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3-29 11:10:50

高二,学校来了一位相当英俊挺拔的美术老师,一身艺术家的气质,平静的校园顿时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没有机会好好地观看这具美若神祗的雕像,不过,光看背影,倒真的就让人暂时停止心跳,怪不得一干女生为他神魂颠倒。

对於众家女生的围绕,他倒是如处家常。

长得好看的人,大概都习惯别人这样的拥簇称赞。

其实也是,众星拱月有什麽不好!除了增添自己的骄傲,最低限度也是一种自信心的培养。

这年头,抢眼的外型加上十足的信心,先决条件上,就比别人多占了一份便宜。

上帝造人还是不公平的,他让这世人有圣贤才智平庸愚劣之分,美俊媚俏端正肥丑之别,内在与外形,胎记烙印般地先天就对某些人偏了心。

有几次,我按捺不住好奇,想趋着上课时,好好端详他几眼,绿意窥破我的意图,却说道:怎麽?你也迷上他了?绿意不喜欢他,因为她跟别人不一样,太多人喜欢的事,她绝对不做的。

至於迷恋偶像这回事——开什麽玩笑!夏绿意从来不做这种庸俗的事!然而,我还是找了机会偷偷瞄了他几眼。

那时是放学後,我经过美术教室,难得他一个人独自在教室里看着天空发呆。

我站在门外,等着他回过头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果然回过头来,和我的视线相遇。

他并不招呼我,皱着眉看我,我仔细看他几眼,却被记忆牵动,掩着脸仓促跑开。

美术老师那眉眼、那唇鼻、那动作,分明是活生生的沈浩,沈浩皱着眉看我时,就如同美术老师刚刚那种神态。

只有背影不像。

温柔的沈浩,即使是背影也像是包含着千言万语在其中,而美术老师的背影是僵硬无情的。

尽管如此,从那次以後,我总静默地注视这个陌生人,他的一切移转,左右了我的视线。

我发现我对他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暗恋的苦涩,又像是对沈浩思念的移情作用。

就这样,展开的夏季,成了本密麻的日记,记载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时蝶衣这首歌,刚好在校园中流传开来,我检历自己的心绪,除了季节不一,其余的,一一印验歌中的甜酸苦涩。

英俊、挺拔、艺术家气质,这是我自己对美术老师的认同,也是对沈浩潜在的记忆。

绿意却不这麽认为,在她眼里,美术老师平凡得一无可取,又故作姿态。

她笑我夸父追日般的荒诞。

真受不了!你怎麽会看上这种人?她说。

我眼光追索的方向是骗不了人的,是以,绿意从我注视的方向就很容易揣测出我刻意掩饰的心事。

她不知道有沈浩。

以为我只是单纯的迷恋那具雕像。

学生暗悬老师不是什麽新鲜事,我也笑说自己太荒唐,却仍旧贪恋夕日的金黄。

夸父为什麽追日,我想我可以懂得,那种醉心至极的向往,没有看过落日的人,怎麽会懂得呢?可是夏绿意说:没想到你也是那麽肤浅的人,跟那些女人没什麽两样!语气轻蔑得丝毫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我反问她:那你说,他那一点不好?她不加思索,扳着手指,一路数落下去。

