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七章

2025-03-22 08:31:15

崔荷又仔细翻阅了一遍谢翎寄来的信。

他解释得很清楚, 荷包是许如年捡走后落在醉仙楼的,而他确实去过醉仙楼找芸娘讨要,话语之恳切翔实倒不像是作假, 而且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他的急切之意。

崔荷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但仍有几分不确定, 谢翎和芸娘一再撒谎, 他们二人的话已不再可信,如今唯有许如年可一探虚实。

崔荷提前派了小厮去打听许如年的动向,得知他每日下朝后,会去翰林院待半日,到了晌午就去附近的贡润茶楼用午膳,午后也许会与同僚小酌, 也许会独自一人出城。

去堵他最好的时机便是他去茶楼的这段时间。

——又过了几日, 难得是个艳阳天。

崔荷带着绿影悄无声息地去了趟贡润茶楼。

贡润茶楼坐落在翰林院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下,依山傍水而建,修林茂竹, 曲觞流水,环境清幽宁静,不失为歇晌的好去处。

崔荷戴着一顶轻纱帷帽,踩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 慢悠悠地往茶楼走去。

郡主,那是许公子吗?绿影眼尖, 一眼便瞧见了许如年, 他正领着一个姑娘鬼鬼祟祟地往茶楼后门走去。

崔荷撩起轻纱细看,确实是许如年没错, 那位粗布麻衣的女子看着面熟, 好像是芸娘, 他们二人竟然认识?崔荷冷笑一声,挑眉道: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远离主楼,人迹罕至,风吹竹动,带来温柔凉意。

许如年站在茂竹下,神情冷淡,不复往昔温柔,他这几日被芸娘围追堵截,早已身心俱疲,开始后悔最初为何要替芸娘赎身,徒增许多烦恼。

他不好说重话,只得轻叹一声道:芸娘,既然你已脱离醉仙楼,恢复自由之身,还来找我做什么?芸娘面露惶然,凄楚地说道:许公子,芸娘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敢轻易打扰你。

离开醉仙楼后,我没有一技傍身,想要租宅子,不料被人骗光了钱,这几日你都不知我是如何过来的。

说罢她开始以帕掩面涕泪连连,许如年一时哑然,只得温声安慰道:之前听你说在汴梁有几位姐妹,为何不去找她们?芸娘哭得更伤心了,都说人心易变,哪怕是昔日姐妹,又有几个肯接济我,我在汴梁无亲无故,若真走投无路,我寻个护城河,跳进去罢,反正我也了无牵挂。

许如年最看不得女子伤心落泪,如今见她这般艰难,心生恻隐,他掏出荷包来,将几锭银子递给了芸娘,说道:这儿有点钱,你先拿去找个地方落脚,再慢慢想办法吧。

公子你还肯帮我吗?芸娘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只抹了点胭脂在唇上,细看之下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

她本就生得美,如今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招人怜惜,许如年果真心软了,他叹了口气道:你无亲无故,确实可怜,不若我先替你找个宅子住下,再……他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轻笑出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许如年回头,便见一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走上前来,她似笑非笑地开口:许公子可真会怜香惜玉。

来人身穿竹青色云烟裙,身段婀娜修长,立在山林间,竟像是从山间走出来的仙女,她撩起薄纱,露出了一张清雅秀丽的芙蓉面,笑盈盈地望着他们二人。

郡主为何会在这里?许如年负手而立,面露惊讶。

没什么,只是来问你一件事罢了。

崔荷理了理肩上的披帛,瞟了手足无措的芸娘一眼,垂手而立浅笑着与芸娘打招呼,芸娘也在呀,也省得我再花功夫找你。

芸娘以为崔荷要来兴师问罪,吓得冷汗直流,不敢直视崔荷。

崔荷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更加笃定她撒谎心虚,随即看向许如年,不疾不徐地问道:许如年,我的荷包是你捡到的吗?许如年坦然回答道:是我捡到的,谢翎没给你找回来吗?崔荷笑而不语,故意盯着芸娘看,她这样没有言语的压迫让芸娘更惶恐不安。

