安慰徐小花,现在多了一个常小滨。
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常滨似乎是吓傻了,什么声音都没有,陆臻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
事实证明徐小花真是一位靠谱的青年,当陆臻晕乎乎地回到寝室的时候,他已经神色平静地在屋里等着了,而当陆臻狂洗了十八遍澡,把自己搓得几乎要滴血似的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先睡了。
那天夜里陆臻从床上滚下去三次,第三次之后徐知着钻到他被子里,抱住了他,陆臻终于睡熟。
郑楷很明智地调整了训练计划,上了一大堆不需要动脑子的体能训练,每年到了这个当口都是如此,第一次见血的冲击会延续很久,而只有熬过去了,才能成为真正的合格的队员。
每个人发泄自己郁闷的方式都不一样,有人疯狂跑步,有人疯狂格斗,陆臻疯狂抄机,徐知着虽然没见上血,可是因为他也有郁闷,所以他疯狂打靶。
黑色的情绪弥漫了整个中队,然后慢慢消散,夏明朗知道那只是他的队员们把那些负面的恐惧的情绪压到了心里,然而这样的局面他虽然心疼,却也是很欣慰的,毕竟,他更不想见到一群嗜血的兵。
陆臻在自己回过神来之后,忽然觉得他应该要向夏明朗道一声谢,毕竟无论如何,他胳臂上的伤,也是为了救他才受的。
最近的训练非常重,陆臻在七死八活地把自己整回了寝室又洗好澡之后,继续七死八活地把自己挪到了夏明朗的宿舍。
天很热,六月底的天骤然爆发,一年之内最热的时候,陆臻站在门口又出了一身的汗,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很干净地说了一声:进来!推开门,很意外地没有烟味,陆臻四下里一扫之后忽然有些愣。
夏明朗赤着膊坐在窗边抽烟,受伤的手臂没有包扎,露出纠结的古铜色肌肉和黑色的缝线。
有事儿?夏明朗看到他似乎很意外,从椅子上跳下来,赤脚踩在地上:热不热,要不然我开空调?宿舍里都有空调,虽然,不常开。
不,不用。
陆臻马上摆手。
什么事?如果是徐知着的话……夏明朗拎起椅背上的军绿T恤往身上套,抬手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被陆臻敏锐地捕捉到。
不,不是。
陆臻只好再摆手:是,谢谢你救我。
哦?夏明朗愣了一下,忽然间笑起来,笑得非常热情,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也算是救你一命呢!是啊,陆臻无奈:救命之恩可惜小生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吧!夏明朗几乎笑弯的眼睛里蜿蜒出几分诡谲的味道。
陆臻瞪大了眼睛:呃??4.残缺的生命以身相许的代价就是坐下来为夏明朗打了三个小时的报告,夏明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大纲思路,陆臻就前面那一段打下去。
这期间,夏明朗一直坐在窗边看书,偶尔抽烟。
陆臻看到汗水把他的T恤沾成深色,于是在他第N次拉衣服扇风的时候开口说道:你要是热就脱了吧。
夏明朗迅速拉着下摆把衣服扯下来扔到地上:那不是怕硕士少校嫌咱兵痞习气重嘛!陆臻无言地笑了笑。
夏明朗转头一看:噫,果然是文化人啊,作训服都拉到顶了,有风纪。
陆臻恨得牙痒,他里面都湿透了,反倒是不太好脱,只能淡定地哼了一声:就当是抗酷暑训练了。
虽然之前说过不为了徐知着,可是陆臻打完报告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问了一句:徐知着什么时候才能被承认?夏明朗没抬头:我也不知道。
陆臻手指绞在门把上,倒是没说什么,开门而去。
每一个少年都会长大,徐知着比原来沉静了很多很多,偶尔陆臻看到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忧郁神情,就会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是他一厢情愿地把他留下来,而现在,却不能让他快乐。
狙击手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工作,长久地等待,一枪毙命。
似乎反而更适合现在的徐知着,他本来就很好,现在更强,陈默不是一个会矫饰自己语言的人,他开始很平实地称赞他,因为陈默的赏识,方进对他的态度也突飞猛进,除了夏明朗。
一个月之后又有一次小规模的实战任务,夏明朗带了几个人走,仍然没有徐知着。
徐知着这次平静了很多,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发呆,陆臻从背后抱住他,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我觉得你很好。
真的?声音有点哽咽,陆臻相信此刻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应该有一些水汽在弥漫,徐知着不是个爱哭的人,狙击黑屋训练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直茫然的,几乎神经错乱,可是那样苦,他仍然不会哭。
现在他觉得难过,是因为委屈。
陆臻在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决定,却只能把他抱得更紧:很好,非常好,大家都这么说,连陈默都这么说。
可是……徐知着没有说下去。
可是,那不够。
陆臻明白那种心理,就像是小时候在父母面前抬不起头的孩子,即使将来在外面怎样的飞黄腾达,在内心的深处仍然会觉得不自信,仍然需要一份肯定。
但是夏明朗,陆臻回想起夏明朗头也不抬甩出的那句:不知道。
他在想,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没人性的妖怪身上。
盛夏的烈日,阳光很猛烈,好像可以穿透太阳底下任何一点阴影,像这样的时刻,不适合谈心事,陆臻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远方,试图向他剖开心灵分享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收获与感悟。
小花,有时候我们做一些事,有很多很多的可是,我们必须学会忍受残缺的命运,为了自己最终的渴望。
可能队长他一辈子都转不过那个弯,但是徐知着,你很强,我会为你骄傲,这是个现实,他抹不掉,所以留在这里,你觉得后悔吗?假如只有我们在支持你,假如没有更多的荣誉,更多的光环,陆臻心情忐忑,等待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徐知着忽然挣了一下,笑道:我有点热。
陆臻这才发现汗水已经把他们两个人都湿透了。
徐知着反过身去揽着陆臻的肩膀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人这一辈子可以踏踏实实地干一件自己喜欢的漂亮事儿,有几个兄弟在叫着好,也够了。
陆臻看到徐知着抿着嘴在笑,脸上绽开漂亮的酒窝,干干净净的大眼睛闪着玻璃似的光,纯净而透明,一时间只觉得心怀激荡,胸口通扑通扑地跳,被涨满了的感觉,异常自豪,傻乎乎地笑。
