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头发。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向他伸出手, 在她碰到他的时候,他微微一颤。
她沿着他的头发往下抚摩,下面就是额头。
他的前额饱满, 是个聪明人的长相。
再下面是眉毛。
明明是个太监, 却长了一双剑眉。
虽然形状是剑眉,却又有些淡淡的, 像一痕烟云。
也正因为此,这剑眉并不让他的相貌显得格外英气,而是带来一点暧昧不明的氛围。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伸手来摸他的脸, 僵住了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似的。
这让她觉出些微的乐趣。
她的手继续往下抚, 他的眼皮就在她的手指下面合上了。
她能碰到他的睫毛, 很长, 有些软软的, 碰在她手上, 稍稍有些痒。
然后是鼻子。
他的鼻梁很直。
鼻子下面是他的嘴唇。
她伸出一根手指, 沿着他嘴唇的边缘描绘那形状。
她觉得他的唇有一点像女人似的,形状格外端正, 触碰的手感又格外的软。
不过除了他以外, 王度阡不曾接触过其他人的唇。
这是和她自己比较得出来的结论。
或许这刺激实在太强烈, 她感到手指触碰着的那个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后那颤抖停了,好像他已经适应,或者……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好像要制止她似的。
他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将唇紧紧地贴在她手上。
放肆!大胆!——她本来应该这么说的。
如果她真的在这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他一定会吓得血液都凝固起来, 那温暖的双手和嘴唇准会一下子变得冰冷, 说不定还会吓死呢。
但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这里,任由他的唇在她手上狂吻,任由那潮湿的唇贴上她的手心,她的手指,她的手背……他吻遍了她手上的每一处。
那丰润的唇的触感,让人觉得愉快,让人想要……再多来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王度阡重新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太后,也还是一个女人,仍然有可能被人狂恋。
尽管这癫狂是来自于一个太监,但这种事,无论来自于何处,总还是让人愉悦。
对或错,真或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此刻,她稍稍有一点忘情。
说不清过了多少时间,或许是一个时辰,一刻钟,或许只是一秒。
她感觉到他停下来,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起,紫珠端着宵夜,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真怪,紫珠的脚步声,她居然没听到。
紫珠进来已经有一小会儿了。
她没看见郑熙那狂浪的举动,不过单只是看见郑熙坐在太后的脚边,就足以让她的脸色难看起来。
但她毕竟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宫女,知道不能让主子看自己的脸色,故而只是一瞬之间,就把表情调整了回来。
王度阡没留意,郑熙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站起身,也侍立在一旁。
只听紫珠说道:娘娘,我叫他们炖了银耳燕窝汤,娘娘要觉得不爱吃,我再让他们做别的来。
紫珠深谙王度阡的习惯,知道她就算饿,晚上也不喜欢多吃东西,况且这日为了接待东平王,小厨房里并没留值守的人。
故而她只拿来一盏燕窝汤,旁边是个碟子,装着几样或甜或咸的小面果。
王度阡看了一眼:这就行,尽够了。
紫珠把拿来的点心放在小茶桌上。
王度阡将碟子往郑熙那边推了推:你也来坐着吃一点吧。
郑熙忙活了大半宿,其实也饿了。
笑着说了一句谢娘娘的赏,却并不动,只是去看紫珠。
紫珠瞧了他一眼,另拿了个碟子,给他捡了几个小面果,又替他倒了杯茶。
郑熙向她一笑:多谢紫珠姐姐了,改日您到我那儿去,我也亲自伺候您。
紫珠哼了一声:这可当不起,外头谁不知道,让玉面无常鬼伺候过的人,都得掉层皮。
这外头人取的绰号,在太后娘娘的宫中被叫出来。
郑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偷眼去觑太后,却见太后正忙着用调羹舀起燕窝羹往嘴里送,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这多少让他稍稍放心了一点,但玉面无常鬼这样的词从紫珠嘴里吐出来,还是让郑熙意识到,太后对他在外面的名声……大概也有所耳闻。
