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忽然听到屋前有女子娇滴滴的轻唤:余公子!余公子,您在家吗?余靖抬声应道:在啊!见摇光半眯了眼睛打量自己,他忙澄清:这是住在临山附近的土民姑娘,家里是猎户,有时会给我送些野猎之物。
哦……摇光不置可否,余靖本以为他没有兴趣,谁料他走去屋前时那少年便无声无息地尾随其后。
屋门前站了两位美貌的土民女子,她们一身衣服迥于汉人,见是短衣大袖,左袄开襟,襟上滚镶边,还有鲜艳的八幅罗裙,身上还佩戴了不少叮叮当当的玉质饰物。
一见余靖,当即笑得如花盛开,迎了上来,其中一位红裙的美貌女子,她手里提了个大竹篮,用蓝布盖好了,但摇光却能闻到里面的淡淡血腥。
她们注意到余靖身后跟了个陌生少年,不由略略有些吃惊。
余靖向她们施礼:两位小姐有礼。
见她们对身后的摇光露出好奇的神色,便又介绍道:这位是远道而来,暂时借住在我家的小兄弟。
两名女子怯生生地向摇光点了点头,另外一名粉衣少女说话了,她说的汉语倒也非常清晰易辨:公子,我们姐妹是给你送野味来了!女子眉目清秀,巧笑盼兮,虽不及红裙女子艳丽,却也是娇俏可人,她伸手掀起盖在篮子上的布,里面放着一只断了咽喉的死兔,虽然已洗净鲜血,还在篮子里放了些野花,可还是掩盖不了腥气。
余靖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如此多谢了,有劳两位小姐亲自送过来。
两位请稍等片刻。
他转身入屋,一阵之后便拿了一卷纸卷出来。
粉衣少女欢喜接过来:公子又有新作?张开纸卷,但见白纸之上竹影摇曳。
岁寒三友,以竹为节高,未出土时已有节,及凌云之处尚且虚心。
寥寥几笔,干湿浓淡,傲骨逆风、却又谦恭自律的竹意跃然于纸上,又见有一小雀于枝上震翅欲飞,可惜羽翼未丰实属勉强,月影朦胧中那小雀仿佛活了一般,眼看就要从竹上摔落。
粉衣少女不禁啊呀一声,等注意到余靖淡笑不语的眼神时,方才红了脸颊:余公子画得真像……红裙女子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莫说妹妹,连我都忍不住怜惜那小雀柔弱无依,欲伸手去接。
接它做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摇光忽然凉凉说道,稚鸟初飞,少不免摔个头破血流,若是因此而惧,终其一生,亦不过是在地上扑腾的雉鸡,难成翱翔天宇的鹰隼。
红裙女子闻言错愕,先前见这少年其貌不扬,只当是市井之徒,却不想他谈吐得体,见解独到,不由得另眼相看。
倒是那粉衣少女不乐意了:你懂什么?青姐姐可是我族中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不过是个小小顽童,又怎么会明白公子画中寓意?!摇光不屑嗤鼻: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他看向余靖,两名女子也同时看了过去,弄得余靖一阵尴尬。
这……所幸那红裙女子善解人意,见余靖为难,便拉过粉衣女子,娇嗔道:妹妹莫要无礼,余公子的画自有其深意所在,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人心中自有一方山水,岂可强求?姐姐……好了,今夜打扰公子多时,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红裙女子向余靖和摇光欠身施礼,便拉了不甘心的粉衣女子,正要离开,边听那余靖拦住:小姐且慢。
他急急回身进屋,出来便拿了一个白纸灯笼,里面的烛光照亮了一片黑暗,余靖将挑灯的竹枝交到粉衣女子手上:这是在下闲时做的灯笼,手工粗糙,不过总算能用,两位回去的路上也好用作照明。
说是粗糙,其实也过了,这灯笼用竹篾编好,白纸糊贴,灯笼上还以黑墨绘了副猫儿戏鼠图,烛光掩映,转动之间,那只大猫儿和小鼠活灵活现,你追我赶,一个普普通通的纸灯笼顿时变成高雅之物,粉衣女子看着喜欢,又多谢了余靖,然后与红裙女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林。
余靖目送灯笼的光芒渐渐远去,绕过一个坡头便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头,碰上摇光阴寒的脸:方才那两只是什么东西?!余靖非常冷静地笑着回答:应该是世人所说的妖怪。
你知道她们是狐狸精?!摇光愕然当场,难以置信他居然洞悉那二人真身。
余靖摇头:我不知道,原来是狐妖啊!他有些好奇地打量摇光,原来你真懂得玄幻之术,还能看破妖怪真身?真是厉害!你该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吧?忽略摇光吃人的眼神,余靖一脸无辜:我既非佛祖又非妖魔,充其量也就是个多看了几卷神怪小传的读书人,自然也很容易被表相所蒙蔽。
哼。
摇光有气却骂不出来,你老早便发现她们不是凡人。
余靖笑道:就算是土民的猎户家姑娘,也不会半夜三更地来到一个年轻男子家中吧?再说临山附近从来没有猎户,这里附近的土民多以田耕为生,那里有女子会三不五时地给人送山鸡、野兔吧?既然知道,又为何不将之揭破?余靖耸耸肩,老神在在地说道:在下可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书生,对方是妖怪,若发起难来,在下恐有性命之危!而且她们看来并没有加害之意,每次也只要送点字画就能打发了,在下又何必揭穿她们?他拍了拍摇光的肩膀,其实她们是什么妖怪,倒没什么关系。