多着呢!平凡、做作、自负、骄傲、厚颜,自以为是——太多了,数不清。

最重要的,我认为他没什麽深度内涵。

你以为?多骄矜的口气。

我笑了:那‘你以为’谁才是真正有内涵深度的?李世群,她想都不想,随口就说出来:李世群比他有深度多了。

李世君是K 女的金字招牌,教物理的,自然组学生每年为争夺他,抢得面红 耳赤、头破血流,每每劳动出校长了,还摆不平。

可是那样的人,在我看来,才真的是矫柔造作,虚伪不自然。

任何时候看到他,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紊,摩登的发型,据说是出自东区某名设计师之手:亚曼尼的品牌服饰,配上意大利进口真皮短筒靴,脚上裹着纽西兰进口百分之百纯棉白袜;皮尔卡登褪流行了,他不用,提着一只真皮的手提包,上面烫金浮凸着刺眼的ALEXANDER 几个英文字;听说廸奥的香水不错,也不知是真是假,他想想还是喷了一点Prastara,就是十七世纪法王路易十四专用的那一种;闲时叼根香烟在嘴上,贵族气十足,艳红镶金的DUNHILL 方形纸袋不忘拿捏在手上把玩着,打火机用的是都澎的就不用说了;至於平常喝的——有回我进辨公室,经过他的桌边,一瓶造型典雅的酒瓶摆在上头,看看标签上说的,Premier fromiohnnie ealkerfor the who make his own rules,骚透到骨子里,这还不打紧,更有甚者,现在有钱人多,不是开BENZ,就是坐BMW ,他偏不,一辆Audi开着满校园乱转,车身後四个串连的圆圈标志,象徽他事业、钱财,地位、名望环环相扣的美丽远景。

怎麽样?这个李世群,怎麽看怎麽无懈可肇,典型的後现代雅痞族。

只要他往你面前这麽一站,你忍不住要对他噘嘴吹声口哨,或者自惭形秽,自卑的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绿意口中,有深度有内涵有文化的现代青年之最。

可是——也许是我跟不上时代,总觉得他那个调调儿,和美国舞男里,李察基尔饰演的那个gigolo味道很像。

我绝对无意诋毁他的时髦优越,绿意也是常说我土土的,可是我再怎麽努力联想,想得头都痛了,就是没有辨法把他和所谓深度内涵画上等号。

当然,我对李世群没什麽偏见的,他有钱,他会赚,那是他的本事。

我只是不够聪明,无法理解绿意对所谓的内涵,所提出的最佳示范,其因由道理何在?我还是喜欢美术老师,喜欢——沈浩。

就连沈浩偶尔被漂亮女生注视时,那种故作潇洒的姿态,也令我怀念不已。

沈浩有很多缺点,可是却坏得那麽自然,连带的,旁观的人也不禁跟着为非作歹。

有一招他最爱玩的,在各个水果摊逡巡,佯装水果摊上的水果看起来不好吃,要求老板先切一个试吃看看。

明明入口又甜汁又多,他偏偏故意皱着眉说不好吃,有点酸。

老板怕生意飞了。

着急地再塞给他半个,自己也吃一点说:怎麽会?很甜啊!怎麽会酸?他还是摇摇头,拉着我离开,手上的水果可就忘记还人家了。

等到走远了,他才开心地笑说:真好玩!又赚了一个水果。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骂他:你怎麽这麽缺德?欺负人家老实,如果遇上一个凶悍的,看你怎麽辩?他总说不舍,有一回倒真叫他给遇上了。

那一次也是故技重施,结果临了要离开时,水果摊老板,看起来很精明能干,後娘人选不作第二人想的角色,叫住他说:先生,橘子一个二十块,你还没付钱!真狠,那时柑橘价钱,一斤也不过才二十槐,她这一开口,个数论斤卖,吃定沈浩心虚,价格一下抬高了四倍。

