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婉柔与丁以白建立了良好的相处关系,说得更明白一点,他们根本成天腻在一起,感情好得不得了。
通常,他们会手牵着手一道上菜市场买菜,有时心血来潮,婉柔会为了几十块钱和老板你来我往地斗个半天,看谁技高一筹,充分地享受杀价乐趣,每每目的得逞时,就会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儿一般嚣张,朝丁以白摆出得意炫耀的嘴脸,看得他啼笑皆非,偏偏又拿顽皮的她没辙。
偶尔,他们会窝在屋子里从象棋、跳棋、围棋、西洋棋一路玩到扑克牌,输的人就负责下厨做饭。
只不过起手无回大丈夫这句话根本不适用在她身上,聪明的婉柔完全掌握住赖皮的艺术,只让人感到像撒娇而兴起满心怜爱,并不会有任何刁蛮及令人不耐的气息,想当然耳,她自是靠耍赖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棋局、牌局,丁以白呢?除了认命之外,也只剩一腔的无力感。
我发现你奸诈得可以。
这是下厨七天,他每一次都会重复的抱怨。
谢谢你的夸奖,我也正为此而骄傲着呢!莫大小姐悠闲地跷高着腿,流利地转着手中的筷子,还有,你的汤滚了。
呕到最高点……唉,有苦无处诉。
将来谁娶你谁倒霉。
他喃喃抱怨。
乖孩子,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不会是你。
她笑得好不甜蜜,动作快点吗,人家饿扁了。
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他差点吐血。
起先,婉柔本来还对他的手艺抱持怀疑态度,但后来她发现,丁以白的厨艺真的没话说。
他不是富家大少爷吗?居然能有一流的厨艺,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再加上他的长相也很秀色可餐,将来能嫁他的女人肯定幸福毙了!婉柔笑笑着望他。
干吗又笑得那么贼?别算计我,我都乖乖做饭让你饱餐一顿了,你还想怎样?吃过饭后,他们坐在庭子里看星星,丁以白不经意捕捉到她那抹笑,全身的细胞都警戒了起来。
天晓得,他怕死她了,这女人诡计多端,每一次对他笑准不怀好意。
喂,丁白痴,你说这话很污辱人你知不知道?难道姑娘我心情好,赏你个甜美的笑容也不行吗?把她说得像个超级恶女似的,她有这么可怕吗?真是不可原谅!谁教你恶行昭彰,前科累累,不防着点怎么行。
还有,我是姓丁,但不是白痴!他第无数次纠正。
智商不足,输了我一个星期的扑克牌,玩什么就输什么,那还不叫白痴?请你有点良心,是哪个小霸王硬要看光人家的牌,不给她看就泫然欲泣、摆出一副好似我欺凌弱小的小媳妇神色的?所以呀,他就算再聪明也玩不过她。
这莫大姑娘八成不晓得什么叫心虚脸红,笑嘻嘻地回道:兵不厌诈嘛,谁教你蠢。
我……我蠢?!他愕愣地指着自己。
是啊!你可以不理我呀,是你自己白痴,乖乖把牌送到我面前给我看的。
我……白痴?他欲哭无泪,扼腕得直想撞墙。
疼她、让她,她讥笑他白痴;不放水,她又骂他铁石心肠……他觉得自己好可怜。
这趟假期最大的败笔就是认识你。
他忍不住为自己叹息。
你觉得不幸吗?她偏着头看他一脸的悲惨。
要换成你,你会认为这是上苍的恩赐吗?他很无力地回她。
未料婉柔却十足认真地瞅住他,好轻、好柔地说:可是我却很高兴认识你。
是嘛,有个人可以任你欺压,你当然爽了。
他没好气地说。
你真的这么想?婉柔垂下眼睑,声音愈来愈小。
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丁以白望向低垂着小脸,看不清神情的她,婉柔──我懂了。
声音已隐约有着哽咽,她转过身去,双肩微微颤动。
他的话好像真的伤人了点。
惨了,她是不是在哭啊?丁以白霎时手足无措起来,一时急得不知该从何说起:婉──婉柔,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我知道;我不会怪你,你只是实话实说,我明白自己像极了恶霸,难怪你会讨厌我……这回多了不明显的低泣声。
丁以白整个人完全慌了,我只是随口说说,婉柔,别这样,我没有讨厌你呀,事实上,我也很高兴有你相伴,真的!这是安慰,也是实情。
