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更纱还有点恍神。
好一会儿,她才弄明白自己已经在日本。
坐起来,她揉揉眼睛,然后伸伸懒腰,看了看墙上的钟。
十……十点了?她跳起来,飞快地换上运动衣裤,像一阵风似的跑下楼。
楼下有两名正在打扫整理的太太,一见到她便亲切地问道:小姐,你起床了?睡得还好吗?很好,非常好。
睡得不好,她怎么会睡到十点才醒过来?一名微胖的太太走过来,我是阿梅,她是菊子,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
喔,谢谢。
她有点分心,东张西望地像在找什么。
你找先生吗?细心的阿梅一眼就觎出,他已经上班了。
听见他已经上班,她是不怎么意外,但却有点不高兴。
他去上班,那谁带她去玩啊?还说要抽空陪她玩呢,黄牛!小姐,阿梅看着她,你早餐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准备吧。
不,不麻烦了。
更纱瘪瘪嘴,我待会儿就出去。
说罢,她转身上楼。
梳理一番后,她背着小背包再度下楼。
小姐,你要自己出去?阿梅不放心地问。
是的。
先生说你是第一次到日本来,要是……我会说日语。
她打断了阿梅。
是没错,不过……阿梅微皱眉头,要不要等先生回来再出去?不行。
她很坚持,我看他好像是个工作狂,等他回来都不知道几点了。
但是……我可不要像小鸟一样被关起来。
说罢,她旋身走了出去。
港区,伊势国际开发。
胜治专心地处理着公事,只希望今天就算不能准时下班,也能早点下班。
他的父亲世川龙一郎是战后非常出名的商人,除了元配外,还有两名姨太太。
而他,就是父亲的情妇所生。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却不是元配所生,这让他在家族的地位中,显得既珍贵又尴尬。
在美国完成学业归国后,身体一直不好的父亲就决定分家,然后与他母亲搬到了乡下,过着半隐居的退休生活。
他的三个姊姊们都已结婚,在分完家产之后,几乎已不相往来。
虽然一直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家人间的关系始终淡薄,不知道是房子太大,还是彼此都防着对方的缘故。
这也算是豪门世家的一种悲哀吧?有钱就没情。
分家后,他用两年的时间,将原本体质已有点问题的伊势集团整顿起来,然后开始涉足其他事业,就连服饰业都没放过。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能力够,他投资什么赚什么,短短几年已经成了商界出名的年轻大亨。
世川先生,秘书打电话进来,石田小姐来了……让她进来吧。
电话刚挂,他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名高挑纤细的美丽女子走了进来。
她是石田雏子,是个拍过无数广告的知名模特儿,也是胜治不固定的女友之一。
他们会认识,是因为她被选中担任伊势的品牌代言人。
快下班了呢。
石田关上门,走向了他。
你来做什么?他淡淡地问,眼睛还停留在电脑上。
石田往桌角一靠,瞄了电脑一眼。
这四四方方的格子还比我有魅力呢。
胜治撇唇一笑,却还是没抬眼看她。
第一名模吃电脑的醋?胜治,她性感地勾起他的下巴,一起吃饭?他拿开了她的手,把她推离了自己的办公桌。
别坐我桌上。
那我坐哪里?她狐媚地睇着他,你腿上?推张椅子过来。
他说。
他总是这么冷淡,但她一点都不在乎。
他年轻多金,充满了男性魅力,最重要的是……他床上功夫好极了。
她乖乖的推了张椅子坐下,什么时候能结束?快了。
他说。
那我的提议呢?什么提议?吃饭啊。
她娇声道,我还订了房间,吃完饭,我们可以……不行。
不等她说完,他已果断地拒绝了。
她一怔,因为他从没拒绝过她。
明天呢?她不死心,明天周休了……不行。
为什么?她不解,你约了别人?没有。
他拾起头觎了她一记,我想赶快把事情做完。
石田娇美的脸上蒙上一层阴沉,我知道了。
说罢,她起身。
她总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当然听得出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快走,别打扰我工作。
尽管不悦,但她没必要得罪他。
因为他除了在性方面让她得到满足之外,还是她的老板兼金主。
到目前为止,他给的代言费可是这个业界里的天价。
她能成为第一名模,全是因为他的提拔。
不过她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今晚一定有约会,而且对方肯定是个女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唯一,但他为了其他女人而拒绝她,还是教她很不是滋味。
我走了,再见。
离去前,她还是对着他,露出一记美丽的笑。
七点,胜治回到了家,他很少这么早到家。
通常他会在公司待到八点,然后再去吃个饭,但从今天起的六周,他都必须尽早回家。
一切只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还称不上是女人的大女孩。
原来家里多了一个女人是这么不方便的事,幸好他从没动过结婚的念头。
家里非常安静,这不奇怪,因为他的佣人们在这个时间都已经回家。
但她呢?她应该在家才对……凯蒂。
