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再开非故树。
我的名字叫ECHO,认识我的人都这样叫我。
我有一点任性,一点寡情,我的神情通常带一点冷漠,一点孤傲。
我和每个人打哈哈、点头、微笑、招手、说哈啰;我学会了参加舞会,泡咖啡厅,懂一点交际、应酬、拍马屁的话;会说一些不带颜色,却也没什麽营养的笑话;也知道什麽时候该笑,什麽时候该保持沉默:国际影展期间,宣传如火如荼地展开时,我会好兴致地凑上一份热闹;立法院、国会又有什麽肢体语言冲突时,我会煞有其事地评论一番。
我会闲来无事,走它几遍落日大道;上街头林立的语言中心看看逛诳;也到各处书店摸摸杂志,闻闻书香;还进图书馆啃它几本洋文书。
考试到了,我会很安份的读书、作笔记;也会很勤劳的四处打听消息,搜集考古题。
我还学会了把嘴角微撇,露出很不屑的微笑。
可是,可是——我不敢想起沈浩。
学期大考时,我的第二外国语却仍旧是一团糟。
我正准备进图书馆,碰上了学长。
他叫住我:ECHO,这麽用功,念得怎麽样?别提了!我倚着墙,右手提一提背包肩带。
这下准死得很难看。
没关系,我罩你!学长很义气的拍拍胸脯。
真的?我微微一笑,那先谢了!学长摆摆手,表示没有什麽。
花圃对面有人在喊他,他再朝我一挥手,就转身跑过去。
我仍倚着墙,看着他飞扬的身影在暖酥的日光下,泛闪着微微的金黄色彩。
末了,怅然微叹,反身走入阴暗中。
上课後,学长果然很义气地坐在我身旁的空位上,准备为我护航。
他露出一种默契的笑容,朝我眨眨眼。
我轻笑,回头一看,大家也都严阵以待,各自有各自的神通。
我边写边笑,学长不断地传小抄给我。
就在我写得正自顺手的时候,突然想起沈浩。
沈浩说的,很可惜,没能尝尝联考的滋味,听说是蒸烤煎煮炸一起来,五味杂陈的……我停下笔,学长奇怪地看着我。
台上眼观八方的监考先生走下讲台,若无其事地经过我们之间的走道。
我丢下笔,终是辜负了学长的好意。
铃响交卷後,学长抓住我,高声说: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也不等我回答,丢下我,跨上单车,用力一蹬,消失在落日大道尽头。
大考最後一天,恰是周末,又在校园碰倒了学畏。
他正和班花在一起,看见我,头轻轻一点,就板着脸,独自在一旁沉默。
他早就解脱了,今天大概是陪班花来考试,英雄美人,自古难求。
他们俩这组合,看得我不由得心里微微心酸难过。
班花说:ECHO,你怎麽搞的?为什麽要那样做?蠢!学长打鼻子哼出这一声。
听起来,余恨犹未消。
我走到他面前,轻轻向他一鞠躬。
对不起!辜负你的好意。
你别再生气了!等待会考完试,请你们两个吃汤圆。
听我这样说,班花又在一旁帮腔,学长也不好意思再生气,可是他还是又骂了我一声蠢。
周末夜是个邪恶、魅力的混合体,各式的罪恶充斥在每个阴暗的角落;各样的欢乐泛滥自每盏昏黄的的灯火。
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去处,大概相同的,该是一式的靡烂和繁华景象。
尽管是期末大考,耳畔仍隐约传来同学计划考後狂欢的兴奋。
原本就不太宽敞的教室,此刻从满了人,更显得拥挤与狭窄。
气氛是紧张的,却仍不时可听到几声轻佻的笑声。
考试本来就是讨人厌的事,解脱以後,除了欢欣,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学长跑到我面前,夸张的说:嘿!说好请吃汤圆的,别想溜!然後目光四处梭巡,抓着我,会合上班花。
班花嗔笑道:你当真这麽馋!还抓着ECHO不放!学长这才放开我,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的日子,怎麽嚣张、怎麽张狂,都是好。
虽然有负担、有烦恼,还是无限的美好。
我很想念沈浩、呆呆、绿意和阿光。
接下来是放晴的日子,天空蓝得像太平洋,我想起冬日的淡海,还有夏日的安平海滩。
和沈浩一起游过太平洋的海水,我向太平洋许愿过青春;也和绿意一起织过太平洋的蓝,捞起每一杓太平洋的水,都有我们年轻的梦想。
也曾和呆呆对着长空,诉说过无数的希望憧憬,流云轻歇处,皆有我们年少的相望;更和阿光在星斗满天的夜晚,畅谈过古今天地洪荒,高挂在黑天绒之外的无数星光,飘浮着我们无数的笑声飞扬。
然而,我依然过着仍是一个人笑说寂寞的日子。
虽然,有着沈自扬。
我的心究竟怎麽对待沈自扬,常常使我迷惘纷乱。
和他这一切,究竟是否能算作是爱情?爱情?爱情像大江东去——The River of No Retarn.一个晚上,不小心听到The Way We Were ,时移事往,往事如同意识流经典名作,泼墨般撒绘在墙头。
我想,我有一点体会出当年阿光夜夜捶墙落泪的悲哀。
难过的不是分离,而是那颗曾经相知相许,最後却变了颜色的心。
可是,我和沈浩不曾有承诺——还是真的我变了?!他说他叫沈浩,叫我别忘了他……到如今,都难!都难!——唉!走在落日大道,我蓄意捕捉夕日的金黄。
