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9 11:35:52

站在美纪的住处门口,暮人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表了。

午夜时分了,她却到现在没回来。

去哪里了?他不在公司的第一天,她就深夜未归?当然,他不是她老爸,没有约束她的权力,但身为她男友,他应该有过问的权利吧?男友?在经过了确认彼此心意的程序后,他认为自己应该算得上是她的男友了,尤其他还拥抱亲吻了她,而她也有所回应。

但那是他认为,不代表她也……不,他不该这么想,如果跟他没有那份共识,她不会同意他拥抱她、亲吻她。

她可不是那种认为拥抱及亲吻,只不过是一种礼仪的新派女性。

今天,他原本想打电话到公司,却忙得忘了时间。

等到下班时间再打,电话居然已经没人接,而想打她的手机时,他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一个多月来,他们虽同处在一个办公室里,却跟陌生人没两样;等到关系急速加温,他却又必须前往轻井泽。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无法妥善的安排一切。

包括告诉她,他要到轻井泽一个月。

查她手机号码并不难,只需打通电话给明石叔叔,但他又觉不妥。

连着两次跟明石叔叔要她的地址跟电话号码,似乎太……于是,他作了一个很冲动的决定——跳上车,然后开了二小时的车回到东京。

他以为一到东京就能见到她,但却没想到她直到午夜还没回来……也许是回来的路上太过期待,也有太多的想象,所以现在才会格外的懊恼焦躁吧?突然,他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那是高跟鞋的声音,但感觉非常的沉、非常的慢……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尽管老旧公寓的光线昏暗,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她。

她低着头,脚步有些蹒跚地走了过来,她似乎没发现他站在门口,而他却闻到浓浓的酒味……她去喝酒?跟谁?浓眉一拧,他莫名的感到生气!;会不会太晚了?他沉声问道。

逃离京极夏彦的狼爪后,美纪一个人脚步颠簸的走回家,途中还曾不小心跌了几跤。

皮肉伤是小事,内心的伤却是大事。

她又气又伤心,更不断怀疑自己是不是前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才会有这种烂到爆的男人运。

她前辈子是阅女无数的嫖客吗?是会对女人动手的恶汉吗?还是她是专门欺骗女人感情的爱情骗子啊?如果不是,她怎么会遇上像京极夏彦那样的混蛋,还有像暮人一样,亲完抱完就搞失踪的落跑一族?可恶!真是太可恶了!要是哪天让她在街上看见他,她一定要狠狠踹他两脚,赏他两耳光,让他知道女人不是弱者……她越想越生气,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

别让我遇见你,要是让我逮着,我一定不饶过你……回到公寓楼下,她边爬楼梯边咕哝着。

上到三楼,喝了酒、打了架又跌了跤的她,已经气喘吁吁。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朝自己的住所走去——会不会太晚了?突然,她听见了低沉的、微愠的、熟悉的声音。

她陡地一震,往前一看。

老天,这不是她的幻觉吧?她才刚在心里发誓只要被她逮着,就要狠狠给他两耳光的男人,此刻竟然……这是她的幻觉,还是老天爷可怜她,把他抓到她面前来受死?见她一副狼狈的模样,暮人当然非常担心,但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跟谁去喝酒作乐,他就忍不住妒恨着……你知道几点了吗?他板着脸。

听他的口气,他似乎是在教训她,但他凭什么教训她?她眉心一拧,不满地、愤怒地瞪着他。

都是他,害她一整天神不守舍,失魂落魄,活像是行尸走肉般。

是他让她在脑袋不清楚的情况下答应了京极夏彦的邀约,是他间接造成她跟京极夏彦打架,是他让她……满满的愤怒在她胸口蠢动着,累积了整天整夜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就要爆发……她发誓,要是他敢再多问一句,她就会扁他。

反正她今晚已经当了恶婆娘,不在乎再来一次。

看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暮人趋前。

你跟谁喝酒?他盯着她,像质问夜归女儿的父亲,也像质疑女友劈腿的正牌男友。

看他一脸快给我从实招来的严厉表情,她不觉恼火。

你真想知道?她话里有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他浓眉一叫,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吧?京极夏彦。

她说。

一听到这个让他不爽的名字,暮人脸立刻一沉。

他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回来看她,她不只迟迟末归,还跟一个她没兴趣、他很感冒的男人去喝酒!任他有再大的胸襟,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跟他去喝酒?他沉声问道。

是啊。

她直视着他,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你不在,还是有人陪我。

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嘴巴说出来。

该死,人家说女人善变,他今天可真是见识到了。

只是,她会不会变得太快了?他才离开一天啊!如果你说的是醉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他懊恼地看着她。

她迎上他仿佛要杀人般的目光,不是醉话。

看他那么生气,好像对她多在乎似的,她就觉得有气。

如果他真那么在乎她,为什么对调职之事只字未提?你是认真的吗?他问。

我比你认真多了。

她扬起下巴,挑衅道:至少我不会突然从某个地方消失,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跑出来。