瑞克曼?他喊着,更纱?发现没任何回应,他上了楼,来到她房门口。
瑞克曼小姐?他敲敲门,门居然就开了。
房间是暗的,而且没有任何声音。
他知道,这小妮子肯定是出去了。
野马……他轻啐一记。
他原想着今天赶快把工作做完,明天就可以先带她到几个不错的景点逛逛,没想到她连一天都待不住,一声不响的跑出去了。
算了,反正她日语溜得很,脑袋又那么精,绝对不会迷路,也不会被骗。
洗过澡,他随便弄了点东西吃。
再一拾腕,已经八点半了。
还不回来?他坐在客厅里等着,有点不耐烦了。
翻了翻财经杂志,看看电视,不知不觉地,一个小时又过了。
这会儿,他开始有些担心。
她知道他的电话吗?她知道回来的路吗?她有这里的地址吗?她……该死,真是个麻烦!突然,他的手机响了——喂?哈啰?是你吗?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她的声音。
他脸一沉,对,是我。
你也知道要打电话?我没你的电话号码,刚刚才想到要打电话问亚伦……她无辜地说。
是吗?玩到刚刚才想到要打电话?可见她已经玩到乐不思蜀了。
へ,我跟你说……她怯怯地,但没有一丝悔意,我好像迷路了。
迷路?他一怔,怎么?天太黑,又没路灯吗?这里真的很黑……她说。
听见她这么说,他不觉有点忧心。
你干嘛跑到很黑的地方去?我不知道啊,我是看着旅游指南,搭电车来的……说吧,你在哪里?他已经快被搞崩溃了。
我现在在一家叫做小……小泽酒造的店门口……她说。
小泽酒造?他忖了一下,然后一震。
你跑到青梅去?!他经常一个人跑到那里度周末,对那一带并不陌生。
喔,对,这里好像是青梅市的泽井……一对你的头!他气得低吼,随即又稳下情绪,你跑那么远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啊?她又是无辜的语气,谁叫你一早就跑了……我不用工作吗?他反问她。
好啦,是我不对,行了吧?再见。
慢着!他急叫,再什么见?你又要干嘛?我自己想办法回去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
你怎么回来?我可以……へ,有一辆红色的轿车过来了,我可以搭便车。
不行!他沉着内敛的形象在此时几乎毁灭,你留在原地等我,我过去接你!让她一个人随便拦车?拜托,她是女孩子,而且还长得甜美可人。
你要来接我?她声音里听得出一丝喜悦,真的?对,我马上过去。
他说。
要等多久?我飞过去行了吗?说罢,他挂了电话,捞起外套,抓着钥匙,将皮夹往口袋里一塞,夺门而出。
一个小时过后,胜治来到了小泽酒造的店门口。
整条街上剩不到几家店在营业,灯光错落着,确实是有点暗。
摇下车窗,他看见坐在地上的更纱。
她看起来有点累,但眼睛还是有神。
下了车,他沉着一张脸走近她。
怎么那么久?他还没教训她,她已抱怨起来。
久?他火大,你知不知道我是飙车来的?该死的,她还敢抱怨?她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拍拍屁股,抓着背包,好啦,谢谢嘛。
你别不甘不愿。
他浓眉一叫。
是你放我鸽子耶!她不满地顶他一句。
他眉心一拢,我什么时候放你鸽子?今天啊。
她直视着他,一大早就落跑,还想叫梅阿姨把我留在家里。
我得工作。
我不想当被关在笼里的小鸟。
所以你就当到处跑,还会迷路的野马?他语带训斥,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我警告你,别再做这种事。
别用监护人的口气跟我说话。
她瞪着他,表情是那么的不驯又娇美。
你哥哥把你托给我,我就有责任。
他说。
什么了不起的责任啊?把我关着?你……他发现她在考验他的耐性,他发誓,要不是因为她是亚伦的妹妹,他现在一定会把她敲昏,让她闭上挑衅的嘴。
我二十三岁了,不必你照顾。
是吗?他挑挑眉,是谁打电话求救的?她羞恼地看着他,负气地说:你不想来接我就别来!很好,那我现在就回去。
说罢,他转身回到未熄火的车上。
一坐上车,他惊觉到自己竟真的动怒了。
他在跟一个女孩子吵架,而且说的全是不理智的气话。
他是怎么了?这一点都不像他。
这不过是她到东京后的第二天,而他的生活已被她搞得天翻地覆。
亚伦说得对,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是比照顾她要来得简单多了。
但即使是如此,她现在是他的责任,就算再怎么火大,他也不能真的丢下她。
看向车窗外,抓着背包、低垂着头的她,就那样动也不动的站着。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那单薄纤瘦的身子,在昏暗中隐隐摇摆着。
他硬是把刚才的怒火往肚子里压,上车吧。
她文风不动地站着,像是听不见他的话。
喂,上车。
他又催她。
她仍然压低着脸,不肯回应。
喂,你……他又忍不住发起脾气,我说上车!她无视他的不悦,固执地杵着。
他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下车押她。
他像拎小鸡似的把她一提。
凯蒂。
瑞克曼,你是……当她终于抬起脸来,他赫然发现她脸上垂着两行泪。
他陡地一震,惊愕地望着她。
她噙着泪,幽幽地睇着他,眼底有一丝怨怼。
你……哭什么?她不回答,只是安静的望着他,像是要他觉得心虚、觉得内疚似的。
而事实上,他的确是感到心虚,也感到内疚了。
此刻的他,被一种懊恼又懊悔的感觉给包围住,不管她再怎么惹毛了他,他都不该这么凶恶的对她。
