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凤舞翩翩 > 第六章

第六章

2025-03-29 11:41:50

直到入了夜,依凤的心情仍是起伏不定,淡淡的忧惶绕着,挥之不去。

酒,可以平定心神。

于是,她取来一壶酒,斟了满杯饮尽。

奇怪,没有味道。

想不起她多久没这么喝酒了,脑中唯一记着的,是凤千袭哺喂她的画面,这样喝的酒,真的会比较香甜吗?好像是。

难怪她现在感觉空空洞洞,像是少了什么,喝不出味道来,没有他喂着时的好喝。

要不要去找他喂?她站起身,不一会儿,又颓然坐了回去。

还是不要了,她现在心里头好乱、好乱。

她抱着头,想起了今日街上惊鸿一瞥的身影。

聂子冥――她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会再遇到这个男人,这个宛如邪魔化身的男子!这个名字、这个男人、这张俊邪面容,是也一直极力想摆脱的过去,更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记忆,如果可以,她情愿这辈子都别再想起――遇上他,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她已无法分辨。

她的身世,便如说书人所形容,早年失怙失恃,飘零无依,如果不是遇上他,她会在妓院中过着送往迎来的日子,直到年华老去,花颜凋残。

可,遇上他就真在是件好事吗?不,那只是更可怖的人生的开始。

十岁起,她便在他身边,他霸道地宣称她是他的,她也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将来非嫁他不可。

聂子冥将她视如心头珍宝,待她珍宠到了极致,只要她稍有不顺心,定要人以命相抵。

幸远吗?错了,那才是她不幸的开始。

只因那样的珍宠,已到了几近病态的地步。

那时,为了排遣寂寞,她养了只白兔,红的眼睛,雪白柔软的皮毛,令她爱不释手。

吃饭时抱着它,入浴时抱着它,睡着时也抱着它,对它喜爱到无以复加。

然后,一件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聂子冥由她手中夺过那只白兔,一掌活生生捏死它,血肉模糊。

原因:是这只白兔该死,不该夺去她的注意力。

她的爱无比珍贵,只能给他,其余卑贱的事物,不配得到。

这件事,教她大受打击,夜夜躲在被子里,为白兔之死哭得伤心欲绝,也因为这件事,她怕了,从此不敢再养任何宠物。

一而再、再而三,只要她重视的事物,全都会被毁去,久而久之,她也不敢再对任何事表现在乎。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要夺她完完全全的爱,不容任何人、任何事分去寸许,只要是她放在心上的东西,他都会不顾一切的毁去,他的手段太极端,她不敢领教。

十五岁那年,她救了一名腿受了伤的姑娘,偷偷藏在房里,不敢让他知道,只等伤一好,她就立刻送走她,以为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她太天真,在他的地盘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他还是知道了,并且让他十几名手下,一一凌辱了那名小姑娘。

她永远忘不了那双带着浓浓怨恨的眼神,对她说道:你不该救我的,如果你不救我,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我恨你,我死都不会原谅你的!当夜,那个姑娘便悬梁自缢了。

是啊!她说得没错,她是不该救她的,不救,最多就是废了一条腿:救她,却教她连命都送掉了,死得何其悲辱。

她激动地冲去质问他,他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你关心她,为她疗伤,她费去你太多心思,该死!呵,说到底,全是她的错!她不该忘了自身的处境,让一时的恻隐之心冒出头,铸下大错,是她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懂了,虽然懂得太晚,但起码,该看清的,她也终于看清了。

此后,她牢牢封锁住所有的感觉,掏空了心,不让自己再去在乎什么,这样,就没事了吧?这样,就不会再害到谁了吧?久而久之,她也几乎忘了,喜爱一样事物,究竟是什么滋味。

直到二十岁那年――侍候她的婢女,在替她梳头时,簪子不小心割伤了她的脸,她本欲瞒下,只要不见他,待伤好,便可瞒过。

然而,依旧没有成功,她很清楚那名婢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那一个无月的黑夜,他将她带上高楼,要她看清楚他怎么惩治该死之人。

她没有求情,求情代表在意,而在意,只会让那个人死的更快。

那个婢女临死之前,悲切地吼叫着。

你们这两个冷血的恶魔,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幕,他将人五马分尸,就在她的面前,肢体离析,血肉飞溅!人是死了,可婢女说的话,却紧缠上她的心。

