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05 章

2025-03-22 08:38:38

时间过去一晚。

这天晚上, 周云清几乎彻夜未眠。

一面是太皇太后,一面是他的亲弟弟;一面是朝堂之上的党争内斗,一面是家国大义。

周云清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颇有信念、十分坚定的人。

直到此时才明白, 刚直不阿, 立场坚定……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

他想了一整夜,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也不过是趁夜将周云潮绑起来,限制他的行动,让他不能入宫行刺。

而这办法无论怎么想, 都让人觉得不可能有用。

他这倒霉弟弟可是能进皇宫谋刺太皇太后的主儿,眼下这里只有他和两个仆从, 怎么想也不可能制得住他。

就算真能侥幸把他绑起来……他这里又没有能关他的地方, 能绑到几时呢?周云清一直辗转到天色将明, 才算稍微睡着了一会儿, 待他起来的时候, 周云潮已经走了。

周云清怔忪了许久, 最终还是决定缄默不言,对一切只做不知。

却说周云潮离了周云清府上, 不知该往何处去, 便到鸿胪寺去寻东平王世子。

他到得鸿胪寺, 来到东平王世子所居的卧室,只见世子已经起身,穿着孝服坐在窗边, 显得怅然若失。

他站在门边,道了一声:世子在想些什么?世子不曾见过他面目, 却听他声音熟悉。

稍微愣了一会儿, 才意识到眼前这年轻男子便是那即将替他复仇的刺客, 不觉讶异:想不到先生竟这般年轻。

周云潮这才想起,他从兄长家里出来就直接过来,忘了提前更换装束。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再过几日,他要扮作东平王世子的随从进宫,到那时,东平王世子总归要看见自己的真容。

他笑一笑:世子莫非嫌我年轻,怕我办不成事么?东平王世子连忙低下头来:不敢。

周云潮笑了一声:世子究竟怎么想,我倒是不在意,总之我既然答应了你,一定把事情办成便是。

世子赧然道:多谢先生了。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话,忽听又有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

周云潮看看此处并无可躲避之处,也就只好留在原地。

不久,只见俞璟谦走了过来。

世子见了他,连忙开口打招呼:俞侍郎好。

俞璟谦此次过来,是专门到这里查看东平王世子情况的,此时他微笑着向世子点头:世子好,鸿胪寺的房子有些旧了,世子在这里,可还住得惯么?世子也笑笑:倒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在路上风餐露宿强些。

俞璟谦听世子这样说,点一点头:世子习惯就好,在这里住着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不适应,服侍的人偷懒,都可同我说,我替世子安排。

世子笑道:多谢侍郎了。

俞璟谦同世子说话时,周云潮一直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俞璟谦。

俞璟谦觉察到他的视线,不免回过头去看:敢问这一位是谁?世子连忙笑道:这一位是我父王的旧部,乃是随着我一起从东境过来的。

周云潮点一点头,也跟着说了声:侍郎好。

俞璟谦站在周云潮面前,只觉他相貌如此熟悉,一时却没想起来像谁,不觉盯着他猛瞧。

周云潮看俞璟谦表情古怪,隐约觉出此人可能坏事,不免起了杀心。

却见俞璟谦忽地一笑:这一位看着好生面善,倒像是在下的一位好友。

他不过随口一说,周云潮却顾虑起来。

若说他周云潮长得像谁,那自然是像他的兄长。

倘若俞璟谦说此人长得倒像是周中丞,周云潮为了掩饰他与兄长之间的关系,就非杀他不可。

可他偏说周云潮长得像是自己的好友,周云潮听了这话,生怕眼前这人真是兄长的友人。

那一点杀心也就歇了。

于是他也向俞璟谦笑道:天下相貌相似之人,原本不少,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倒想见见侍郎的好友。

俞璟谦笑一笑,全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几人又在一起寒暄了几句,俞璟谦便告辞了。

他走出鸿胪寺的院子,不免稍稍松了口气。

今日俞璟谦过来看东平王世子,并不是出于谁的吩咐,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放心。

他毕竟是礼部侍郎,此前将世子接过来的人也是他,过几天就要进行册封的典礼了,俞璟谦心里总觉得不定神,非要过来看看,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放心。

没想到,他来鸿胪寺看过之后,却觉得更没法放心了。

东平王世子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状,更准确地说,与他的父亲相比,东平王世子实在是显得平平无奇,似乎完全没必要多担心。

