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六章

2025-03-22 08:31:15

日上中天后, 进出汴梁城的人越发稀少。

城外树荫下,谢翎坐在马背上,目光平静地望向姗姗来迟的几位大人。

他们皆坐在马车里, 高枕软垫好不舒服, 甚至苏大人还亲昵地搂着一个婢女调戏。

他们的马车行至谢翎面前, 纷纷探出脑袋互相打招呼。

同行的四位官员, 只有谢翎一人骑马轻便出行,其余三人每人一辆马车,马车后叠放着两三个箱笼,车旁还有四个奴仆从旁随侍。

笼统算起来,此行队伍竟有二十余人。

人齐了,便可启程上路。

谢大人, 怎的只带两个副将?户部的苏大人大腹便便, 圆润的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与人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翎勒着缰绳, 坐姿笔挺,他斜眼睨了苏大人一眼,淡声解释道:一切从简。

从简也不至于这般简陋,就两个包袱?松洲山长水远, 此时到那边,怕还有几日下雪呢。

苏大人上下打量着谢翎, 忽然戏谑地笑出声来, 问,郡主怎么不给你收拾几个箱笼?也太不懂心疼人了。

谢翎皱眉辩解道:郡主收拾了, 是我嫌多, 行军久了, 习惯以轻便为主。

苏大人看出了谢翎的维护之意,心里还是替谢翎唏嘘,郡主这是故意不给侯爷脸面,连个像样的箱笼都没有,真是难为谢大人了。

娶谁都好,可千万别娶皇家媳妇,耍起脾气来,做驸马的只有低头的份。

苏大人自然不敢将此话说出,只好讪笑着说道:无妨,谢大人若不嫌弃,我也可借两件御寒的衣物给你,我那夫人太周到,给我塞了许多新衣。

谢翎莫名听出了些讽刺,婉拒了他的好意,驭马来到队伍前列,缄默领队。

心里到底还是在意了,一路行到驿站前,谢翎的脸色还一直都阴沉着。

——崔荷送别谢翎后,又将几位长辈送回去,回到听荷院后,竟生出了几分寂寞愁绪。

屋里突然变得空旷下来,竟有几分不适应。

崔荷坐在床沿,伸手摸过谢翎的枕头,神色有些寂寥。

金穗从屋外进来,垂首对崔荷说道:郡主,箱笼已经拿来了,可要收拾东西?崔荷如梦方醒,连忙从榻上起身,今早的包袱太过随意,还是得为他收拾点箱笼,再差人送去。

崔荷打开床尾的紫檀纹莲衣柜,开始为他收拾衣物。

崔荷托腮望向柜中轻薄的衣物,喃喃自语道: 那边还冷着,得为他准备些御寒的棉衣。

郡主,冬衣都在库房,新裁的几件斗篷大麾也都在库房里放着。

金穗提醒道。

那你先收拾这些春衣,总归要用到,我带银杏去库房看看。

崔荷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金穗留在屋里将衣物挑拣出来,忽然看见埋藏在衣物下的东西,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郡主送给姑爷的荷包,金穗抿唇摇头,姑爷也真是健忘,郡主送的荷包怎么能轻易落下。

她顺手将荷包放进了箱笼里,锁好箱笼便喊丫鬟们进来将它抬出去。

崔荷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才给谢翎准备好,望着箱笼装上马车运送出府,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眨眼间,春日便过了一半,花园里栽种的桃花烂漫,落英缤纷。

崔荷每日晨昏定省,一日不曾落下,府上的两位老人对她皆是满口称赞。

本以为独自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会很冷清,但好在府上的两位夫人都十分通情达理,没有约束着她。

二夫人与谢语嫣在谢翎离开后不久就启程下了江南,府上能陪崔荷的人也少了一个。

崔荷闲不住,偶尔发帖请姐妹过府一聚,偶尔与樊素出门闲逛。

今日正是春闱放榜日,崔荷与樊素坐在云归楼里相聚。

云归楼所在的街尾有个贡院,此时贡院门外围满了等榜的举人,个个翘首以盼,只等考官张贴榜单。

除了来看榜的举人,还有不少高官富绅,他们都站在茶楼外兴致勃勃地交谈,二楼雅座半开的窗牑隐约可见几位华裳翻飞的女子身影。

透过支摘窗,眺目望去,便能将贡院外的风景尽收眼底。

崔荷坐在窗沿,朝樊素招手道:你傻坐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樊阁老总说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今日不正是相看的好时机。

若我是兄长,定要亲自替你在榜下捉一个俊美的探花郎。

樊素轻笑出声,放下矜持,来到窗前与她一道观赏榜下捉婿的盛况。

只见贡院里的护卫齐齐出阵拦住门外学子,几位身穿官袍的大人阔步来到正门前,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张贴榜单。

七八个护卫来到高墙前,爬上梯子按照顺序张贴黄底黑字的榜单,贴完后还未落地,就差点被一拥而上的看榜人潮掀翻了,幸好有护卫及时维持秩序才没摔下来。

人群里青黄交杂,有白发老翁,也有小子后生。

人潮涌动不息,前浪刚止,后浪便迎头拍上。

时而听到有人抚掌大笑,高喊一声中了!,时而看到有人垂头丧气,眉眼耷拉地离开。

更多的是在榜前急得满头大汗来回奔波也寻不到名字的人。

崔荷指着一个俊朗的少年,笑着说道:那位小公子看上去气色不错,可是中了?樊素伸长脖子去看,那位少年人双手被人左拉右扯,他为难地与两位长者说话,最后被其中一个拖进了马车。