他一怔,似乎明白她在暗指什么。

那件事是……我不想听!她悲愤地打断了他,是你,都是你这倒霉鬼,要不是你,我不会遇上那么多衰事!这一切实在太让人生气了。

突然一声不响就调离现职,然后又在午夜时分出现在她门口。

这是什么?整人节目的现场实录吗?美纪……他攫住她的肩膀,想跟她解释。

但一靠近,他就发现她的脸红通通的,却不全是因为喝了酒。

她的脸颊有点肿,那明显是曾经遭人掌掴。

掌掴?该死,谁对她动了手?是京极吗?如果真是那混蛋,他绝对……你在整我吗?美纪恨恨地推开他,尖叫着:走开!不要靠近我!在这午夜时分,她的声音特别的尖锐。

他相信再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报警处理。

我们先进屋里再说……他伸出手,试着安抚她。

不要!经历了一整天的心情煎熬,又遇上了那令她惊骇的遭遇,此时的她再也压抑不了所有的不满及悲愤情绪。

她冲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都是你!都是你!他想制止她,但又怕在过程中不小心伤到她,于是他选择不动如山,任她打骂。

不过总是温柔又温和的她,居然也有这么凶悍的一面,倒是教他大开眼界。

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的就走了!她一边尖叫,一边槌打着他,你在耍我,你在整我,你……你在玩我!我没走,只是到……你混蛋!你是大混蛋!她不断地打他,直到她力气放尽,整个人瘫在他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知道……她这近乎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他心疼自责,不怕,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怕……说着,他将她紧紧抱住。

不要……不要……她虚弱地挣扎着,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给了我回应,又一溜烟的走了?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吗?美纪,其实我……哪有人这样的?她哽咽,哪有人这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你是骗人的吗?老天,他一叹,当然不是骗人的,我只是……我不饶过你!她撂着狠话,但听来却像是在撒娇般,我在心里发誓要是看见你,一定要狠狠的踹你两脚,给你两巴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她牢牢的拥在怀里。

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像是哭累了、喊累了也打累了,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般。

我也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他说。

他声线低沉又温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但这感觉是真的吗?他端起她泪湿的脸,温柔地凝视着她。

他的眼底满是对她的不舍及怜爱,那炽热又温暖的眼神,让她慢慢的冷静下来。

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可不是回来看你哭的。

说罢,他低头攫住了她颤抖的唇。

她一怔。

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眨了眨眼睛,她轻轻地推开他。

什么?什么三个小时的车?小姐,忙了一天,我快累瘫了。

他蹙眉苦笑,本来想明天再打电话到公司找你,不过我实在太想你了,所以只好强打起精神,从轻井泽开回来……听完他的话,她呆住了。

轻井泽?他从轻井泽回来?他去那里做什么?三宅先生说……说你调职了……我到轻井泽去,那里有个度假别墅的大型建案。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整个星期天我们都在一起,你却什么都没说……噙着泪,她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他露出了歉疚的表情,我真的忘了……忘了?这种事怎么能忘了?跟你在一起时,我把工作的事都丢到一边去了。

他轻抚着她有点红肿的脸颊,我只想专心的跟你在一起。

她抿着唇,揪着眉头,声音微颤,所以说你……你不是在耍我,不是在玩弄我的感情?玩弄?他眉心一叫,有点不满,我是那种人吗?看他神情严肃而认真,她心头微微一撼。

是的,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但尽管知道,他的突然失联却还是教她失去了理智。

老天,只是一天啊!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有一天,他真的离开了她,她会……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暮人心一紧,对不起……从她的反应,他不难想象她今天是如何的难熬。

因为他的一时粗心、一时忽略,竟让她的心情受到如此剧烈的影响。

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我到哪里,都会第一个告诉你。

他的唇紧贴在她耳际,低声说道。

她用力的点点头,泪水不断地滑落。

他吻着她的耳朵、脸颊,还有她的眼泪,那温柔的、如小雨般的吻不断地落在她额头、鼻尖及唇上,一次又一次地,像是在说我爱你。

是的,不需要怀疑、不需要不安、不需要害怕,他就在她身边,即使他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他的心也不曾离开……他是在乎她的,她深深的确定着。

洗过澡,美纪从房间里出来。

一出房门,她就看见暮人瘫在沙发上打盹。

忙了一天,开了三小时的车,然后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她多久……就算是铁打的身体都会觉得疲惫。

想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太不应该。

他才离开一天,她就搞得鸡飞狗跳,实在是……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然后拿起沙发旁的毯子,小心地替他盖上。

