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八章

2025-03-22 08:31:15

因为主子回来时受了伤,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敢躲在后罩房里歇息,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站在廊下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崔荷受伤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君耳里, 郡主在归宁途中受了伤, 此事可大可小, 她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唤来柳嬷嬷,坐上四轮车出了筑兰苑,途中碰到两个儿媳,三人一道往听荷院奔去。

府里的三位主子齐齐来到听荷院,这等阵仗,院子里的丫鬟都没见过, 当下连忙低头行礼。

柳嬷嬷推着四轮车, 穿过游廊往正房走去。

进了游廊,老太君便看到檐廊下站了一群丫鬟婆子,老太君坐在四轮车上, 手里还拄着拐杖,她坐直了身子,看向院子里的丫鬟。

她认得崔荷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金穗, 一个叫银杏,如今不见金穗身影, 只剩下一个银杏, 于是她把目光落到了银杏身上。

银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银杏连忙上前行礼, 简单解释了一番, 老太君越听, 眉头皱得越紧,郡主街头遇险,想必不出半日,消息就会传到公主府上,长公主也定是要过来问责的。

郡主金尊玉贵,如今出了事,他们谢家难逃其咎,想了想,老太君转头让柳嬷嬷派个小厮去公主府递话。

这种事让别人来告诉长公主,倒不如他们自己先说了。

柳嬷嬷转身走了,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她看向紧闭的屋门,问道:怎么关着门?银杏正想解释姑爷在屋内为郡主更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门就被谢翎打开了。

他跨过门槛,面色如常地冲廊下的几位长辈打招呼。

祖母,母亲,二婶,你们来了。

翎儿,阿荷她没事吧?大夫人走上前来抓着谢翎的衣袖,仔细地检查其谢翎的身体,我听说了马车的事,你有没有受伤?马车好端端的怎么会失控?谢翎握住母亲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崔荷受了点伤,如今没事了。

大夫人看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她抓着门沿往里间看去,落下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皱眉对谢翎说道:落下帘子做什么,我进屋看看她。

大夫人撩起裙摆跨过门槛,替他们把帘子重新挂起,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的崔荷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伤口虽已处理过,可仍旧有些骇人。

崔荷穿着月牙白色的寝衣,双臂落在红色的锦被上,大夫人握住崔荷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她低声喃喃道:可怜的孩子。

谢翎搀扶着老太君进屋,顺道拿了张杌子放到床头附近,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榻前,扶着杌子坐下,她低声问道:可有请郎中?请了,金穗去了太医署,算算时辰也该回了。

老太君颔首,又细细问了今日在街上发生的细节,谢翎不敢如实相告,毕竟太过凶险,说了只会让几位长辈担忧,只能避重就轻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老太君也听出了点不同寻常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府上的马车每月月初与月中都会检查一遍,这么些年用下来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偏偏就在你们离开公主府后出事,可有调查?我托许兄替我去查了,他在江南府做过通判,有他在定能查出真相。

那便好。

老太君松了口气。

几人在屋里坐了一会,金穗总算领着人进院了,她去太医署,请了杜若冰回来。

杜若冰背着药箱,疾步走进房中,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在,连忙福身行礼,老太君喊道:杜医官,不必多礼了,快来看看郡主。

杜若冰赶紧上前,坐到榻前为崔荷号脉,一旁的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落在她与崔荷的身上,生怕杜若冰号出不好的脉象。

诊治的过程漫长而又紧张,杜若冰被众人满怀期盼地注视着,额间冒出了一股细汗,她抬手去探崔荷的额头,果然在发热,观察她的气色再结合刚才号出的脉象,又仔细询问了谢翎几句,终于得出了结论。

郡主脉象阳浮而阴弱,发热盗汗,应是感染了风寒,今日之事我已听金穗说了,郡主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晕厥,一会我写下药方,让丫鬟去外面抓药回来煎服,每日按时服用,就可以康复了。

三位夫人闻言都松了口气,郡主没事就好。

杜若冰顺道为崔荷头上的患处上药,撒了些金疮药上去,崔荷哪怕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贝齿紧咬着下唇,放在锦被上的手指不受控地蜷缩起来,她的骨节发白,指甲快要嵌进掌心。

