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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2025-03-29 09:37:12

她一生中再没有经历过这样尴尬而可怕的时刻。

所有的谈话骤然中止。

那死一般的寂静易碎而可怕。

血色涌上了她的脸颊。

她可以感到他的眼睛正死盯着她瞧,她只有刻意低着头,不去看他。

我来介绍一下。

罗志鹏带着微笑走了过来,把她的沉默当成了害羞。

我们已经认识了。

李均阳低沉的声音近得使她立时抬起头来。

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不可测度的眼睛一直看进她眼眸深处。

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地方看到她,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李先生,你好。

她勉强地说。

真巧!罗志鹏笑了,完全不曾注意到她的紧张。

是很巧。

李均阳淡淡地笑了笑,眼睛可不曾离开过她。

梦笙勉强自己掉开眼睛,向乔丹丽笑了一笑--虽然,她真正想做的事是拿把刀子杀过去:乔小姐。

嗨。

乔丹丽冷淡地回答了她的招呼,眼底有着愤怒和惊讶。

梦笙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原来你也并不是全然无感的,原来我的存在也会教你坐立不安。

但乔丹丽为什么会对她有这种反应呢?她一直都是占上风的那一个,每次都将梦笙击败得惨不忍言。

何况她依然拥有着李均阳这个最大的战利品,又何必将我这个小土蛋放在眼里呢?杜绫走了过来向李均阳打招呼,尽她女主人的职责,总算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她松了口大气,却听到罗志鹏的问题在耳边响起:你们认识多久了?有好多年了。

她刻意的不动声色。

你呢?喔,我们是多年老友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坐吧,开饭了。

江梦笙设法让自己坐在景光的旁边,以使自己夹在他、罗志鹏和乔丹丽之间。

李均阳则坐在对面,仍和杜绫说着话。

他仍然有着她记忆中那轻松的幽默感和温暖的笑容,阳光般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

呵,那笑容......她常常在小豪脸上看到的笑容!她低下头去,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

李均阳的儿子就睡在她楼上的房间里,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但杜绫、罗志鹏和景光则是知道的。

苍天哪苍天!她怎么期望:在今晚之后,李均阳仍不知道小豪的存在?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身体因恐惧而僵硬,手指紧抓着自己的杯子。

只要一个不经意吐出的字......她额上沁出了一层轻细的汗水。

她好想逃。

逃到再也没有人认得她的地方去,一直躲到地老天荒。

但她偏偏是无处可去的。

这场晚宴正对她预示着灾难。

她的视线满屋乱绕,突然间遇上了李均阳的。

他们的眼神激烈地锁住了。

她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他的眼神幽暗而严肃。

她无法了解那两汪深潭中盛载着什么?但他们之间确实有一种激烈而痛苦的感情在震荡不已。

梦笙率先低下了头,两颊烧得通红,心脏狂跳不已。

她连忙转向景光,挂上了轻快笑语的假面。

但她清楚知道:李均阳还一直看着她。

整个晚餐时间她都紧张欲绝,只在有人跟她说话时才说话,一直怕别人终会提到小豪。

张馊煮的菜很好吃,但她根本胃口全无,只有把它们在盘子里翻来翻去,仿佛它们是一碟锯木屑。

随时间的流逝,她愈来愈发觉到一件事:她愈安静,别人就愈不会注意她。

餐桌上主要的谈话是生意上的。

而其余的空当里,则完全是杜绫和乔丹丽的天下。

杜绫对她有着戒心,乔丹丽对她有着敌意;两个人都不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这对梦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她就尽可能的安静。

晚餐结束后,当别人都到休息室去喝咖啡,继续聊天的时候,尽可能溜得远远的,在餐厅窗前徘徊,一心希望这个晚上能够尽快结束。

几分钟后,一个轻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迅速地掉过头来,一回头就看见了李均阳。

江梦笙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回窗前去,希望他会离开,但心里也知道:他是不会离开的。

果然,她没有听到任何移动的声音,但他突然间便已来到她的身边。

请你走开。

她哑声说道。

但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反而慢慢地开口:作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她耸了耸肩,移开了几厘米远。

