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2025-03-29 11:38:42

待玄熠假仁假义的痛哭失去了一个好下属后,便令两名心腹将仇焰的尸体‘厚葬’。

那两名心腹接到玄熠授意,便一路拖着仇焰的尸身远离城郊,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山林,丢到无人踏足的密林之中,用枯叶草草一遮便回城复命去了。

等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离后,枯草堆忽然动了起来,只见仇焰一下从枯草堆中跃出,当即抓紧时间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顺着水流声寻找水源。

待转过这片树林,一条宽阔的天然山泉汇成的河流跃然眼前,仇焰的脸色早就变成青紫色,只有两只眼睛还有一丝活性,犹如借尸还魂的怨灵一般,本能的寻求着存活的契机!他扑入河水之中,拼命的喝下水,烈火仿佛已经把他的咽喉烧毁,仇焰根本感觉不到咽水时的感觉,只是本能的拼命灌入河水,然后再抠着呕吐出来,借此缓解胃中的毒药。

其实仇焰自己也知自己是何等幸运,玄熠那毫不留情的一掌令他吐血,却也借此喷出了许多毒性。

只是毒似乎又聚到了喉部,烧得仇焰口干舌燥。

仇焰自知玄熠不会放过自己,而毒性虽缓,却不知会何时夺去性命,于是当即诈死。

疾鹰门人擅长伪装,诈死便是护身大法。

只是这种假死为求逼真,会真的片刻断气,连心跳都会失去,所有极为危险,若方法有误便会真得死亡。

而且就算成功,亦或大大损耗身体原气,若非万急之时,仇焰也不愿使用。

如今,终于救回仇焰一命。

仇焰一边咳出胃中所有东西,一边再拼命的灌水。

胃部剧烈翻腾,已经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满口的苦涩。

仇焰却不敢放松,不断循环了十几次,直至精疲力竭,连苦汁都淡如白水时,他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倒入河中晕死过去。

昏沉沉间随波逐流的仇焰,没来由的想到凌霜问自己是否相信注定…他说过,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没有万般巧合,又怎会有今日局面?确实,若无玄熠这般绝情,没有将自己弃之荒野,只怕难逃此劫。

若那二人没有将他带至此处草草安葬,而是真的土葬,自己亦无生机。

再或者,若不是数步以外便是河流,得以及时呕出余毒,自己也难以存活…也就是…注定自己命不该绝吗?可是,天大地大,我却应该何处容身…?被玄熠毒倒的一瞬间,仇焰便体会到何为万念俱灰。

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若没有被背叛的不甘支撑,只怕自己明明有机会逃脱却也放弃了吧?凌霜…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蓦然想到凌霜现在的处境可能比他还可怕千倍万倍,仇焰一个灵激醒过神来。

他挣扎着试图向岸边游去,但是虚脱的感觉却令他仅保持浮出水面的动作都已极为吃力。

河水随流而下,愈来愈急,仇焰眼见前方有一处急川,心知若能挺过便会汇入山下的河川,便可安全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一闭气,潜水河中,很快身子像被卷入旋涡之中一般失去了控制,仇焰只感觉到一阵无力,便失去了知觉。

正如仇焰所想,那河水泄下后便是山脚的缓稳大河,仇焰被水冲着慢慢漂到下游,水波推动着他的躯体一点一点将他冲上了岸。

一个大腹便便的村妇正在河边洗衣,一眼看到昏迷的仇焰,急忙走了过去。

村妇的腿脚明显不便,一瘸一拐。

她推了推仇焰,见他没有反应,急得四下张望,最后只得挺着大肚子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家。

等仇焰醒来时,身边坐着正在缝衣的村妇,见他醒来,村妇露出笑容,依依呀呀地叫了几声,仇焰这才明白这村妇是个哑巴。

然后一个强健的男子奔入屋中,他的腿脚也明显残疾,看到仇焰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比划了半天,仇焰半晌才明白他们是问他饿不饿。