就在她将毯子盖到他身上的同时,他睁开了眼睛。

我睡着了?他揉揉眉心,显出倦态。

她怯怯地看着他,对不起,都怪我太……ㄟ。

他打断了她,然后轻拉着她的手,是我太大意,没顾及你的感受。

赤川先……你还要继续叫我赤川先生吗?他皱皱眉头,我爷爷都叫我暮人,你也那么叫我吧。

咦?她一怔,你有爷爷?他蹙眉一笑,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爸爸当然就有爷爷啊。

不是的,我只是很惊讶……她娇怯地道:我从没听你提过家里的事。

我家很简单。

他说,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而我爸爸也在几年前走了,现在我跟爷爷一起住。

听他这么说,她脑海中立刻浮现了那种祖孙俩相依为命的画面。

她想,他们会住在那种小小的,也许是两层楼或平房式的和式屋子里,破旧绝不至于,但一定有相当的年代。

他在工作上那么拚,是不是就是为了爷爷呢?等轻井泽的工作告一个段落,我就带你回去见他,好吗?他征询着她的同意。

她微顿。

他们变成男女朋友的关系不过三天,他居然说要带她回去见家人?这表示什么?他已认定她是可能结婚的对象了吗?你是说真的吗?她怯怯地问。

当然,我……突然,他话声停住,两只眼睛紧盯着她的脸颊,然后再看看她膝盖上的擦伤,神情凝肃。

见他突然盯着自己看,而且表情有些吓人,她不禁胆怯地问:怎么了?你的脸……他浓眉一叫,将她轻拉到自己身边,这种红不是喝酒导致的吧?她一怔,有点心虚,ㄛ……你到底跟谁去喝酒?他问。

她在生他的气,所以有可能故意说出京极夏彦的名字来气他。

为了不冤枉人,他还是再问一次比较保险。

京……京极先生……她嗫嚅。

真的是他?他脸一沉。

你生气?她怯懦地看着他。

你说那个是废话吗?他瞪着她,一脸的愠恼,我要你离他远一点。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微怔,什么意思?我……我跟他打架……什么……他陡地一震,你跟他……打架?他没听错吧?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跟个大男人打架?京极虽不是精壮型的男人,但个儿也不算矮,她怎么跟他打?又为什么跟他打?他不送我回家,所以我……他不送你回家,你就打他?他惊讶道,然后蹙眉一笑,你到底喝了多少?不是啦!她羞赧地说,他……他想带我去……去……看她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他脸一沉,你该不是想说,他要带你去开房间吧?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暮人眉心一拧,神情阴鸷。

该死!京极夏彦那家伙居然想趁火打劫?所以说,他看着她的脸,你的脸是他打的?那是因为我害他撞到路边的栏杆。

她讷讷地道:不过我也有抓伤他……你该不是想说你打赢了他吧?算是吧。

她一笑,露出些许得意的眼神,是他先跳下车的。

看见她那得意的笑容,他真不知该一笑置之,还是骂她一声猪头。

你的膝盖呢?他表情不见一丝的和缓,也是他的杰作?喔,她一怔,像是已经忘了自己的膝盖也有擦伤,这个不是,这是我自己跌了几跤才……跌跤?不等她说话,他声线一下拉高,你几岁了还跌跤?我喝醉了嘛!她不好意思地说。

你真的是……老天,像她这样缺乏自我保妒意识的女人,他怎敢将她独自放着?你别那种表情嘛,她羞赧地笑笑,我一直都是这样啊,而且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在我还没遇到你之前,你怎么活是你的事,但现在……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你是我的事。

听到他这番像是在宣示主权般的话,她心头狂悸。

他是想说……她是属于他的吗?赤……暮人,你的意思是……她眨眨眼睛,像个正值做梦年龄的少女般望着他。

他神情凝肃地说:我的意思是,有我在,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她深受感动,眼底泛着激动的、兴奋的、欣慰的泪水。

原来她的男人运不差,因为她遇到了像他这般真挚又有担当的男人。

一时激动,她扑进了他怀里,流下了幸福的泪水——美纪?他一怔,你干嘛?我感动。

她说。

感动什么?他蹙眉一笑。

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你刚才那些话让我……让我……说着,她羞红了脸。

你想说什么?他深情凝睇着她。

我想说的是,她低下头,小小声地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需要我的话,烧饭洗衣、整理家务,或是帮你照顾爷爷……我……我会把他当自己的爷爷一样……你那么努力的工作加班,就是为了你爷爷吧?他一笑。

看来,她似乎以为他有个年迈,甚至是需要照顾的老祖父。

搞不好她还以为他跟爷爷相依为命,窝在那种破破旧旧的老房子里。

不过由此可知,她真的不是那种势利眼的女孩,不以对方的贫富作为选择的要件。

不知道当她发现他的爷爷是赤川敏郎,而他加班工作也不是为了赚钱,他们更不是住在年久失修的破房子里时,会是如何的震惊。

你知道吗?他轻端起她的脸,你这些话也让我很感动。

迎上他深情炽热的眸子,她感到羞怯。

听起来像是你想嫁给我了……他笑说。

她倏地羞红了脸。

希望你是说真的。

他抚着她潮红的脸庞,神情认真地说:有个吃苦耐劳的女孩子愿意嫁给我,不只帮我烧饭洗衣,还帮我照顾老祖父,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我可能即将失业喔,所以也许不能帮你赚钱贴补家用。

她一脸认真回道。

看着她那认真的表情,他差点就要笑出声音来。

老天!为什么你可能即将失业?他憋住了笑。

因为我不只让京极先生受伤,还让他的爱车受伤,我想他不会饶了我的。

她一叹,以他的影响力,要把我搞掉应该很容易吧。

他勾唇一笑,将她拥入怀中。

不怕,我会养你,再说……谁即将失业还不知道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心里已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