徐知着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脸:咋了,没见过这么帅的人吗?我靠!陆臻一拳捶下去。
夏明朗,夏明朗!!陆臻简直想对着天空吼叫,你快点来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不一样了,他已经不一样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看到他有多好?你凭什么就可以无视他的转变他的辛苦付出!陆臻忽然发现他一边在劝说着徐知着接受现实,另一边他比他还要不能接受这个可恶的现实,或者就是如此,即使是再宽容的人,也会渴望着圆满。
苦夏,那一年的夏天与往常一般的难熬,天气燥热,晒得人皮肤爆裂心情烦闷,整个基地的气压都很高,举手投足之间都擦了火,磕磕碰碰地就会有人甩下两句话:操场见!于是小侯爷发现如今就算是他不挑拨,大家也打得刺刀见红似的,不过这样也好,打一架流一身汗,冲完澡揉着身上的乌青块,大家又成了兄弟,于是这就叫雄性的发泄,简而言之:找打。
并不是每天都要抗酷暑训练,最近的夜间偷袭作业多了很多,郑楷在正午最热的时候把大家放回了寝室休息。
寝室里有空调,老规则:不开!全队死磕,谁都丢不起这个人。
陆臻和徐知着两个窝在房间里汗如雨下,天太热,床上睡不着,陆臻无奈地抄着机,徐知着坐在地上擦枪玩儿,如果一个人擦枪都可以擦出某种类似于婵娟的表情来,那么似乎也可以理解子弹为啥会那么听他的话,这有感情的东西到底不一样。
陆臻在百无聊赖的单机游戏的折磨中终于恶向胆边生,偷偷摸摸地上了因特网。
军区的局域网和因特网有防火墙屏蔽,虽然这种屏蔽对于陆臻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而且自从他来了之后在总部信息支队的那群人里一向吃得很开,可是基于一点基本的道德观念,他对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控制得很好的,只是此刻39度的高温让他有些荡漾了。
其实真的联上去了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网上冲浪的那点娱乐比起军网来,也差得不多,外面能下的片子,FTP里都有,时事新闻也不会多出一条。
陆臻一边开着天涯刷刷页面,一边溜去同学录看看留言,玩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开了邮箱去看邮件。
邮箱里半年没清了,乱七八糟的邮件塞了一堆,陆臻耐心地一条条拉过去,该看的看,能删的删,鼠标忽然一停,凝在一个熟悉的用户名上,看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前发到的。
陆臻没来由觉得紧张,深呼吸,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徐知着,后者正在用一种缠绵悱恻的眼神欣赏他爱枪的三围。
陆臻把拦在肺里的空气慢慢吐了出来,指尖一颤,点开了页面。
画面缓缓打开,是一张照片,海天相接的一线,海鸥背云而飞,晨辉如雾。
我的男孩:我在纽约,长岛,冷泉港,我到了。
我与你相差12个小时,你的黑夜是我的白天,我的黎明是你的黄昏。
你我总是如此。
此刻,我站在这镜头的背后,所以我们看到的是相同的景色。
你的眼睛在追逐着怎样的风景?是否还会告诉我?爱,或者有起点,不爱,却不是终点,正如这所谓的天涯海角。
真庆幸我们的故事不会再有反复,时光会永远停在那一刻,所有的回忆都甘甜得几近圆满。
光阴流转,尘埃落定。
终于我也能像你一样。
可以重新笑得坦然。
祝你快乐!蓝田陆臻愣了半天,想哭又想笑,好半天之后才用僵硬的手指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眨眼之间回信到来,蓝田大约正在MSN挂机中,回信很短,一句话:亲爱的小鬼,你总是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时刻,让我哭过又笑。
陆臻知道自己在笑,眼睛却觉得有些湿,手指微动打出几个字:谢谢夸奖。
蓝田回复他一个笑脸:没什么,祝你快乐!陆臻把页面关掉,瘫到椅子上,头顶的天花板很白,很白很白,白得像一面镜子,于是曾经回忆中的画面被翻搅上来,仍然清晰而鲜活。
祝你快乐!蓝田只会说祝你快乐。
他说,像我们这样的人,生命中有太多无端的敌视和艰难,能够快乐地生活,有些小小的满足,就已经是美妙的人生,幸福是可望不可及的彼岸,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徐知着看到陆臻在发呆,表情抽搐,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这是,一副被人甩飞了的样子。
陆臻大惊失色,摸摸脸:有这么明显吗?徐知着脸上一黑,眨眨眼:真的假的?陆臻望天发了一会呆,把电脑关了坐到徐知着身边去,徐知着很是警惕:我说,你别哭啊!我最受不了人哭,你要不得劲儿,等晚上训练完了我陪你整两瓶酒,灌下去就好了,当年我们屋遭兵变的,全是这么治好的。
陆臻一巴掌拍在徐知着的后脑勺上:瞧不起我怎么的?徐知着嘻笑:这怎么敢呢?心里犯堵就说说呗,哪家丫头这么不开眼,连你都舍得甩。
陆臻若有所思,苦笑:其实,要说起来,是我先甩的他。
当年硕士毕业的时候,他让我去军区,他说只要我呆在城市里他就回国,天南海北广州南京都可以。
可是我不想呆在军区,你知道吧,人事纷繁,我参军,想要的不是这个。
然后她就生气了?她就不要你了?徐知着啧啧然:要我说人家姑娘也没大错,女孩子一辈子就那么几年,她能等你多久啊,再说了,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吧,一年休假不到半个月,她连你人都摸不着,她还跟着你干嘛,再说你那位,还是个能出国的主,那肯定心高气傲,咱做人也不能这么自私不是?是啊,陆臻四肢张开摊在地上,其实他还是给过我机会的,后来还是分了,是我自己没抓住。
这就没法抓住,你们两个就不是一路的。
徐知着不以为然。
陆臻愣了一会,有些伤感,拍着徐知着的背:小花,还是你心明眼亮啊。
那现在是怎么着,正式分了?徐知着盘算着以陆臻那恐怖的酒量,他今天晚上是不是得冒险去买两瓶高梁。
不,现在的情况是,他刚刚发信给我,好像原谅我了。
什么?徐知着一下子跳起来:她她……要和好?那你小子这么一副文艺青年的调调给谁看呢?挤兑兄弟我没人要是吧?陆臻哭笑不得:我是说他原谅我了,就是不介意这事了,不是要复合,你明白吗?徐知着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噢,这样,大眼睛转了转,那姑娘人不错啊。
是啊,陆臻苦笑,他人非常好,是我配不上他。
忽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嚷着:他妈的热死了,我要开空调,你开不开?失恋人最大,徐知着当然随便他开。
八卦,人们藏在骨血中的,与生俱来的天性,徐知着见陆臻也不回避,于是便扭扭捏捏地开始刺探,而事实上,正所谓往事如烟,汹涌而来,陆臻本来就不是闷葫芦,一肚子的话正想找个归宿。
于是这两兄弟一拍即合,一触即发。
