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29 08:53:40

往码头的一路上,吴昭志都沉默不语,表现得像只丧家之犬。

天微无法再怀疑他有什么诡计,因为他看起来心事重重,苍白的瘦脸愁眉不展,好像被戴了绿帽子。

喂,姓吴的,是不是你老婆……你、你在说什么?她的玩笑还没开完,吴昭志就吓得惊跳起来,船只蓦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脸色更白了。

她狐疑的盯著他,一脸研究。

你干么那么紧张?我哪有?他悲苦的坐下来,抱著头,一副想跳海的模样,这下连凌天微都不想再亏他了。

他究竟是怎么了?她小声问梵立。

梵立佣懒地眨开眼睑,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没趣地撇撇樱唇,海风吹著她额前的秀发,露出她美丽的额头。

她拂拂秀发,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梵先生,昨天是你送我回椰子屋的吗?他看了她一眼。

不是。

当然是。

而且不是送,是用扛的,因为舞到最后,当她停下来的时,也是她咚一声醉倒的时候,他连抱她都不能,只好用扛的。

不是?她吓到了。

那是谁送我回去的?他忍住心头的笑意。

你自己走回去的。

昨天她失控的一举一动,每每让他想起都想发笑。

真的吗?有点怀疑,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因为她是个有意志力的女人,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太离谱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虽然,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她看著闭眼假寐的梵立。

今天他不穿西装了,不过昨天那潇洒的影像仍旧让她一想起来就喉咙发紧,而那种悸动的电流当然不会因为今天他不穿西装了就不存在。

所谓被电到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再见才钟情……他蓦地张开黑眸,她本能深抽了口气。

我只是在看船这么颠,你怎么睡得著而已——她解释著,觉得不够,又耸耸肩膀。

其实我是想问你,到了雅加达之后,我们可不可以找家咖啡厅坐下来谈生意,你知道的,关于那块土地……奇怪,怎么有越描越黑的感觉?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又闭起了眼。

她当然不能强迫他睁开眼睛回答他,反正她也只是问问而已,倒是到了雅加达之后,她得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失联了两天,公司不会已经乱成一团了吧?什么?臭小子,官君佑!我明明交代你要盯紧那个工程的,你XX的居然让它给我落后,你是不想活了是吗?如果你另有高就那就请便,我不希罕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意识到有女职员在看她,天微连忙压低声音。

我告诉你,如果我回去之前,你还不能搞定那个案子,我就会炒你鱿鱼,听懂了没有?啊?尾音还是忍不住放大加恐吓。

这里是位在雅加达一栋商业大楼里的一间独立办公室,显然是梵立偶尔交代公事的地方,除了电脑、传真机等事务机器,就只有一名女职员在收发信件,而且面无表情。

好了。

恐吓完毕,她又再度压低了声音。

臭小子,你帮我告诉董事长,我会尽快把上地合约签好,另外你转告董事长,展陆建设的代表因不明原因夹著尾巴逃回台湾去了,现在我们没有对手,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挂上电话,她又拨通电话给裘素。

哈罗,美女,我的丹尼尔还好吧?它有没有皮到让你很抓狂啊……我啊?我很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了……名产?天微脑中浮现一个问号。

米纳岛上有什么名产吗?知道了,我尽量找找看,不过不保证会买东西回去送你哦,因为那里看起来就像‘浩劫重生’那部电影里的场景,也满像金毛狮王待的那个孤岛,我这样形容你就了解我被派到这里出差有多可怜了吧……挂上电话,她看到半靠坐在办公桌旁的梵立手里迅速翻动著文件,眉峰聚拢,好像很忙的样子。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她凑过去。

他没看她,还是聚精会神的看他的文件。

丹尼尔就是你养的那只蜜袋鼯?那只比男人有用的宠物?嗯!她笑了。

我不在的这几天,托我一个好朋友照顾它,我的朋友养了一只玩具贵宾,听说它们两个很合得来……咦?她抬眸狐疑地瞅著他。

梵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有养宠物?他眼也不抬,倒背如流地说:每天晚上你独自回家时,它都还没睡在等你,只要你生病,它就会在你脚边打转不肯走开,你也交过男朋友,可是就算你发烧到三十九度半,那男人也照睡不误,还没良心的打呼,你问我,养宠物是不是比交个男朋友有用多了?她杏眸圆睁的瞪视著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些话了?奇就奇在,他不是瞎编的,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正是她的心声。

他看了她一眼,继续他的背诵,这算是他的天赋吧,过目不忘,过耳也不忘。

其实那些男人会选择离开你,你反而觉得如释重负,因为迁就一个人太累了,爱情怎么可以有负担呢?有负担的就不叫爱情了,叫做责任,而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责任,你在冲刺事业,交往的男人如果不能体谅你,你就会觉得绑手绑脚的,比如,你在开重要会议,他却无聊到猛打电话查你行踪,你在应酬客户,他却怀疑你陪客人上床,整天疑神疑鬼的,不但有碍他的身心,也让你很困扰。

天微杏眸倏然大睁,惊恐的瞪著他。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些话的?她结结巴巴地问。