她真的已成为冷血的恶魔了吗?如果真会不得好死,她也不要变成像他那般可怕后才死,她宁可现在自我了断。

终于,她崩溃了。

她疯狂地尖叫,想抗拒那样的诅咒,想宣泄那一幕所带给她的冲击。

她再也撑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她会疯掉。

于是,她问他。

我这条命,是你的,对吗?当然。

聂子冥勾起邪佞的笑,为俊魅容颜更添惑人心神的幽光。

那么,若要逃开你,是否唯有这条命还给你,我才能自由?你会吗?他从不以为她会舍得逃离他。

她毫不迟疑的一剑朝胸口刺下,深深的。

今生,我已还尽。

阴曹地府,别再追来。

是的,她想逃,而且逃离的意念是坚决的,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暴睁的眼,像是极不敢置信,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由高楼跃下,直坠入山谷,挣脱了十年的阴晦生活。

身后,传来她疯狂的吼叫,仿佛带着极深的伤痛。

是伤痛吗?她并不确定。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懂得何谓伤痛吗?她,不过是一只他所囚禁的金丝雀,在他窒息般的围困下,不能飞也飞不动,但她想飞,她渴望再飞一次――而后,她遇上了凤千袭。

他也爱她,眸中带着和聂子冥一样的痴狂光芒,可她已经怕了,她不懂爱能够给她什么,只除了一场又一场悸骇的恐惧外。

她不想再掉入同样的泥沼之中,这一次,她怕她会再也没有力气挣脱。

她的拒绝伤了他,让凤千袭由爱恋变成了恨。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再怕了。

可是当她慢慢发觉,他的爱给她的感觉,和聂子冥是全然不同时,他已经不再爱她,也不再要她了,而她,也永远没有机会证实,那个她曾经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究竟能带给她什么她不曾体验过的事物。

但她起码知道一点,凤千袭和聂子冥,是全然不同的。

聂子冥曾因为菜色不合她的胃口,一令之下杀光了所有的厨子。

想看尸横遍野的场面吗?为了你,毁天灭地在所不惜……他曾这么对她说过,这样的爱,过于噬血残暴,她只觉可怕。

他要她爱他,但他可知,他这么做,只会让她更加的逃离而已,她不会爱他,永远不会。

但凤千袭不一样。

她顺手赠钗助了那名家丁,他虽狂怒,但在她惊惧着历史又将重演时,他却那么温柔地拥抱她、安抚她。

后来,还听说他请了大夫去给家丁的娘看病。

她不养白兔了,他却让她养小孩,容许她喜欢娃娃,也容许她为了娃娃而忽略他。

他什么也没毁,反而纵容她去做更多,他教会了她好多事。

为何会如此?这和她原先所以为的完全不一样,是她以爱情的认知过于浅薄,还是因为凤千袭已不再爱她的原故?这样的日子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的,她想这样过下去,她不愿让任何人破坏如今的宁静,她好怕聂子冥的出现,会毁掉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

怎么办?怎么办呢?她再也不要过回从前的日子,她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一切……她无意识的一口接一口啜饮着杯中的酒液,忘了凤千袭的交代,不知不觉中,已饮过三杯。

以后害怕时,就来找我。

一道低柔嗓音浮现脑际,惶惑忧惧的心,像是在茫茫折雾中找到了方向,她站起来,唯一想的,是投奔那道温暖。

头,有些昏昏沉沉,她踩了几个步调,觉得地板好像在晃动,害她都站不住脚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找到他就没事了……她脑中只有一个意念,天旋地转也阻止不了她……凤千袭正欲熄灯就寝,外头传来凌乱无章的步调。

他蹙了下眉,这么晚了,婢仆早安歇去了,而依凤轻功极佳,行走时向来是一留跫音。

他心下不解,正想前去察看时,房门被推开了开来。

依依?怎么会是她?!瞧她那跌跌撞撞的模样,他担心地上前,在她跌倒之际,及时地扶住她。

一见是他,依凤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怎么回事?向冷静自持的依凤,怎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公子说――怕的时候,可以找你。