女人的眼泪从来不会让他乱了心绪,但这一际,她让他慌了。
不要哭……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的他,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话。
听见他说不要哭,更纱的眼泪溃堤了。
你……你凶什么?她抽抽咽咽地,人家又不是故意迷路的……这里好漂亮,但是……但是天黑得好快,车子又少,我……我……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看见低着头,肩膀颤动着的她,胜治不禁心生怜惜。
她的眼泪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而那部分,一直以来未被开发。
好了,是我不好,可以了吧?他哄道。
当然是你不对。
她猛抬起头瞪着他,人家已经怕死了,你还要骂人家!我是紧张你。
你紧张就骂人?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他皱皱眉头,你连张纸条都没留,也有不对吧?你还不是一声不吭的就去上班了?我是打算明天再带你去玩,谁知道你就先跑了。
少来,你……咦?她一怔,眼泪停住了,她眨眨黑亮的大眼睛,你刚才说什么?你明天要带我去玩?不然我干嘛赶在今天把事情做完?他说。
她飞快的擦掉眼泪,兴奋地望着他,你没骗我喔?看见前一秒钟还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她,现在却漾着笑容望着他,他突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你是装哭的?他不悦。
什么?她皱起眉心,我才不是那种人。
眉头一舒展,她又笑咪咪地,你要带我去哪里玩?胜治匆地觉得自己刚才的懊恼跟懊悔都是多余的,但……他能怎样?你可变得真快。
他语带嘲讽。
妈咪说做人要开心。
是吗?他瞥了她一眼,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难开心。
才不是呢,大家都说我是开心果耶。
她有点沾沾自喜,完全忘了刚才自己哭得有多可怜。
开心果?他不以为然,上车吧,别废话了。
抓着背包,她蹦蹦跳跳地上了车,快说,你要带我去哪里玩?他坐上驾驶座,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说罢,他踩下油门。
川野,松乃温泉水香园。
尽管没有预先订房,是常客又是贵客的胜治,还是订到了他每次来必定入住的房间。
这间房间有独立的汤池,而且还有隔间,是这家乡村温泉旅馆里最大、最昂贵的一间特房。
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从小生长在美国的更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东瞧瞧,西看看,惊叹不断。
打开障子,看见外面的露天汤池,她瞪大了眼睛。
温泉?!间里有温泉!小声一点,晚了。
胜治坐下来,替自己倒了杯水。
他今天真是累毙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躺平。
真的太棒了。
更纱两眼发亮,兴奋地看着他,我还没洗澡耶。
他斜睇了她一记,想也知道。
我听说日本人都一起洗澡,是不是真的?她不断发问。
看情形,有时候是……男的女的也一起洗?她像个好奇宝宝般。
有些地方是这样没错。
他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回答。
真的喔?她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坐在他前面,两只眼睛天真的盯着他,要不要一起洗?噗!胜治刚吞进嘴里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咽进喉咙,就喷了出来。
更纱虽然闪开了,还是被波及。
她皱起眉头瞪着他,你干嘛啦?你在说什么东西?他像看见怪物似的盯着她。
一起洗?她脑袋坏了吗?你有没有把我当男人啊?干嘛大惊小怪?她挑挑眉,大家都包着大毛巾下水,什么都看不到,不是吗?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为什么?去游泳的时候不也有男有女,而且大家都穿得很少,说起来,包大毛巾还露得没那么多呢!他浓眉一纠,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真是大惊小怪。
我……我咧,他大惊小怪?是她少根筋吧?如果是其他女人约他一起入浴,他会毫不犹豫的脱光衣服,但是她是亚伦的妹妹,她不一样。
看着眼前一脸天真盯着他看的她,不知怎地,他开始心跳加速,身体发烫。
真奇怪,这种反应是……你洗澡,我出去。
他霍地站起。
你要去哪里?她问。
我半小时后回来,你快洗澡。
为了不让她发现他奇怪而异常的反应,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更纱挑挑眉,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你是不是日本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