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里跑出来后,靖代并没有回去世田谷的住处,因为她知道一朗随时可以在那儿找到她,而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本来她是打算到光一那儿投靠他的,但担心光一会将这件事情告知在德岛的父母亲,她不觉又却步不前。
想来想去,她惟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阿淳的摄影沙龙了。
靖代?见她突然出现在摄影沙龙的门外,而且是哭丧着一张脸,阿淳不禁讶异。
你怎么了?睇见她眼底未干的眼泪,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不是又跟你老公吵架了吧?之前他曾经亲眼目睹他们夫妻俩吵架的过程,至今还余悸犹存呢!靖代蹙着眉心,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阿淳,他……原本她是不打算将事情告诉他的,但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的亲人,不觉又冲动得想将所有委屈对他倾吐。
发生什么事?靖代是他的小表妹,从小又跟他非常亲,如今小表妹受了委屈,他这个当表哥的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她低着头,难以启齿。
老公是她自己选的,她怎么好说才结婚一个月,就发现自己的老公和他的昔日恋人背着她在办公室里幽会亲热呢?告诉我,阿淳义愤填膺,让我帮你出口气。
说着,他将她带进了摄影沙龙里坐下。
靖代一言不发地直掉泪,什么都说不上来。
阿淳向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人,等急了,他冲口就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现在就陪你去找他理论。
不要!自己不如人,她认了。
现在去找一朗兴师问罪岂不是让自己更难堪?我不想见到他……那你至少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他说。
靖代吸吸鼻子,犹豫了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
他以前的旧情人从美国回来了……啊!他一怔,就为了这个,你哭得死去活来!笑死人了,他还以为是什么世界末日呢!她抬起眼脸,可是我……我看见他们在办公室里亲嘴。
说着,一行眼泪又从她眼底泛出。
阿淳一脸愕然,不……不会吧?虽然他对一朗不是太熟悉,但好歹也算见过。
以他上次的观察,一朗应该非常爱靖代才对,不太可能是那种会背着老婆和旧情人偷腥的家伙。
这种事我做还差不多,他怎么会做?他玩笑似的说:他那个人看起来挺正派的啊!是我亲眼看见的!她又急又气,我……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啊!可是……会不会是误会?人家说劝和不劝离,更何况她嫁的可是饭店业巨子耶!才不是!她一哼,负气地说,我决定跟他离婚。
他陡地一震,离婚?你们才刚结婚……就是因为刚结婚,现在离还不嫌晚。
她说。
别那么冲动嘛!他一脸可惜,念在他有钱的份上,你……你说什么呀?她打断了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记。
阿淳抓抓后脑,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啦,我是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能同床共枕可是修了百年的缘分耶!她嘟起嘴唇,意有所指地道,我们根本没有共枕眠……他微微一愣,什么意思?都做了一个月夫妻,她说什么根本没有共枕眠?我们还没在一起‘睡觉’。
她说得很含蓄,而他听的很模糊。
你是说……沉吟片刻,他突然灵光一闪,懂了。
这怎么可能?!他惊叫起来,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似的瞪着她。
她白了他一眼,有点难为情,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对于这件二十一世纪最神奇、最不可思议的事件,他很有探究的兴趣。
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场,他倒是挺同情一朗的。