依凤不容他反悔,双手牢牢攀住他。

你怕?她摇头。

不怕了。

是真的,她突然不怕了。

他身上的气息好暖,靠在这里,她竟不再惶然,这就是他要她怕时,来找他的原因吗?那说说你为什么怕的原因可好?他诱哄道,见她身子颠颠晃晃,他索性将她按坐在椅中。

不要。

那你找我做什么?喂酒。

你喂的洒好喝。

说她醉了,偏偏她意识以清楚得很,两手不忘紧抓着洒瓶。

她大半夜来找他,就只是要他喂她酒?不行,你醉了,不能再喝。

忧心她隔是宿醉难受,他伸手要夺过酒瓶。

你不喂,我喂。

说完,她就着瓶口,灌了口酒液,欺身向他,朱唇猛然复上。

凤千袭愕然。

旋即搂住她,与她共享浓醇酒香,同时,勾住软腻丁香,缠绵共舞。

好不好喝?她魅眼如丝,声软如棉,问的态度却极认真。

好喝。

他轻吮唇边残留的酒渍。

她偏头避开他的举动,将酒瓶递向他。

换你了。

不。

都醉成这样了,再喝还得了?怕不要献身了?他可没把握他抗拒得了这般诱惑。

那,我喝。

她一仰首,又灌上了一口酒,凤千袭伸手想阻止,她闪身而起,翩然旋了个身,步履不稳地往后仰――小心点!他张手接住那道娇软如棉的身躯。

才不。

她娇笑,推开他,舞着轻狂凌乱的步调,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凤千袭如影随形,在她步履颠踬时,扶她一把。

没想到,醉了的她,会有这般绝媚风情。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当她不知第几度撞进他怀中时,她媚然一笑。

瞧,我不是好好的吗?不必小心什么,你一定会接住我的……他深深地望住她。

几时起,你这么了解我了?不知道。

她苦恼地皱眉。

就是直觉的肯定,你不倒让我受伤。

为什么?都说不知道嘛!找不出答案,她烦躁地嚷道,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我诗好像还没念完……与尔同消万古愁。

我替你念完了,然后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真懂我了吗?在你心中,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定定地凝视她。

噢。

真的念完了吗?她努力思索。

算了,他替她念诗,那她也要回答他才公平。

你是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别吵,我正在想嘛!她偏着头,栖靠在他肩上。

好,偿慢慢想。

累不累?坐下好不好?我要坐床上。

她要求道。

好。

他抱起她,安放在床上、他的胸怀之间。

你就是这里奇怪。

终于思索出一点头绪,她小嘴一张一合地说道。

嘴里是依依、依依的唤,明明该是我依你,我也一直以为是这样,可是……可是为什么最近我突然有很怪异的感觉,是你事事依我,而非我依你?凤千袭温淡浅笑。

有吗?有。

她用力点头。

你要娶我,我不嫁,你便依我;你想爱我,我不让你爱,你还是依我;为了报救命恩,我想依你,你便让我依你;我问你要爱不爱娃娃,你说我爱你就爱,我努力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你那句话的意思。

是我要你爱娃娃,于是,你依我;所有的事,总是你顺着我的心意在做,事实上,你会让我依你,是因为你什么都依我……他没反驳,大掌温柔地轻抚她被酒气醺红的脸蛋。

好复杂,我听不懂呢!你懂的,因为我没说错!她微恼道,气他的不捧场。

我没说你错了呀!他低笑,似在安抚三岁娃儿般,搂着她轻摇。

我的依依好聪明呢!这点也好奇怪。

哦?没想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她,喝了酒后会性情丕变,一反常态的多话了起来,他倒想看看,她还有多少高论要发表。

你老说我是你的依依,可却不要我,身或心都不要;既然不要我,我又怎会是你的呢?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女人,所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想要我了,因为我拒绝了你,让你尊严受创,我明白偿很恨我,想折磨我,可是……我愈不觉得那是折磨,你在教我什么是居心快乐,让人快乐是折磨吗?我都快被你弄糊涂了……我可怜的依依,他轻吻她皱成一团的眉心,却无意解答。

别再想了。

不想不行。

你快告诉我,你真的恨我吗?真的不再爱了吗?这种事,说不得,要有感觉。

那――现在你还想与我当夫妻吗?凤千袭反问:怎么!想起今儿个街那些人说的话?原来你也听到了。

她垂眸,扯玩着他的袖袍。

我现在觉得,那其实是不错的主意。

我好累,好想有个家,你还要不要我?不知何时起,她已依赖起这副胸怀……不要。

他想也没想。

你果然还怨我。

声音低得听不见。

你只是在逃避现实,并不是真心想嫁我。

要我娶你,这样的理由是不够的。

不够?她迷惑地眨眨水眸。

那,还要什么?自己想,想到再来告诉我。

想到你就会娶我了吗?是啊!如果你的理由多到足以说服我。

他缓慢地拍抚她。

我还有什么地方奇怪的,一次说了吧!还有、还有……她用力地想看。

你对我的方式,和他完全不一样。

凤千袭没问他是谁,只若有所思地续问:他怎么对你?他的血是冷的,所以不认为将我变成冷情之人有什么不对,他很邪、很狂,要我掏空了心,只能容得下他。

但是你却在试着将许多、许多的东西塞进我心中,填得满满的,都不怕容不下你,那种感觉就像、就像……顿了顿,她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我可不可以想一下?可以。