梵立不疾不徐的搁下手中的文件夹。

昨天你开始叫我帅哥之前。

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咳咳咳……我我我……我叫你帅哥?不会吧?她不会真的这么失态吧?你说我胸前的肌肉很结实,你喜欢有点肌肉的男人。

瞳孔睁大,再睁大,她几乎没倒退三大步来表示自己的震惊。

怎么会这样?她完全想不起来这回事,然而她又该死的知道,他没有在骗她……是昨天喝酒醉之后说的吗?她在脑中倒带一遍,努力的想,拚命的想,但,救命啊!怎么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她润了润唇,小心翼翼的看著梵立。

请问……我还有更失态的事吗?不要点头,千万不要点头啊!她暗暗祈祷著。

该死!他点头了。

有。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她想死!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她酒量挺不错的,昨天她不过喝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六杯水果酒而已,而且她喝的原因是因为她很渴,水果鸡尾酒冰冰凉凉的很顺口,所以她才会喝那么多。

没想到,她还是喝酒误事了,不知道对梵立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这下她哪有脸跟他谈上地的事啊?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主导著一切。

天微当然只有跟著走的份,而且她还在酒后丢脸的事件里不可自拔,她真的不能原谅自己啊。

老板,还有件事——看他要走,女职员霍然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传真纸来。

她像平地里丢了颗炸弹报告——老板,有个名叫邵朵丽的小姐找你很多次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无比。

知道梵立心情不佳,天微识趣的没打扰他,默默吃完了午晚餐,两人搭上回米纳岛的船,这次人数比较多了,一共五个人。

这艘船比较小,有个黑黑的年轻人发动引擎,还有个同样也是黑黑的男人执掌船舵,加上她和梵立,另外还有一名男客,也就是说,她是船上唯一的女性。

船启航没多久,连她这个外行也感受到风浪特别大,又过了一会儿,海浪不时翻弄著他们搭乘的小船,险象环生。

梵先生——她指著西边天空一块黑压压的乌云,那块乌云正朝小船的方向飘过来,她忽然感到很不安。

我们必须回航!梵立对船夫大叫一声,船夫看了那块乌云一眼,接著马上把船掉头,全速回航。

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天微不安的紧抓著梵立的手臂,这个时候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了。

那是怪风的云层,如果不回航,我们会被大浪给吞没。

他的神情很严肃,这使她也体认到了处境的危险。

她蹙眉望著黑压压的天空,才一下子,黑云就涌至了,空气突然像结冰一样冷了起来,怪风翻腾著海浪,天空下起了斗大的雨珠,那是一种打在身上会有痛感的雨。

天微下意识的紧拉住梵立不放,她好害怕,她想到明天过后那部电影,大自然的力量是人类无法克服的,她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或者,这是被海盗掳掠的不甘愿女子魂魄在找替死鬼……不要胡思乱想!梵立展臂环住了她的身子。

她紧紧咬著嘴唇,不让害怕的自己喊叫。

放眼望去,海岸到处是熔岩林立,海水翻腾撞击出翻天巨浪,这是好莱坞电影的特效情节,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之中?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会惧怕海浪,她会斥为无稽,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因为他们这艘船上五条性命都操纵在大海的手里。

紧紧抓住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放手。

梵立的声音传到她耳旁,她更加死命的抓著他。

她从来没有如此需要一个男人的感觉,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独立,对于伴侣可有可无,还认为谈恋爱根本不必朝朝暮暮,但现在……她怯懦的缩在梵立怀里,一心只想在他身上求得保护。

她是个女人,只是个女人,她重新体认了这个事实,而女人天生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如果她真爱一个男人,又怎么会甘于只跟他谈半糖恋爱呢?她猛然醒觉。

也就是说,过去交往过的那些男人,她都不是真心在爱他们的喽?如果不爱,那又为什么和他们交往呢?没有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也没有一见钟情的触电,更加没有撞击的火花,只因为有人追求,她就不置可否的接受了。

接受,然后交往,发觉不适合,而后分开,如此周而复始。

原来,感情不该这么公式化,那些追她的男人,只因为条件不错,人也不错,而她刚好又没有男朋友,她就接受人家的追求,她这样算什么呢?曾经曾经,她在某个机场的候机室里也曾见到一些气质非常出众的男子,但她总是看看就算,根本不认为自己和那些萍水相逢的男人会有什么发展,也从来没有动过主动搭讪的念头,她对感情一直是不太积极的。

像是方仰宁,见过他之后,她觉得他是那种她会喜欢的男人,可是察觉到他的心在裘素身上,她也就马上放弃了。

裘素说过,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就算倒追也无妨,她还语出惊人的表示,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如果遇到更令她心动的人,她会舍弃旧爱,只为了令她心动的新欢。

生死交关的此时,天微为自己扼腕,又不长得很丑,没有轰轰烈烈的谈一场恋爱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她这次没死,她要好好谈场恋爱,她要丢掉她的半糖主义,认真的去爱一个人……她凝眸定在梵立紧蹙眉峰的侧颜上。