虽说满口怨言,但他心底却极爱婉柔的陪伴,幽默慧黠的她,着实为他带来了不少乐趣,就算是被耍、被整,他也甘之如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也许,他本身有一点点的被虐狂吧!是吗?你不是在哄我?她以可怜兮兮的语调问着。
绝对不是,你别难过──正欲扳过她的身子安慰她,未料计谋得逞的小女人居然嚣张地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当场吓傻了丁以白。
回过神后,他大叫:小霸王!你又骗我!他早该想到的,神经忒粗的婉柔才不会那么容易受伤,都怪他太容易受她的喜怒哀乐所影响,她的每一个情绪转换皆能成功地牵引他的心弦,然后脑子就会不管用,思绪完全大乱。
没出息的丁以白!他第N次咒骂自己。
不然你以为呢?她冲着他皮皮地一笑,很有先见之明地在他翻脸发飙之前远远地跳开,在窜逃进门前还不忘送个可爱的大鬼脸给他,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还会上当,大白痴!莫婉柔,你给我回来!他恼羞成怒地大吼。
婉柔呢?早不见人影了。
※※※一路开怀地笑回房里,她还意犹未尽,止不住得意地笑。
这丁以白真是白痴得没话说,一再地受骗,一再地上当,居然还没有一点警觉性,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是不是抱着就算受骗也无所谓的心情,所以从不提防呢?他是甘心任她戏弄的吗?她自问着。
她想啊想的,心头竟没来由地浮起一抹甜甜的滋味,一抹如梦醉人的笑容缓缓浮上脸庞,转首对上镜中的娇容,她讶于这抹傻乎乎的憨甜笑容竟也有出现在自己脸上的一天,以往这都是在海柔身上才能找到的,她甚至曾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研究,为什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笑容,都能让人读出浓烈的幸福味道……海柔?她?同样的醉颜嫣然、娇柔甜笑?海柔的笑,背后所代表的是孟稼轩,那她呢?她又是为谁而娇、为谁而美?那个丁白痴吗?她皱了皱眉。
好怪,不想了。
视线落在一桌散置的稿纸上,她一时心血来潮,坐回桌前翻了翻那段零零散散凑成的一个章节,凝思了一会儿,她决定全数丢在一旁,抓过纸笔从头开始写起。
写呀写的,她顿了一会儿,突然又丢开笔,兴冲冲地拿起电话拨号。
喂,海柔啊,正巧,我刚好要找你。
二姐?海柔听出了她的声音,你怎么样?在乡村住得还好吧?电话也不打一通,害我都快想死你了。
今天怎么吃错药,突然想起我这被你遗弃已久、哀怨伤怀的妹妹?你啊,瞒者瞒不识,识者不可瞒。
成天和稼轩打得火热,一凑在一起就亲得忘了今夕是何夕,我不用想都知道,还会有空想我?我说女人,虽然说谎并没有触犯法律,但是欺骗你纯情的二姐你不觉得罪恶?二姐!海柔不依地低叫,人家是真的有想念你嘛。
想念多久?十秒?二十秒?有没有超过一分钟?婉柔戏谑地糗她。
错!是五分钟。
怎么样,很\'情深义重\'吧?是,谢谢你的\'情深义重\'。
她本来想翻白眼,可是想想,海柔又看不到,还是别虐待自己的眼睛。
对了,二姐,你稿子写得怎么样了?庄大姐有打电话过来\'慰问\'你耶。
婉柔闻言倏地坐直身子,紧绷着声音问:你告诉她这里的电话了?是啊!她答得理所当然。
噢,莫海柔,你是见不得我活得太快意是不是?听她悲惨如世界末日的语调,海柔很快地了解她的意思,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自从到那里以后就一个字也没写?不然她不会以我没命了的凄惨音调哀鸣着。
相去不远啦!只有庄姐催稿,而她又交不出来的时候,她才会视电话铃声为噩梦,只因她那编辑庄又华催起稿来六亲不认,且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每到那种非常时刻她就会有电话恐惧症,神经质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念在多年姐妹,我又疼了你二十年的份上,海柔,你千万别见死不救,多少提供一点\'内幕\',有了灵感才能下笔写《忘忧爱情海》。