只是他身旁跟着的那人,实在值得人仔细琢磨。

俞璟谦刚见他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此时离开鸿胪寺,细细思索,越想越觉得不对。

不说别的,光是他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就让人觉得古怪。

东平王世子说他是东平王的旧部,倘若当真如此,此人应当身穿东平王府的衣衫,无论如何不该打扮得太过寒酸,然而他身上穿的却是农民穿的短褐,打扮得一副农家子弟的模样。

倘若世子说的是实话,那么此人在京中乔装改扮,定然是有所图谋;倘若世子说谎……那这人的身份,也就更可疑了。

说起来,此人的长相也有些奇怪。

俞璟谦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他看来,这人与御史中丞周云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云清其实算不得他的好友,他如此说,也不过是为了试探那人。

那人的神态表面看来好像没什么异状,但俞璟谦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他心中疑惑,却不曾掌握什么实据,心知要打探这样的事,还得依靠东厂。

他是外臣,若无诏令,不可以擅自入宫;倘若他走到东厂去提供消息,要是被人看见,也显得过于古怪。

俞璟谦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到宫门口去找郑熙。

他也知道郑熙对他颇有敌意,不过如今事态紧急,料想郑熙总不至于因私废公。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总还是打过几次交道,俞璟谦觉得,要和他说几句话,大概还不算难。

因此,他离了鸿胪寺,便径直往宫门那边走,向守门的侍卫递上一块银子,说明他有急事想要找郑熙。

按说像这样的事,宫门口的侍卫本来是不会管的。

不过俞璟谦好歹是个三品侍郎,最近也进过几次宫。

侍卫们知道他与太皇太后之间关系很好,勉强也可称得上是个宠臣,也算是高看他一眼,便替他传了这句话。

俞璟谦在宫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见郑熙从里面走出来。

郑熙脸上明显透着不耐烦,嘴唇上却还带着点笑,算是给了他面子。

我还有事,俞侍郎有什么要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俞璟谦看他这架势,也知道自己顶多只能受到这样的接待,便将自己在鸿胪寺的所见详详细细地说给了郑熙。

郑熙点头笑道:原来是此事,这我已经知道了。

东平王世子那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轮班盯着,实在用不着侍郎你亲自去操心。

至于你说那人的身份,我这里也一清二楚,侍郎就别再想了。

俞璟谦听说郑熙已经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不免有些惊讶:请郑掌印说说,那人究竟是干什么的?郑熙瞥了他一眼:俞侍郎也是个三品官,怎么这样不懂规矩?这些事大致也算得上是东厂的机密,哪能随随便便就告诉给你知道?俞璟谦叹了一口气:我倒不担心别的,只怕他们要对太皇太后不利。

太皇太后的安全,自有我来保障,俞侍郎还是管好你礼部的事情就得了——近来要册封东平王,你们礼部应该也有不少事吧?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我身上,俞侍郎可以不必再说了。

他这话已经是送客的意思,俞璟谦见郑熙说得如此肯定,哪怕再不放心,也只能到此为止。

说到底,俞璟谦很想面见太皇太后,将。

只是这宫里的事几乎都是郑熙说了算,俞璟谦也明白,如果郑熙不愿意,他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王度阡的。

郑熙这边打发走了俞璟谦,不免觉得有些心烦。

谁能想到这俞璟谦,明明不是做探子的,偏偏这般敏锐,这么快就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

郑熙虽说有点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但眼下这事牵扯已经太多,如今俞璟谦又卷进来……相当于又给整件事增加了变数。

不说别的,倘若他近几天有机会见到王度阡,同她提及此事……那郑熙这么多天以来的计划可就全完了。

这两天,东厂那边的压力也很大。

如今谢君、东平王世子、周氏兄弟两个,都需要有人盯紧十二个时辰。

偏那周云潮格外警醒,以至于去盯着的都得是东厂的精锐,稍微脓包一点的,便有可能被周云潮发现……这般若是打草惊蛇,麻烦可就大了。

东厂平常显得人才济济,到了这时候,竟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好在距离东平王世子的册封典礼只剩两日,等这两日过完,也就行了。

郑熙琢磨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给小喜送去口信,让他派人过去,把俞璟谦也盯住。

好在,盯俞璟谦倒是不需要精锐,只随便派两个人去就行了。

俞璟谦的加入固然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些,不过郑熙最担心的人,还是谢君。

郑熙执掌东厂数年,对朝中的官员一向非常了解。

但在此之前,郑熙其实一直都没太留意过谢君。

当初他还在执掌东厂的时候,也曾派人盯过谢君,盯了一段时间之后,看谢君实在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也就不再注意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最主要的就只是王举的政敌,凡是王举支持的,他必上书反对。