我不想喝咖啡。

她冷淡地说,看也不看他。

你......为罗志鹏工作还愉快吗?这问题听来很随意,但他仍然看着她。

她紧张地转向他,害怕起他问这个问题的动机来。

整个晚上绷得过紧的神经已经使得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看不出这一点吗?拜托你走开行不行?他们一定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乔小姐--她的话声突然中断,因自己所说的话而愤怒,脸颊忍不住红了。

李均阳笑了起来。

真是的,梦笙,我差不多以为你是在吃醋了。

他戏弄道,伸出一手轻轻的刮过她的脸颊。

他的碰触使得她全身大震,立时向后退开。

不要碰我!她低声道,浑身上下尽是敌意。

他的嘴角抽紧了。

你究竟是怎么啦?他的声音虽然冷静,但极愤怒,每回我一接近你,你就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地跳开--能不能拜托你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她木木地重复道:你从不接受暗示的吗?我想你高估你语言的敏感度了。

她愤怒地别开了脸,毫无来由地觉得受伤。

泪水全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在此时,景光在餐厅的通道上出现了。

对不起.打扰一下......梦笙,小豪在叫你。

我想他作了个恶梦。

安安正陪着他,但他一直哭着要妈妈。

梦笙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

这是她一直害怕着的时刻,也许早自小豪出生时便已存在了。

她已经害怕了整整两年。

而,奇异的是,在恐惧之余,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解脱。

我就来。

她安静地说。

再没看李均阳一眼,她迅速地踏上楼去了。

小豪坐在床上,小脸哭得惨兮兮。

景安在一旁统来绕去,试着安抚他,十足小妈妈的架式。

看到梦笙上来,她明显地松了口大气,回自己房间去了。

梦笙把小豪抱了起来,他立刻八爪章鱼似地把妈妈抓得死紧。

她轻轻晃着他,用她清越纯真的声音唱歌给他听。

等他睡着以后,她再一次把他放回他的小枕头上,替他盖上被子,留下了盏灯,然后踱到她的休息室去。

她不想再下楼去了。

现在,李均阳已经知道她有个小孩的事了,她实在不想去面对他。

但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开溜,在社交礼仪上是说不过去的。

她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离开房间,再度下楼。

只要向罗志鹏打过招呼,她就可以回房去了。

但是这个招呼里,可是满含危机的啊!李均阳不在休息室里,这使她松了口大气。

杜绫正和乔丹丽说着话,罗志鹏则和景光在吧台边说笑。

她直直朝他们两人走去。

他怎么样?景光一见到她就问。

很好--又睡着了。

她朝着他们两人微笑,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去睡了。

我头痛得厉害。

她尽快的地逃了出去,咬着牙对乔丹丽道晚安,后者显然对她的离去乐得要命。

当休息室的门在身后阖上时,她真觉得如释重负。

但她的轻松为时甚短。

向楼梯口走去的时候,李均阳突然间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眼神冷硬,嘴角紧抿。

景光告诉我,你有了一个孩子。

他直逼本题地说,眼神仿佛要刺穿她下垂的脸。

那干你什么事?江梦笙全身的肌肉紧抽了。

虽说心里充满了恐惧,但如果必要的话,她是不惜一战的。

他的眼神焚烧着她。

你的爱人怎么了,江梦笙?那个只一想及便能使你为之融化的男人呢?他遗弃你了吗?这就是你必须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吗?梦笙张口结舌地注视着他,相信他们两个中定然有一个疯了。

而后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忍不住大笑起来,高昂而歇斯底里。

李均阳完全不晓得他就是小豪的父亲。

他压根儿都没想过他可能是。

她应该为此而高兴的,可是她不知为了什么,在如释重负的轻松之外,竟因此而更加很他。

小豪的父亲是个没心少肺的混蛋。

她带着易碎的微笑说,我除非是疯了,才会想要那只猪。

她凝视着他,暗色的眼晴狂怒地燃烧,现在,能不能请你不要挡着我的去路--梦笙......他试着阻止她,下巴绷得死紧。

呵,李先生,原来你在这里!杜绫甜美的声音插了进来,过来加入我们吧。

在他们两人说话之时,江梦笙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去了。

一回到自己房里,她立时做了件没有做过的事--将门锁上,而后疲倦地跌进椅中,举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天哪,天,她从来不曾如此精疲力竭过!现在,李均阳已经知道她有个儿子了。