明明就对他有感觉,她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把工作摆在第一位,一点也不会为自己制造和他培养感情的机会,她这样算是女人吗?天空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珠毫下留情的从天而降,巨浪翻天之中,船夫发现了一处小小的海滩,连忙将船滑行进去,在岩石下躲雨。

天微还是紧紧依偎著梵立,她始终抓著他的手臂不放,而他强健的身躯也始终寸步不离她,然而船停下来,她没了理由再巴著他不放,于是她主动松开了手。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

幸好我们有回航,否则一定早被大浪吞没了吧?他仍凝著眉眼。

现在暂时安全了,但海上的变化很难说,还要看情况才能决定是否能回岛上去。

她微微一愣。

如果不能回岛上去呢?他的唇动了动。

也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她慌乱的看著他。

这里?不会吧?小小的沙滩,岩石下只有他们这艘小船,放眼望去是波浪大作的可怕大海,而且她越来越冷,还有一点头晕……这是最坏的可能,也可能待会就放晴了。

他安慰著她,说实在的,他也不忍心再吓她,因为她的脸色苍白得要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我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调适自己的心情,也做好要露宿海上的准备。

可是,她并没有沮丧的感觉,若是平常,耽误到正事,她一定会很烦,可是今天和梵立一起飘流在海上,别有一番滋味,也别有一番期待,或许,会发生一些什么她无法预料的事。

还有,我答应你,平安回到陆地时,我就跟你签合约,拿到合约,你可以马上回去交差。

她霍地睁开眼睛看著他,发现他是认真的,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是我自愿跟来的,你不必对我负责任……什么跟什么?她见鬼的怎么会说出这么暧昧不明的话来?她连忙解释,我是说,你真的不必因为目前这个情况而把地卖给我,没有这个必要!他耸耸了肩,无所谓。

那么,把吴昭志的联络电话给我吧,我跟他联络,我想他会有兴趣向我买地的。

不行!天微的语调不自觉的提高了,看到船上其余三人同时把目光转向自己,她连忙压低声音。

我的意思是,吴昭志都已经走了,表示他根本没诚意向你买地,而我,我陪你在这里共患难,我才有诚意,如果你要卖地,当然要卖给我才对!他用一种讲理的态度看著她。

我说了要卖给你啊,是你说不必的。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忽然打了个冷颤,海面上的气温好像越来越低了。

你很冷?她的冷颤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眼。

你不冷吗?她反问他。

她的身体像冰一样冷起来,冷得她不想说话,贝齿不停打颤。

他看著她瑟缩的模样。

知道成语接龙吗?如果你赢了,土地就按市价卖给你的公司。

真……真的?她抖得连句话都说不好,其他人也一样,个个在发抖,就只有梵立还挺得住,她服了他。

狂风巨浪。

他起头。

浪……浪人情歌……不对,这是歌名。

浪子……回头。

头头是道。

这个简单……她抖著笑了笑。

道貌岸然。

燃眉之急。

你中文不错嘛。

她抖著说:岌岌可危。

危言耸听。

她不由得联想到他们现在的情况。

听……听天由命。

他微微一笑。

命不该绝。

绝……绝无……仅有。

她抽了口气,搓著冷冰冰的手。

你不觉……越来越冷了吗?难不成……这里会下雪?这里不会下雪。

他接著答,有目共睹。

一个小时过去了,天微轮流在手里哈著气跟梵立玩成语接龙,她是感激他的,如果不这样玩,奖品又那么诱人,她一定会冷得睡著,那她就死定了。

……双管齐下。

她说。

下不为例。

他想了想。

我输了。

她瞪大了杏眸。

你是故意让我的吗?不是。

他只是想让她振奋精神,不过当然,他是刻意让她的。

她满脸不信。

那怎么可能……船夫蓦然欢呼一声,打断她的疑问,看到那三个人迅速的交谈起来,她连忙问梵立,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他听了下他们谈话的内容。

我们可以走了。

她眼睛瞪得更大。

可以走了?不会吧,海面上大浪不减,虽然黑云散了,怪风也停息了,可是这时候走不会再遇上危险吗?但这里当然没有她作主的余地,纵然满心的怀疑与不安,船夫还是决定再度出航了。

再出航当然也没那么顺利就回到米纳岛,天色渐渐昏暗,船底一直被汹涌至极的巨浪拍打著,一下子船沉没在大浪之中,一下子破浪而起,又一下子整艘船又落在巨浪的怀抱中,惊吓程度百分百。

天微完全没办法睁开眼睛,海水不断打在她身上,她浑身都湿透了,尖叫是免不了的,这比她唯一一次的泛舟经验可怕一百倍,更别说此时旁边根本不会有巡守人员来救护他们了。

梵立紧紧拉著她,昏天暗地之中,船底吱吱作响,整艘船好像快解体了,如果待会她抱著裂开的船身碎片飘流在海上,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完全是一场和天的竞争!幸好,一行人反覆和大浪搏斗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水色总算逐渐变成亮青色的了。

暴风雨过去了,风速减弱,只有前方外海处还持续有白色碎浪在翻涌著,船总算可以比较平顺的航行了。

大伙欢呼起来,每个人都累坏了,天微抬起头看了梵立一眼,他也正看著她,那向来锐利的眸光里居然有一抹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