附近摊子的人全在看沈浩,他讪讪地把钱掏给她,拉着我飞快地逃离现场。

我笑得肚子发疼,糗他说:活该!吃到苦头了吧!他跟着哈哈大笑,可是这玩笑还是照玩不误。

沈浩是我心底最甜的秘密。

啊!她的一颦一笑——苏宝惜!英文老师大声喊醒我的幻想。

上课不专心,下去跑一圈操场!她说,还恨恨地瞪我一眼,狭长的丹凤眼、单眼皮下,射出二枚淬毒的金钱镖。

她最恨学生上课不专心,而我偏偏犯了她这项大忌。

可是这样也好,反正我在教室也坐不住了。

该死的是我竟忘了,酷日下跑操场不是什麽好玩的事,结果沽了满脸灰尘不说,又被不平的跑道绊倒,摔了一个大包。

冲洗的时候,才刚从洗手台上抬起头,就看见美术老师从对面廊下走过。

我的眼光一直追着地,忘了关上水龙头,水汨汨地流,像我的心脏在跳动。

回到教室,刚好踩着钟声的律动。

英文老师看见我,大概气消了,竟然对我微笑说:下次记得上课要专心。

然後屁股一扭,高跟鞋达达地踩着走廊平滑的水洗石,窄裙下裹着一弧和窄长的丹凤眼完全不搭调的,浑圆的臀股。

你在看什麽?绿意看我失神的样子,也跟着探头出来。

英文老师早走远了,奇怪我刚刚竟然看得出神!你今天要上顶楼吗?绿意问。

我摇头。

自从呆呆离开以後,我就很少再上去。

後来沈浩也去了美国以後,我找不到凝眸的对象,慢慢地,就不会再上高楼。

绿意把便当搁在我桌子上说:那好,一起吃饭。

我眼着摊开饭盒,挟了一块鸡肉,问绿意说:今天怎麽有兴致跟我一道吃饭?你们今天的‘午餐会报’昵?她瞪我一眼,跟着从我饭盒里也挟了一块鸡肉。

我问你,她咬了鸡肉一口:你跟那个傅自有是不是分手了?啊?什麽?我在问你,是不是跟傅自有分手了?分手?大博一直对我很好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从来不认为我们之间是那种男女交往的关系。

干麽问这个?关心你啊!绿意又从我便当里挟出去一筷空心菜。

上个礼拜天我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勾肩搭背的,好不亲热。

我原先以为是你,心里还在纳闷,你什麽时候变得那麽开放,後来看清楚了,才知道不是,博自有没有看到我,我就走了。

也弄不清楚是怎麽开始的,大概是我缺席太多了,反正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和大傅已很久不曾放学後的车站碰过头了。

偶尔通一、二次电话,也只是讲些不着边际琐碎的事,倒是他充满自信霸气的口吻依然不变。

我挟起一块鱼干,看了看,又放回饭盒中。

我跟傅自有是好朋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有一票哥俩好,当然也有一、二个红粉至交。

话虽这麽说,我自己都不相信它的说服力。

真的是这样?绿意怀疑地说:可是上次,看你们神态那麽亲热,我还以为你们交情不一样!那麽,你以为该怎麽样?我已经吃不下饭了,就把便当盖上。

当然不怎麽样,我以为你失恋了,你从来不提和他之间的事。

绿意有一般少女爱谈明星、流行服饰和男朋友种种的毛病。

虽然她说夏绿意跟别人不一样,不做庸俗的事,却从来没有想到,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怆俗不过的事。

多谢你的关心了,我说:还特地陪我一起吃饭。

不用客气,绿意笑的很坦白:反正我本来也没安什麽好心,看你软趴趴的,想刺激你一下。

绿意就是这点可爱,虽然常常伤人,但起码坦白。

因为这样,我可以原谅她所有的不是,人与人相交,虽然贵在知心,伹知心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能做到坦白,这种朋友,到底值得相交。

绿意离开後,我从书包拿出希腊罗马神话;我正看到回音女神和水仙花的故事。

ECHO爱上纳西苏斯,可是纳西苏斯对谁都不理睬。

善妒的希拉女神怀疑她的丈夫宙斯和某个女神有所暧味,看见美丽的ECHO,就怀疑她并且牵怒到她身上,处罚ECHO永远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而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纳西苏斯——唉!这个字真难拚:Nar-cis-sus —可怜的ECHO!想不到神也会有这种烦恼,还为了爱情招致祸端。

我还以为神明都是超脱一切的,情爱是凡人的俗务,神明从来不沾的。

原来不是这麽一回事,难怪陷入爱恋的人,都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连神仙自己部挣脱不了爱情的牵绊了,为它伤心伤情,谈什麽保证众家信徒的幸福!可是,我想,大概西方的神仙比较浪漫,才会有喜乐悲愁、眼泪歌笑的情爱纠葛。

东方的神明就比较严肃了,即使是肉身得道也必须圣洁如处女,一点也不得有所亵渎。

我想,当东方神明比较累,必须一丝不苟才显现得出庄严。

仔细想想,如来,观音、菩萨的塑像都是宝相庄严,没什麽笑容。

想来当神也不是什麽好差事,还不如为人自在。

当人,就可以谈恋爱了,可是亲爱的神明我想永远不会有这咱烦恼。

还是当人好,我宁愿有这咱烦恼——可怜的ECHO,是个例外。

今日相见,算作有缘,我顶替了她的名字,暗许替她在现世快乐的活上—遭,谈一场甜蜜,她所未竟的恋爱。

希望真的能快乐的——我只能这样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