但他想都没想过,他竟然不曾怀疑那是他的儿子。

很笨,不是吗?因为他根本没有理由去怀疑。

毕竟他们已经三年不见了。

他不可能知道她根本没有别的男人,更不会知道:她对别的男人根本连看都不看。

这是什么时代了啊?离性解放已经快二十多近三十年了。

何况他自己是那样的一个花花公子。

理所当然会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一样的用情不专啰。

是啊,他根本没有理由去怀疑的。

他自己在这三年之中所有的女人,大概多得数不清了吧?乔丹丽当然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们两人显然还没有结婚。

她还为他工作吗?有这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啊......梦笙摇了摇头。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乔丹丽的情形。

那是在李均阳到南非去了四个礼拜之后的事。

李均阳以前曾经提到过她。

她出身富户,是他一个好友的女儿,也是个能干的秘书。

记忆随着南非二字潮涌而回。

他走后的那四个礼拜,是她一生中最长的日子。

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希望他会送来任何消息。

但是他音讯全无。

小小的报纸上似乎很难得到任何消息,但她仍每天去看报--以冀万一。

他答应过给她电话的。

他答应过的!随着时间的消逝,她一天比一无忧虑。

她寝食不安,每天只是机械性地做着她的工作。

而她真正想做的只是躲在家里蒙头大哭。

他会不会是受伤了?死了或者是--但那可怕的想法立即被她自己否决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会知道的。

她从电视报道上得知,南非还在打仗,通讯受到极大的损害,新闻从业员也被驱逐出境了。

发现自己怀孕之时,她觉得愁惨、沮丧,但却又有一种疯狂的幸福之感--因为她怀的是李均阳的小孩。

是她全心所爱的人的孩子啊!冲动之余,她给他写了一封信。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

她没在信里告诉他她怀孕的事--那不是应该在信里告诉他的--只是告诉他,她爱他,要他好好照顾自己。

她想过要打电话去他家,可是因羞涩而退缩了。

毕竟,她能怎么和他家人说呢?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妯!而,一直到了那个时侯,她才惊觉到:自己处境竟是如引的尴尬!她于是打电话到李均阳的公司去。

毕竟,公务上的借口要来得容易捏造一些。

接电话的人倒是很客气的,告诉她说,董事长所有的事都由他的专任秘书负责。

问题是,这位秘书正好出去了。

因为这办公室正在江梦笙下班回家的路上,因此她没有留下任何口信,而是直接到他公司去找人。

乔丹丽坐在她的办公桌后头,闪亮的黑发披散下来托着她完美的脸。

但江梦笙第一眼就不喜欢她。

她太自信、太高高在上,太......盛气凌人。

虽然她并不曾对梦笙说出什么无礼的言辞,但那微挑的丹凤眼里已露出了太多她心中所想。

虽然,梦笙当时也没怎么去在意。

反正她又不需要和这个女人打很多交道。

她只是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等着对方写下李均阳在南非的地址。

乔丹丽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伸出手来:把信给我好了。

我正好有-批文件要寄给他。

梦笙迟疑了一下,却我不到理由来拒绝,只好将信交给了她。

从那天起,她开始数着日子等李均阳的信息。

只等他一收到我的信,一定会马上跟我联络的。

她满怀希望地想。

但是等待的日子如此难熬,而她在焦虑中又度过了两个礼拜。

终于,回信来了。

那天,她和往常一样地在办公桌前忙着公事,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水气息。

办公室里没有人用过这种香水啊?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正看到乔丹丽裹在一片红云里飘了进来,直直地来到她身前。

我和连先生十点半有个约。

她用公式化的声音说。

江梦笙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乔丹丽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只白色的信封,递给了她。

南非来的电报。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向里去了。

南非来的电报!李均阳来的电报!梦笙的心脏跳到了喉头。

呵,天,她等他的信息等了多人啊!她将那信封贴在脸上,好半晌才颤抖着将信封拆开,开始贪婪地吞噬着电报上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的脸色随着她所读到的每一个字而愈来愈白。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能是当真的!他什么意思?他们间已经结束了?我留在南非的时间远比我原先所料的还要长久,所以拖着这样的一个悬而未决的关系实在是毫无意义是什么意思?梦笙咬紧了牙关。

喔,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他一个为期甚短的玩伴,如此而已!一旦距离远隔,这一切当然也就不再有延续下去的必要了!她俯伏在桌上,恶心得想吐。