这就是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你还没放弃啊?真佩服二姐的毅力和决心,好吧!你还想知道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吗?有,而且很多。
好吧,二姐直说便是,小妹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呵,终于让她逮着这句话了。
此言当真?要八股大家来嘛,谁怕谁。
绝无虚言。
反正就算她不说,二姐也不可能善罢甘休,非得追问到答案让她满意不可,又不是没见识过她有多奸诈,太迂回反而累人。
当下,婉柔立刻转为极度兴奋的口吻:唉、唉、唉!我问你喔,你和那个孟情圣接吻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二……二姐?一句话问傻了海柔。
婉柔能想像另一端的她可能会有的表情。
不懂我的意思吗?好吧,那我问明白一点。
孟稼轩的口水又没有比较好吃,为什么你们照三餐在吃,还吃得不亦乐乎?她快人快语,说得率直大方,反倒是听的人已面红耳赤,羞得说不出话来。
二姐,你怎么问人家这种问题啦!海柔又娇又羞地嗔道。
为什么不能问?说来参考、参考嘛,反正又没外人,姐妹俩提出来研究讨论有什么关系?一……一定要说吗?肯定。
那……好吧!海柔顿了顿,暂时忘却羞赧,专注思索着她的问题,那是一种灵魂的互动,在他吻我时,会让我感觉纵使失去全世界,只要能掌握住他,那便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幸福,我因他的存在而存在,因为我的心、我的魂,已深深和他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这种感觉很难去形容,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不爱对方的情形下火热地拥吻,因为稼轩所带给我的感觉,是浓烈深刻的疼溺与爱怜,而少了这层感觉,唇与唇相接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是欲望吗?我不懂。
如果你一定要我给个结论,我只能说,如果不是稼轩,与任何人有这种接触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只有他才能挑起我情牵一世的缠绵,也只有他,才能让我的灵魂与之深深交融、共舞。
是她变笨了吗?婉柔深思着。
为什么海柔形容的感觉,她无法去揣摩、领会?能不能用更明白一点的词汇?你说得太梦幻朦胧,说点实际的感觉,不然我会以为你在闪烁其词。
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你不懂吗?唉,没想到心目中的爱情专家这么笨,这种感觉本来就无法用实际的词汇来表达,若真要归纳出什么感受的话……就是一种深沉的撼动,感动于真爱挚情的美好,这种感受强烈得连心都发疼。
在他的怀抱中,我甘心永远沉醉不醒;在他的亲吻下,我已不在乎自己是谁,只要能被他所珍爱着,一切都已无所谓。
只渴望掌握住这一刻的美丽,为它而燃烧……想了想,海柔突然觉得自己和她谈论这些有点好笑,一个不识情滋味的人,说了她又怎能理解,哎呀,二姐,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个中之人才能了解,并不是光听就能懂的,等有一天你真正经历过之后就会明了我的意思了。
哼、哼!婉柔的反应是回敬她几声嗤之以鼻的淡哼,敬谢不敏,我一个人快活得很,爱情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你和孟大帅哥继续你侬我侬没关系,但我不奉陪。
好冷酷无情的女人。
海柔不以为然,少了爱情的人生,你不觉得太过贫乏?我必须说,二姐,你以往的小说,我不否认很缠绵悱侧,撼动人心,但是在……就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中,你点出了其中的浪漫唯美,甚至激情炽烈,以往看它,我总会不自觉地沉醉其中,但是真正身历其境后。