哎,说说呗,怎么好上的?徐知着抱着枪靠近。
陆臻仰头遥望记忆的长河:他是我老爸的学生,我老爸带他来家里玩,就认识了。
你小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人漂亮不?很好看,身材不错。
徐知着做猥琐笑。
陆臻一巴掌拍断他:你问这话有什么意义?我喜欢他,当然觉得他好看。
好好,那个,问点有意义的,你为啥喜欢她?陆臻眼睛一亮:牛,超级牛人,好像没有他学不好的东西,他原来在我老爸手底下是学微电子的,后来忽然对神经传导有兴趣,硕博就直接转专业。
比你还牛?徐知着的下巴落下来。
跟我不好比,我在他面前就跟小孩儿一样。
陆臻抬手帮他把下巴托上去。
徐知着眨巴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兄弟,合着你这是姐弟恋啊?陆臻脸上一红:他大我四岁。
我靠,都没看出来,原来你好这口?徐知着傻眼。
怎么?你觉得别扭?陆臻微微笑了一下,心道,我好哪口,说出来,只怕真的吓死你。
徐知着满不在乎:我别扭什么啊?你自己喜欢就成了呗?别说大你四岁,大你四十岁,只要你敢要,兄弟我照挺!陆臻一脚踹过去:大我四十都快七十了!!兄弟,那不是什么: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性别不是障碍,有没看过《金刚》?这年头连种族都不是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了,你还怕什么?徐知着摇摇枪,眨眼诡谲一笑:搞不好过两年,我跟她登记结婚去。
陆臻顿时愣住,神色乍惊乍喜,却又茫然,嘴唇颤动了一会儿,只是很轻地叫了一声:小花……咋了?不用这么感动的。
徐知着笑眯眯。
陆臻沉默了一会,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平和。
徐知着拉他袖子:怎么了?陆臻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他转身走到窗边去往外看,忽然发现原来一排洞开的窗子,现在居然都关上了。
徐知着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过去,探头一看,顿时笑出了声:你还记得吧?小学那时候,大夏天,班里的小丫头们就屏着不穿裙子,直到哪天哪个先穿了,下午再一看,全班都换上了。
像不像?像不像?陆臻略一回忆,忍不住笑开。
其实呢?唉,就在那儿装,死要面子活受罪!徐知着乐不可支。
那年夏天,后勤上结账的时候忽然发现电费比原来多了很多。
5.小花小花夏夜,闷热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冥蓝色的天幕上有一线猫爪似的残月。
陆臻在分组对抗的时候死得早,百无聊赖地站在集合点等待,远处的黑暗中传来零星的枪声。
夏夜,没有风的夏夜,寒毛没来由地竖起来,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而这是正常的,没有特别经过伪装的脚步声。
陆臻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想:为什么一个军人走路会这么轻呢?士气,士气,但凡军人都是有一种气势的。
在遇到夏明朗之前,陆臻认为军人的气势应该像猛兽,气吞万里如虎。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来麒麟的理由之一,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儒雅有余,气劲不足。
但是,在遇到夏明朗之后,他惊讶地发现了另一种气势的存在,像针一样尖,像冰一样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任何时候,当你站在我身后,我就能感觉到。
陆臻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忽然又觉得这话有些太过歧义的文艺腔,然而仔细一想之后他忽然发现这句话何止是文艺,这根本就是穷摇,他于是非常郁闷地摇了摇头,喊道:队长!干嘛?似乎在这样的夜晚,夏明朗也有些郁闷,冷调的声音响起来,就在耳根处。
徐知着!陆臻咬牙没回头,也没绕圈子,对于夏明朗单刀直入是最明智的。
啊。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承认他?他现在已经很好了。
还不够。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陆臻忽然转过了身,清亮的眼睛里映着那一线猫爪似的月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夏明朗站得很近,陆臻转身的时候生怕不够气势又往前探了一下,两双眼睛只有六个厘米的距离,陆臻悚然一惊:他不能退。
自然,夏明朗更不会退。
于是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陆臻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卡到了,一格一格艰难地运转,而运转的结果是他猛然发现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还真他妈的,够穷摇!没救了,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着他了。
夏明朗笑得懒洋洋的。
你对他不公平,你想看到什么?他还不够证明自己吗?他还需要怎么做?你一定要看到他把一只鸡连毛带血的吃下去,才肯承认他是真的爱吃鸡吗?陆臻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波动,他知道自己又愤怒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有毛病,为什么任何事只要牵涉到夏明朗他就会很激动,只要看到这个人,挂着这样的笑容,他就会忍不住想要跳起来,做一些事,各种各样的事。
他的目光被吸引,为什么?无论是好是坏,这个人已经在他心里扎根,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我对他有成见。
夏明朗很坦然。
你根本不给机会让他证明。
够了,陆臻,够了!夏明朗退开一步,好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眼睛:要说服我很难,不过,既然你已经选择要这么干,就别揪着我不放。
小花,夏明朗微笑了一下:你把他当成是你的谁?宠物?你的曾经年少?还是你用来反对我的试验品?他是我的朋友。
陆臻斩钉截铁。
很好,那么,别把自己当成是温室,也别把他当成一朵花,他不是你的花,别老惦着给他浇水,同时指责农民伯伯为什么不能多给你的小花一点爱。
夏明朗拍拍陆臻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要相信你的朋友。
这声音很软,毛茸茸的,与他平常时说话的声调不是一个样子,陆臻不自觉偏过头摸了摸耳朵。
