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时离开后, 很快就回到了虎鹤园,书房里没人,他转身便上了阁楼, 一路走来他都没有提灯, 借着朦胧月色拾级而上。
来到阁楼上, 他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他便在门外说道:侯爷,话已经带到了。
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屋里的人声音带了点沙哑,听起来似是疲惫至极。
邱时并未离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 心中思忖今日之事。
今日上朝, 长公主殿下提及了松洲粮仓一事,谢翎主动请缨要去松洲调查此案,长公主顺水推舟, 擢升他为巡案御史,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长公主责令他三日后出巡松洲处理此案。
下了早朝后, 谢翎去了一趟督查院调取卷宗,接着又马不停蹄的, 把马车案件登记在册的百姓都找了一遍。
只为找一个丢失的荷包。
找了一天一夜, 却始终没有找到,有人诓骗他, 拿一个假的荷包来领赏, 邱时亲眼看着谢翎从满怀希冀到黯然失望的转变。
邱时有些纳闷, 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把郡主哄回来吗,找的劳什子荷包?他本来想劝侯爷跟郡主坦白,让郡主再绣一个便是,但是从昨夜起,他们二人关系急转直下,荷包这件小事,早一日说可能无事发生,如今去说就是火上浇油。
侯爷怎就不知道低个头哄一哄,偏要做些无用功,找到了荷包又如何,关键的地方不在荷包上,而是在侯爷昨夜的态度上。
明明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二人偏要弄得这般复杂。
一个人一张嘴,两个人两张嘴,偏偏一个不张嘴,一个乱张嘴。
邱时摇着头走下了阁楼的台阶,决定明日找许公子帮着劝劝,他人微言轻,侯爷肯定不听他的,若是经验丰富的许公子,或许侯爷便能豁然开朗,与郡主解开心结。
翌日,邱时与谢翎一道入宫上朝。
他踏着稀薄晨光入殿,再出来时,日头已经晃过了琉璃瓦,照耀在宫道的青石板砖上。
邱时在墙根底下候着谢翎出来。
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宫殿,上了自家马车,或是打道回府,或是去当值。
谢翎与即将同行前往松洲的大臣缓步走出宫门,几人闲聊着松洲的案情。
许如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朝臣并肩而行,一身青色官袍的许如年,庄重打扮的时候颇有几分清高风骨。
许大人,你知道醉仙楼来了个新花魁吗,舞姿曼妙,柔弱无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向来对美人很感兴趣的许如年,却在听闻此事时,流露出了抗拒的情绪,他面色一滞,笑了一下,说:听说了,也不过如此。
怎么会,你可知宁国侯世子和李尚书的儿子曾为搏芸娘一笑大打出手。
竟有这等事?那这个芸娘肯定是个大美人,可比安阳郡主还美?许如年倏地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他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谢翎斜眼睨了过来,他冷冷扫向说话的那二人,许如年故意咳嗽两声提醒,他们一无所知,还自顾自聊着。
自然是美的,近日汴梁来了个画师,只画美人,他的美人图,一幅能值千金!听说这两日便要在醉仙楼为芸娘作画,若是被他画进了画里,芸娘怕是能名垂千古了。
若是能成芸娘的恩客,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是没见着她那节小蛮腰……他们的话题越扯越远,许如年只当听个乐子,几人走出宫门后,他们二人打算去醉仙楼碰碰运气,许如年却婉拒了。
无人作陪,便打算打道回府再睡个回笼觉,正欲离去,邱时突然找上门来。
许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是邱时,许如年回头看了红衣官袍的谢翎一眼,他还站在宫门下与同僚讲话。
许如年与邱时并没有私交,他来找自己,确有几分稀奇,于是便跟邱时走到树荫下讲话。
邱副将找我有事?邱时摸了摸鼻子,谄笑一声,说:许大人,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有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邱时憨憨的笑了两声化解被嫌弃的尴尬,随后用三言两语把自己看到的事情挑拣着告诉了许如年。
不敢说得太详细,只好言明二人发生争端的起因,侯爷让郡主吃了闭门羹,郡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结果夫妻二人生分了。
许大人可否帮着劝一劝侯爷,侯爷心里是有郡主的,就是拉不下脸来哄人,您见多识广,又很懂女子心思,能否帮帮侯爷把郡主哄回来?许如年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谢翎落到崔荷手里必然熬不了几个回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沦陷了,这才成亲多久?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分,若说谢翎对崔荷没意思,他是不信的,只差他谢翎拐过弯来,夫妻二人便能皆大欢喜。
两人都成亲了,还怕迈不过这道坎吗?若是真的迈不过去,说明有缘无分,好聚好散吧。
许如年轻笑一声,安抚地拍了拍邱时的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放心,有我呢。
那厢谢翎结束了与他们的谈话,转身离去时,便看见许如年依靠在一旁的白玉石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翎踱步到许如年身旁,二人对视了许久,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些释然,谢翎笑着问道:云归楼?行,为你践行。