这样的落日,这样的金黄,是不会重新再现的。
再现的,是多了几季沧桑的阳光和渐渐老去的青春。
即便是感伤,我也要让眼眸好好记忆今冬斜阳柔情的眼光——二十一岁最後的残阳。
阿光来信祝我期末考顺利。
日子在我吃饭、睡觉,不经心的混沌中过去。
开学前几天,我正坐着发呆,接到木本的电话。
ECHO,她说,语气有一丝不相信和不可思议:你被当了!死当!本来就在我意料之中,我没有太紧张。
考试虽然是一场肮脏的游戏,上下交相欺骗,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公平。
在我辜负学长的好意时,我心里就预知会有这种结果。
学长大概也是这麽想,才会质问我为什麽要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有太难过,真的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沈浩。
我顺手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开,温飞卿的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脉脉水悠悠。
究竟是什麽样的依恋,蚀镂出这样的刻骨铬心?曾经沧海难为水固然执着感人,何尝不是一种悲哀?日子尽在思念中流逝,而青春浪掷在无尽的荒凉凄楚中,注定一生的孤独。
还是,不成熟的原来是自己?我终是没有执着我一意的相守——沈浩?我跳起来,随便抓了一件衣服就住楼下冲。
街头的景色无时无刻都是那麽亮丽,也算作风景一角的我,为什麽始终这麽黯淡无光?我来到沈自扬的画室,门半掩着。
我静静地走进去,那幅窗户般大小的画还是挺立在迎面而来的空气中,墙上四处还是挂着那些各式各样的蓝色。
沈自扬不在画室。
我推开睡房的门,他趴卧在床上,身上随便一件白色衬衫、灰色西裤,看起来刚睡着,很不安稳,眉头紧皱著,却感觉无辜的让人心疼。
我轻轻坐在床边等他醒来。
大概窗外天光隐去最後一抹明亮的时候,他翻转个身,张开眼,看到我坐在床边,惊喜的问:宝!什麽时候来的?手一伸,将我拉到怀里。
我反将他拉起身说:先去洗把脸,我们谈谈。
一切就绪以後,我们面对面坐着。
我托腮看着窗外,沈自扬皱着眉头看我。
你究竟要跟我说什麽?他问,好像本能地知道气氛不对,口气也跟着浮动不安起来。
认识我之前,我收回眼神,看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你总该有一些难忘的情事吧?我浅浅微笑:你——很动人,有时,也很令我心动。
可是——我摇摇头,发丝垂落到脸庞,我把它拨开。
我不懂,你究竟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真的是如你自己说的?你——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再摇头,真的,我实在不明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你存着什麽样的情感。
算是爱吗?有时我会这样问我自己。
我理不出究竟对你是什麽样一种心态。
大概是虚荣又自私吧!宝——他张口要说。
听我说,我急急地岔住他的话。
遇见你之前,我认识一个男孩。
光是看到他的背影,就让我心跳个不停。
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我们很要好,可是彼此之间却不曾许过什麽承诺。
一年後,他去了美国。
在走之前,他指着自己,要我别忘了他。
可是,这麽多年了,他却始终不曾给我只字片语,偿付我对他的相思。
虽然如此,我还是立意对他思念,谁知,却遇见了你。
你们长得很像——应该说某种神韵气质很像——那眉眼、那唇鼻,甚至举手投足,有时真让我混淆迷乱。
只有背影不像,可是,乍相见,我还是错以为你是沈浩。
沈浩,这是他的名字。
巧合吧!你们连姓都一样。
我低下头,你对我好,我知道,好几次我都险险动了心,撤了防。
可是,我实在是不敢想!我对你那麽坏,你还是一直忍受着,让我相信,也许你对我真有那麽一点真心——我又把头转向窗外,再度低下头:可是,我不能欺骗你。
相恋必须是两情相悦,才会有幸福可言。
我怕,有一天,我会辜负了你——不要哭!我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流泪。
看着我!沈白扬伸手轻轻将我的脸扳起,热情如少年的脸,燃烧着两簇炽热的火焙。
他沙哑着声音说:真要有那麽一天,我也认了。
可是,请你,请你多爱我一点。
我眼眶凝泪,终而溃堤而出。
他爱怜地抚摸着我满是珠帘的脸,用亲吻,吮乾了我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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