比起只懂得权衡利弊,尔虞我诈的人,有的时候,与那些心性单纯、直来直往的妖怪交往反而比较轻松自在。
摇光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见解,不由亦一时恍然,在天界时他就知道天枢受帝君差使到下界降妖伏魔,于是便一直认为妖为邪物,不可不除,是故当他接任天枢之职时,对下界的妖魔亦从不手软,一昧斩杀,在听闻天璇巨门星君为了一头狼妖不惜放弃星君之位,堕落为妖时,更是嗤之以鼻,然而此时听余靖这番言语,却忽然觉得天下妖物,倒也不是全都该死……余靖见他沉思不语,也不去打扰,蹲下身掀开竹篮上的布,仔细翻看那只野兔,秋冬季节,正是野兔养了厚膘,肉质肥美之时,这里面这头大肥兔,足有四、五斤重,余靖不由喜上眉梢:兔肉有补中益气,凉血解毒之效。
明日待我寻些姜、葱、香蒜,与兔肉炖上一锅,入秋时节正好补上一补!摇光盯了他半晌,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相当诡异的想法,总觉得……余靖说的是颇为高深、义正词严的道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那些妖怪为了讨好而送过来的野味吧?……余靖说到做到,第二天中午便将那肥兔子剥皮分肉,炖了一锅。
沙锅里兔肉飘香,碟子上嫩笋爽口。
摇光自入黔中,一路风餐露宿,还真不曾吃过什么好东西,如今自然也不与他客气。
事实上余靖对摇光年纪轻轻却一人独行来到这种荒蛮鬼方之地,不由得有些好奇,见他心情不错,便就趁机问他:摇光,你这般千里迢迢地来这里,可是为了找那个与我相貌相仿的人?相处下来,他与摇光也熟悉了,便也就不再用敬语。
什么相貌相仿,那人不就是你吗?!摇光鼻头冷哼:谁说要找那个狡诈阴险、心怀鬼胎、自以为是、不识好歹的家伙?!余靖被他盯着来骂,明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另外一个人,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骂的就是自己。
尴尬地笑了笑,问:那你要找什么?摇光并不隐瞒:宝珠。
哦!余靖点了点头,可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宝物?住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听附近土民提起过。
若是那般轻易能够寻得到,就不是宝物了。
在理!余靖又道,不过这般寻找未免太过渺茫,对了,不如问问那两位狐狸小姐?说不定她们会知道!不用。
摇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以后给我少招惹那些妖怪,人与妖物终非同道,掺和在一起没什么好处。
那我以后岂不是没有肉吃了?!余靖一副大为肉疼的表情。
摇光鼻头一哼,把桌子上那贴清得没半点油星的炒笋片推到他面前: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宁可无肉,不可无竹吗?余靖苦着脸:但是无肉使人瘦啊!难道要我为了气节,变成竹杆吗?行了。
摇光受不了摆摆手,你要吃野味这还不简单,我上山找宝珠之时顺便打些回来就行了。
余靖当即眼神一亮:我在山里见过有狍子,听说狍子全身无肥膘,肉鲜味美,有温暖脾胃、强心润肺、延年益寿之功。
不过听说不好逮,那如果没有狍子,山竹鸡也是不错,眼下正是肥美……看他越说越起劲,摇光咬牙切齿:你倒是点上菜来了!?别想!吃你的竹笋吧!!话是这么说,可傍晚回来的时候,摇光手里提了两只猎到的山狍子。
余靖自然是满心欢喜,又施展浑身解数,给弄了个红烧狍子肉,吃得两人是满嘴油光。
之后几日,每每摇光从山上下来,必定会带下来几只山鸡或是野兔,打猎对摇光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一次还扛下来一头肥硕的野猪。
拜每日两顿肉所赐,余靖胖了足有一圈,而摇光的脸色也红润不少。
对此余靖万分感慨,一日吃着黄焖麂肉,道:若是你哪天找到了宝珠离开,我肯定得瘦回去了。
摇光没少赏他白眼,最后还是非常不情愿地说:你跟我走不就得了?余靖叹息:不知为什么,我若是离得这片竹林太远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若是再走远一些去那老村长家,回来定会感染风寒恶疾,去年除夕那会,我去给村里给写了副对子,回来就躺下了。
这些年若无必要之事我已极少入村,更别说是回城了。
摇光闻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宋帝王在形骸消散前曾经说过,寄附之躯必定需要灵气滋养,如今余靖的状况,显然是有宝珠藏于近处,这个缺了三魂的身体便得了灵珠相辅。
余靖见他发愣,不由问道:在想什么?摇光道:我可能一开始想得远了,说不定藏珠之处便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后语:老宋(现在该改名叫小余?!)要不是顶着阎罗王的头衔,估计还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主啊,温柔有礼,恭谨得体…………当然,我们忽略背后略有阴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