谢翎盯着她的手半晌,忽然落坐到榻沿,状似无意地伸手拉过崔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崔荷手中一松,谢翎已顺手握住,他抬头,面不改色地问道:伤口可会留疤?杜若冰的目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低头往崔荷的患处吹了吹,为她缓解伤痛,她轻声解释道:好好养伤就不会,我再给你一些膏药,等她伤口结痂了,每日都为她敷膏药,一段时日后便会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

谢翎总算松了口气。

门外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许公子过来了,谢翎起身告退。

走出院子后就看到站在廊柱下的许如年,他身着一袭青衣,玉冠束发,留下一半的墨发披于肩头。

他背对着院门,打开手中折扇,手指落在扇骨,熟练地转动了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翎悄然靠近,离了有三尺的距离才唤他一声,许如年合上折扇,指尖利落地转了一把扇子,随后拿捏在手掌心中,转身回头,冲他粲然一笑,问道:郡主怎么样了?杜医官正在里面为她诊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事情你调查得如何了?谢翎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许如年看他脸色冷硬,便猜测得出来屋里崔荷的状况并没有他说得那般轻松,他收起玩笑的嘴脸,把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马背上有血痕,靳内藏有锐器,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且马匹眼睛泛红,像是吃了不寻常的药物,拷问了马夫,他毫不知情。

不知情?谢翎冷笑一声,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今日的情形,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一丝可疑,去时马车稳当,车上的流苏虽然晃悠,却是极有规律的,到了回府的时候,马车的晃动便有些不对劲了,当时他只顾着崔荷,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在临安街下了马车后,那匹马便有些不妥,他急着带崔荷去打金钗,再次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若他多两分心眼,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谢翎抱臂而立,目光幽幽地望向院中树影,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天色逐渐昏暗,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而他至今也没有什么头绪。

心中倒是有个猜想,只是觉得荒谬,再加上毫无证据,他不敢断言。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可能不知情,可有审问仔细了?他一直在公主府外等候,期间可有什么人靠近?许如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他只说有人过来问路,他给人指路,前后不过瞬息的时间,我也没当回事,难不成这当中有联系?谢翎听完他的话,不由皱眉责备:枉你当了几年通判,竟然放过了这样的细节。

许如年被他指出错误,惭愧不已,低着头又沉思了片刻,才提出:有一件事我觉得蹊跷,你看看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你离去之后,我看到昌邑侯世子夫人出现在街上,我以为她是路过,可是她又和那个讹你的老妪说上了话,我原想着,或许她是想落井下石,故意找老妪弄臭你名声,可仔细想想,会不会马车这件事就是她的手笔,毕竟你与关家的恩怨摆在那里。

被许如年点拨,谢翎终于将猜测与事实连在了一起,杀子之仇,事情还不明朗吗?纵使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谢翎也可断定此事与关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埋怨道:这样重要的事情还能忽略,我真怀疑你做通判的那几年,可有冤假错案。

许如年:……谢翎语重心长地说道:回来汴梁的这些日子里,你天天去醉仙楼喝花酒,就不怕把脑子喝迷糊了,你父亲花费那么多心血培养你,送你去江南历练,可不是让你泡在江南美人乡里的。

许如年在家里被老匹夫骂,到谢翎面前还要被他骂,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吧,于是他不再忍气吞声,打断了谢翎的训话,说:行了,我也就查到这么多,往后别再找我了,白替你干活还要被你骂,我真是自找苦吃!我走了。

许如年转身离开了,谢翎百般无奈地摇头,许如年父亲乃吏部一把手,这么些年为他铺路,他却不知感恩,还处处顶撞他父亲。

谢翎望向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金乌,心底却在想自己的父亲,若他的父亲还在,也会和许如年父亲一样为他计之深远。

父亲死后那几年,他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被人百般羞辱,被唾骂是叛贼之子,他每每站起来反抗,面对的都是臭鸡蛋与烂石头。

他们谢家在汴梁城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除了崔荷,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谢翎记得,崔荷还为他挡了一个臭鸡蛋,她说自己路过,被人砸了臭鸡蛋十分生气,领着侍卫将那人打了一顿,而后气呼呼地带着侍卫走了。

当真是来如狂风,去如轻烟。

想到这里,谢翎笑了出来,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情?当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崔荷没脑子呢,分明是寻了个借口替他教训那人。

回忆起过去,谢翎忽然发现,每次他遭遇挫折,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崔荷。

谢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身欲折返进院,忽然看见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了,侯爷!长公主来了!谢翎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管家一边擦着额上汗水,一边低头领着长公主进院。

作者有话说:四轮车就是轮椅。