于是,她沉默了下来。

怀中的气息愈见轻浅,垂敛的星眸几乎合上。

良久、良久,他没去催促她,给了她臂弯中最舒适的角落,放任她睡去。

就像是一个被冰冻的人,浑身都已僵冷,就已僵冷,就算一剑刺下去,血会流,但是不会有感觉。

然后,你把我带出那个冰冷的地方,抱住我,用你的温暖,融入那些困得我无法动弹的寒冰……(楼雨晴《凤舞翩翩》 录入:xiaoying)她突然开了口,困惑地抬眸看他。

我太冷,而你是温的,这样不会冻伤你吗?她终于明白到他的苦心了吗?他无声叹息,道:不会。

噢。

她放心地点了下头。

她曾经以为她冻伤了他。

所以他至今仍恨她。

可,她并不想冻伤他的,只是找不到避免的办法,他若要靠近她,就只会有这样的下场,除非他也是冰,那就不会。

他将她拥得更深。

那,冰融了吗?她想了一下,答非所问。

你亲我一下,好不好?凤千袭没回答,俯下了唇,吮住了她的柔软。

这是一记缠绵人心的深吻,一点一滴,倾出他深蛰的爱怜……她先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动作,而后,玉臂缠上他颈项,湿软丁香迎向他勾挑的舌,共赴那颤悸狂乱的情缠……她不再麻木,不再无感,找回了灵魂,便不再是木偶娃娃,凤千袭贪渴得想索求更多,延烧的激情热度,狂恣难休,他几乎要无法自持……但,不行!他强迫自己抽离那倾醉癫狂的欢缠浓重地喘息着。

现有不是时候,她醉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要了她,他不容许!若要,必须是她心甘情愿,他会要她看着他将他放进心底,记着他给的点点滴滴。

温温的,软软的,麻麻的……以前感觉不到,现在冰融了,很多以前没发现的东西,现在都有感觉了……乱无章法的呢喃,似在自言,但奇异的,他就是听懂了。

怕,找我,冷,也找我,茫然无助,都可以找我。

我会抱着你,不让你伤着冻着,就像现在这样,永远不放,可好?他俯下头,脸庞与她相贴、倚偎着,亲密摩挲,倾出深宠眷爱。

好,只找你。

她安心闭上眼。

倦了?嗯,好累。

呓语声几乎听不见。

睡吧,有我在。

他细语轻怜,将她放入床内,降下身子,密密护着她。

可不可以……不要恨我?含糊音律,分不清尚有几分清醒。

好,不恨。

他纵容地迁就她。

可不可以……爱我?好,爱你。

轻哄声,宠溺如昔。

他的回答安抚了她,贴在最靠近他心脏的地方,倾听着一声声沉稳的跳动,伴她入梦。

她轻浅均匀的呼吸声由他胸前传来,他知道她睡得极安稳,大手似有若无地拍抚着她,睁着眼,睡意全无。

只是在敷衍她吗?不,这是他的真心话。

所有人都错了,他是怨她、恼她,却从不曾恨过她。

他一直都爱她。

至今未变。

因为爱她。

所以才会怨她、恼她的冷漠无情,进而以游戏人间来掩饰受了伤的心;也因为爱她,所以尽管明知她无心于他,却仍舍不得放手让她离去。

当她方才问着,她是否冻伤了他?是的,他是伤着了。

可他一舍让她知道,只因看穿了她并不想伤他,那么,就当是没有吧!在她终于逐渐有感觉时,他不要她第一个领受的是愧疚,他从来都没要她难受。

思及她今夜的反常,他的眼中添上一抹深思。

那名男子,究竟来自何方?竟能带给她这么在的影响力?此人与她,又有着一段什么样的过去呢?依着男人的直觉,他能断言,此人必与他一般,恋她极狂。

如果这个人没出现,他相信,依依终会是他的,可,现有他什么都不敢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