王度阡开始上朝听政之后,郑熙原本以为他会像周云清一样出言反对,不想他却一声不吭。

、郑熙以为他只是比周云清明智,却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一手。

谋刺太皇太后,然后再嫁祸给东平王世子,这样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如果不是周云潮醉后同他的兄长说漏嘴,郑熙甚至完全不会想到这个人。

其实周云潮也算是相当谨慎了,这两天他到处闲逛,却从未往谢君府上去过一次。

郑熙很想要找到他是由谢君主使的其他证据,不过目前来看……这简直不可能。

此人的伪装实在厉害,称得上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现在看来,也只有将这个周云潮抓住再说了。

要活捉一个刺客,比处死刺客的难度大得多,想到这些,郑熙还是止不住有点头疼。

如果不能把这个人攥在手里,在此之前的许多谋划,都可以算作是白费了。

许多事情,要是他不知道也就算了。

知道得太多,就是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本来郑熙只打算要借由有人行刺的机会,想办法稍稍受一点伤,让她对他心生感激或者怜惜,总而言之,提升他在她心目之中的位置。

可是随着他所知的信息越来越多……郑熙的目标也变得越来越大。

而这就没法不牵扯他的精力,让他甚至在王度阡面前,也止不住走神。

这会儿,他正在王度阡身侧,陪着她处理奏章和公文,她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他没太听清,但随口答应着,倒不是指望能借这种回答蒙混过去什么的,只是漫不经心。

王度阡扭过头看着他:你最近总是不大专心。

这样的话他就没法随口答应了,郑熙站直了身子看她:可能吧,最近有点累了。

面对着这种问题,矢口否认只会让对方觉得敷衍,郑熙选择了个不错的答案,而且也算不上是在说谎——为了计划最近的这些事,他确实累得够呛,简直比当初他被先帝派到孝慈宫,同时还要管理东厂的那时候还累——虽然这两件事其实不太适合放在一起比较就是了。

王度阡看着他略显青白的脸色,果然很相信他的解释:看你这模样,还是去歇歇吧,我这里可以找紫珠伺候——最近我没怎么叫她,可让她偷了不少懒。

虽然王度阡这么说了,郑熙可没打算去休息。

在他看来,休息这种事情简直是浪费工夫,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八刻钟,一天这六十刻里面,一刻也不能随便浪费。

一直以来,郑熙只有把睡眠时间挤出来用在工作上,除非实在撑不住,他可绝对不会在大白天歇着。

不过,王度阡既然让他去休息,他倒是可以顺势出去继续为两天之后的那件事做计划。

这件事要牵扯他许多精力,又不能让王度阡知道……平常郑熙经常和王度阡在一起,对他来说,想要避开王度阡,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于是他向王度阡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歇着了。

王度阡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替我把紫珠叫过来。

是。

王度阡眼看着郑熙退出去,心里隐约觉出有些不对。

她跟郑熙一起相处了这么久,郑熙是个什么样,她简直再了解不过。

他说每一句话她都能猜出其中隐含的其他含义,她怎么可能觉察不出来不对劲。

无论他平常有多么忙,只要有能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机会,他可是绝对不会错过。

在此之前,他甚至会假装有事专门到小皇帝那里找她,只为了能多跟她在一起待一会儿……刚才她不过是随口问他要不要去歇歇,而他居然顺势就这么走了。

这情况不太对,非常不对。

她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所有的反常情况都应该对应着一个缘由,郑熙此时的行为举止到底代表着什么,王度阡暂时还没能弄清。

如果她是那种醋劲儿很大的女人,说不定会怀疑他跟哪个小宫女有了什么首尾。

不过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虽然她知道,从很久以前起,就有不少小宫女对他满怀憧憬。

不过他到底是个太监,而且他那种残酷的手段简直和他漂亮的脸一样出名。

王度阡不认为有人会愿意冒这种风险。

而且王度阡对自己有着相当的自信:无论如何,又有哪个宫女能比得上她自己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王度阡并不认为郑熙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不过他这样鬼鬼祟祟,还是要激起她的好奇心。

