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里啪啦——炮竹声在空中炸响, 昭示着年关的到来,孩童们梳着冲天辫,穿着大红袄小棉裤, 兴奋的在冰天雪地中疯跑。
寒风将他们的小脸和耳朵吹的红通通。
一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叉着腰朝孩童们吼:虎头,你给我过来。
不多时,挂着两管清鼻涕的小屁孩不甘不愿朝妇人走来。
其他孩子哈哈笑:虎头娘是母老虎, 虎头怂头耷脑像小狗。
虎头是狗头~~妇人眼睛一瞪, 孩子们立刻跑开,还有人不停对妇人吐舌头:母老虎略略略——虎头脸上臊得慌,扯了扯妇人衣袖:娘, 你别那么凶。
虎头娘一巴掌呼他脑门上, 老娘不厉害点,你骨头都叫人嚼了。
你看看你脸裂的。
妇人单手拎着儿子往小巷走,穿过两条街道, 妇人在一家铺子前停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子, 然后大步朝铺子里去。
铺子里皆是三四十左右的妇人,着统一衣裳, 虽然面有皱纹, 可头发梳的整齐, 眼中有光十分精神。
见虎头娘来了, 铺子里的女伙计道:嫂子想买点什么?虎头娘把儿子拎高,让小孩儿的头脸越过柜台,我给我儿子买盒面膏。
他那脸裂的不像话。
虎头这会儿老实了, 听到他娘的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脸, 不注意还好, 稍微留意, 脸就疼的厉害。
女伙计拿出三盒面膏摆在柜台上,然而看着三盒面膏却叫虎头娘为难,女伙计道:嫂子放心,作价都是一样的,嫂子选个喜欢的味道就成。
虎头娘这才松一口气,最后她选了一个桂花味的面膏。
她结钱后准备离去时却被女伙计叫住。
女伙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嫂子,你的手也需要护一下罢。
虎头娘也不知是指骨粗壮还是怎么的,每根手指肿的像蜀地的肉肠,指甲附近爆裂渗血。
虎头娘谢过女伙计的好意,爽朗道:我只是粗人,不妨事。
那个……女伙计压低声音:有些边角料,两文钱,您若是介意就……女伙计脸色微红,住了嘴。
虎头娘默了默,随后道:我能看看吗?女伙计给人使个眼色,往铺子后面去。
不多时虎头娘欢欢喜喜带着儿子离开铺子。
管事扫了女伙计一眼,没说什么。
过会儿其他人走过来,叹道:你就是心肠软。
女伙计低声道:我们也是受老爷和宜人的好意,才有一份糊口的银钱。
其他人不做声了。
上京繁华,贵人多,但是仍然有吃不饱饭的人。
铺子里的女伙计们都是周郊农妇,家里因为各种原因十分窘迫,平日到处给人洗衣服干粗活挣一点微薄银钱。
她们正在为年关口粮发愁,听闻铺子招伙计,犹犹豫豫的来了。
她们起初以为自身年老,形容狼狈,定也是干粗活,没想到居然是做伙计,银钱更是顶顶好。
老爷和宜人真是大善人,愿上天保佑他们。
被念叨的卓颜正在清点帐目,铺子的生意不错,每日利润可观。
程叙言端着一盅燕窝进屋,见妻子眉目紧蹙,温声道:你歇会儿,我来罢。
卓颜笑道:账目有些碎。
除却铺子里的收入,按照叙言的意思还在庄子里落了几个草棚,招妇人进棚做活,予人一份收入。
程叙言检查的很仔细,熟练的拨弄算珠,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活力莹润的白,与褐色的算珠对比宛若一块好玉。
卓颜收回目光,默默吃燕窝,她用勺子搅和着,兴致平平:叙言。
程叙言头也不抬的应声。
卓颜道:晚上想吃烤羊肉。
程叙言顺口道:好。
卓颜抿着唇笑起来。
黄昏时候,院里架着高脚碳炉,长方形,里面堆着一层银丝碳,银丝碳带有木香,不熏人。
不拘是取暖还是烤肉都是首选。
今日初七,过年的人情往来都处理妥当,一家人难得得闲。
时明和程青南正处理琐碎事务,程叙言用挑子拨着碳火,他想起什么,过去石桌边轻声问卓颜:黛黛有没有其他想吃的菜品?刚刚飞过来的八哥歪了歪脑袋。
卓颜摇头。
适时程偃端着一盆花生来,待会儿烤点花生。
他委实喜欢花生烤的半生不熟时的那股韧劲儿。
程叙言笑应。
余晖洒落,柔和了他的眉眼,更添温润,卓颜单手托腮,静静看着程叙言忙活。
忽然她手臂微痒,一低头发现八哥落在石桌上望着她。
卓颜笑了笑:怎么了?黛黛。
八哥喊。
卓颜脸色一变,程叙言手中一抖,差点将一块碳火拨出炉。
豆豆。