许如年来回打量她们二人,心中有数了,原以为谢翎从芸娘手里讨回荷包了,如今看来,应该还在芸娘手里,她当真是固执愚钝。

为了不让芸娘得罪郡主,许如年便开口提醒道:芸娘,我落在你那儿的荷包是郡主送给侯爷的,你还留着的话赶紧还给郡主吧。

芸娘听他们二人交谈的语气,疏远又冷淡,半点不似情人,更甚者,她发现自己当初好似误会了什么,当即脸色一白,惶惶不可终日。

崔荷将芸娘瑟缩躲避的模样尽收眼底,如今一切明了,都是芸娘从中作梗。

既然芸娘已经被赶出醉仙楼,她也不必赶尽杀绝,只冷声解释道:不必了,我早就向芸娘讨要回来了,今天来只是问个明白。

崔荷收回目光,瞥向一旁的许如年,若不是许如年捡走了她的荷包还带去醉仙楼,会有那么多事?芸娘那点示弱的小招数,她一眼就看穿了,以芸娘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嫁给许如年的,许如年的爹最重礼数,若知道许如年养了个青楼女子当外室,说不定会与许如年起争执。

许如年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实在惹人厌烦,能让许如年吃瘪的事,有一件她便做一件。

于是她柔柔一笑,道:我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就不打扰二位私会了。

许公子可得替芸娘好好找个地方安置,毕竟她可是因为你才被赶出醉仙楼的。

芸娘不敢置信地目送崔荷离去,郡主这是在帮她?既然郡主给她递了台阶,她自然得牢牢把握住这样的机会,芸娘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崔荷离开茶楼的时候步伐轻快,竹青色的裙摆层叠荡漾,如波浪一般连绵堆叠。

事情的真相如今已经明朗,确实如谢翎心中所说的那般,连日压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崔荷坐在马车上,释然地笑出声来。

绿影跪坐在一旁服侍,看见崔荷笑得眉眼舒展,向来清冷的面庞上也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接连数日,崔荷心情甚佳,连带底下的丫鬟都得了不少赏赐,更是尽心伺候,时时上前恭维郡主讨赏。

别的丫鬟都往崔荷面前凑,四个大丫鬟除了银杏如临大敌,其余人都安静做自己的事。

红袖近日在研究除疤的膏药,崔荷额上留了一道浅浅的伤疤,虽不明显,但崔荷却十分在意,红袖翻遍了医书与典籍,给她做了几种温和不刺激的膏药。

夜里,红袖便带着膏药进屋为崔荷涂抹。

崔荷沐浴过后,坐在梳妆镜前,黑发如瀑披于肩头,她撩开额上碎发,揽镜自照,幽怨道:怎么还不好?下月就要去参加定国公府的探春宴了,若被钟毓婷那厮看见我额上的伤疤,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钟毓婷是定国公府的嫡出三小姐,姿容绝艳,与崔荷并称汴梁二美,二人常常暗中较劲,互相攀比,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嫁,嫁的都是汴梁里的新贵,二人之间的攀比,从自己的容貌转移到了配偶身上。

这次定国公举办的探春宴,正在是在皇宫杏园宴后举办的私宴,特意邀请了今年的新科进士,还有王公贵族家眷一道参与,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铆足了劲准备,而像她这样的朝臣命妇,只能去看个热闹罢了。

红袖蘸了点膏药,为她涂抹上去,安抚道:郡主别急,药效需要时间。

药膏里加了桃花?崔荷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点桃花香。

红袖浅笑着道:郡主鼻子真灵敏,这里面添加了桃花熬煮出来的花液。

还是你手巧,什么东西落到你手里都能物尽其用。

崔荷由衷感慨,雨天从泥地里爬出来的蚯蚓,她都能拿来制成药材,当真是万物皆为她所用。

崔荷正和红袖探讨药材的妙用,银杏忽然进屋禀报。

郡主,邱副将求见。

崔荷一愣,问道: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邱时为避嫌,有事都尽量白日禀报,夜里来找她,恐有大事,难不成是谢翎出事了?崔荷连忙起身,红袖替她披上外袍,二人一道跨出房门往廊下走去。