许如年也跟着笑了起来,之前那点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朝霞初露,街头往来赶集的百姓众多,熙熙攘攘喧闹声不止。
二人并肩而行,前几日的不愉快都成过眼云烟,无人再提。
说起前往松洲一事,许如年有几分担忧,那边的军营是昌邑侯的地盘,任他能力再出色,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况且关家和他有仇,他们明里暗里肯定会针对谢翎,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硬闯,真不知该夸他一句英勇无畏,还是狂妄自负。
此番前去,万分警惕小心。
这是自然,你留在汴梁,劳烦多替我照看侯府上下。
许如年笑着说道:既然不放心,又何必抢着当出头鸟,你去西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疯了,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点,你还要去干这等不要命的事。
真不怕让崔荷守活寡?谢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冷笑一声,冷嘲热讽道:她哪儿会守活寡,她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前日当着我的面,竟然说,在我死后会养上两个面首!许如年愣了半晌才咂摸出谢翎言辞间的不爽,更没想到,就连他都能听出来是一句戏言,谢翎却听不出来。
他反问道:你觉得她会吗?谢翎薄唇紧抿,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敢!她要是敢,他哪怕被埋进了黄土里,也得爬出来找她算账!郁气积攒了两日,如今来到许如年面前,总算发泄了出来,只要一想到崔荷会躺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他就心潮翻滚,一股酸涩之意凝聚在心头久久难消。
许如年瞧见他眼底冒出的妒火,不由咂摸着下巴,调侃道:谢翎,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像个山野妒夫。
你敢不敢承认,你喜欢上崔荷了?谢翎神色一怔,呆滞了片刻,嘴唇微张,喉咙竟像是失了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遭繁杂喧嚣的人潮声突然没有了声响,他像是遭人当头一棒,五感顿失。
脑袋里就回响着五个字,他喜欢崔荷?许如年轻嗤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一句话,有些事别人只能点醒他,真正要想参透了,还得靠他自己。
谢翎一路失魂,跟着许如年来到了云归楼。
正要入内,后面的邱时忽然喊住了谢翎:侯爷,今日还去不去找剩下那几户人家了?昨日太赶,名册上有几户人家不在家,他们圈了起来,打算改日再来。
眼看着谢翎和许如年就要进云归楼了,邱时很担心这一进去就是大半天,可不得浪费时间吗?谢翎也想起来荷包的事,后日便要启程去松洲,他总想在离开前,把荷包的事解决。
荷包是崔荷送的,别的丢了无所谓,荷包却不能随便丢。
谢翎原想着把荷包找到之后,便挂着它去崔荷面前转两圈,看看她的反应。
如今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崔荷后,找荷包这件事突然变得迫切起来。
好像荷包找到了,他就能与崔荷和好一般。
他把和好的希望寄托于荷包身上,当下便与许如年说道:子玉,我有事先行一步。
许如年拉住了谢翎的手臂,问:干嘛去?谢翎解释道:崔荷送我的荷包丢了,应该是马车出事那天丢的,我想找回来。
非得要回来?许如年面露为难神色,眼神鬼祟,一看就是知情的。
你知道在哪儿?谢翎离去的身形一顿,转身来到许如年面前,他心中燃起了希望,若荷包在许如年那里,总归是个好消息。
许如年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也……也不在我这儿。
到底在哪儿?谢翎有些急了,抓着许如年一定要个答案,你快说,不管是脏了破了,能找到都成。
许如年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谢翎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许如年只好大声地又说了一次,在芸娘那儿,就是醉仙楼新来那个花魁。
谢翎怒其不争,骂道:你又去那种地方鬼混,以后谁家好姑娘还敢嫁给你。
唉,得了,你也别说了,芸娘她非逼着我娶她,我怎么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回家,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许如年已经烦恼了好多天了,他也没想到在江南救下的那个青楼姑娘竟然偷偷来了汴梁,还故意引他前去,非逼着他娶她。
他救下芸娘也只是一时不忍,给她钱财送她回乡,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她找上门来了,真是冤孽啊!谢翎并不知道他和芸娘的过往,拉着他就要去醉仙楼找芸娘,许如年却连连摇头推拒,我不去,我正躲着芸娘呢,你自己个去吧,别说跟我有关系,就说我偷了你的东西,你跟她讨要回来便是。
谢翎左右拉扯不过,只好自己去醉仙楼。
他回了一趟虎鹤园更衣,离开前,上阁楼去看了一眼崔荷,院子里除了丫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就连她往日喜欢待的八角亭也不见踪影,谢翎只好带着失望离开。
就在他离开虎鹤园没多久,廊下拐角处出现了几道身影。
屋里太闷,崔荷就与金穗绿影去花园里闲逛,回来的时候,远远瞥见脚步匆忙的谢翎,他又走了。
金穗担心崔荷多想,便开口道:郡主,侯爷公务繁忙……崔荷淡淡瞥她一眼,冷声说道:再替他说一句好话,我送你去虎鹤园伺候他算了。
金穗连忙跪倒在地,连声认错:奴婢说错话了,还请郡主责罚,奴婢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是我的人,少替他说好话。
崔荷如今正恼他,听不得他一句好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眸掩下眼底的失落,转身回了听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