想他才几天相处就决定将她娶回家,就可知道他对她的迷恋及渴望有多深、多浓,而他居然在结婚一个月后还得不到她?天呀!这要是换成是他,不早就疯了才怪。
她忖着,须臾才讷讷地回答:说来话长,反正我们之间一直很不顺利就是了。
噢,他有听没有懂地挑挑眉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她愁眉不展地摇摇头,我还不知道。
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他吧?我只想先在你这儿待几天……然后呢?他穷追不舍地问。
靖代不耐烦地瞠瞪着他,唉呀,你别一直问嘛!我还在想啊!见她发起脾气,阿淳识趣地道:好好好,我不问,你慢慢想总行了吧?他这个表妹平时虽然温吞,好像很好商量似的;但一旦让她拗起来,那可是很教人伤脑筋的不过让她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总得找机会送她回去。
开玩笑,能给宫川一朗那种年轻英俊的有钱人,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他这个傻表妹居然说要离婚?啐!说离就离?以为是扮家家酒吗?* * *靖代没回来?因为追不到靖代,一朗急忙回到世田谷碰运气。
她吃早餐的时候就出去了啊!牛田太太说。
一朗懊恼地一叹,神情颓丧地坐在大厅里。
发生什么事?三枝子下楼来,一眼就睇见这时应该在公司办公的一朗。
怎么只有你?她呢?她还以为那冲动的傻丫头会跑到公司去找他,难道说……她没去?虽然一朗平时和母亲是有点代沟,但不知怎地,他居然听懂了她口中所指的她是谁。
靖代跑了。
跑了?三枝子气定神闲地踱过来,你是说……你把她弄丢了,还是她忍无可忍地跑掉了?面对母亲的揶揄,他实在也没气去作任何回应,只是懊恼地说:都怪我不好,要是我没让和歌子有机可乘不就没事了……三两句话,三枝子就听出话中玄机;她十分优雅地撇唇一笑,和歌子还做了什么?还?难道她知道和歌子昨晚出现在他们新房里的事吗?他这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母亲还真是消息灵通。
她跑到我公司去,结果被靖代看见了……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看见什么?三枝子睨着他,看他一脸尴尬,她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纠起浓眉,神情像个做了什么坏事被母亲逼供的孩子。
没什么。
要是没看见什么,她怎么会跑?她优闲地啜了口茶,目光却犀利地睇着他。
我认识和歌子又不是一天两天,她一定做了什么吧?一朗知道自己瞒不过她,索性将事情全盘托出,何况让她了解状况,也许能得到什么有实质帮助的建议也说不定。
和歌子亲我,靖代一进来就撞见了。
呵,三枝子促狭一笑,你亲和歌子?我没亲她!他面红耳赤,一脸懊恼,是她偷袭我,OK?看他那一副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模样,三枝子就忍不住想唠叨他两句,看你,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她不是什么‘女人’,她是我妻子。
他说。
三枝子幸灾乐祸的笑笑,也许和歌子更适合你也说不定。
以前她是真的这么认为,但现在……她不是非得这样。
这句话,她泰半是为了闹闹他、气气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别那么说。
他一脸严肃,靖代是我的妻子,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
这些话你怎么不当场跟她说?她一径的好整以暇。
他眉丘贲隆,您以为我不想说吗?我都还来不及说,她就跑了。
她唇边勾起一抹高深的微笑,或许她是突然发现自己跟你不适合吧?母亲,他板起脸孔,语气强硬而坚持,我不管您喜不喜欢她,但她是惟一适合我的女人,就算您或全世界的人都觉得我们两个不适合,但是我知道……她才是我要的。
话罢,他站了起来,我去找她,就算把整个东京翻过来—我也会把她找出来。
他像是宣示似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步出了大厅。
睨着他的背影,三枝子唇边浮现一记高深莫测的笑容。
须臾,她轻声喂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她知道一朗是真的喜欢着靖代,他终于有了他无论如何都想去争取的东西;回首昨日,一切仿佛都还那么的熟悉——她脑海里还有着幼时那天真可爱、听话温顺的印象,不管她塞给他什么,他都欢欢喜喜地接受,而如今……也许她这个当母亲的是该功成身退的放手了,因为她的儿子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的照顾。
