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五章

2025-03-22 08:31:15

从汴梁去松洲, 谢翎他们走了足足半个月,如今归心似箭,日夜兼程, 竟缩短至七日便赶了回来。

远远就看见了汴梁城的城郭, 谢翎驭马来到山岗的高处眺望皇城, 城外车马喧阗, 正络绎不绝的涌入汴梁。

回程时风驰电掣,临近故土却近乡情怯。

骏马不安地踢脚,谢翎拍了拍骏马的脖子喃喃安抚道:慌什么。

不知在安慰骏马,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鹤拍马上前:大人,已经派人回府通传,说咱们午后就到。

这次回汴梁, 他将涉案人等一并带回来候审, 只为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松洲之行虽结束了,但回汴梁后仍有不少后续要跟进。

谢翎回头看了眼在树底下休息的一行人,对吩咐白鹤:该启程了, 别耽搁了时辰。

他们晃晃悠悠的上路,终于赶在正午时分踏进了汴梁城门。

回到汴梁后,还得先去一趟刑部转交犯人,再去户部上交财物, 谢翎处事向来谨慎,让户部的人当着他的面清点, 核对无误后才算交接完成。

经此一案, 谢翎与一道办案的几位大人变得十分熟络,苏大人提议夜里一道去醉仙楼喝酒庆功, 谢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诸位大人请自便, 谢某就不去了。

哎, 谢大人,别扫兴啊,在松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可是担心郡主不让你去?谢翎不过片刻的犹豫便引来了他们的误解。

有人叹息怜悯道:谢大人呐,怎么年纪轻轻就惧内了?还有人打趣他:我看安阳郡主确实是有几分刁蛮,也难怪谢大人惧内。

更有人冲他挤眉弄眼:谢大人,如今是不是觉得还是松洲快活些。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将他们二人塑造成一对悍妇弱夫。

他们过于豪放的言论引来过往路人频频侧目,谢翎不得不打断他们:谢某不过是觉得连日赶路太累,想回府休息罢了,几位大人无端将我揣测成什么人了。

那谢大人,今夜还去吗?他们揣着手,幸灾乐祸地看向谢翎。

谢翎不好再继续推拒,万一真被传成惧内,他面子往哪儿搁,于是他点头道:既然几位大人盛情难却,谢某便不再推辞了。

几位大人这才满意离去。

谢翎与白鹤翻身上马,一道打马往谢府奔去。

晌午阳光正盛,街上行人渐少,他们打马过街,也无须拘束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了忠勇侯府。

府门外站着两位长辈,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小厮奴仆,乌泱泱一群人站在门前对他翘首以盼。

看着门前一排人,谢翎心中先是一暖,而后扫过几张熟悉的面庞后,面色却沉了下来。

走进府门,谢翎躬身行礼:母亲,祖母,孩儿回来了。

大夫人许久未见谢翎,心中感慨,握住谢翎的手,仔细端详他的脸,怎么黑了许多,这一行你辛苦了。

谢翎淡淡一笑道:不辛苦,职责所在。

他左右看了眼,直接问道:怎么不见崔荷?听说长公主身体不好,她回了趟娘家小住几日。

谢翎薄唇紧抿,难掩失望,沿路回来,脑海里闪过无数重逢画面,或见她羞涩,或见她期盼,唯独漏了她不在场的可能。

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憋闷得慌。

与祖母说话的时候勉强提起精神作答,直到老太君累了回屋歇息,他才送母亲回院子。

大夫人一路唠叨,谢翎只觉得煎熬,还好路程不远,他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大夫人说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你既已回来了,一会去公主府把阿荷接回来吧,我看她今日没回府接你,指不定生你气呢。

谢翎一愣,不解道:她生什么气?大夫人眉头拧起,用责怪的眼神盯着他,我如何知道,你昨夜派人传话,我连夜就托人去公主府送了信,结果她找借口不回来,我就知道不对劲,你们到底又怎么了?谢翎也纳闷,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只好含糊其辞解释道:也许是长公主那儿确实离不开。

大夫人无奈摇头:真是个痴儿,长公主天天进宫处理政务,哪儿像生病了,崔荷啊,分明就是逃避你,快仔细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娘在信里警告过你,离那对双生花远一些,你有没有做到?儿子没那种心思。

谢翎断然否认。

大夫人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可有回信告诉她,让她放宽心?谢翎沉默下来,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给崔荷回信。

一来事务确实繁忙,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二来因为信件里夹杂的一封汴梁小报,让他如鲠在喉,事后他问过信差,才得知那是他无意夹杂进去的。

那张小报里,极大的篇幅都在绘声绘色地说凤凰神女的事,边边角角的位置,则放置了一些汴梁里茶余饭后的消息,都是些达官府第,商贾之家宅子里不可张扬的私事。

妙玄先生收安阳郡主崔荷为关门弟子这件事,便夹在其中。

一个外男收内宅妇人做弟子,偏偏这个妇人的丈夫出门在外……小报里用词暧昧模糊,让人无限遐想。

他当时气得一宿没睡,回信的事就搁置了,之后陆续收到崔荷的来信,她半句没提及自己成了妙玄弟子的事,反倒写了些艳词酸诗表达情意,就他所认识的崔荷,可不会写这种东西,肯定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他干脆冷她一冷不再回信。

直到后来,在崔荷给他绣的帕子里,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也明白了一些事。

但他那时正处于低潮,两股情绪在心头冲撞,让他夙夜难眠,心情起伏不定,在屋中闭关了三日才出来。

大夫人见他缄默不言,便知谢翎定然是没有给崔荷回信,只好劝导道:阿翎,你真是糊涂,我都在信里说得那么明白了,你怎就不知写封信表一表忠心,好让阿荷放心,如今她误会了,你还不赶紧去公主府接她回来解释清楚。