卑鄙,无耻,下流!天呵,她曾经听过多少这一类的故事,怎么还是学不乖?怎么还敢以为自己可以是例外,如同童话里的灰姑娘?但为什么偏偏要是我?天底下有那么多熟谙游戏规则的女人......她按紧了自己心口,不能自已地抖个不住。

懦夫!他甚至没有勇气当面和我把话说个明白!坏消息啊?小姑娘?乔丹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桌前,用一种假惺惺的声音对她说话。

你--不知道吗?这几个字是自她牙缝中进出来的。

乔丹丽那了然于胸的脸色摆得太明显了。

嗳呀,小姑娘,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啦。

李均阳本来就是个花心萝卜。

像他那样的男人啊,这难免的事啦。

乔丹丽骄傲的眼睛慢慢扫过了她,像你这样的女孩满街都是,我还真不晓得他看上了你哪一点呢?你应该觉得荣幸才是。

你--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梦笙被激怒了。

难道李均阳居然把这种私事都说给了他的秘书听?乔丹丽只是他的秘书吧?至少至少,李均阳是这样对她说的。

乔丹丽冷笑了。

算了吧,小姑娘,你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要想和他在一起啊,还是看开一些的好。

反正,不管怎么着,他最后总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梦笙恶心得想吐。

眼前这个女人是李均阳的情妇啊?而她正因她男人的所作所为得意万状,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梦笙突然觉得再也不能忍受了。

滚!她咬着牙道,再不管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

啧啧啧,真是没有教养!要给你老板看到了,他会怎么说哟!乔丹丽撇了一下嘴角,扭头朝外头走去。

走了一半,她又回过脸来,我这人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

最后给你一句良言: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再试着和李均阳联络。

他那人要是冷酷无情起来,那可有得你瞧的。

拜啦!门碰的一声关了起来。

梦笙再记不得她在办公桌前呆坐了多久。

她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在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俩编织着未来的美景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把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是被欺骗了,被利用了,而后被背弃、被侮辱了。

她的心痛到再不能有任何感觉,只晓得天地的荒寒是如此之甚。

连进昌开完会回来,一看到她这个模样,二话不说,马上招来计程车把她给送了回去。

以后那几个星期里,梦笙活得直如行尸走肉。

那是她此生初有的爱呵,也必然是最后的爱。

然而对那个残酷无情、自私自利的李均阳而言,这一切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

他和乔丹丽提及此事的时候,或者还要为了她的天真而感到好笑吧?想到乔丹丽知晓这一切的故事,撇着她那艳红的嘴角冷笑的模样,梦笙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

天呵,天!她怎能不恨他!她怎能不恨他们?在无止无休的苦痛里,她把那封电报撕得粉碎,又放在碟子里烧得不留痕迹;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她就可以把过往岁月湮灭得一丝不留。

她不要去记忆,她不能去记忆!但是啊,但是: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李均阳的孩子!孽种!梦笙苦涩地想。

她今后该怎么办呢?挺着一个大肚子,她哪里还有颜面在公司里工作下去?而,辞职以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生活问题。

一等孩子下了地,她便连目下可以容身的公寓都保不住了。

孽种,攀种!你的父亲给了我什么样的折磨,难道连你都要来落井下石吗?她夜夜抚着自己的小腹哭泣,不止一次地想到要去堕胎,然而她终究没有去。

在那唯美而纯真的少女心底,她的梦拒绝死去,她的爱拒绝死去。

即使事实那样明显地摆在眼前,她仍然在期望--一个奇迹。

奇迹没有发生,孩子在十个月漫长的怀胎期后痛苦地下了地。

她在生产的痛苦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李均阳的名字,响在耳里的却只是病房里空洞的回声。

而,即使她早已决定要把孩子送人抚养,但第一眼看到小豪,她就知道自己是说什么也不会送走他的了。

她爱这个孩子,就如同她当初爱李均阳一样。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梦笙在极其动荡的心情底下,跑到李均阳的公司去找他。

不管她有多么恨他,他有权力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然而......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不知道,更不敢去猜。

她鼓足了勇气才跨进那间办公大楼,向李均阳的办公室走去。

那时已将进午餐时间,大半的人都出去吃饭了,大楼里甚是空旷。

他那办公室有着一大扇玻璃门,访客可以将门后那一部分办公室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她也不是刻意去看,可是眼前的景象太清晰、太直接,如同一个霹雳当头打下,教她完全没有闪躲的余地--李均阳和乔丹丽,麻花一般地扭抱在一起!江梦笙转头就跑,一直跑到喘不过气来为止。