于是,等到紫珠过来,她就这样吩咐她:你替我找个人,悄悄地跟着郑熙去看一看,他究竟去做了什么。

这类的事,紫珠一向得心应手。

从前先帝在时,这阖宫里的事,几乎都是紫珠在想办法找人打听。

只是先帝去后,这样的事情才开始显得没有必要。

紫珠的这种能耐,也就暂时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会儿紫珠听了令,转身出去。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折回来,向着王度阡报告:郑掌印回了司礼监,在和侍卫总管商量什么事。

果然。

正如王度阡所料,虽然郑熙以此为借口告退,但他确实没去休息。

王度阡可不认为,和侍卫总管进行什么商议,会比和她在一起更有吸引力。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他确实是在盘算着什么。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盘算的到底是什么呢?要想搞明白这件事,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还是直接问他,不过他究竟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回答……就完全在人的预料之外了。

王度阡可不认为他会老老实实地说实话,如果她直接问他,他瞬间就能编出一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解释,然后把这件事混过去。

如果王度阡如今还像从前那么空闲,她倒是可以跟他玩一玩这游戏,想方设法搞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不过此时的王度阡,确实没有那份闲心。

反正,无论他现在在谋划什么,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事总还是要曝光的。

这样考虑过之后,王度阡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再也没去想它。

再过两天之后,王度阡或许会为她此刻的决定感到后悔。

不过谁也不能预知未来,此时此刻,王度阡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就这样算了。

郑熙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躲过一劫。

不过,当一切当真发生之后,他或许会为她没有提前发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感到遗憾。

总之,在所有人的奔忙之中,又是一天过去了。

所有那些主动或是被动卷入此中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尽己所能做足了准备。

只有周云清按兵不动,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这也不怪他——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本来也做不了什么。

在所有这些人之中,除了郑熙以外,最忙的人当然是周云潮。

他需要策划全部的行动。

行刺这种事,必须要有万全的准备,要指望东平王世子在这中间起到什么作用是不行的,大部分周云潮行刺所需的情报,都由谢君提供。

谢君当然不会与周云潮见面,也不会让他上门。

他自有他的手段和方法,总而言之,在册封仪式的前夜,周云潮拿到了宫中地形的详细图纸,当日里侍卫们值班的班表,以及王度阡可能会出现的几个位置。

像是这类的东西,当然都是从宫里泄露出来的。

无论郑熙再怎么小心,当日规划的班表,总归无法瞒过当班的侍卫。

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事只要知道的人稍微多一点,几乎总是没法避免泄露。

郑熙大致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对自己的计划有着绝对的信心,无论如何,绝对不会让刺客逃掉。

就这样,东平王世子的册封仪式变成了一场猫鼠游戏,至于究竟谁是猫谁是鼠,在一切正式开始之前,好像也很难分辨得清楚。

本来应当处在这场仪式中心的世子本人,此时反而好像成了个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与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要在仪式结束之后,把刺客顺利带出宫去。

至于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实行……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一点谱。

事情究竟会怎样发生,在一切开始之前,到底是谁都没法猜透。

在这里,最为心神不宁的人,实际上反而是俞璟谦。

在这里的所有人之中,俞璟谦是知道信息最少的一个。

也正因为此,他反而比其他人更清晰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按理说,他作为礼部侍郎,最近正有许多事要忙,但他还是每天都抽出时间,去鸿胪寺探望东平王世子。

在这个过程中,他有时候会碰上周云潮,有时候碰不上。

但无论如何,每次与世子见过面,他心中的不安也就更多了。

东平王世子如今的状态,倒像是已经完全接受了眼下的局面。

按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俞璟谦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太对头。

这种平静之下,似乎掩藏着一些可怕的东西。

俞璟谦又试着找过几次郑熙,想要想办法从他那里套来些消息。

只是除了第一次以外,郑熙每一次都推说自己正忙,再不肯见他了。

这样的想现状,让俞璟谦更加不安。

他有点怀疑,郑熙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想要告诉他。

这当然也很好理解。

通常来说,如果遇到什么他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俞璟谦都会选择去找王举。

不过这一次,他实在是连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摸到。

就算他去找王举,也没什么用处。

如果他能有机会见王度阡一面就好了。

不过,要见王度阡,也没那么容易。

这几天没有朝会,俞璟谦试着上书求见,但他的请求递上去之后,却一直杳无音信。

俞璟谦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她太忙,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不过他也明白,如果郑熙不想让他和王度阡见面,那么他是一定见不到她的。

