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迟滞, 微不可查。
忽然,原本还有一点鼻息的人彻底探不到了。
崔荷慌张地推搡他的手臂,呼唤他的姓名, 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控制住发着颤的声音。
难怪他一直沉睡不起, 原来竟是晕厥了过去。
唤不醒他, 崔荷只能扯起嗓子去喊红袖, 一着急便要翻身下榻,刚跨过谢翎身上,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竟被人翻身压倒在床榻上。
对上谢翎戏谑的眼神,崔荷眼底的泪花散落在鬓间,心知被他骗了过去, 发红的眼睛上下打量谢翎一眼, 狠狠锤上他的肩膀,骂道:混账东西,竟然骗我。
谢翎闷哼一声, 捂着肩膀起身,崔荷撑着身子坐起,低头看了眼小拳头,以为自己力气太大把他砸伤了。
不对啊, 她都没用力,谢翎那身板还怕她一拳不成?她狐疑看他一眼, 见他唇畔挂着的笑意, 当即知道又被他耍了。
崔荷不再管他,自顾自下了榻, 怒冲冲来到架子上捞过外衫披上, 给衣衫系带子的时候怎么也系不好, 实在气不过,回到塌边,冲懒洋洋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谢翎责备道:你下回再这么吓唬我,我可不管你了。
谢翎睁开眼,浅笑着看了她片刻,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拉近,崔荷撑着他的肩膀,膝盖一曲,径直坐在他腿上,谢翎低头,手指灵巧地替她打结。
手掌重新落在她腰间,隔着轻薄的衣衫,炙热的温度熨烫得她腰际发软。
真不管了?他的眼里透着揶揄,笑容却十分笃定。
崔荷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不管,谁让你吓唬我。
她冰凉的小手恰好落在他的颈上,谢翎周身带着滚烫热意,崔荷禁不住抚摸起来,手指毫无知觉地往他后脑勺摸去,谢翎脸色一僵,不动声色拉开崔荷的手,重新禁锢在身前。
你好像有些发热。
崔荷低头贴上他的额头,额头相抵,确实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有些高。
淡雅的幽香萦绕在他鼻尖,近在咫尺的人呼吸清浅,带着凉意扫过他的脸颊。
谢翎微微仰头,鼻尖与她互相蹭了一下,大掌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垂眸落在她樱红的唇上,忆起软绵的触感,谢翎哑声说道:给我降降温。
说罢便不管不顾侧头掠夺起来,他似是炉中烧得正旺的炭火,只需碰到一点温凉的东西,便要将其掠夺到自己身体里占为己有,像是久逢甘露,而她正是他的杨枝甘露。
攫取来的甘露被他迫不及待的吞咽下去,还要往深井探去,探寻更凉,更润泽的水汽。
崔荷的腰肢被他死死扣住,只能软着身子任由他索取,她如同绵绵不绝的水藻,挤一下便有一汪泉水涌入他烧得起火的喉咙。
炙热的火碰上寒凉的冰,他不知疲倦的索取着。
崔荷抬手抚摸上他滚烫的脸颊,微微撑开彼此的身体,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语气确凿,万分肯定道:你在发热。
我没事。
谢翎拉开她的手,不甚在意的说道。
崔荷掰过他的脸,盯着他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病了就不要硬撑着,我是你的妻子,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如果什么都瞒着我,我还算是什么妻子,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你总是一个人背负那么多,如今连生病了都不敢告诉我,谢翎,你还当我是你妻子吗?当然是。
谢翎抚摸着她温凉柔软的脸颊,柔声应道。
既然是,你为何不能告诉我呢?我不想成为一个只可以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妻子,我想成为可以和你相濡以沫,同舟共济的妻子。
崔荷握住他的手,动容的看向他。
谢翎眼里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她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他的心中有些东西在松动,轰然倒塌后露出了最柔软的那块血肉,砰砰跳动着,露出了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部分。
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富贵可共享,难道生死不能相依吗?绷紧的理智被感性蚕食,支撑着他的坚硬脊柱被温热的血肉包裹起来。
向来坚强,不屑示弱的人,也试着向她低下了头颅。
红袖被喊了进屋,原以为是郡主身体不舒服,却没想到是侯爷。
她提着药箱来到榻前,看见姑爷躺在床榻上,目不错珠地盯着在边上咕哝不休的郡主,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神色,反倒带了丝愉悦的笑意。
简单问诊后,红袖替他施针,崔荷坐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她,问道:可有什么大毛病?郡主放心,侯爷只是受了点内伤,每日按时服用药物,很快便能痊愈。
红袖收针后,叮嘱了几句就出去找丫鬟抓药。
崔荷起身要离开,谢翎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手指滑落至她掌心,紧紧将她的手扣住,颇有些紧张不安,他低哑着嗓子问道:去哪儿?不陪陪我吗?他这样的黏人模样实在少见,崔荷心下一软,重新坐了回去,吩咐金穗与银杏把水盆端来,沾湿了帕子给他敷在额头上。
对上谢翎得意的眼神,崔荷也没了脾气,替他拉起丝被盖好,故意板着脸命令道:赶紧闭眼睡觉。
那你别走。