如果她对乔丹丽所说的话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时节也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了。

李均阳和乔丹丽!这样光天化日之卞......她是个怎么样的傻瓜,竟还对他怀抱着一丝期待?一个星期以后,她就搬到台南去了。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没再见到他,直到......梦笙眨了眨眼,让无声的泪水流了下来。

回忆总是痛苦的,尤其是这样的回忆。

更教人难以消受的是,再度见面所带来的痛苦。

该死的,他要消失,为什么不消失得干干净净算了?如同他三年以前所做的那样?梦笙咬紧了下唇,模糊地听到外头客人道别的声音。

月色已经悬得很高了,外头的天色甚是明亮。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清楚看到李均阳和乔丹丽的身影。

看到他们向罗家夫妇道别,看到他们坐进了车厢。

然后,仿佛是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李均阳抬起头来,朝她所在的窗口看来。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梦笙大吃一惊,本能地缩进了屋子里,重重地将窗帘拉上。

车子在外头低吼,带着喧嚣声远去。

这天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恶梦不断地追逐着她。

到底都梦了些什么,她却也想不起来了。

只晓得清晨醒来的时候依旧精疲力竭,仿佛比没睡还糟。

早餐时景光担心地看着她。

你看来很糟。

他说,我来替你照顾小豪吧?你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梦笙感激地对着他微笑。

虽然心底颇有些罪恶感--因为照顾孩子是她的工作--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有能耐做事的。

她接受了他的好意,尽可能地休息了一个早上。

虽然,这种休息对她其实没有什么帮助。

她的疲累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上的。

回屋去吃午餐的时候,她在走道上遇见了杜绫。

江小姐,杜绫有礼地和她打招呼,你好些了吗?好多了,谢谢你。

那很好。

杜绫抿了抿嘴,慢慢地说,我--想和你谈一谈。

梦笙点了点头,顺着杜绫手势所指在椅子上坐下。

嗯,江小姐,我想......我想在志鹏回来前和你谈谈比较好。

杜绫的声音里带着迟疑,而梦笙几乎已经猜出了她所要说的是些什么。

该来的总是要来,她对自己说,静静等杜绫开口。

志鹏......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

孩子们也很喜欢你,你是个很好的保姆,江小姐。

不过......杜绫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的措词,你知道,志鹏那时需要一个保姆,是因为我不在家的缘故。

现在我回来了......嗯,我知道志鹏保证过你的工作不会受影响,可是我觉得,孩子们还是跟着妈妈比较好,既然我自己可以照顾他们......她停了下来,有些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你希望我开始找其他工作么?呃,嗯......是的。

并不是说我不满意你的工作,只是......梦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这没什么好争议的。

她自己也是个母亲,岂能不明白杜绫的想法?我了解的,罗太太。

她轻轻地说,我明天就开始找新的工作。

杜绫也站了起来,眼睛里有着抱歉,以及--如释重负。

谢谢你。

她说。

没再看梦笙一眼,她转身走了。

梦笙看着她的背影,深思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杜绫在想些什么。

这样也好,杜绫的决定对罗志鹏和孩子们都好。

而罗志鹏是应该享受一些更美满的家庭生活的。

只是......只是她江梦笙又该怎么办呢?旧有的忧虑又回来烦她了。

这世界如此广大,难道就真的没有她和小豪的容身之地吗?将近傍晚时分,全家几乎都空了。

只剩下她和小豪在院子里玩。

她试着把愁绪暂时推到一边。

明天再想吧,她揉揉自己的额角,发愁有什么用?小豪意识到妈妈的心不在焉,也就对他的游戏失去了兴趣。

我渴了,妈妈,他撒娇道,我要喝水。

好吧,咱们进屋去,哦?她站起身来,去牵他的小手。

但他把手藏了起来,不让她握。

抱我,妈妈。

他淘气地说,黑眼珠闪闪发亮。

梦笙忍不住微笑了,将他抱了起来。

小豪格格笑着,小胖手紧紧地环住了她。

梦笙亲了亲他的脸颊,一路走回屋去,推开了厨房的门。

一推开门她就呆了。

门口出现的是她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的脸。

李均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