邱时站在廊下垂首静候,听到声响传来,连忙躬身行礼。

崔荷着急问道:邱副将,发生什么事了?邱时面露局促,白日收到侯爷寄来的信,询问崔荷为何没有家书传来,可是半路丢了?他都不知作何回复,正巧有信差来了,他便连夜过来提醒郡主。

邱时道:郡主,信差来了,可有家书要给侯爷寄去?想必侯爷收到家书了会很高兴的。

那日从茶楼回来后,崔荷就忙着接手大夫人交代的中馈事宜,一时忙昏了头,竟把这事给忘了,崔荷颔首示意道:邱副将在此处稍后,我进屋写一封。

她来到书案前坐下,红袖站在一旁为她磨墨。

崔荷提笔着墨,落笔道,展信佳,见字如晤。

笔下一顿,往后却不知写什么好,这是她第一次写家书,若写得情意绵绵,又觉得矫情羞赧,还是得写得正经些。

写了几行字,交代了家中近况,半点不提自己的事。

崔荷皱眉抽出信纸揉成一团,太过生硬别扭了,还是换一种写法。

她咬着笔头,琢磨了半晌,门外邱时的影子在地上来回晃动,似是在无声催促她,崔荷思索了片刻,匆匆落墨后,便塞进信封递给红袖。

红袖将书信交付给邱时,邱时满脸喜悦地拿着信去交差,仔细叮嘱了信差几句,又塞了几颗碎银子,信差笑呵呵地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进包裹中,拍了拍冲邱时道:小将军放心,我送了那么多年信,就没有丢过一次。

有劳了,路上小心。

邱时将人送走后,关上宅子后门落上闩,方才安心回虎鹤园休息。

信件在路上走了十来日,总算送到了松洲巡抚衙门里。

信差初到松洲的时候便察觉有些异样,街上有许多士兵巡逻,所见行人皆是脚步匆忙,低头不敢乱看。

整座松洲城流露出了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仿佛战事来临,一触即发。

他在一家茶楼里吃食,听到茶楼里有人在议论今日松洲城外发生的事。

驻扎在松洲城外的士兵因为施行新政,削减粮饷的事大闹军营,差点就要镇压不住了,但是新来的巡按御史大人有铁血手腕,杀了几个带头作乱的士兵以儆效尤,听闻血溅当场,把所有作乱的士兵都震慑住了。

如今军营里算是太平了,但这种太平又能延续到几时?粮饷之事若不能好好解决,终究会引起底层士兵的不满,与时俱增的,除了怒气还有压制不住的人心。

信差站在府衙里,正低头寻思当中的利害关系,忽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抬头,就见一位身穿银甲的俊朗将军朝他走来。

来人身姿挺拔矫健,眉目刚硬冷傲,一身银甲铁胄泛着慑人寒光。

走近后,信差看见他的银甲上竟沾染了飞溅的血渍,血渍未干,仿佛还带着余温,信差不由联想到在茶楼里听到的那番对话,将军今天杀人了。

信差缩了缩脖子,眼底滑过惊恐,不敢直视。

将军的声音虽低沉冷淡,但语气却很温和,有劳小哥替我送信。

不敢不敢,敢问是巡按御史谢大人吗?正是在下。

信差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谢翎,说道:谢大人,这是您的信。

谢翎含笑接过,顺道给他递了十两银子,说道:有劳小哥去驿站多留一日,谢某或有信还需托你送回。

大人言重了,小的先回驿站等候消息了。

信差脚下生风,片刻不敢停留。

待人走后,谢翎脸上冷硬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迫不及待打开信笺,本以为能看到崔荷情意满满的几页衷情,却不料薄薄的一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为妻已阅。

谢翎:……作者有话说:谢翎:十两银子,你就送我四个字?崔荷(叉腰):本郡主一字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