见他还皱眉站在那儿,大夫人恨铁不成钢,恨恨的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力道不重,但足以让谢翎回神。

不把我儿媳带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公主府,湖心亭水榭。

之前长公主命妙玄为小皇帝画像,妙玄画好了,便于今日遣了宁宥把画送来,给长公主检阅。

宁宥一走便有半个月,崔荷每日都在勤奋练习,最近碰到瓶颈,再加之心烦意乱,便把宁宥留下来讨教技艺。

宁宥在展开的宣纸上作画,崔荷站在一旁为他磨墨,只可惜她心不在焉,磨着墨都能走神。

她提早收到消息,知道谢翎不日便要回汴梁,心中有气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气他不回信,还羞于知道谢翎看到信后,到底作何反应。

他若回信,她还能安心些,可一直不回信,她心里没底。

真想截回来,可惜都过去一个月了,他到底对此是个什么看法?会不会觉得太过恶心,才不想回信?她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写那种东西,都怪樊素替她找的话本,就不能找两本正经一点的?无奈之下,她只好借故逃到了公主府来小住几日缓一缓,幸好娘亲大方,没把她赶回去。

昨夜母亲派人传话,说谢翎今日回来,她犹豫了一夜要不要回去。

问四个丫鬟,金穗和绿影说不回,银杏和红袖说回。

躺在绣阁窗边的贵妃榻上,抬头望向一轮明月,她心烦气躁,干脆掏出了一枚铜钱选正反,正面就回去,反面就不回。

抛到正面,她抿唇,抛到背面,她皱眉。

接连抛了十次,正反各占其五,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抛最后一次。

最后的结果连崔荷自己都不敢相信,铜钱竟然立在了地面上。

崔荷倒在贵妃榻上掩面而笑,笑运数无常,笑她自寻烦恼。

抛铜钱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来都来了,为何要自己回去,谢翎若不来公主府接她,她大不了就不回去了。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谢翎一定会来接她。

她对着明月许愿:愿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能胜却人间无数。

崔荷一想到会见到谢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郡主,你若是不想学,我也就不费那功夫了。

宁宥放下笔,神情不虞,枉他刚才还在夸她有持之以恒的学习态度,却不料转个头她就露馅了,他不喜欢走神的学生。

崔荷回过神来,垂头乖乖认错道:师兄莫要生气,我知错了。

宁宥坐到矮榻上,摇着羽扇,满脸不耐烦。

崔荷与宁宥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也对他的脾性有了一些认识,他这人脾气不好,说话直,还容易得罪人,一旦有让他不愉快的事情,他绝不肯再多看一眼。

崔荷还没惹过宁宥生气,当下便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忙给金穗使了个眼色,金穗掀开食盒,取出用白梅珐琅彩小碗盛着的,冰镇过的乌梅汤。

崔荷递到他面前,讨好的说道:师兄,喝口冰镇的乌梅汤祛祛火,这是我特意为师兄熬的。

宁宥闻着乌梅的气味,便口舌生津,他咽了口唾沫,伸手接过白梅珐琅彩小碗,瞥她一眼,见崔荷巧笑嫣然,满脸讨喜,也发不出什么脾气了,只是还得端着。

崔荷期待问道:好喝吗?还可以。

宁宥一饮而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再讨要,那食盒里好似还有。

师兄你别生气了,我一定认真学。

崔荷杏仁大眼冲他眨巴,满脸都是诚恳。

宁宥轻笑一声,他发现姑娘家家的,撒起娇来确实容易让人卸下心房,透过崔荷,他仿佛看到了江南烟雨里的一个姑娘。

她在他的画里,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与她认识的时候,她也和崔荷这般年纪上下,娇娇弱弱偏又爱撒娇,撒起娇来,让人恨不得把心捧出去。

算了,我看你今日心神不宁,别勉强自己学了,干点开心的事吧。

崔荷疑惑问道:什么开心的事?宁宥看向水榭外的美景,又看了眼崔荷,今日崔荷穿了一身雪青色齐胸襦裙,梳了个垂云髻,如云一般娴静素雅,发间有珠翠点缀,还有飘飘发带系在发间,清风拂过,飘然若仙。

崔荷这一身装扮倒是十分适合入画。

宁宥今日开了笔,技痒难耐,便一定要完成一幅画,他指着水榭外的荷花池,道:郡主可会撑船?去替我摘一朵最美的荷花上来,我要作画。

崔荷虽然不会划船,但一听到宁宥要画画,便止不住的兴奋。

之前宁宥教她,也仅动过几笔教导,不曾动手画过一整幅,如今机会难得,崔荷不敢扰了他的兴致。

于是她唤来宁管事,给她找来一艘小船,她磕磕绊绊的上了船,绿影要跟随,宁宥却喝止,须由崔荷一人在船上。

郡主,别划太远,我在岸上随时可以拉你回来。

绿影叮咛了几句便退下,站在岸边守着。

崔荷无人做伴,只好撑着竹篙,艰难地破开碧波往湖中荷花池而去。

刚开始虽难以掌握,但随着几次练习,她渐渐掌握了些门道,慢悠悠的在湖面上寻找起最美的荷花来。

夏日已过一半,池中的荷花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接天莲叶铺满了整个水面,亭亭玉立的荷花也绽放开来,艳丽的红,娇嫩的粉,参差错落在碧叶与天色之间。

她找到了几朵觉得不错,便用小刀割下,接连收割数朵,收获颇丰。

正要回去,远远便见到水榭里多了一个人,青衣长袍,玉冠束发,不是谢翎又是谁!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