好像人没了。

樊素撑在窗棂上,笑得乐不可支。

崔荷捂嘴笑吟吟道:快瞧,有个白发翁也被拉上马车了,以他这年纪,丈婿二人站在一起,可还分得清谁是谁的爹?两人笑作一团,趴在窗台上观望了许久。

直到贡院前的人都走光了,两个人才从云归楼里出来。

崔荷挽着樊素的手,以扇遮面,笑着说道:真是有趣,我瞧着今日中举的郎君,大多都是可以当你……祖父的年纪。

崔荷想说的是父亲,但是父亲二字一直是樊素心头的痛,她便将父亲二字换成了祖父。

樊素低头掩饰住眼底的愁苦,若她父母还在,又岂会让她这般孤苦,母亲一定早早为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只等她及笄便能出嫁。

无父无母,定亲不久就接连死了三个夫婿,如今哪儿还有婆家看得上她。

崔荷敏感地察觉出樊素的哀愁,不由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总能找到的,说不定姻缘天注定,一会就掉下个好哥哥呢。

樊素正欲开口,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肩膀,人朝崔荷这边趔迭了一步。

腰间挂着的玉佩被人用力扯断,樊素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被人抢走了。

我的玉佩!樊素惊呼一声,崔荷连忙催促邱时去替樊素追赶,邱时担心是调虎离山,还犹豫了一会,正欲迈出步伐,身侧忽有一道绛红色身影飞速掠过她们,笔直地朝那个窃贼追去。

街上行人不多,窃贼东躲西藏,但架不住街上热心百姓的围追堵截,最后被拦下了。

窃贼看着年纪不大,衣衫褴褛地蜷缩在地上,众人正欲重拳出击,绯衣男子已经拦下了众人:诸位手下留情,莫要伤人性命。

绯衣男子拉起那位窃贼,朝他伸出手去,温和地说道:把玉佩还给我吧,往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窃贼不过十四五岁,眼底闪过不甘,但慑于众人威迫的眼神,只能奉上樊素的玉佩,绯衣男子接过玉佩,又往他手里塞了几枚铜板,说道:你有手有脚,往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谢谢,我以后不敢了。

说罢他握着铜板撞开人群,往巷子里钻了进去。

人走事毕,围观的群众见状也都各自散开。

崔荷与樊素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对这位男子颇有几分好奇。

绯衣男子转身,抬眼便与樊素对上视线。

崔荷这才看清楚绯衣男子的样貌,虽比不上谢翎俊俏,但也有几分俊逸风骨,气质温润如玉,眉眼也有些正气,是个端正儒雅的青年。

他朝她们二人走来,把玉佩递给樊素,温声说道:这位姑娘,玉佩还你。

她的玉佩是长条形状,伸手接过,本应触碰不到,可指尖还是碰到了他的手指,一种陌生的感觉让樊素生出少许异样。

她握紧了玉佩,抬头看向来人,多谢公子。

樊素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攥着玉佩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街上鱼龙混杂,姑娘往后多加小心,小生告辞。

绯衣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半点不带留恋,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待人走后,崔荷用手肘轻轻撞了樊素的腰肢一下,小声咕哝道:你的姻缘这不就来了?樊素无奈地拉开她的手,摇头说道:想什么呢,我与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往后也许都见不着了呢。

崔荷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

崔荷与樊素辞别,各自归家。

回到听荷院,还未坐下喘口气,银杏就神神秘秘地进来了,她递上一封信笺,说:郡主,姑爷送家书回来了。

崔荷眨了眨眼,欣喜慢慢涌上心头,她拿起信笺挡住嘴角,白了笑得狭促的银杏一眼,嗔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出去干活去吧。

银杏笑着离去,来到廊檐下和金穗一起看话本。

待人走了以后,崔荷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笺。

展信佳,见字如他,信上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写了竟有满满两页纸。

崔荷原本还笑眯眯地看着,看了两眼忽然搁下了信纸,来到衣柜前翻找起来。

金穗!崔荷一声呼唤,金穗便丢了话本小跑着进屋,郡主,怎么了?我放在衣柜里的荷包呢?我以为是姑爷落下的荷包,我给放进箱笼里去了。

金穗有些没底气了,她不会做错事了吧,为何郡主眯起了眼睛,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金穗正低头想要下跪求恕,却听见崔荷掩唇笑出声来,她拍了拍金穗的肩膀,道: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金穗满头雾水地离开,对上银杏疑惑的眼神,她摇了摇头,郡主好奇怪。

崔荷回到榻上,躺进了被窝里,小脚丫在床沿晃呀晃,好不得意。

日光洒落在榻上的信纸上,映出了上面的一行大字:为夫错了。

作者有话说:谢翎看到荷包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撒谎被崔荷识破了。

所以荷包这件事已经彻底结束了!真的,结束了!TvT后面的剧情我加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