夏明朗转过身,摸出一支烟,陆臻面无表情地瞪着夏明朗,牙很痒,因为那种愤怒和不甘非常难言,于是牙更痒,真想扑上去咬一口,牙齿咬破表皮,穿过真皮层,切断微血管,插到肌肉里……从哪里下嘴呢?陆臻用一种看肉猪的眼神打量夏明朗所有祼露的皮肤,胳臂?脖子?脸?夏明朗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笑道:你今天是不是死在B3那块的?陆臻点头,他今天被人用冷枪放倒,正在排查人头。
我干的。
夏明朗扬了扬手里的烟,衔到嘴里,笑容嚣张得近乎无耻。
陆臻顿时觉得恍惚,这画面似曾相识,而夏明朗转身之后,他看清了他背上的那杆枪,胸口有些疼,被空包弹击中的感觉,深刻而疼痛,一次又一次。
徐知着对他而言算什么?因为夏明朗的提问,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但其实,都有。
因为那是他的朋友,所以要帮助他。
因为相似的少年迷惘,所以怜惜他。
因为想要向夏明朗证明他的错误,想证明不是只有那些没人性的做法才能成就人,爱与鼓励一样可以!陆臻眯起眼,看着那人的背影隐在楼角的阴影里,烟雾把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冲动,很想凑到前面去看清楚,看清那张总是带着点懒散的却又危险到可怕的脸,还有那双眼睛,如此恶劣的眼神,却洞悉一切,让人恨不起来。
不过偷偷在背后接近夏明朗永远都是一件艰难而危险的工作,这一次陆臻成功地走到了三步之内,然后看到眼前那个身影迅疾地转身……他有反抗过,陆臻坚信就算是条件反射他应该也是有反抗过的,但是事情的结局却没有任何的颠覆性。
陆臻脖子一紧,被夏明朗横肘顶到了墙上。
看来练三年和练十年到底还是有着质的不同。
陆臻心中感慨,同时露出快要被掐死的无辜表情。
我还当是谁,夏明朗看清楚了来人,手上松了一点:原来是冤鬼索命。
可惜了,不是个艳鬼。
陆臻故意笑得气定神闲。
夏明朗一愣,却也笑了起来,均出一只手来挑起陆臻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道:不错,还挺艳的。
陆臻神色不改,飞起一脚取夏明朗下三路,没想到腿才刚抬起,就被人缠住了,夏明朗一用力,陆臻整个人都被他压在墙上贴成张薄纸。
夏明朗笑得更加淡然自得,凑到陆臻耳边吹了口气:怎么,死得还不服?服了!陆臻目视前方,直视天边那一抹破晓的鱼儿肚白。
你服什么了你?僵得跟铁板似的,还想打?嗯?不过,你今天已经被我干掉了……夏明朗伸手戳戳陆臻心口:要报仇,等明天吧。
啊?陆臻不知道终究是他心跳得太猛还是夏明朗下手太重,好像那每一下戳下去,都像是直接顶到了心口上,一下一下的痛。
那种牙根发痒的感觉又回来了,陆臻垂目看着面前那张涂满了油彩的脸,唇色极浅,完全没有血色,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想要一口咬下去,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尝一下夏明朗的血,到底是什么味道。
这个妖怪!不打了?夏明朗疑惑地看陆臻的神情慢慢凝滞起来。
嗯!陆臻点点头:放开吧。
夏明朗松了手,后退几步,陆臻竟没有再废话什么,一转身就走了,倒令他有了几分失落。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狙击子弹击中目标的声音,陆臻站定脚步。
小花,我们遇上了一个很不一般的对手,我想,他应该值得我们为他努力。
那个夏天,所有人都晒黑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当秋风送去第一丝凉意的时候,麒麟基地的天空蓝得晶莹剔透,郁闷了太久的队员们,迎来了这个秋天的第一场演习。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不同于平常的师以下单位小演习,这是一次集合了好几个师,并且有陆航团参与的中型军演,一中队做为蓝方的主要尖刀力量,责任重大。
而同时,由于红方电子干扰能力越来越强,陆臻报批的抗干扰仪器终于买到了手,可惜仪器体积笨重,靠人力很难搬运。
夏明朗计划来计划去都觉得不好安排,陆臻也很无奈,那是常规电子营接近一个排的任务量和仪器数,总不可能他一个人用肩膀背着跑。
而且除开仪器运输,操作上也大有难题,能打仗的不会玩这东西,而信息支队的牛人们跑完五十公里可能会虚脱。
陆臻只有一个,只有一个陆臻,夏明朗到了这种时候终于悲哀地承认了这个现实,这小子,果然要比他值钱得多。
而对于这种情况幕后黑手严正非常地乐见其成,此君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发现了陆臻与众不同的价值,发现了陆大硕士这一金字招牌除了唬人之外的功用。
与所有高层指挥官一样,严正偏爱一切的高新科技,比如说一台会走路的电脑,一个两条腿的雷达,为了成就这一梦想,他抽调了整个基地的技术力量来全力打造陆臻。
对此,夏明朗颇有危机意识地刺探了一句:这么整他,好像少校也快不够了吧。
严大人听出话中的醋味,但是稳重地一笑:明朗,革命只有分工不同嘛。
只是心中敲锣打鼓:夏明朗啊夏明朗,做孤独求败是很寂寞的。
你小子自己犯贱给自己整了这么个兵,我怎么好意思放过呢?等到了正式演习开始的时候,夏明朗万般无奈地还是给陆臻配了车,陆臻一个人搞不定那么多仪器,一定要有助手,而他的助手没能力随着他三天两百公里的转战。
由于战车的攻击目标要比单兵小组大得多,夏明朗抽出方进带了一个四人小组专门负责保护,而且还配了两个暗卡的狙击手,平时完全不露面,只在暗中跟随保护。
徐知着就是这暗卡之一,陆臻的私心很不满,其实比起这种躲在暗处保护人的工作,他更希望徐知着能有个更光彩更闪耀的任务,反正无论是基于什么心理,他都希望能让夏明朗看到他的好,看到徐知着是多么的出色优秀又有本事。
不过徐知着本人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反倒是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别拿演习不当任务哎,俺就剩下这块主战场了,还不得做到好?演习的战况比想象中更激烈,就像是多年的积怨总爆发,老红军打得非常顽强几乎是寸土必争,而陆臻负责的干扰与反干扰小组更是众矢之的,他们差不多要一刻不停地变换着位置,才能保证不会被蓦然而至的火炮所击中,而三天后,战况进入了犬牙交错的状态,再没有什么前方,也无所谓后方。
红军拉了几乎半个步战连去抄陆臻的底,在坦克车的炮声轰轰中,小侯爷拼命抵死,陆臻也只保住了一半的仪器逃走,车子已经被标战损,助手挂了一个,当阵地对攻开始,信息支队的那些书生型的技术人员们只有被人按在地面上不要抬头的份。
夏明朗接到消息赶过来支援,虽然全歼了来敌,可是战损比一塌糊涂。
仪器折损过重,此消彼长,对方的电磁干扰和电磁侦察的能力马上有了长足进步,红方拿出了本土作战上的地形和人力优势血战到底,甚至不惜整瘫所有的电磁通讯与蓝方打遭遇战。
灵活机动本来就是蓝军赖以为生的法宝,陆臻拼命跳频,可通讯仍然断得厉害,时时被阻截,时时被追踪,双方陷入胶着的苦战状态。
夏明朗与陆臻相对无言,像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说实话,还真是蓝军的克星,他们死不起。