尽管她一开始并不太赞同他们结婚,但其实靖代那个德岛来的乡下女孩也没有多带不出场。
她漂亮亲切、人缘极佳,虽然不懂得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不懂得如何将自己打扮得更配得上宫川家,但是那些都是可以学的。
假以时日,她相信靖代可以脱胎换骨——夫人,牛田太太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位平野先生要找少爷,他说他是少奶奶的表哥。
噢?她一怔,接过了牛田太大手里的电话,我是一朗的母亲,平野先生有何指教吗?噢……好,我现在过去。
没两分钟,她结束了与阿淳的对话,然后将电话给了牛田太太,叫司机帮我备车。
* * *听到一阵门铃声,靖代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来了,来了!这可恶的阿淳,这里可是他家耶!没事按什么门铃啊?你有没有搞错,这里……她一径嘀咕着,直到她打开门并看见门外的人——妈……母……母亲?她瞠目结舌地望着站在门外,一脸严肃的三枝子。
三枝子睇着她,再望望狭窄并推满各种器具的屋里,我们宫川家的媳妇居然窝在这种地方?说着,她便径自走进屋里。
靖代跟在她身后,像只受到惊吓的小狗,妈……母亲,您怎么……因为太过惊讶,她不断叫她妈,也不断修正。
三枝子觑了她一记,叫妈就叫妈吧!别再那儿舌头打结了。
我……对不起,我……她皱起眉头,在心里暗骂着自己。
叫什么妈,不是说要跟他离婚吗?这个贵妇已经快不是她妈了。
是你表哥通知我的。
三枝子持开沙发上的毛巾被,优雅地坐下来,你打算怎样?靖代必恭必敬地站在她面前,动也不敢动,我……你想离婚?想把一朗拱手让人?三枝子语气平静。
她低下头,若有所思。
我……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一朗和她的事……说着,她抬起眼脸,毅然迎上了三枝子严厉的目光,您不也认为我该成全他们吗?对您来说,那位和歌子小姐才是最适合一朗的女人吧?反正她已经打算离婚,干脆就趁今天把这一个月来不敢说、不想说的都说出来吧!三枝子似笑非笑地睇着她,观不出她心里到底是何想法。
我确实是那么认为。
既然这样,那我愿意退出。
虽然嘴上说得干脆又利落,但她心里难免因为割舍不掉而痛苦挣扎。
三枝子蹙眉一笑,忽地正色盯着她骂道:没出息!呃?靖代一震,妈……这样就投降了?三枝子眼神凌厉地睬着她,我还以为你有比谁都适合一朗的自信呢!想不到一个和歌子就让你打退堂鼓了?告诉你,对一朗虎视眈眈的女人可多了,如果你没有那种‘他只属于你’的自信!那我赞成你们现在就离婚。
这世界是怎么了?这一个月来,这位贵妇不是一直都反对她和一朗结婚吗?怎么现在却像是在鼓励她回到一朗身边似的。
虽然她现在所说的话也不见得多动听,但靖代至少听得出她是在鼓舞她,尽管那方式是有点奇怪。
虽然我认为和歌子比你还适合一朗,不过一朗他并不是这么想的。
三枝子想起一朗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靖代,他说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不适合他,他却知道你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还说就算把整个东京翻过来,他都要把你找出来。
骗人……不知为何,靖代觉得这些话从三枝子口中说出来,比任何人说的都来得真实且动听,可是……这是真的吗?你不信一朗的甜言蜜语,至少也该相信我这个老太婆。
她瞥了靖代一记,脸上有着不明显的笑意,别忘了我可是最反对你们结婚的人。
妈……靖代难以置信地凝望着她,眼底瞬间盈满泪水。
蹄见她眼底感动的泪水,三枝子心底也起了一阵波澜,不过她隐藏住了。
她可是高贵难缠的宫川三枝子,哪能那么感情用事、啼啼哭哭!跟我回去吧!为了……整个东京都着想。
她怕一朗那傻瓜真会把整个东京翻过来。
妈,尽管心里有一股难掩的激动,但她还是有点犹豫,我……你什么?三枝子不容她犹豫考虑,我来请你,你敢不回去吗?说着,她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吧!司机在外头等。
靖代尾随在她身后,妈,为什么?她怯怯地轻扯住三枝子的手。
过去一个月来,她一直是战战兢兢地面对着三枝子,虽然她也觉得她是个难缠冷漠的婆婆,但她心里对她却没有一丝恨意及厌恶。