谢翎低声的要求,直到崔荷应下才安心闭上眼睛,只是一直牢牢的攥紧她的手。
待谢翎睡着后,崔荷才拉开他攥着的手,蹑手蹑脚起身往外间走去。
白天耽搁了些功夫,午后柳嬷嬷本来要送账簿过来给她核对,又因为谢翎的事迟迟没有传唤,柳嬷嬷在屋外转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被传唤进屋。
屋里不知何时点了安神香,一股淡雅的松柏香在屋里幽幽飘舞,柳嬷嬷知道谢翎在屋里歇息,便轻声与崔荷禀报近一个月的事务来。
账本是由她这个嬷嬷代管的,底下产业的进账,府邸众人的开支,都要经过她的手,她不遗巨细地登记到账本上再交由崔荷检阅。
当家主母虽万事都要上心,但也不必事事躬亲。
郡主,这是六日后宴宾的膳食清单。
柳嬷嬷交代完事务后又递上了一份礼单,大夫人上个月便给自己的侄子杜凌风递了请帖,邀请他们一家五口过府一叙。
杜凌风与谢翎不仅是表亲,还一同在西北待过,又是经历过生死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虽比谢翎年长五岁,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听母亲说,杜凌风有个小妾最近也怀上了,他们杜家可谓是多子多福。
此番邀约,看上去像是亲戚间的正常走动,可崔荷又隐隐察觉到母亲的用意。
崔荷更换了清单上的烈酒,改为更温和的竹叶青,又给他们家三个孩子挑选了些礼物,这才把清单还给柳嬷嬷,柳嬷嬷福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没多久红袖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崔荷来到榻前唤醒了谢翎。
谢翎悠悠转醒,斜靠在床前由着崔荷喂药,黑浓的汤汁苦涩难闻,谢翎却面不改色的喝完了。
临了,崔荷塞了颗饴糖到他嘴里,她冲他微微一笑道:吃颗糖就没那么苦了。
谢翎咬着饴糖,舌尖有甜味蔓延,他扫过崔荷带笑的眉眼,眸色一深,不满道:还是苦。
崔荷捻起一块再塞给他,谢翎却说不够,他把饴糖塞进崔荷嘴里,指腹摸了摸她的唇,说:我要这颗。
他的举动带了些暗示,崔荷明白过来后,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但又没有拒绝,她红着脸仰头凑近,与他唇齿相依,舌尖一顶,饴糖却被他的牙齿挡住了。
崔荷不解,他不是要饴糖吗?崔荷睁开眼,看到他黑沉沉的目光中透着了狭促的笑意,牙关却仍旧紧闭着。
崔荷突然明白过来,小脸烧得滚烫,舌尖怯生生的探了出去,牙关轻易就被她撬开,刚把饴糖推进他嘴里,便被他抓了个正着,勾缠起来,不肯撒手。
谢翎扶起她的腰肢,让她坐近了些,饴糖在交换间消融,甜味却愈发鼎盛,一发不可收拾。
良久谢翎才松开她,看着怀里面红耳赤的崔荷,他笑得愉悦,摸着她的脸吩咐道:以后都这么喂,知道吗?崔荷没应,心里却在骂他,想得美。
不过一夜的休养生息,第二日醒来,谢翎的热便退了下去,恢复生龙活虎后,这些时日他却变得更忙碌了。
夜里听谢翎说,帝后月底即将大婚,他不仅要忙庆典布防一事,而且庆典那日他还会以使臣的身份,率领百官去皇后家中奉迎皇后进宫,皇帝大婚的重责压在谢翎身上,中间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他每日卯时出门,三更天才回来,崔荷都会在屋里点灯等他。
有时崔荷没睡下,还能与他聊上两句,大多数时间,崔荷都扛不住睡意,倚靠在美人榻上睡过去,再睁眼又回到了床榻上。
又是一个三更天,院子里凉风骤起,将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谢翎踏着月色进了院子,身旁的邱时举着灯笼照亮底下的路,看见廊下坐着绿影,忙松开了搀扶他的手提醒道:侯爷,绿影在屋外。
嗯。
谢翎恢复闲庭信步的走路姿态。
前面直走,没有障碍。
邱时紧跟在谢翎身侧,谨防谢翎被什么东西绊倒。
谢翎努力辨别眼前的景物,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晰,眼前似有一团厚重的雾,阻挡了他全部视线。
白日里倒还好些,白雾会消散一些,能看清楚近处的人,但三步之外的事物便化成了一会移动的迷雾;到了夜里光线昏暗,他的视力便会被削弱,几乎等同于黑暗。
他眼疾犯了的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哪怕是崔荷,他也瞒着,他食言了,因为他既不想让崔荷担心,更不想让崔荷愧疚。
他救崔荷,完全是出于自愿,哪怕受了伤,他也不会赖她,但是他怕崔荷会赖自己。
上次发了热后,他眼疾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比起幼时的一片漆黑,现在倒还能分辨光影。
他特意去问过大夫,大夫说能治,给他开了些药物热敷,并且叮嘱让他少劳累多休息,但帝后大婚的事让他片刻不能消停,只能考虑大婚后再寻着机会休养诊治。
只要赶在崔荷发现前治好眼睛,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来到门前,绿影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夫人睡了吗?谢翎依稀能辨别出屋里亮着灯,但似乎并不够光亮。
应该是睡下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绿影瞥了邱时一眼,心中虽嘀咕,但还是福身告退。
邱时替他开门,搀扶他跨过门槛进屋,谢翎挥退邱时后,阖上房门,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试探着往床边走去。
他不知道,今天崔荷变了屋内的布局,原本应该靠近正门的圆桌被她挪到了右边,毗邻北墙,碧色珠帘被她更换成珊瑚珠帘,香几花架和上面的盆栽也都全部换了一套。
他毫无察觉,左脚踢到一个绣墩,发出了闷闷的撞击声,他疑惑的停下脚步,终于察觉出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