我再回头看它,却觉得──少了那么一点铭心刻骨的撼动,然后慢慢察觉到,它太过空泛,因为,不曾爱过的你,是无法体会这种喜也揪心,悲也断肠的狂切思潮。
是这样的吗?这真的是她的败笔?婉柔凝思着,突然想起了与庄姐的对话──婉柔呀,有空去谈个恋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是前几回到出版社交稿时,庄姐对她说的话。
我吃饱撑着啊!孟稼轩爱得又苦又累、愁肠千万缕的样子我又不是没看过,干吗和自己过不去?她当下迅速打了回票。
话不能这么说,狠狠给它爱上一回,管它是狂悲还是狂喜,就算不幸失恋了,搞不好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为自己的写作生涯再创高峰。
也许,那个时候庄姐便看出了她问题的症结了吧!噢,对了,海柔,你和稼轩上过床了没?心得顺便告诉我。
想到了另一个重点,她又恢复极度兴奋的口吻。
这下,电话那头的女孩可当真呆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说呀,海柔!她雀跃地催促着。
太恶劣了吧!哪有人这样问的。
海柔羞得连耳根子都差点起火燃烧。
到底有还是没有啦?她问得很没诚意。
白痴也晓得答案,他们成天腻在一起,时时同床共枕,一觉到天明,除非孟稼轩不是男人,否则会没发生什么事才有鬼!没……没有啦!海柔娇羞地低嚷着。
没有?!婉柔不敢置信地尖叫。
真的假的?你是说──你还是处女?!海柔尴尬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小脸热辣得都快可以煮一壶水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婉柔诧异地直咋舌:啧,这孟稼轩未免太能忍了,真看不出来,原来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真是可敬可佩……咦,等等!这不太正常喔,海柔,你要不要问问他,搞不好他根本是个性无──二姐!海柔惊诧地低叫,你别乱说。
这太污辱人了,尤其是对一个男人而言。
海柔直想为孟稼轩喊冤。
他正不正常只有她最清楚,两人的耳鬓斯磨、火热缠绵中,她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炽烈的情欲,可是每每在最后关头,忍着痛苦把持住自己的往往是他,两人之所以至今仍谨守礼教,只因他深切地珍视她、尊重她,不愿在没有婚姻为前提的情况下亵渎了她,这番深情,她如何能不感动?所以,谁又能再说男人是纯感官性的动物?她的稼轩推翻了这则理论。
就连暂时不谈结婚,也是她的意思,他完全迁就她、配合她,不忍令她为难,甚至不曾有过一句怨言,连一丁点压力也舍不得她承受。
只要她说得出口,他无不支持,只晓得一再付出,却从不会要求她什么,每思及此,她总是为他心疼得泪眼汪汪,而他却只是笑笑地轻吻着她,回道:你只要记得爱我就行了。
这是他惟一的要求。
他说,他的生命是为爱她而存在,能拥有为她付出的权利,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与快乐。
如此情深义重的相待,她就是用三生三世来还都不够,她何其有幸,今生有他。
还是──你是个性冷感?婉柔很破坏气氛地再度冒出惊人之语,害海柔差点拿不稳手中的话筒。
你才性冷感,我正常得很,稼轩也没问题,你少破坏他的名誉。
婉柔吐吐舌,凶巴巴的,这么维护你的心上人?那当……声音卡了住。
海柔?奇怪,发生什么事了?稼……稼轩,你不是回去了吗?婉柔隐隐约约听到海柔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
孟稼轩在那儿?那不表示她们的对话……哈,这下好玩了。
我的小女人在表达爱的宣言,我怎么能缺席呢?你……你全听到了?她猜,海柔现在是不是在忙着找地洞。
这个嘛……我也很怀疑婉柔的话,你到底是不是性冷感啊?不行,我得实验证明……悄然无声。
婉柔笑笑地将电话挂下,因为她明白,短时间内海柔可能会忙得没空和她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