夏明朗离开不久,陆臻再一次被包围,这次红方打得非常聪明,首先利用陆臻他们与狙击手的通讯联络锁定了狙击手位置,定点清除,陆臻就听到肖准惊叫了一声,便再无声息,而徐知着最后给了他一句:电磁静默!像这样的队伍失掉了狙击手就好像螃蟹丢了他的两个螯,方小侯就算是杀天的人物这回也不敢想着反攻了,一门心思只是突围,护着陆臻且战且退,陆臻来的时候带了三个助手,一个阵亡,一个在撤退中掉了队,只剩下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名叫冯启泰的家伙居然跟到了最后。
此人在第一枚火炮落下的时候吓得眼泪长流,把小侯爷气得差点没自清门户,陆臻挑中他主要是因为这小子体能算不错,而且是狂热的军品爱好者,非常热情主动要求进步,万万没想竟会如此丢人,还想着回去之后一定都不拿正眼瞧他,没想就他这哭天抹泪的,居然背着几十公斤的仪器随他夺命狂奔,而且在干活的时候也没出过大错。
陆臻痛心疾首地追讨自己,眼皮子忒浅了,太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太没有发现人才的眼光了,这真人,他就是不露相的啊。
阿泰啊!陆臻在隐蔽的间隙里摸他的头:只要你能撑到底,我就让队长批你进行动队。
真的啊!!冯启泰脸上泪痕未尽,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方进在背后听着了,摇了摇头,又撇撇嘴。
陆臻本以为徐知着已经阵亡了,可是没想到,在进入下一个隐蔽点之前,他们又得到了狙击保护,方进顿时心中大定,可是等到陆臻试图联络徐知着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关机了,也不知道是通讯器出了问题,还是仍然在电磁静默中。
干扰,反干扰,追踪,反追踪……被伏击,遭遇战,隐蔽,退走……接下来的战争进入白热化,由于大功率的仪器全部战损,陆臻一行人在整个战区里绕圈子,在追踪对方的指挥枢纽,在跳频的间隙中迅速的传递出短促的命令。
然而每一次遭遇险情,冷静而犀利的狙击子弹都会提前从不可思议的地方射出来,一枪一命,令敌方胆颤,令已方心安。
这就是方进所谓的长枪一划,800米无人区,一个狙击手的霸气。
于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陆臻发现自己有奇迹般的镇定,反正任何时刻他们身后还有徐知着,还有他的枪,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忽然想到那个夏夜,夏明朗说的话:别把他当成你的一朵花,要相信你的朋友。
小花,陆臻有些泛酸又无尽喜悦地想,你现在已经开得这么好了。
因为战况艰苦,胜利便来得如此的甘美,当标志演习结束的信号弹划破天幕的时候,陆臻一时之间几乎不能动弹,冯启泰欢呼着冲出去,抱头大哭。
方小侯很瞧不上似的踱过,来来回回转两圈,终于,弯腰摸摸他的头。
开心,欢呼,大叫,彼此拥抱,胸口撞在一起。
夏明朗从他的战车上跳下,看到陆臻像一颗炮弹似的向他撞过来,习惯性地张开手臂打算给他热情的下属一个胜利的拥抱,没想到陆臻从他胳臂底下钻了过去,爬上车把电子喇叭拉出来,站在车上大吼:徐知着?我们赢了,出来吧!我们赢了!!几分钟之后,没有人注意到的树丛里钻出来一个脏兮兮狼狈不堪的人,黑漆漆的脸上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在闪着光,里面血丝密布,徐知着背着枪叽哩咕噜地抱怨:吵死了,我本来还想先睡一觉再说的。
陆臻当然不管他,下山猛虎似的冲过去把他扑倒在地,徐知着哎哟了一声与陆臻抱在一起。
像这样的好事,方小侯当然不可能会不插一脚,于是大家都觉得应该要插一脚,于是当冯启泰也打算去加一把力的时候,徐知着终于悲愤了,怒吼:他妈的,老子快要被压死了!在回程的路上徐知着一直在昏睡,因为肖准的提前阵亡,没人换班,他有三天两夜没睡过一分钟,神经高度紧张,体力和精力全部透支。
陆臻让徐知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挑衅性地挑下巴看着夏明朗,夏明朗无奈地笑了一下,眼神柔软而温和,让陆臻错愕茫然。
回到基地的时候正是黄昏,夏明朗随便挥了挥手,让大家四散,徐知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蔫头蔫脑地搭在陆臻肩膀上像肓人似的被拖着走。
夏明朗忽然叫住了他,让他洗完澡,一小时之后到操场上去等他。
徐知着马上睁大了眼睛,睡意烟消云散。
6.最好的狙击手徐知着很紧张,其实陆臻比他还要紧张,他其实很想冲到夏明朗面前去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他都这样了,你他妈还想他怎么样??当然,这事儿他不能干,又不是拍穷摇剧,他也不是咆哮马,虽然他是多么的想咆哮啊!!胸闷,何止是胸闷,陆臻觉得他简直就是胸口碎大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夏明朗拖出去凌迟处死再鞭尸一百遍,然后把那个妖怪的脑子扒开来看看是什么做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恶劣成这个样子??徐知着冲完澡,把自己搓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之后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
然后,怎么办?两个局促的家伙坐在寝室里大眼对大眼,陆臻忽然跳起来说:妈的,要不然我也去洗一下吧!就这么坐着太难受了,他想了想又指住了徐知着:你别先跑,等会我陪你去。
可问题是陆臻洗澡比他还快,十五分钟之后又滴着水坐到了徐知着对面,继续四目相对,大眼对大眼。
你说,他要干嘛?徐知着很忧虑,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他不想离开这里。
天晓得!!陆臻翻白眼,天都不晓得那个妖怪要干嘛,真是的无论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要干,先让人睡一觉成吗?先让他开心一下得意一下自豪一下,又怎么了?为什么死乞白赖地非要把人打死才开心呢?到点了,徐知着不敢迟到,先站在操场上等着,陆臻不好跟他等在一块儿,偷偷摸摸地窝在不远处猫着。
夜很静,草丛里还有最后的夏虫在高唱,天边只剩下一点点暗红色未尽的光。
初升的月亮是金黄色的,鲜润明亮,像一个大柚子。
夏明朗慢悠悠地走过来,从四合的暮色中慢慢变清晰,身上背着两支枪,徐知着很紧张,保持着立正的姿势,身体拔得笔直。
夏明朗甩出一支枪给他,用一种懒洋洋的调子说道:陪我玩玩?枪械冰凉的触感奇迹般地抚平了徐知着紧绷的神经,他像是忽然缓过一口气似的轻松说道:怎么玩?打流动靶去吧!夏明朗走在前面领路,转头一眨眼,那神情倒还真像是邀人搭麻将台子的老赌鬼。
徐知着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那支95已经被他拆装了一遍,校具重新调整。
我给你挑了把好的。
夏明朗道。
嗯!徐知着短促地回答了他。