她尽力将三枝子当成自己的妈,尽管……她并不太领情。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又敬又畏的婆婆选择将她带回去,即使她心里还未必真正接纳她这个所谓的乡下女人媳妇。
什么为什么?三枝子睇着她,一径地高傲冷淡。
您为什么不干脆让我跟一朗离婚?三枝子认真地想了一下,没为什么,如果你跟一朗离婚,那以后我要欺负谁?和歌子可不是那种会乖乖让我欺负的媳妇。
这会儿,靖代终于破涕为笑了。
因为……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三枝子那独具一格的幽默方式。
* * *三枝子带着靖代回到家时,只看见一朗闷闷不乐、神情苦恼地坐在大厅里。
你还不去找人?三枝子故意问道。
一朗低着头,连看她一眼都提不起精神。
因为没抬起头,他当然也没发现跟在三枝子身后的靖代。
光一说她没去过,德岛的岳父母也说她没回去,我真的不知道她在东京还有哪里可以去?才一个月,我就把她弄丢了,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爸妈……说着,他长声一叹,无限懊悔。
三枝子哼地一笑,一朗,宫川一朗。
嗯?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着我?她好气又好笑地睇着一直压低着头的他。
他不耐地道:母亲,您不要在这时候还……他抬起头来,然后错愕地瞪着母亲身后的靖代,靖代?靖代不好意思地望着他,脸上是一种娇羞且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他怔愕地问。
我在她表哥那儿找到她的。
三枝子说。
您怎么知道她表哥住哪?不愧是神通广大的宫川三枝子!他这个债权人都不晓得债务人住在哪,而她却……三枝子一笑,我可不会透视或是什么灵魂出窍之类的,是她表哥打电话来,我才知道的。
说着,她一叹,好了,你们自己慢慢去沟通吧!一朗感激地说:母亲,谢谢您。
他是衷心感谢他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
三枝子什么都没说,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身上楼。
待三枝子离开后,一朗将目光移转到低垂着脸的靖代身上,靖代,他快步趋近,猛地将她拦腰捞进怀里,你这磨人的小怪物!她娇羞地将脸偎在他怀中,止不住地心律遽狂。
不准再这样,听见了没?他甜蜜地警告着她。
我才失踪一下子……她早上跑掉,晚上就被带回来,算一算不过才失踪十几个钟头而已。
十分钟都不行。
他端起她秀丽的脸庞,气恼地道,不管生什么气,你大可以打我骂我,就是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她讷讷地说:看见那一幕,是谁都会气得跑掉的。
那是误会。
他说,我也是受害者。
误会也不可以!她娇嗔着,我不要别的女人靠近你,即使是你的旧情人都不行。
他撇唇一笑,放心,以后我会和和歌子,不……是跟任何女人保持三公尺以上的距离。
听见他玩笑似的保证,她忍不住笑了。
靖代,凝睇着她迷人的笑容,他再也压抑不住心情的激动,别再吓我了,我说真的。
他将她重新锁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发及她纤细的颈背,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好怕你真的跑了。
我能跑哪儿去?她话声中略带嗔怨。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轻吻一记,如果我做的不好、不对,你可以告诉我,但是千万别这样一声不吭地跑掉。
一朗……她怯怯地抬起微湿的眼。
你要知道……他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我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你。
肉麻!她娇啧着。
还有更肉麻的……他再一次低下头攫住了她歙动的红唇。
他温柔的吻让她意乱情迷,不过这儿是大厅,他这样的行径未免过于大胆。
不要……她推开他,羞红着脸。
他睇着她,似乎知道她的顾虑,但还是明知故问:为什么?为什么?她白了他一记,你不知道吗?他佯装不明白地盯着她,似笑非笑,看来……我们需要沟通。
他眼底跳动着异彩,而她一眼就观出他眼中的兴致勃勃。
你想怎么沟通?你说呢?他促狭一笑,有几分趣致。
她耳根一热,娇态萌生,我不知道……他迷人的唇片抿起一道性感的弧线,你马上就会知道。
话罢,他将她拦腰抱起,旁若无人地抱着她步上通往幸福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