原来是一对聋哑夫妇救了自己…多谢…声音刚溢出喉咙,仇焰便惊得抚向脖颈。

是谁?那个沙哑难听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是我?我的声音?!我的嗓子…我的嗓子!!仇焰惊得近乎抓狂!烈毒将他的嗓子烧毁了,那好似鬼魅般的恐怖声音竟出自自己的咽喉!村民夫妇见他忽然激动起来,急忙安抚,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摆手摇头。

可是仇焰哪能冷静下来!他痛苦的用五指狠抓着脖颈!我的声音!我的声音!这不是我的声音!仇焰拼命的否定这个突生变故,他挣扎地下了地,踉跄的在屋内无助的哀嚎着!哑嫂,我听到好吵,出什么事了?空灵悦耳的声音传入仇焰的耳中,那熟悉的声音令仇焰惊得一颤!他蓦然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人如月般清冷,如梦般虚幻,粗布麻衣也掩不去他身体周围那浑然天然的尊贵气质。

他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仇焰眼前,惊得仇焰一下子跌倒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来者。

凌霜?!凌霜的眸子慢慢移了过来,仇焰惊得全身直冒冷汗!此时此刻,突然遇到凌霜,老天爷,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如此落魄之时遇到凌霜,让他羞辱我吗?当仇焰与凌霜的视线打了照面之时,仇焰已经放弃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谁知,凌霜的视线明明与仇焰对视,但好像没看到仇焰似的只是平静地对视。

仇焰怔了怔,这才发现凌霜那双如雾般朦胧的眸子变得木讷呆板,毫无灵性,黑色的眸子微微泛出灰白色。

凌霜…瞎了…?哑嫂?凌霜伸出一只手,四下摸索着,村妇急忙走上前扶住他,在他的手心写起字。

半晌,凌霜才微微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凌霜走进屋中,仇焰这才发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长棍,也注意到他拖着一条不灵活的腿…难以形容那一霎那的感觉,想到凌霜灵动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轻盈的身手再也无法跳跃,心跳也蓦然变得沉重起来。

凌霜微微侧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公子,哑嫂问你有没有事?可是哪里不舒服?仇焰呆呆地看着凌霜,因为他看到了凌霜的侧面,原本如玉般光滑晶莹的面颊竟有着五道骇人的伤疤!足足毁掉了凌霜半张脸!仇焰手脚哆嗦起来,天啊,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凌霜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公子?凌霜继续轻声唤道。

没事…仇焰刚开了口便急忙捂住嘴,凌霜听到他回答,才微微笑了起来:没事就好,你饿了吧?哑嫂,给他熬点小米粥吧。

哑嫂闻言,便冲仇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厨房,哑哥则将仇焰重新扶回床上。

仇焰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凌霜,凌霜没有发现是我?也对,他看不到,我的声音也变了…仇焰忽然一颤,若我声音没有被毁,以凌霜的耳力只怕我再伪装也会被他识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凌霜不可能知道是我,不会知道我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仇焰…仇焰忽然眼眶一湿,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活下来,毁了嗓音,都是为了还给凌霜…凌霜摸索着坐到床畔,毫无戒备地微笑着说:公子是哪里人?怎会落河?哑哥见凌霜跟仇焰聊天,便冲仇焰做了个砍柴的动作,然后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仇焰与凌霜,仇焰的心跳竟慢慢加剧起来。

公子?我…我遇到了强盗…情急之下便跳入河中…醒来后便在这里了…原来是这样。

那公子可有家人?居住何方?我让哑哥去唤你的家人来接你。

仇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与凌霜如此自然的聊着天,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凌霜居然会和颜悦色的跟自己说话!我没有家人…仇焰几乎在心中笃定了信念,他认真地说道:我只剩下一个人!若你们不介意,我也想在此地住下!我要好好补偿凌霜!我要好好照顾他!凌霜怔了怔,仇焰急忙道:我不会麻烦你们!我会自己搭个茅草屋,不影响你们的生活!我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别无它想!仇焰急急地解释着,生恐凌霜开口拒绝。