俞璟谦想过了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都没能让他在新任东平王的受封仪式之前见到王度阡,他也只能从受封仪式本身想办法。

这场仪式的全部流程,都要由礼部敲定,准备要交给新任东平王的金册,也是要由他们礼部的官员递上去。

虽说通常这不是他这个礼部侍郎的活,但如今俞璟谦也管不了那许多,只能借着递交金册的借口进宫。

入宫的问题解决了,不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册封藩王这样的事,实际上只需要皇帝和新任的东平王在场。

虽说王度阡现在大权在握,但她却不一定非要参加这种仪式性的场合。

因此,当俞璟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入宫,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根本见不到王度阡的面。

不过对俞璟谦来说,如今也着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如果有机会,他肯定要想办法提醒王度阡小心,如果他实在见不到她……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礼部将册封仪式的流程交上去,第一个看到这份文件的人,就是郑熙。

当郑熙看见俞璟谦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不免稍微愣了一愣。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俞璟谦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与王度阡见面。

他能对王度阡说什么呢?郑熙看着那名字,很是琢磨了一番。

最后还是决定不在这件事上插手。

算了,让他来吧,王度阡与礼部官员的位置隔着老远,谅他也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

一切都安排妥当,将世子册封为东平王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一早,周云潮穿着随从的服装,按照已经定好的计划,跟随东平王世子进了宫。

俞璟谦到得比东平王世子更早些,他本想找机会去寻太皇太后,然而负责管理这场典礼的太监,却把他关在休息的偏殿里,不让他出门:俞侍郎不要着急,就在这里好好休息,等需要您出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叫您。

这绝对是郑熙搞的鬼。

越是不让他出去,俞璟谦心里越急,可他是个文弱书生,对此确实没什么办法,就连跳窗都办不到,只得留在偏殿里等。

一直到仪式正式开始,才有人把他带出去,俞璟谦悄悄往那个给王度阡预留的位置上看,却发现那个位置空着,她并不在那儿。

王度阡并没有来参加这场册封仪式。

如果她不在这儿,是不是她就没有危险了?还是说,一切本来就都是他的胡思乱想?再或者,她确实处于危险之中,只是他对此一点办法没有,什么都做不到?俞璟谦知道的事情毕竟是太少了。

如果他知道得再多一点,就算破坏仪式,他也准得偷溜出去,想方设法提醒王度阡不可。

可他确实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也就只能站在这里,等待着仪式完成。

周云潮可比俞璟谦要熟练得多。

他随着东平王世子进宫之后,东平王世子被安排在一间偏殿暂时休息,周云潮就趁着这个空档,独自换了一件小太监的衣服偷溜了出去。

他并没打算一直跟在东平王世子身边。

实际上,周云潮已经猜到,太皇太后几乎不可能来参加这场仪式。

毕竟,对太皇太后来说,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又没什么趣味,有一个皇帝在这里坐镇,差不多也就够了。

况且,就算太皇太后要来参加,周云潮也不可能在仪式当中刺杀她。

仪式的场地很大,从东平王世子的位置到太皇太后那里,几乎有百步远。

在这种仪式上,每个人每一步应当往哪里走,都有固定的流程。

倘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太皇太后的方向跑过去,估计还没等走过一半,就要被侍卫们的箭射成筛子。

周云潮才不会这么蠢。

谢君已经将太皇太后平时经常出没的场所列了一个清单。

周云潮只需要按照提前计划好的路线,插着侍卫巡逻的空档一处一处地找过去,等到目标完成之后,再跟着刚刚结束册封仪式的东平王出宫。

事情就算成功。

总而言之,大概的计划就是这样。

不过周云潮也明白,像这样的事变数很多,事情总归不会像他想象之中那么容易。

在来这里之前,周云潮在心中提前计划了许多方案。

详尽地想好了,万一出了计划外的情况,他应该怎么办。

但现在他所遇到的问题,却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此时,他已经将太皇太后平常每日往来的地方找了个遍,却完全没见到太皇太后的影子。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太皇太后都是在凤鸣宫的书房里批阅奏章;要么,就是在另一处同大臣们议事……在极偶尔的情况下,她可能会去一次佛堂。

不过她对佛堂兴趣不大,只是偶尔过去坐坐,似乎是想要找个与工作无关的地方,稍微换换脑子。

但是今日,太皇太后却不在这些地方。

周云潮甚至又折回到举行册封仪式的地方,往太皇太后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确定她确实不在。