陆臻小心地跟在后面,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觉得奇怪,夏明朗的声音很多变,白天阳光下的时候他可以吼得很激昂,而现在,清润如水的月光之下,他的声音也可以像静水流深,和缓中带着一点偏凉的温度。
夏明朗和看守靶场的士官打了声招呼,电门开启,在1000米纵深的长靶场上,一个个流动的靶位时隐时现。
能先试下枪吗?徐知着问道。
夏明朗抬抬手,示意他自便。
徐知着瞄准300米外的一个靶子,一记拉长的点射划破夜空的寂静,靶子应声而倒,徐知着走过去看了一下落弹点,估计枪械的精度,夏明朗果然给他挑了把好的。
徐知着走回去看着靶场,有些疑惑:您打算怎么玩?夏明朗眯眼一笑:随便。
徐知着挑了挑枪口:那就您先吧。
夏明朗勾起了嘴角,笑容一闪而逝,整个人已经像豹子那样滑了出去,抬手,枪声骤然而起,已经击中了一个靶子;徐知着随着他暴起,电光火石之际,已经把另一颗子弹送在同一个靶子上。
夏明朗微笑,迅捷的身形在夜空中起伏翻转,子弹像风暴那样从他手中倾泄出去,一枪一个,把沿途所有的流动靶位全部击倒,而徐知着一直紧随着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在倒靶的瞬间,击中同一个靶子。
枪声起伏,在这夜晚寂静的靶场上,明明只有两杆枪的较量,却像是千军万马。
夏明朗冲到底,再回头,扫完所有的靶位,站到出发时的位置上,徐知着紧随着他一步冲过线,一声不吭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却抬头,眼睛看着夏明朗。
夏明朗走了几步放松肌肉,抱着枪坐到靶场边的草地上,金红色的火苗在他的指间一闪而逝,苍蓝色烟雾升腾起来,消散在夜空里。
抽吗?夏明朗把烟盒递出去。
徐知着沉默地抽出一支,夏明朗替他划着了火柴,徐知着弯腰下去,带着半截狙击手套的手指碰到一起,干燥而温暖,呼吸在很近的距离,闻得到熟悉的烟味,徐知着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腰。
每一枪都打在我的靶子上,徐知着,你是不是特别想赢我?夏明朗道。
徐知着抿着嘴:因为你是这里最好的。
那么,你赢了我又怎么样呢?再给自己找个靶子,再打倒?夏明朗抬起头看他,眼神柔和而平静: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自己呢?你已经很棒了。
非常棒,不用再去超过任何人来证明自己。
队长?徐知着手指挟着烟,停在嘴边。
你是不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在想着,你今天要怎么样,要超过什么人,那些人,可能你并不认识,或者还当你是朋友,可你却一厢情愿地与他们为敌,整天想着要超过他们,就好像你恨全世界的人,你在与这个世界对抗!而你永远都不会觉得满意,你永远在追求得不到的,得到了的就一钱不值,你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够好,你永远一无所有,因为你的眼睛只看着前面,你一直在放弃。
夏明朗双手撑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眼神变得茫远。
徐知着没有出声,燃尽的烟烧到他的手指上,也不觉得疼。
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这些,因为这样的追逐会让你跑得很快,非常快。
但是现在够了,停下来吧,回头看看你身边。
你有陆臻,这很好,是你的运气,如果你现在离开麒麟,闭上眼睛想一想,这个地方给你留下了什么?这些就是你得到的,从现在开始,回头去享受你已经得到的一切。
夏明朗转过脸来看他,声音柔软,像水一样的,清凉和缓。
也包括您的肯定吗?徐知着睁大眼睛,眼泪流下,悄无声息。
夏明朗点头:是的,你会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狙击手,比我还好。
不要哭,这不用哭,徐知着的心里在喊,可事实上,没有用,他哭得一塌糊涂。
夏明朗看着他的神枪手捂着脸蹲下来,头埋在手臂里,肩膀抽动,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踩到了可以安心的彼岸。
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把这个孩子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夏明朗忍不住笑:出来吧,滚过来一起哭,都跟了一路了。
陆臻相信他现在一定很难看,他想不通为什么。
其实那些话也没有多动听,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在想他的眼睛一定是肿了,鼻子一定是红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一张脸最好别让任何人看到。
他恶狠狠把头埋在夏明朗的胸口,把眼泪鼻涕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夏明朗笑得很无奈:别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是吧?陆臻抽抽鼻子:我明天给你洗。
那天夜里,徐知着哭了很久,哭到好像再也听不见他哭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夏明朗看着同样眼泪汪汪的陆臻,这只难得不张牙舞爪地磨着他的尖牙利齿与他针锋相对的家伙,此刻红通通着眼睛像一只纯良的兔子。
我们两个,谁把他扛回去?被泪水粘糊的眼睛困得睁不开,陆臻皱皱鼻子,晕乎乎地说道:队长,我实在不想动,不如你就把我俩就扔这儿吧。
夏明朗忽然觉得皱着鼻子的陆臻很好玩,看起来不像一只兔子而更像一只猫,只是不知道猫哭起来是不是也会这样红眼睛。
他于是很爽快地笑了一声,让守靶场的士官打了个电话给郑楷,回来按着陆臻的脑袋平躺下去:那就这样吧,我陪你们一起。
后记:这一章写得有些拖,说了太多的道理,而很可能那只是因为我太爱徐小花。
关于徐知着,他在老部队也是个被重用的孩子,因为我想不出来,领导为什么不用这种人,他很拼,嘴巴甜会说话,讨人喜欢,好吧,他不是很忠心,可是普通部队上,需要那种百分之百的忠心吗??领导也能看得出来他那点儿小猫腻,不过一般领导都不会在乎这个,水至清无鱼,一个道德高尚品德完美的人,反而会是职场上不被老板喜欢的人吧。
我在想象那样的两种人,我问鱼儿:简单来说如果你们学校来个同事,他能力很强,工作做得蛮好,平时对你们相敬如宾,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说笑,对领导的心理摸得蛮好,让干什么都干得漂亮。
然后,如果还是这个人,在这个基础上,他对你们很讨好,不过是那种不算很实在的讨好,说起来花好月好,其实小事还能帮忙,大事他也推得厉害,不像领导找他,什么事那么起劲儿,很明显他不会对你们对领导一视同仁。
然后,你想象一下,这样的两个人,在你们心中,形象谁会比较好一点?后来她告诉我:当然是第一个。
然而很奇怪,其实第二个反而对大家好一点,放到同一个背景下,第二个好歹还会对我们和气,帮点小忙。
但是人们就算是同样地不喜欢第一个,也会更瞧不起第二个。