程叙言冲它喊。
八哥立刻飞去,卓颜跟着起身,羞红脸朝屋里去,院子里其他人默默装聋。
程叙言摸摸八哥的羽毛,你刚刚听错了,知道吗?八哥:嘎。
程叙言:我在叫豆豆。
八哥:黛黛。
程叙言:豆豆。
八哥执拗道:黛……豆豆。
程叙言打断它,重复道:豆豆。
我唤的豆豆。
程叙言用指腹摩挲八哥的喙:你是不是叫豆豆?你不是豆豆你是谁?谁才是豆豆?八哥歪着脖子一动不动,好半晌才道:豆?八哥:黛…豆…程叙言神色淡淡:嗯,豆豆。
豆豆。
八哥拍着翅膀飞起来,粗嘎道:我是豆豆,豆豆。
程偃扶额。
程青南和时明识趣去厨房,将茄子新鲜蘑菇和豆干等物拿出来,以及一竹筐白.面馍馍。
吃羊肉怎能没有馍馍。
衬着天边艳丽的晚霞,炭炉上的铁网烧的亮亮的,一整块小羊排放上去的时候滋滋作响,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程叙言换上一身灰色短打,袖子挽至半臂,露出一截小臂,常年捂在衣裳里不见光的皮肤似羊脂玉一般白润却不文弱,他手下动作时带动小臂上的肌肉,紧致结实。
程叙言熟练的给小羊排翻面,又撒一些调味品,白术和半夏看的欲言又止。
时明道:叙言哥,我来吧。
程叙言:你们没弄过,先看着。
以前程叙言带他爹求医时,路上吃干粮和烤肉时候多,手艺早练出来。
他将腌制入味的鱼也摆上,不多时铁网上布满食物,荤的素的皆有,程叙言有条不紊的烤着,见火候差不多才唤道:阿明拿瓷盘来。
时明:好嘞。
荤素分开装盘,程叙言特意留下一部分。
铁网上干干净净,程叙言将白面馍馍放上去用余温烘烤,顺手撒了一把花生,有些花生穿过网洞漏进碳火堆中。
饭厅里点燃好几盏灯盏,亮堂堂的,程叙言他们在厅内,时明他们退在院子里食用。
从前时明还不会如此,大约是见白术和半夏怎么对卓颜,于是在家里时,时明不知不觉也划清跟程叙言的那道界限。
程叙言初始有些别扭,程偃叫着儿子下几盘棋,提点一番,程叙言便默认了。
时明同易知礼和程青南不一样,易知礼和程青南是正经农籍,以后走科举,跟程叙言以兄弟相称合乎情理。
但时明没有族人没有家人,也不愿科举,更不愿离开程叙言,时明是打算一辈子跟在程叙言身边伺候。
既如此就得有个明确定位。
否则便是程叙言无意滋养时明的野望,以后惹出什么祸事就不美了。
小羊排被烤的油亮亮,与香料的味道融合,香味浓郁又霸道。
卓颜不知如何斯文下嘴,程叙言忽然递过来一个白底描青花瓷盘,盘里的小羊排被切割成一小块,冒着热气。
卓颜眉眼弯弯,又努力抿直嘴角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
程偃垂下眼掩去眼中笑意,刚要学儿子拿刀切割羊排,程叙言动作比他快,几下功夫就弄好递给他。
程偃望他一眼,程叙言含糊道:再不吃就凉了。
程偃轻笑一声,觉得今晚的烤羊肉格外可口。
程叙言耳根有些热,他刚成亲难免顾此失彼,那晚山上寻人,他摔下斜坡时,脑子里飞快闪过程偃和卓颜的脸。
花生应该好了。
程叙言叫上他爹去院中,临走前程叙言给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八哥来回张望,正准备飞出去时被卓颜哄去。
这顿晚饭众人吃了一个半时辰,所有人心满意足。
次日,程叙言精神奕奕到达翰林院,大家还沉浸在年关的喜悦中,逢人贺喜。
叶故立在人群中,朝程叙言挤眉弄眼,待程叙言脱身出来后对叶故道:你这是作甚?叶故哼哼:程大人真是受欢迎,连十五殿下也给你送年礼呢。
你怎么知道?程叙言眉头微拧,十五皇子的年礼是初六送来程家,那时众人皆在休假。
程叙言问:其他人知道吗?叶故敛了神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程叙言:………叶故本来还想打趣他,但开口又变得严肃:众人私下里念叨你攀上了十五皇子。
叶故来回踱步,十五皇子秉性良善,是出了名的宽厚。
或许他只是…或许没别的意思……程叙言面无表情看着他,叶故住了嘴。
程叙言大概能猜到十五皇子为何如此,想来是那把斧头露馅。
当时那种情况程叙言自然是保命要紧。
事后十五皇子未追问,程叙言自然也没提。
他想着这事过去了,没想到十五皇子会在初六给他送年礼。
按理十五皇子这出不算高调,送礼也用的寻常车轿,但为何翰林院皆知。
谁在窥视他?但能确定的是,背后之人对他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