太皇太后总不至于出宫去……她到底是在哪儿?与此同时,郑熙的心里也非常着急。

此时,他和王度阡,正停留在后宫御花园的湖边。

这个地方,可是郑熙精挑细选的。

湖面开阔,视野良好,王度阡待在这里,可以很容易让刺客发现,也方便他发现刺客,随时准备以身相护;御花园周围地形复杂,草木繁盛,可以埋伏很多侍卫而不被人注意到,方便事情发生之后将刺客活捉。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到这样完美的计划,布置了大量人手,并且安排了许多后备,力求不出一点差错。

为了确保刺客能顺利地发现他们,他甚至还命人准备了画舫,与王度阡一起坐在船上,在湖上游了一整圈。

按照他的想法,在他们游湖的时候,刺客肯定能立即发现他们,等他们下船就会马上动手。

故而,下船之时,他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仔细注意身边的每一个面孔,随时准备着舍身护驾。

可是天不从人愿,那刺客竟是完全没出现。

他哪里知道,他苦等的刺客,此时正在王度阡平常批阅奏章的书房里乱转呢!按照郑熙的想法,刺客不了解王度阡平常的活动路线,要找王度阡,一定会先从御花园这种比较开阔好找的地方找起……谁能想得到,这刺客竟然知道那么多?郑熙不断往四下里张望,一边担心错过了刺客,一边又担心会被王度阡看出不对劲,心中的焦急无以言表。

仔细算算,现下前面东平王的册封仪式都已经快结束了……那刺客怎么还不来?郑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至于王度阡……她当然是早就看出来了不对劲。

正如之前所说,早在几天之前,王度阡就觉得郑熙有点不对头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一天,他趁着她梳头的时候,早早就到凤鸣宫来,对她说他在御花园湖上安排了画舫,请她去游湖散心。

王度阡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些特别的事。

必须得说,无论是王度阡还是郑熙,平常都忙得很。

王度阡要考量整个国家的大事,郑熙也要规划宫内的大事小情。

两人平常就算是要相处,也不过是一起待在书房里。

一大堆工作压在案头,哪里有什么闲心去游湖呢?不过王度阡实在想知道郑熙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她与郑熙一同到了湖边,乘上画舫游了一圈,却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等他们再从船上下来,郑熙就显得肉眼可见地紧张,站在她身侧,不肯离开半步,也不知究竟在等些什么。

王度阡虽说好奇,配合到这时候,也觉有些不耐烦:如今湖也游了,画舫也坐了,我也累了……咱们就这么回去吧。

郑熙明白,王度阡说出这样的话,如此,也该回去了。

倘若再在这里逗留下去,王度阡定然要起疑——她现在说不定已经起了疑,如果刺客这时候再出现,她说不定会认为,是他故意找了刺客要杀她的。

一个弄不好,她说不定会再也不信任他。

不过,若是现在回去,事情也有些为难。

毕竟,那刺客还没被抓住。

郑熙的人手大多数都布置在这湖边,他们若是换了地方,保护她的人手不充足,难免要当真遇到危险。

倘若那刺客见行刺不成,就这么出宫了倒还好。

可是如果那刺客躲在某处,就等着他们移动的时候下手,王度阡当真出了什么事,那他可真是百身莫赎了。

此时的郑熙,已经不求捉住那刺客,将几个人的把柄攥在手心,只希望王度阡千万别发生什么危险才好。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前面东平王的册封仪式结束,或许那刺客见行刺不成,会按照原本的计划,跟着新封的东平王一起出宫……这样,也就安全了。

这样两下里权衡过,他对她说道:娘娘就当是陪我,再在这湖边坐一会儿?如果换一个时间,郑熙自有一万种办法,哄得王度阡再在湖边多坐一会儿。

只是现在情况远远脱离掌控,他那些聪明一点也找不着,此时他这话里的语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哀求了。

王度阡诧异极了,完全弄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所有的一切不是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此时她已经陪着他游了一整圈湖、又在这里坐了快半个时辰……这时间应当说已经差不多,他到底想要她怎样?这个郑熙,他究竟是在等什么呢?王度阡看着郑熙,想要听听他还能说什么。

可是此时的他虽然语带哀求,但却连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王度阡很想要把这一切都拆穿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看着他如今的可怜模样,她毕竟还是有些不忍,最终还是挑了挑眉毛,十分配合地说了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