然后她给了个整体的答案:第一个人不说也不干,干活漂亮是工作能力问题,也无可厚非;对领导殷勤也好,虽不招人喜欢,也不会让人感到太大敌意。
第二个人说多做少、心口不一,让人心理落差更大,而且虚伪的讨好让人看穿,就会被当做骗子,而产生不信任感。
总之第一个是真小人,第二个是伪君子。
而伪君子更容易让人感觉到威胁,所以虽然可能会帮一点小忙,但不足以掩盖威胁带来的厌恶。
看不起的原因不是讨好,而是想讨好而讨不好吧?就是你说的傻精。
我觉得这个应该就是原因,但因为我还不算那么傻,于是我对此不是很关心。
我开始思考徐知着的根子在哪里,就像是在思考我们自己的浮躁,我们,大家都有的那种浮躁,身边一定遇到过这种人,很可能你自己就是。
很努力,很拼,很能干,无论什么工作都做得很好,可是从来不快乐,没有好兄弟,空闲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们买房子买车结婚,只是因为我们身边的人都这么干,我们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就像徐知着那么在意别人对他的肯定,所有人的肯定。
其实我一直觉得徐知着还好,我想谁都有无知的时候,浮躁的时候,怯懦的时候,做错没关系,我们常常做错,只是事后要知道自己是错的。
于是我开始思考我们的人生,思考这些迷途的孩子他们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我想人生是一个漫长的旅途,而终点,是最悲观的死亡,于是我们不应该只为了结果在生活,而是努力的感觉每一天。
其实就像我写文一样,如果我写字只是为了打下END,那是不是太无聊了呢??十W字,二十W字,然后我只有一分钟是开心的,一个月,两个月只有一分钟是开心的,然后陷入新的焦虑和追逐。
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对我每写下的一个片断都觉得满足……这样,我会快乐一些,也会更容易坚持……所以,其实我们谁都不知道徐知着真的要什么,但是,我至少知道他应该学会享受他已经拥有的东西,学会享受已经拥有的,还要心怀新的理想,并且享受追逐中的每一步。
永不止步的,那才是徐知着。
徐知着其实应该是热情的。
只有学会享受已经拥有的,才能够不焦虑于得失之间,他才会像队长期待的那样,把自己融合到集体中去,追逐更大的理想。
只有自我觉得满足的人,才能放开自己……我想我是一个矫情的人,如果仅仅是因为我别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来干这个事,我觉得这样不够,我喜欢有过了解,有过比较之后的喜欢。
队长说,他留在这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证明自己。
可我想这与保家卫国完全不矛盾。
我一向不觉得个体应该无条件地无保留地为集体奉献一切,把自己毫无个性地融合到集体,所以摊手,其实我并不欣赏许三多式的忠诚。
最后,我想说的是,所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都是幸福的。
人生在世,找一个喜欢,找一个男人,或者找一个女人,呆在一起,吃吃睡睡,平安康泰。
祝大家快乐!麒麟正传 前言感谢《士兵突击》,那部我深爱的电视剧,是段奕宏的袁朗和李晨的吴哲给了我最初的灵感,而他们也最终成为了夏明朗和陆臻的原型。
可是《麒麟》的故事早晚会出现,或者,夏明朗是一个保险推销员,而陆臻是一个医生。
而现在,那抹军绿成为了脱不开的底色,于是,为了写这篇文查看了很多资料,各种军文,铁血论坛。
基地的建制设计套用了美国的海豹突击队。
选训的内容和方式参考了《兵王》、《士兵宁小夏》与网络流传的猎人学校训练课目。
演习的部分主要参考了《兵王》以及一些电子侦察类的新闻。
有关枪械武器方面的资料来源于铁血论坛。
一些军备现状来源于各大门户的军事频道及与朋友聊天。
最后还剩下一些,来源于我的胡说八道。
进入正传,《麒麟》的重心主线会正式转入夏明朗与陆臻的感情方面,曾经我有想过是不是像写双城时那样,将来再修出一个兄弟情谊版的《麒麟》,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不可能,这段感情的纠葛,到最后会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的属性,像头发的颜色、皮肤的质地那样不可分割。
兄弟,是一个很好的关系,非常有力,然而,那毕竟不是爱人。
爱人,是可以融入血脉的关系。
我想要没有争议的感情,强烈,非你不可,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除了你。
我一直在期待这样的感情,配得上这种感情的故事,能够承受这种感情的人物,于是我一直在等待,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不相信人只靠热情如火就可以维系这样的爱,我不相信说一千遍的我爱你,霸道与蛮横的占有可以构成这种爱。
我不相信的事有太多,我看过很多人,我总是在想,啊,这个,他不可以。
最后,我遇到了夏明朗和陆臻,他们让我心中安定。
他们有足够的强大,成熟,理智,有能力养大他们爱情的小婴儿,给他磨砺让他成长,他会成为像夏明朗和陆臻那样伟岸的男子,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开始保护他们。
只有强大的人,才可以尝试深爱。
而只有彼此深爱的两个人,才足够强大。
麒麟,是我深爱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我努力生动地记录他们的经历,我希望这个故事可以给所有人看,我期待到最后,全天下都觉得他们应该要在一起,这会是一本你可以坦然地介绍给朋友们看的BL小说,请相信我。
我试图想要回归同性之恋最初的隐秘、禁忌与感动,以及爱情本身的激情与满足。
麒麟正传 引子金秋九月,一年之内最美的日子,即使是夜晚也不会觉得冷,天空是纯净的冥蓝色,月朗星稀。
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在零下的低温中在野外睡着,而像现在这样,幕天席地,身边有战友安静的呼吸,这是美好的享受,陆臻睡得很安稳,他把自己蜷起来靠着温暖的地方,整个夜里做了无数的梦,全是快乐的画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陆臻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仍然觉得身在梦中。
晨辉初现,太阳的光雾从夏明朗的身后漫出来,勾勒他侧脸的轮廓。
陆臻眯着眼睛看过去,从额头到下巴的那一条折线,与记忆相重合,一分不差。
心里悄然地起了一些变化,好像输入密码,三遍之后绿光闪烁,心门悄然打开。
仿佛着了魔似的,陆臻慢慢把自己撑起来,于是夏明朗的脸渐渐由单薄变立体,他看到饱满的额头和浓丽的眉,睫毛不长,然而浓密,勾出黑色的曲线像是微微睁了眼在看着谁。
视线往下走,掠过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而利落,颜色偏深,暗红色。
