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意忍不住扬起嘴角,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杯子，仰望着星空，故意道：可我那时说的是真的。
陆致远不语。
双意侧目看他, 见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奇道：你怎么没反应？陆致远往椅背上一靠，视线落在她身上, 含笑看着她, 你想要我什么反应呢？他的语气就跟哄小孩儿一样。
双意一噎, 这是我问你的问题。
陆致远收回视线, 评价了两个字，嘴硬。
双意反驳，吃人嘴软，我嘴才不硬。
陆致远偏头看她, 那叫声老公来听听。
双意夺过他杯子, 扬了扬下巴, 陆致远, 麻烦你搞清楚，现在你是在我家, 是你吃人嘴软, 叫声老婆来听听。
陆致远含笑看着她, 从善如流, 老婆。
……双意耳尖微微泛红，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接下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却自有一种默契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动。
陆致远。
双意忽然开口。
他嗯了一声。
双意：你对我有什么期望吗？陆致远看了她一眼, 我想想再告诉你。
双意却没等他想, 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开口。
那天我跟老板谈了。
说出第一句，下面就很简单了。
我说我可以不把这件事捅出去，保全实验室的颜面，条件是让我继续做自己的课题……但是被他羞辱了一顿。
她似乎是不经常向人诉说，说完一句，微微蹙眉，好像在组织语言。
他说实验室这么多人，不缺我一个，不要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就以为世界离了你就转不了……他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实验室这么多女生，偏偏是我。
总之，他说的话很难听，还否定了我之前的工作，说对我很失望。
我其实不太明白，师生之间为什么这样，明明我是他的学生，他是老师，我也有能力去做课题，只是不想在这儿读博，在我研究生毕业后，再把课题还给他。
我已经做出这么大让步，他却步步紧逼。
说实话，我挺难过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努力，就是明明知道他说的不对，还是忍不住难过。
双意说完大大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像是卸下了肩膀上千斤重担，一下子放松很多。
原来只是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好很多。
陆致远轻轻问：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双意顿了一下，没有课题我就不做了，先毕业拿到硕士学位再说，然后再去申请博士，还要去更好的地方，他越是想毁掉我，我越是要向他证明我可以。
陆致远听完，没说话。
双意侧目看他，忍不住问他，你觉得呢？陆致远看向她，他觉得不怎么样。
因为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眼中暗淡无光，死寂般的沉静。
陆致远没回答，只是道：继续待在这个实验室，你不会开心的。
双意垂下眼眸，可是我别无选择。
陆致远：那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双意点头。
陆致远开门见山，你可以退学，申请a国的博士，不需要硕士学位。
双意心中一跳，抬眼看他，你……陆致远：反正你以后也要读博，这个硕士学位对你也没多大用处，在这个实验室耗三年也没意义，只会浪费你时间，就算毕业拿到硕士学位，再申请博士，也很困难，国内学术圈就那么大点地方，你导师不愿意放过你也没办法。
以你本科的成绩，加上现在一年的科研经历，我觉得申请a国的全奖博士完全可以。
他语气平静，却在双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拒绝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要。
陆致远直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双意握紧手指，声线微微颤抖，你为什么要我出国读博？她也知道申请国外博士是一条路子，只不过她从来没想这么做过，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已经结婚。
他平日里工作已经非常忙，她再出国读博士，少则四年，多则五六年，他们分居两地，再牢固的感情都没有保障，更别说他们现在。
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她不要。
陆致远声音平静，因为你想去。
他没有错过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眼中迸射出的光芒。
双意摇摇头，眼前已经微微模糊，不，我不想。
她的语气已经微微哽咽。
陆致远一愣，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放轻了声音，双意，告诉我，为什么？他确定，她是想去的。
双意不说话，只是抓着他的衣襟，摇了摇头。
陆致远：如果你是担心你爸妈的话，没关系，我可以……双意猛地收紧抓住他衣服的手，抬眼，看着他，不是……别让我走。
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你身边。
她眼里泛着泪光，带着一丝祈求。
陆致远看着她眼中的脆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猛地怔住。
原来再次面临选择的时候，她还是会留在他身边。
哪怕是这样，她还是会说图你年轻有为。
陆致远只觉心脏最深处又酸又软，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双意，乖，别害怕。
只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很快的，你要有信心。
双意只是哭着摇头，那是四五年，不是四五个月。
这么多年，她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他身边，他却让她离他而去。
仿佛黑暗中一直为她指引方向的月光忽然要她离去。
陆致远揽着她，缓缓叹了一口气。
听着他的叹息声，双意心中一紧，却仍不可妥协。
哪怕他觉得她懦弱。
不知不觉，双意在他怀里睡着，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她似乎是躺在床上，看到他坐在她的书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懂你想，窗前的台灯亮着，灯光昏黄。
双意只觉自己在做梦，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身边早已没了人影，双意看到书桌前静静躺着一摞照片。
双意走过去，拿起那一沓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看。
小镇的道路，她念过的小学，放学路上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宜市破旧的老街，宜市第一初级中学，昨天她站在讲台上，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实验室穿着白大褂做实验，医院里作报告……一张张照片，仿佛看到一个小镇女孩儿十几年的成长轨迹，从青涩到稚嫩。
有些照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有些是拿她的。
照片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信纸。
双意慢慢展开。
抬头印着的是宜市第二高级中学双意，展信佳。
医院有台紧急手术，需要我赶回去，本来请了年假，想陪你到处转转，去你的高中、大学看看，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我昨天说的话，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
希望你出国读书，不是推开你，是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希望你开心。
你先不要着急否定，我的妻子我了解。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很有理想追求的女孩儿，从这个小镇，宜市，西城，南城，你一路披荆斩棘，优秀走来，不用向他人证明。
在作为你父母的女儿，陆致远的妻子之前，首先，你是陈双意，一个拥有独立人格与认知的女孩儿，想做什么，完全可以去做。
你昨天问我对你有什么期待，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我期待你挣脱束缚，勇敢无惧，在阳光下大步向前。
我期待你成就自己的那天，一定非常漂亮夺目。
双意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大步过去拉开门，走到客厅，只看到孙秋莲在收拾碗筷。
孙秋莲看到她很惊讶，怎么起这么早？双意着急地问道：陆致远呢？孙秋莲：他天未亮就走了，说是赶回去上手术，现在估计快到机场了。
双意有些失落。
孙秋莲叹道：小陆也是不容易，前天做了一晚上火车赶过来，昨天又陪你逛了一天，昨天晚上我瞧着这么晚你们房间还亮着灯，年轻就是好，你少折腾点人，多体谅体谅。
双意握着信纸，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