说起来,要指望太后从未听说过他在外面的名声,大概是掩耳盗铃。
仔细想想,曾在他东厂中受过刑的人,也有不少她父亲那一党的官员。
在这些人里,俞璟谦大概已经算是命很好的。
她父亲若是对她提起过他,口中绝对不会有一句好话。
想到这里,郑熙口中的点心也没味儿了,三口两口勉强吞下一个,就再没继续吃,只是站着。
王度阡倒是很有胃口,燕窝羹稍有点甜腻,她捡了个里面包着杏仁馅的小酥果子,这东西咸津津的,还挺讨人喜欢。
她伸手点了点:这个倒是好吃,叫什么名字?下次叫他们再做这个来。
紫珠忙答:娘娘,这个是杏仁酥。
王度阡吃了几口东西,精神总算振作起来,算是有了余裕。
她转头去看郑熙,却见他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眼前的点心几乎没怎么动过。
王度阡其实没大见过他这样。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虽然有时候显得格外恭谨,其实也不过是要获得好处。
他这模样倒是让她觉得挺新奇,不免起了一点捉弄的念头。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吃,难道是不饿?还没等郑熙答应些什么,她已经站起身,随手从他面前的点心里捡了与她方才所吃同样的杏仁酥,送到他唇边:这个好吃,你试试?郑熙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站在一旁的紫珠看了眼前的情景,却已经受不了,惊得几乎把手里的托盘扔出去。
在她看来,就算是天崩地裂,海水倒灌,大概也没有眼前这情景让她震惊。
紫珠毕竟是自小在丞相府高门大户里教养长大的侍婢,十几岁刚刚懂了些事,就被带到宫里,又被宫中的老嬷嬷们严格管教,这才成了一个太后娘娘手下最值得信赖的宫女、一个最得用的奴婢。
在她眼中,主奴尊卑这样的事,简直比天还大。
虽说如此,像紫珠这样从大户人家里长大的奴婢,对主人往往也并不是一味的忠心。
她们是最会看的,倘若主人对仆婢过于放纵,或者言行上没有做主子的样子,她们表面上恭敬,心里也要瞧不起,认为跟这样的主人,自己脸上也没有光彩。
王度阡在紫珠心目中,一向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她本来就是丞相府中娇贵的大小姐,念书识字,针黹女红,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后来她又做了皇后,做了太后。
虽说她总说这只是个名头,可她紫珠到底也跟着神气,在这宫里,无论走到哪,谁都不敢小瞧的。
不过她偶尔也想,娘娘平常太宽厚了些,有时未免失了主子的威严。
紫珠一直认为,在太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身上,这点小毛病只能算是细枝末节,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是今天的事,实在让她没法忍受。
那可是娘娘!怎么能伺候一个太监吃东西?虽说王度阡只是将那块点心送到郑熙的嘴边,更多的是玩弄,并不见得有什么伺候的意思。
但在紫珠看来,这实在是天下第一大逆不道之事。
可惜她紫珠人微言轻,什么也不敢说,只是她看郑熙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恼恨。
果然是这太监使坏!竟害得娘娘堕落成这个样子!郑熙倒不像紫珠那般受过那么多年的主奴教育,他自小是在街上野惯了的,后来进了宫,伺候了几年师父,就被调到御书房去。
他进宫时也已经十几岁,他那师父,自己都不是常能看见主子的角色,对他这方面的教导便没有那么细致。
后来他被调到御书房,升得快,又没经过多少教训。
故而远不像紫珠这般,将这件事看得那么严重。
不过,他毕竟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太监,紫珠懂得的这些事,他也不是完全不懂。
故而,当王度阡将那小面果子送到他嘴边时,他脸红到快滴下血来。
按理说,他一个太监,哪能吃太后娘娘亲手送到他口边的东西呢?可要是不吃,娘娘却要一直举着……郑熙赶快张口接那点心吃了,吃得又快又急,差点噎到,赶紧又喝了茶,把东西送下去,慌慌张张地说:确实好吃,谢娘娘的赏。
王度阡怕再作弄他,他真要把自己噎死,便只是看着他道:这次与东平王见面的事……辛苦你了。
郑熙重又在王度阡面前跪下:替娘娘办事,是奴的本分。
这中规中矩的答案,好像方才的狂乱和忘情……全都不存在。
王度阡心中好像稍稍又有点失落似的。
不过她也知道,这会儿紫珠在这儿,他本也不敢说别的。
王度阡挑一挑眉:依你看,那东平王……可堪一用么?作者有话说:写紫珠这一段的时候,我止不住要想,生活在现代社会真是太好了……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独立人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