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咬下去,尝尝他的血,是什么味道,想知道夏明朗的味道。
这个念头曾经无数次在陆臻的心里响起,而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不可抑制,陆臻慢慢俯下身,嘴唇相碰的瞬间,他悚然惊醒,手上脱了力,跌在夏明朗的胸口。
那个瞬间他像是站在一个高湖的堤坝下,堤防骤然崩溃,他看到像山一样的洪水奔腾而来,将他的灵魂击碎,灰飞烟灭。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他听到那些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
稳定,强大,深不可测,充满了神秘感,温柔而幽默。
就是这样,他从来都喜欢这种人,从来都是,那些人总是可以轻易地吸引他的视线,让他将灵魂和身体一并奉上,只希望他会喜欢。
原来如此!他感觉到夏明朗在他身下动了一下,陆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背上,小心地翻身,将他放平,然后轻轻拍他的脸:嗨?小家伙做恶梦了么?陆臻猝然张开眼,眼中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可惜兵不成行,马不成列,只余一派马乱兵荒的烟尘。
怎么了?夏明朗把手掌按在他额头上。
陆臻缓慢地眨着眼睛,让自己缓过来,半晌,扯动嘴角笑道:我梦到你了。
夏明朗哈的一声笑出来:果然,好惨的梦,我把你怎么了?你把我撕碎吃掉了。
陆臻道。
夏明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煮熟了我可能会有点兴趣。
陆臻配合地笑起来。
徐知着还在熟睡,夏明朗压低了声音在陆臻耳边道:既然醒了就陪我去走走吧。
陆臻被他拉着站起来,心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晨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微凉意,清冽而舒爽,陆臻张开手臂往前走,渐渐觉得心情轻松起来。
夏明朗站在坡顶上转过身,陆臻看到朝阳悬在他的脚边,刚刚离开地平线。
夏明朗伸出手:谢谢!他微笑,笑容模糊在晨光中,皮肤被染成金黄,与太阳的颜色融合在一起,分不出边际。
为什么?陆臻小心地把手指放进他掌心。
因为徐知着!夏明朗用力握紧,手腕上加了一些力,陆臻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拉到怀里,夏明朗拍拍他的脊背,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陆臻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清晨干净的空气将他们包围,他忽然注意到属于夏明朗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烟味,有些微苦的清爽的气息。
人们分辨一个人的方式主要是脸,但其实毛发气味体貌身形都可以!陆臻模糊地在想,是否当我已经记住了他的样子,我又要开始记忆他的味道?听说嗅觉是比视觉更长久而深刻的记忆。
于是一直到夏明朗放开他,陆臻才转过神来,他非常惊讶地问道:你是指,有关徐知着,你是故意的?不会吧!陆臻几乎有些绝望,这多么可怕,他的心机费尽,他的苦苦挣扎,与他的尽在掌握。
不是。
夏明朗道:我只是非常高兴地看着你在努力,通过你,看到他真实的状态。
最初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走,而我相信以他的个性如果不是你在坚持,他一定会走。
陆臻松了一口气,有些闷闷的:但事情证明小花会改变的,他适合留在这里。
我知道,假如他能改变,他能看清自己,他会比任何人都适合这里,但是在这之前,他是个不安全的因素,可我必须要为全队负责。
而且我没有办法去引导他,去教会他这些事,你明白吗?他太听我的,他会把我要的一切都给我,哪怕他没有,我能看到的,全是他给我的假象。
再设计一个生死时刻,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同时我反而担心的是,他会因为我去死,在战场上,分不清贪生与怕死的界线是很可怕的。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希望我的兵都有属于自己的理想与希望,对这样战斗的生活,充满了自豪与满足,因为,这样的生活本身,才是我唯一能给你们的礼物。
说到底,一枚勋章,一个烈士的称号足够买你们的命吗?我觉得不能,我们为之骄傲的,是我们热血。
陆臻看着朝阳贴着他的身侧往上爬,越过膝盖,越过衣角,而夏明朗的眼睛在这晨辉中如此闪辉,像另一个太阳,他于是无法言语。
陆臻,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其实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兵。
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
哦?陆臻莫明其妙,有些尴尬地笑道:中校先生您这话说得让我很伤心啊。
你有时会觉得我很冷血,对吗?只凭个人的喜好去判断,逼着别人抛弃什么,放弃什么。
但其实,我也没有办法,我站在这里,就要代表最高的利益,任务的成败,还有所有人的生命,我只有这一个角度,我看不到其它。
所以,陆臻,你不是我的兵,士兵应当完全地服从他的长官,可你没有这样的天分,你也不必如此,你可以像以前那样站在自己的位置,给我提供一个另外的角度。
我能够看见你们所有人,但我看不到自己,我需要你,让我看到自己。
夏明朗深邃的眼中藏着期待,那是一种无人可以拒绝的期待。
陆臻很想说完了,这次真的完了,不要再看他,但是不行,他挣脱不开。
这个人,先是抢走了他的注意力,后来又骗走了他的信任,然后是他的感情,现在……陆臻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把整个人生都交到他手上,连同所有的理想与希望,一切。
队长……陆臻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个傻瓜。
考虑一下。
夏明朗的声音很温和,连同笑容,一样的温和。
哦,当然!当然可以!陆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其实他太不习惯这样没有交锋感的对话,不习惯一个不再咄咄逼人的夏明朗。
可是他觉得感动,他们不做争吵,不再攻伐,他是他的镜子,他们是镜中对持的两面,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问题。
从此以后辩论不是为了反驳,而是求同,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信任。
他居然,给了他这样的邀请,这种信任让他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