大概听出了仇焰的焦急,凌霜轻轻地一笑: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我那里还有一个空房,如果你想留下,不如搬到我家,省得麻烦。

仇焰欣喜若狂,他几乎以为满天的神佛都在偏爱着他,事情超出想像的美满!好!好!仇焰拼命点头。

凌霜看不到仇焰的模样,只能从他的声音中判断他的情绪。

如此清晰可见的狂喜口吻,令凌霜不由微笑起来,对这个‘陌生人’有了几分好感。

仇焰傻傻地看着凌霜,虽然凌霜的脸毁去了半边,甚至眸子也失去了光彩,但是当他温柔的笑起来时,依然是那般俊美无比。

不知是不是仇焰的错觉,他觉得此刻的凌霜完全褪去了昔日的戒备与警惕,这种轻松的交流曾是仇焰努力了许久才得到的,但是此刻却以另一人的身份轻易得到了。

仿佛,发生在凌霜的悲惨经历没有磨去他的光彩,反而出脱的更加清新怡然,甚至变得柔和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凌霜问道。

仇焰一愣,名字…?凌霜没有立刻得到答复,不由微微侧头,以耳面向仇焰,怕听漏了什么。

仇焰心头一痛,不由在心中暗暗的唤着:凌霜…我…叫言悔…仇焰缓缓说道。

言悔?永不言悔?凌霜笑道:很执着的名字。

仇焰的脸上堆起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苦楚:错了,凌霜,是真的万分后悔却无法说出的言悔…凌霜安静了片刻,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接着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仇焰这才惊觉应该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凌霜交流,忙笑着掩饰过去:我本来以为你会接着便说你叫什么呢,谁知你等我,我等你,谁都没开口。

凌霜微弯眼角,深深地笑了起来:我叫凌霜,傲雪凌霜的凌霜。

很好听的名字。

仇焰诚恳地说道。

凌霜,你真的挺过来了,如同傲雪的寒梅,独自走过了隆冬,再一次绽放了你的笑容。

这时哑嫂端着小米粥走了出来,凌霜摸索着走了过去,开心地说:哑嫂,言悔说要住在这里,我已经邀请他去我家住了。

哑嫂愣了愣,有些吃惊地看向仇焰,仇焰不懂她眸中的意义,只是笑着说:是啊,哑嫂,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哑嫂的眼圈一红,仇焰心中暗暗吃惊,但哑嫂没说什么,便将米粥端给仇焰。

然后走到凌霜身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写着什么。

凌霜微微地笑了起来:对呀,我倒忘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言悔,你先歇着,一会儿我再过来。

仇焰原想扶着凌霜一同过去,但看到哑嫂满眼的有话要说,便应了一声。

待凌霜走后,哑嫂忽然跪到仇焰面前,吓得仇焰急忙下地扶起哑嫂:哑嫂,你这是干什么?哑嫂的泪水扑扑地掉着,她走到桌前铺展纸张,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绢秀的小字。

仇焰看了一下,顿时被震得无法动弹。

只见那纸上的几个小字是:凌霜很可怜,好好待他。

仇焰的心绞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不会说话的瘸腿村妇,在说凌霜可怜…凌霜可怜!那令多少人艳慕不已、高高在上的仙人般的人物,现在却被一个很可怜的妇人说,他很可怜!仇焰险些晕厥过去,若凌霜知道连这样的哑妇都在同情怜悯他时,会怎样的痛苦!是谁的错?这是谁的错!仇焰用颤抖的手抓起那张纸,连揉烂它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强扯嘴角,露出一丝令哑嫂安心的笑容:我会的…我不会再让他受半点苦!哑嫂又怎会知道仇焰心中的狂澜,她只是安心地笑了起来,擦去了眼泪。

仇焰却握着那张纸,久久、久久的忍受着万蚁噬心般的痛楚,原来愧疚的感觉足以杀死一个人…也许是农家独有的真诚,仇焰并没有受到怀疑便被接受了。

凌霜似乎也不介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走进他的生活,很自然的接受了仇焰。

仇焰不敢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他的角色,一个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普通老百姓,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